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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大風起兮雲飛揚 第九卷 旌旗漫卷 不須誇第七百七十五章 鏖兵(八) 文 / 河邊草

    天色漸漸黑沉了下來,雪越下越大,大地山川,一片潔白……

    但在這汾水之畔,榆次北方五六里處,廝殺了一整日的兩軍將士,已然將這裡變成了森羅地獄。[]

    金鼓陣陣,秦軍上下戮力向前,拚死以戰,終於遏制住了金兵攻勢,而在兩軍糾纏之處,綿延數里的戰線之上,一層層的士卒倒下,一隊隊的士卒補上,這裡儼然已經成了血肉磨坊一般的地方。

    雪下的再大,也無法掩蓋住層層疊疊,堆積如山的屍體,寒風再是凜冽,也無法冰凍住肆意流淌的鮮血。

    屍山血海,經過這一戰的兩軍將士多年之後,回想起此戰來,也只能用這四個字來形容,慘烈,無比的慘烈,殘酷,無比的殘酷,可以這樣說,自唐末胡人南侵以來,也許這一戰算不上規模最大的,也算不上漢胡精銳最多的一場戰事,但無疑,這一戰是漢人與胡人正面交鋒中,最為殘酷的一場廝殺,沒有之一……

    秦軍將士,已然精疲力竭,金人士卒也未好到哪裡去,幾次勝利在望,好似觸手可得,卻又生生轉為僵持之局,如此長時間的廝殺,如此慘烈的景象,不但耗盡了他們的體力,也耗盡了他們的勇氣和求勝的決心。

    而在這樣的生死關頭,剩下的,比拚的既非兩軍士卒的耐力,也非兩軍士卒的精銳,更非兩軍裝備精良於否,而是兩軍將士的意志,而實際上,兩軍決戰至今。卻已經到了最後決定生死的時候了。

    當張嗣忠,趙幽燕率領兩千養精蓄銳至今的猛虎武勝軍精銳從金人右翼狠狠插入,如同一把尖刀切進了豆腐,在金兵陣中掀起一陣腥風血雨的時候,就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徹底底的擊碎的金兵最後一絲希望。

    傷亡慘重的金兵中軍徹底陷入了混亂。先是女真最精銳的虎衛軍步軍統領赤那可陣亡,即便這些稱雄於北方草原的女真,契丹兒郎,在主將戰死之後,也失去了復仇的勇氣。率先崩潰了開來。

    在虎衛軍中殘存的將領的號令下,率先向後退卻,率先退卻的並非漢軍,而是太原最精銳的虎衛軍,對於金國來說。這無疑是一種最諷刺的結果。

    虎衛軍的退卻。瞬間便打開了絕望的閘門,早已經在寒風,大雪以及如同地獄一般的殺戮場中變得驚惶而又恐懼的漢軍再也不顧其他,拋下身邊正在奮戰的同袍,調轉頭,向後逃竄。

    就像倒下的多米諾骨牌。鏖戰一日,一直未曾露出敗象。而且多數時候都佔據著主動的金兵,終於崩潰了。

    身處戰陣後方的各部率先脫離戰場。像炸了窩的螞蟻般,向後蜂擁潰逃,接著便是中軍,左右兩翼,節節潰散。

    崩潰的速度是如此的驚人,上一刻還聚在一起的金兵大陣,而在下一刻,便已經變得支離破碎,一下子散了開來……大雪之中,漫山遍野都是金兵逃竄的身影,他們多數就好像無頭蒼蠅一般,盲目的向北方太原逃去,甚至都不敢再回頭望上哪怕一眼。

    最讓人吃驚的是,這樣的潰敗當中,竟然少有踐踏之事發生,也就是說,先崩潰的竟然不是廝殺最為激烈的陣前,而是自後向前的潰敗,這在大軍決戰中,是極為罕見的,徹徹底底的潰敗,幾乎沒有一個人再返身抵抗,更無所謂斷後,戰鬥意志**乾淨淨的摧垮,沒剩下一絲一毫。

    近二十萬大軍,從軍官,到士卒,各個肝膽皆喪,無有一人,再想與身後的漢人軍伍較量,無有一人,再想碰到這些可怕的敵人,哪怕是遠遠望上一眼,也沒了那個膽子。

    這樣的情形,真的是絕無僅有,陣前猛的一空,讓秦軍上下盡皆愕然,上一刻還在拚力廝殺,好像沒有盡頭,但下一刻,便已經沒了對手,便是最強悍的戰士,也瞪著一雙滿佈血絲的眸子,茫然四顧,而不是追著逃敵的腳步殺上去,因為太過突然,讓人根本反應不過來,即便是本能,也無多少用武之地。

    直過了半晌,被推動著向前方機械的邁動腳步,險些發生踐踏慘劇的陣前士卒才猛的爆發出一陣歡呼聲,贏了,勝了,雖說勝的有些突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視線所及之內,都是金兵向後逃竄的背影,這不是勝了是什麼?

