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百九十七章 謊言 文 / 面人兒
第二百九十七章謊言
「瘟疫和煙草有關。」
陽光很好,院子的涼亭裡,孫茜、田秀英和紫桃、綠柳正陪著傅山的夫人阿里梅爾閒談,孩子們在房間裡進進出出,笑著,玩鬧著。
書房裡,臉不紅,氣不喘,陳海平說出了這句讓傅山差點背過氣去的話。
傅山剛回來,剛從山西回來。
山西的樂平縣今年夏天發生了一場瘟疫,傅山這個醫政部的尚書親自帶人去了樂平縣。
還好,瘟疫不算太嚴重,只死了幾十個人。
傅山昨天剛回了,今天就被陳海平把全家請來做客。
「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嚥了口吐沫,傅山不解地問道。
沉吟了一下,陳海平問道:「你看煙草對身體是好,還是壞?」
在醫道方面,傅山是絕對的大師,他自然知道煙草對身體有害。不說別的,咳嗽,起碼在抽煙草的人身上是常見的。
「不好。」傅山答道。
這個時候,煙草傳過了不長時間,最初是一些商人帶回來的。山西的商人多,所以,山西的老百姓抽煙草是最早的。
那些商人很多都落敗了,但煙草卻傳了下來,又被他們的子孫給繼承了。
陳海平道:「我非常不喜歡煙草,而且它也確實有害,所以我想把它給根除了。」
傅山明白了,陳海平也確實是好意,但,要他瞪眼說謊,這還是太……
沒辦法,照例,最後還是傅山屈服。
「瘟疫和煙草有關。」
當尚書大人板著臉,把這七個字說完,人人都盯著傅山的臉,不知道尚書大人是瘋了,還是傻了?
很快,人人都低下頭去,不看傅山,也不說話。
緊跟著,這些醫學大師們第二天拿到報紙時,看到上面的文章,人人都明白了,尚書大人沒瘋,而是他們的腦筋太笨。
實際上,這早有苗頭,自從山西發生瘟疫以來,報紙報道的就極為頻繁。而且不僅報道樂平縣的瘟疫情況,還教百姓如何防止瘟疫發生的知識。可以說,這些天,接觸「瘟疫」這兩個字,很多人一輩子可能都沒這些天接觸的次數多。
接下來,這些大師們紛紛發表文章,認為樂平縣發生瘟疫的元兇就是因為樂平縣抽煙草的人過多而導致的。
於是,不用別人督促,那些種煙草的人家自己就把自家的地鏟了。
就這樣,這個被後世成為「最愚蠢也是最幸運的醫學診斷」就被炮製出來了,並成為了後世中國人為之無比驕傲的一件事。
謊言說了一千遍就會變成真理,在這件事上,陳海平的發揮完美極了,影響自然也是深遠極了。
對煙草的恐懼很自然地就會轉化成厭惡,以致後來科學昌明,證明煙草和瘟疫毫無關係之後,中國人依然不改對煙草的厭惡,那已經成為了一種本能。
在這種強大的本能之下,中國人成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不抽煙的民族。
中鐵集團八月初一成立之後,跟著就開始了緊張的籌備。
這時,申萬雨、秦剛等人方才明白,當初陳海平為什麼向他們承諾,不管他們生產多少鋼鐵,集團都全部收購。
建造鐵路,唯一缺乏的物資就是鋼鐵,其餘的都可就地取材,極為方便。
就因為那些儲備的鋼鐵,使得鐵路建設可以全面鋪開。
最開始修建的鐵路有三條,以北京為中心,向西連通大同府,向東連同天津三衛,向南連同濟南府。
為了趕進度,更因為有足夠的人力物力財力,所以三條鐵路,有超過六十個點同時施工。
因為地勢和距離的關係,北京至天津的鐵路最先完工。
一八五八年,六月初八,汽笛長鳴,一列平板火車從北京站始發,向天津呼嘯而去。
火車的時速達到了五十里。
五十里,二十五公里,在那一世,這自然是龜速,但在這裡,對這些扶著欄杆,站在平板上的人而言,那種興奮無可言喻。
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千里馬實際上是沒有的,所謂的千里馬只是人對速度的渴望。
但,這一刻,千里馬失去了它的意義。
美麗的大地平緩無盡,而他們在如電光飛逝。
車頭後面拽著七個平板,每個平板上都站滿了人。在第三個平板上,孫國清、戴定國、徐光啟、成基命、陳海平、孫傳庭、鹿繼善、陳奇瑜、宋應星等人,在一張長方形的長桌旁圍坐。
不論桌子,還是椅子,腿都是固定在了平板上,紋絲不動。
這一刻,似乎世俗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人人的神情都像孩子一樣興奮。
「海平,這叫什麼?」戴定國問身旁的徒弟。
老頭子八十多了,身體依舊硬朗,說話還是帶著金屬般的顫音。
「師傅,這叫坐地日行八萬里。」陳海平笑著道。
「好,好一個坐地日行八萬里!」陳海平的另一邊,老泰山孫國清大聲擊節叫好。
確實是好,聽到的人無不點頭稱讚,覺得陳海平這句話真是貼切極了:那感覺,就是坐地日行八萬里!