    歡呼聲在傳染,聲音越來越大,很快蔓延到所有地方,越來越多的秦軍士卒哭著,叫著,舉起手中的刀兵,狂亂在頭頂揮舞著,疲憊到極點的士卒,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不管下面坐到的是屍體,還是血水,就這麼倒了下去,身上的傷口在刺痛,臉上已經被凍的確青,但卻還是露出笑容,好像瘋子一樣的不停傻笑。

    中軍大陣,沒有人想到去追逐逃敵,因為所有人都已精疲力竭,他們歡呼著,嘯叫著,將最後的精力,都投入到慶幸自己還活著的喜悅當中去了。

    即便是張嗣忠,趙幽燕所部兩千精銳,也被這種突如其來的潰敗驚了個不輕,已經殺到金兵腹地的他們,開始時還奮力向前,等到金兵大陣猛的崩潰的時候,越來越多的金兵根本不顧砍向自己的刀刃,蜂擁從他們身邊擠過,毫不留戀的向後跑去,這兩千精銳連帶著殺的興起,並滿懷必死之心的張嗣忠,趙幽燕也駭然發現,自己有些身不由己了。

    蜂擁而過的金兵,就從他們身邊左右擠過去,滿眼都是敵人,卻出奇的沒有一人看他們一眼,幾乎一瞬間,兩千精銳竟這麼被衝散了開來,被裹挾著出去足有百多步,才都臉色發白的慢慢聚在一起,面面相覷,茫然的厲害,根本不知道是該追還是不追了。

    直到傳令兵疾奔而來。趙幽燕已經醒過神兒來,劈頭就問,「大帥可還安好?」

    「趙將軍放心,大帥好著呢,大帥命小人傳令給兩位將軍,順勢奪下金兵營盤。一定要截下金兵糧草輜重,至於逃敵,就不用追了。」

    兩人大喜領命,金兵三里,金兵已然膽喪。即便完顏和尚想要收攏敗兵,保住營寨,也不可得,兩千猛虎武勝軍在張嗣忠,趙幽燕帶領之下。冒著大雪出現在營盤之外的時候。驚慌失措的金兵一哄而散,張嗣忠,趙幽燕兩人幾乎不費一兵一族,便奪下了金兵大營,虜獲糧草輜重無數。

    望著在茫茫大雪中,向北蜂擁逃竄的金兵。兩人多有不甘,卻也不敢違了軍令。不過兩人也知道,如此大雪。又在激戰之後,追逐逃敵,多有艱難,一個不慎,這兩千精銳許就會葬送在這漫天大雪當中,遂也恨恨作罷。

    而到了這個時候,這場空前慘烈的大戰也終於走到了尾聲……

    大秦咸寧七年九月,大將軍趙石,率兵十萬敗金兵十餘萬於汾水之畔,金兵死傷無數,潰逃回太原,因大雪封途,糧草輜重盡失,潰卒一路跋涉,凍斃者不計其數,僥倖回到太原的,十不存一,十餘萬大軍,安然而回者,不過三萬餘眾,金國名將完顏和尚回到太原後,氣急攻心,一病不起,如此慘敗,消息傳到上京,金人朝廷震動,一時間,朝堂上下,全是主和之聲……

    而這一場慘敗,也徹底動搖了女真根基,自此,本已日薄西山的北地大國,也終於陷入了風雲飄搖之中,離滅亡之期,已然不算遠了……

    話題轉回來,大勝之後,趙石立即傳令各部,收攏軍兵,駁回一些人趁勝追擊的請求,甚至沒有讓人打掃戰場,而是立命眾軍退回營盤,點燃篝火,埋鍋造飯,給各部以修整之機。

    回到軍營之中,便是清點傷亡。

    當幾個渾身浴血的士卒抬著胡離滿身傷痕的屍體來到趙石面前的時候,趙石心中也不禁一痛,這是頭一個戰死在他面前的心腹將領,而胡離也不同於其他人,自慶陽府兵變之後,隨杜山虎到鞏義,之後便一直隨在他身邊,南征北戰,屢立功勳,是他麾下最得力的將領之一,每每托之以重任,皆能辦的滴水不漏,可以說,論起情分來,除了杜山虎,張鋒聚等寥寥數人,再沒有其他人可以比得了,而今卻戰死於此,任他心腸再是冷酷,此時胸口也是堵的好像塞住了一團棉花似的。

    幾個軍卒根本不是胡力親衛,卻跪下哭道,「胡將軍事前留下話來,若……若他有不測,請大帥……請大帥善待其家眷親族……將軍幼子胡烈,深有勇力,今已入國武監修習文武韜略,將來許可為大帥效死,請大帥務必收錄於麾下……將軍親衛,盡皆隨將軍戰死於前,所以……請大帥容小人等離軍……小人等願世代為僕,照料將軍後人,還請……還請大帥允之……」

    趙石緊緊抿住嘴唇,喉頭微咽,只擺了擺手,「都起來吧,我必不負了他便是……胡將軍遺體,照管好了,回去之後,是要厚葬的,你等這番義舉,當有回報,可各舉薦子侄一人,入國武監求學……去吧……」……

    這還不算,傷亡很快便清點了出來,王覽重傷昏迷,擺在陣前的猛虎武勝軍精銳,只餘一千三百二十四人,其中半數重傷,以後將不堪軍伍,其餘各個帶傷,幾近於全軍覆沒。

    十餘萬大軍,一戰之下,傷亡四萬餘,軍中各部,皆遭重創,連輜重營也不例外,而最讓趙石痛心的則是,國武監出身的將領,在這一戰當中,傷亡尤其慘重。從營正,到旅帥,隊正,陣亡者,就有四百七十二人,輕重傷者。三百餘人,陸續因重傷而死者,又近百人,可以說,隨他北渡而來的國武監將領。已經十去六七,如此大的傷亡,真真是讓人觸目驚心,也讓趙石心痛到了極處。

    他親手組建的猛虎武勝軍,一戰之下。就打光了一半。秦川男兒,死傷無算,河中子弟,傷亡狼藉……

    深夜之中,軍營漸漸安靜了下來,大雪依舊在下個不停。許多兵卒在吃過晚飯之後,倒頭便睡。只有隱約傳來的傷者哀號聲,不曾有一刻斷絕。

    「吃點東西吧。我已經叫人熱了三次了……」中軍大帳之中,燈火搖曳,種七娘輕手輕腳的端著飯菜放在桌案上,勸道。

    「嗯,放那兒吧,還不算太餓……」趙石負手立於帳中,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

    種七娘眉頭微蹙,不由輕聲道:「將軍百戰死,沙場十年歸,戰陣之事,難免傷亡,夫君從軍多年,怎麼還看不透這個?」

    趙石沉默良久,方自一笑,搖頭道:「生生死死,誰又真個能看得透?若真的看透了,也許我就不在這裡了呢……」

    「什麼?」聲音含混,種七娘沒怎麼聽清楚。

    趙石擺手,「沒什麼,你家夫君我什麼都看得透……」

    一邊說著,一邊來到帳子口處,掀開帳簾,北地的寒風,立即夾著雪花擠進來,點點冰涼打在臉上,趙石精神不由一振,邁步便出了帳子,種七娘趕緊抓起椅子上的皮裘,追上去,給他披在肩頭。

    趙石仰頭看看了黑沉沉的天空,大雪紛紛攘攘的還在下著,他跺了跺腳,帳子旁邊點著一堆篝火,十幾個親衛牙兵圍著篝火橫七豎八的歪倒在那裡,任憑大雪將身上染的雪白,也都睡的分外香甜。

    兩個強打著精神的親衛瞇著眼睛,頭一點一點的,也是睡與不睡之間,聽見動靜,下意識的望過來,猛的看見趙石正站在帳外,嚇得睡意全消,立即站起身來,就要行下軍禮。

    趙石打了個手勢,讓他們安靜的呆著,自己則凝立於雪地之上,幽深的目光,望向北方。

    「明日命人打掃戰場,後日咱們就應拔營回榆次了吧?」種七娘道。

    趙石微微點頭,雪若這般下下去,明日打掃戰場,也是費力的很,應該有十多萬人陣亡在那裡,屍體一層層的鋪著,撤軍的時候,仔細查找,只在兩軍廝殺最激烈的地方找到千餘傷兵,等到金兵兵敗,又扔下了數千傷兵在那裡,秦軍各個精疲力竭,查找的時候,根本沒理會這些金兵士卒,直接將他們扔在了戰場上,任由他們自生自滅了,估摸著,明日清晨,戰場上又會多上數千亡魂。

    這場決戰,在種種機緣巧合之下,打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可謂是兩敗俱傷,誰也沒得了好去,想到此處,趙石心裡又是一堵。