這一趟跑下來,人人都見識了火車的威力,不管拉多少東西,它都是這個速度,這……
從上到下,建設鐵路的熱情都空前高漲。於是,自然而然地,更多的礦山被開發,更多的高爐被立起……
至於人,在這華夏大地,不論缺什麼,卻也從來都不會缺人的。
現在,雖然家家都是糧滿垛,谷滿倉,豬滿圈,雞鴨滿院,但實際上,絕大部分人家都還只是溫飽而已,富裕根本談不到。
對很多人而言,這就已經是天堂了,但什麼事就怕比,人對幸福生活的嚮往是沒有窮盡的。
在北方,由於是粗耕,一個壯勞力可以耕種七八十畝地,但顯然,沒有這麼多地,所以農村是有大量富餘勞動力的。
以前都窩在土裡刨食吃,那是沒有辦法,但現在不一樣了,於是大量的勞動力湧進了礦山,湧進了工廠裡。
隨著一條條鐵路建起,影響無遠弗屆。
鐵路帶來的最重要的變化是速度,而速度足以改變一切:不管是時間的,還是空間的,都是如此。
貨物流通的速度加快,意味著財富的流通加快,而財富的流通加快,也就意味著財富增加的速度加快,意味著人人都能從這種變化中獲益。
反過來,人人獲益,意味著需求增大,需求增大,意味著生產增大,意味著財富增加。
此外,出行的方便快捷,自然讓越來越多的人走出家門,去看看外面廣大的世界,而這自然又會讓人的眼界大開,而人的眼界一旦開了,自然就不會滿足原來的生活。
這又是一個螺旋式的循環。
因為鐵路,北方三省的財富,不論是民間,還是政府的財政收入,都呈爆炸式的增長著……
但,不可避免地,勞資雙方的矛盾越來越多,越來越激烈。
痛,並幸福著。
用這句話來形容這些日子來,申萬雨和秦剛這兩位大東家的生活那是再恰當不過了。
因為興建鐵路,他們經營的礦山開採、冶煉、鑄造即使翻著跟頭擴大規模,也是供不應求。
而且,這還僅僅是開始。
按照陳海平的構想,將來不僅要在主要的交通幹線建鐵路,而且還要幾橫幾縱地建,要建成鐵路網。
隨之而來的統一天下,那……光是想想就能讓人飛上天去。
何況,除此而外,還有中鐵集團股份的巨大利益。
全國每年運輸貨物花的時間和錢,不算就算了,要是算,那就是沒數。現在有了鐵路,運輸的成本下降的不是成倍,而是成十幾倍十幾倍地降。
這下降的運輸成本就算由中鐵集團和貨商對半獲益,那數字也是根本想像不出來的。
這樣的幸福對商人而言,是怎麼形容都不過分的。不過,也並不全是好事,也有極為撓頭的事兒。
撓頭事兒就是陳海平當初在他們兩家建立的那個工會。
因為工會的存在,比起其他的商家,他們的成本提高了不少,但這筆買賣卻是申萬雨和秦剛這一輩子做的最成功的一筆買賣。
因為這筆買賣,賺多少錢都已經是小事兒,最重要的是他們獲得了地位,獲得了不但是他們自己,也是任何人想都不敢想的地位。
但,儘管有這麼多的好處,麻煩事兒仍舊還是麻煩事兒,不會因之而有什麼變化。
他們的產業翻著跟頭地擴大,別人也不會閒著,即便比不上他們,那規模也是蹭蹭地擴大。
規模一擴大,老闆和工人之間的矛盾就越難調和。
對老闆而言,規模越大,調和的成本就越高昂,所以很難調和。
對工人而言,則是人多力量大,人多膽氣壯,所以也是極難退縮。
這兩個「難」字就造成了老闆和工人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激烈,越來越尖銳,而這個時候,他們兩家的工會自然就成了其他所有工人學習的好榜樣。
在上黨四府,這些大商家之間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這既有人情上的,也有生意之間的。
現在,對其他的商家而言,申萬雨和秦剛這兩個王八蛋就如同大明朝官場上指證他人貪污的傢伙一樣,遭人恨到了極點。
千夫所指,無疾而終。
輿論的力量是極其強大的,即便申萬雨和秦剛是陳海平的心腹,獲得了數不清的好處,但也由不得他們不為之憂心。
花無百日紅,他們能總這麼順嗎?要是一旦有個馬高鐙短,那到時候落井下石的人一定海了去了。
陳海平弄這個工會到底想幹什麼?壓力越來越大,申萬雨和秦剛都有點坐不住了,兩人相約,一起回到北京。
他們原本都常駐北京,但因為興建鐵路,買賣擴展的速度太驚人了,所以身為東家,他們不得不回到上黨,親自督陣。
一八五九年,五月二十三日,申萬雨和秦剛從蔭城鎮動身,回奔京師。
人就是這樣,以前再好的東西,一旦有了更好的東西,那以前的好東西就大大失色。申萬雨和秦剛乘坐的這些奢華的馬車就是,因為坐過了火車,現在再坐馬車,就是再舒服,由於沒有火車的速度,感覺也是很難受的。
「嗨,鐵路修到我們蔭城就好了。」申萬雨感歎。
「會的。」秦剛笑笑。
人要是上了年紀,就愛嘮叨,申萬雨也一樣,一路上,這話申萬雨已經感歎好多回了。
「到時要是政府不修,我們就自己修。」申萬雨道。
「那是當然。」秦剛道。
對主線鐵路,都是中鐵集團修建的,但一些城市間的支線鐵路,是允許私人修建的,但現在有一個問題,就是資源不夠,現在所有的資源都用在修建主線鐵路上了,所以他們要自己建鐵路,那至少十年之內不可能。
忽然,正當申萬雨和秦剛說話的時候,車隊停下不走了。
現在以申萬雨和秦剛的身份,他們倆出來,那聲勢是不小的,每個人光護衛就有三百人,整個車隊蔓延出去足有兩里地。
車隊剛停下,申萬雨的護衛統領申昌海縱馬到了近前,而後翻身下馬,躬身稟報道:「二位東家,徐大人回路安府,正好遇到我們。」
申萬雨和秦剛一聽,兩人對視一眼,嘴角都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
申昌海所說的徐大人是上黨郡的郡守徐文傑。
在大明朝,上黨本有澤州、潞州、沁州、遼州四州,陳海平建政之後,把這四州劃歸一個統一的行政區上黨郡,郡守就是徐文傑。
對陳海平,不論申萬雨,還是秦剛,那都是佩服的五體投地,而且陳海平越是令他們不滿的地方,就越是讓他們欽佩不已。
在兩人心中,真正讓他們認為就是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和三皇五帝捆在一起也比不上陳海平的,正是陳海平讓他們最有意見的地方。
他們,或者說是所有的商人,對陳海平最最不滿的就是把「官」和他們徹底隔絕開來。
現在的官場和以前大明朝的官場,那是徹底的掉了一個個。
以前,大明朝的官場,官都是說他們商人的話,貪污受賄的才能過得好,不貪污不受賄的活受罪,敢稍稍攔阻別人貪污受賄的,定然家破人亡。
可現在呢,官說的都是他們自己的話,敢貪污受賄的,那就是所有官的公敵,待遇正如大明朝時妨礙別人貪污受賄的人一個樣。
陳海平把整個官僚集團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股份公司,貪污受賄就是損害他們集體的利益,那自然就是大逆不道了。
這個由官僚組成的股份公司和商業股份公司大不一樣,一般的商業股份公司,股東們還會因為各自的私利而做出有損集體利益的事情,至於那些受雇的人員,那就更別說了。
但是,在這個由官僚組成的股份公司裡,這樣的行為不能說絕對沒有,但極少極少,而且一旦做了,不被發現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因為,眼睛無處不在;更因為,把前面的人搬倒,後面的人才容易上來。
就比如說這個徐文傑,明明是有事要跟他們請教,但卻連來登門拜會都不敢,就怕萬一有事兒,瓜田李下的說不清楚。
實際上,安排一次路遇,又和登門拜會能有多大的不同?但也因此可以看出,「官」和他們接觸,心裡的壓力有多大。
路遇上黨郡守,申萬雨和秦剛又都想起了心頭的謎團,他們實在搞不懂陳海平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現在徐文傑安排這次路遇,為的也是這個問題。
誰也沒曾想,對這次全國範圍內的工人和老闆的激烈衝突,陳海平竟然採取了不問不聞的態度,彷彿沒有這件事兒一樣。
陳海平的這個態度,自然就讓那些地方官犯了大難了。
上黨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又毗鄰陝西動亂之地,何況還是鐵業第一重鎮,所以這個上黨郡守徐文傑,可想而知,既得是陳海平嫡系中的嫡系,又得是幹才中的幹才,兩者缺一不可。
但就是這個徐文傑,陳海平嫡系的嫡系,幹才中的幹才,要不是實在撓頭,又怎會安排這次路遇,找他們來探問這個問題。
對徐文傑,申萬雨和秦剛都是很佩服的,不愧是幹才中的幹才,把上黨四州治理的是井井有條,尤其是在這次處理工人和老闆的激烈衝突時,他們對徐文傑的處理手法更是佩服。
對這次的事件,徐文傑的宗旨是兩不相幫,只是盡力阻止事態的擴大。
這本是最穩妥的處理方法,但因為陳海平始終沒有一個明確的態度,又因為陳海平既然那麼照顧農民,對這些同樣是農民出身的工人自然也應該照顧才對,可陳海平同時對商人也不錯,所以,隨著事態越來越嚴重,這就讓徐文傑這些地方官員越來越犯難。
申萬雨和秦剛清楚,徐文傑之所以來找他們,是因為他們那裡的工會,徐文傑不可能不知道,那些工會都是陳海平一手建立的。
唉,看著徐文傑遠遠走過來,申萬雨和秦剛一邊迎過去,一邊撓頭。
果不其然,徐文傑果然是為此而來,但申萬雨和秦剛同徐文傑一樣,都是兩眼一抹黑,所以徐文傑也只能是失望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