    凝立良久,任憑風雪加身,趙石眸中波光閃動,攥緊拳頭,卻又鬆開,心中恨恨道,異日重回此地,便是女真亡國滅種之時……

    心中暗暗發下誓言,再不在雪中逗留,回身牽著種七娘的手,大步回了帳中……

    他卻不知道,此戰過後,大將軍趙石之名,自此威震北地,令北地各族威風喪膽……

    他更不知道,就在他心痛麾下精銳損傷如此慘重的時候,離此數十里之遙的另外一處戰場,也到了決定勝負的關頭……

    黑夜之中,呂梁山餘脈,白頭山麓,就在大雪紛飛之間,黑壓壓一片秦軍將士,伏在一處山坳中,如同狩獵的猛獸,在等待著機會的來臨。

    六千河中子弟,忍受著寒風大雪,緊緊握住冰涼的刀槍,心中卻燃燒著復仇的火焰,靜靜伏於山坳之間,擠壓數日的憤懣等待著宣洩,也只有女真人的鮮血,才能剿滅他們心中的仇恨和敵視。

    「怎麼還沒動靜?」高處,幾個人影一邊觀察著白頭灘上,篝火處處的金兵大營,一邊竊竊私語。

    孟青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那般沉穩冷靜,帶著幾許不同於秦軍將領,且與他的身形絕不匹配的儒雅。

    「不用急,這只是上半夜,等到下半夜對岸再沒動靜,咱們就不等了,殺出去……」

    「好,鍾清哲怕死,咱們不怕……再等下去,他娘的都凍僵了,還打個什麼仗……」

    「要說啊,這雪下的正好……」

    「六千壯士,雪夜襲營,殺的胡狗鬼哭狼嚎……這個聽上去怎麼樣?不定老子們還能留名青史呢……」

    年輕人們打著趣兒,讓孟青頗有些羨慕,這些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在後周軍中可不多見,不過隨即,他便擺手打住了年輕人的話頭,因為……汾水對岸終於有了動靜……

    因為隔的太遠,又有大雪阻隔,看的不太清楚,只能隱約看見,火光一閃一閃的,就像是暗夜中的星光,至於聲音嘛,那更是聽不見了,不過這已經足夠了,兩邊音信傳遞不便,只約好了今晚動手,細節之處,卻還得領兵將領自決,而孟青等人不知道的是,河對岸的秦軍統領,可不是種懷玉,而是應該在子洪口的大將張鋒聚。

    不過這都不要緊,因為這一戰,汾水對岸的秦軍人馬注定只是陪襯,而這悄悄潛到金兵背後的六千河中子弟,才是真正的殺手……

    即便如此,萬餘秦軍精銳,傾力夜襲,對於駐守於灘頭的金兵來說,也是一場噩夢……

    當金兵營寨望樓上的哨兵敲響銅鑼,黑壓壓的秦軍將士已經藉著黑夜以及大雪的掩護,來到了營寨不遠處。

    不用再隱藏身形,幾乎是瞬間,傾力而來的秦軍陣中便已經燃起了無數火把,更加可怕的是,一聲聲號令當中,漫天的火箭從秦軍陣中升起,落入金兵大營當中,當即便點燃了不知道多少營帳,半晌過後,將營內營外,照的如同白晝一般……

    因為大雪的緣故,金兵哨探已經全部回營,守備也略有鬆弛,但畢竟是和秦軍對持之中,守備再鬆弛也是有限。

    而駐守灘頭的,又乃金兵慶榮軍精銳,所以大軍驚起,經過初時的混亂之後,號令聲聲,大軍迅速集結了起來,並未產生多少混亂。

    說是夜襲,其實到了這個時候,與強攻已然無異……

    不過秦軍攻勢之猛烈,堅決,還是出乎了金兵的意料。

    馬蹄聲響起,馬上的騎士甩出鐵鉤,搭上金兵並不算怎麼堅固的寨牆,發力奔跑,將寨牆拉倒,隨著一處處寨牆倒下,蜂擁而上的秦軍士卒,扔下手中的土袋,填平並沒有多深的壕溝,接著推開零散的拒馬。

    大隊的秦軍,迫不及待的發出野性的嚎呼,揮舞著手中的兵刃,義無反顧的衝入了金兵營寨之內,接著便與倉促集結成隊的金兵混戰成了一團兒……

    秦軍以最出人意料的方式,開啟了戰端,準備是如此的充足,攻勢是如此的決絕,不成功則成仁的氣勢讓秦軍上下士氣如虹,驟然來臨的決戰,也讓金兵吃盡了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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