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百八十三章 蓄謀 文 / 面人兒
第二百八十三章蓄謀
顧忠清看見了一個人。一個美麗的女人,他看見了中國日報社的社長孫嬌。
自那日孫嬌來祥雲客棧拜訪過後,不久,顧忠清親自去中國日報社面見孫嬌,謝絕了孫嬌延攬自己入中國日報社的好意。
孫嬌沒有絲毫不悅,談話間,兩人不知不覺,把這事兒都給忘了,等到醒過盹來,兩個時辰都過去了。
孫嬌的學問不如顧忠清,但孫嬌有顧忠清沒有的特殊閱歷,兩人不知不覺就從天上說到地下,投機極了。
其後,兩人又見了兩面,借口是為了禮貌而回訪。
他們雖然極為投契,但顧忠清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孫嬌會在這個時候在客棧外等自己。
孫嬌在衝他微笑,這時,顧忠清才看見孫嬌牽著兩匹馬,一批白馬,一匹紅馬。
反應過來。顧忠清趕緊快步向孫嬌走過去。
「顧兄,我把你雇的車打發走了,請別見怪。」孫嬌笑著道。
「孫小姐怎麼來了?」輕輕搖了搖頭,顧忠清問道。
「今天發榜,要是顧兄高中,我就為顧兄慶賀,要是落選,那我就寬慰一下顧兄。」孫嬌道。
顧忠清笑了,喜悅地道:「今天中與不中,都是好日子。」
接過孫嬌遞過來的那匹白馬的韁繩,顧忠清隨著孫嬌,翻身上馬,兩人緩緩向前行去。
中國太學和中國科學院緊挨著,不,不是緊挨著,而是太學把科學院圍在了中間。
中國太學招收學生的宗旨是寧缺毋濫,所以,現在的學生並不多,只有幾百名。中國太學的建設現在才算初具規模,但太學的氣魄也已經顯露無遺。
每一次到這裡,顧忠清都會為之震撼,為那種吞吐天地的氣魄震撼,這也是他願意留下來的重要原因之一。
顧忠清非常看重制度。更看重制度的執行,大明朝之所以有那麼多的弊端,不缺制度,缺的是制度的執行。
僅僅在中國太學,在對制度的執行上,給顧忠清的震撼尤甚於它的氣魄。
就拿招收學生這件事來說,決定招不招收一個學生,不是任何個人說了算,而是三個五人小組,一共十五人共同決定的。
一個考生,至少要有兩個小組同意,這才會被錄取。
面試的過程詳細記錄再按、考生的筆試內容、以及十五位考官的意見一同存檔,如果事後出了問題,那就調檔調查。
任何人都可以舉報某次招生有問題,而有舉報就要調查,但是,如果調查後沒有問題,那對不起,舉報人得付出一點代價,不多,就三千龍鳳幣。
僅僅這一點,顧忠清就深深為之驚歎,但是,很可惜,所有這些就是說服不了好朋友歸莊。
到了太學,沒有意外,顧忠清被錄取了。
孫嬌大喜。
從太學出來,孫嬌道:「顧兄,今天天氣不錯。我們出去走走。」
看樣子,孫嬌早都計劃好了,顧忠清欣然同意,兩人騎著馬,在這個天大的園林裡,興之所至,四處遊蕩。
「顧兄,我們這個大園林比之江南如何?」抬手指著眼前的無限江山,孫嬌意氣風發,整個人從裡到外都透著無盡的驕傲。
和風浩蕩,孫嬌雙頰嫣紅,眼睛晶亮,似乎所有的肌膚都在放光。顧忠清強忍著收回目光,注視著這高闊蒼穹下的蒼茫大地。
不管多美,北方的大地總有一絲蒼茫之意,顧忠清心底的鉉動了,他沉靜地:「江南明麗婉約,北方浩大遼闊,它們是一個身體,缺了哪一個都是無盡的憾事!」
顧忠清沉靜的語聲裡包含了無限的深情,孫嬌飛揚的激情頓時消失無蹤。半晌,孫嬌緩緩地道:「顧兄說的是,孫嬌當真愧對顧兄這『浩大遼闊』四個字。」
沒想到,顧忠清卻搖了搖頭,道:「不然,現在江南確實遠遠不如北方。你,和所有創造這一切的人理當應為之驕傲。」
看著顧忠清,孫嬌美目異彩閃爍,顧忠清雖然年輕,但身上這股沉穩磅礡的氣勢,卻是這裡很多久經歷練的年輕人所遠遠不如的。
忽然。孫嬌笑了,道:「顧兄,你來自江南,我這樣約你出來,顧兄你會不會覺得我很不檢點?」
顧忠清也笑了,道:「檢點不檢點,那都是自己認為的,而不是別人認為的。如果你認為自己不檢點,那就真是不檢點了,但如果你不認為自己不檢點,那就不是不檢點。或許,這話對其他人還有些出入,但對孫小姐,顧某相信絕對準確。」
孫嬌笑道:「顧兄真會說話。」
兩人說著,又縱馬前行,路過一片桃園的時候,孫嬌勒住馬頭,道:「顧兄,我們在這兒吃午飯如何?」
看了看,顧忠清道:「我在這兒吃過飯,很不錯。」
孫嬌道:「那就這兒了。」
桃園四周,大約有十幾戶人家,他們以種菜種果樹,飼養家禽為生。此外,在這種遊人如織的季節,他們也經營小飯館,做些家常菜,招待往來的遊人。
在這個大園林裡,絕大多數百姓都是這個樣子,他們聚親族而居。
這種聚親族而居和先前的那種宗族是完全不同的,他們是真正的親戚,不是父子兄弟,就是親家娘舅之類的。
現在京城農村的這個結構,既可以說是把原先的村子給拆散了,分成了更多的小村子,也可以說是把原先的幾個村子合而為一了。
拆散了,是因為真的不住在一個地方了。大家都分開了;擴大了,是因為很多很多這樣的小村子接受統一的管理,有共同的公共設施,比如學校。
這個天大的大園林被分成了很多的區塊,每個區塊就是一個單獨的行政區,建有學校等各種公共設施。
每天上學放學的時候,每個小村子會有專人架著馬車接送孩子們。
之所以出現這種結構,當然是因為需要。
園林不比莊稼,每個地方都需要人來照料。但如果以一家一戶的形式來做,一來力量不夠,二來也顯得孤單。
像這麼一弄,不僅事情好做,人們生活的也就更幸福,更熱鬧了,幹勁自然也就會愈發地高漲了。
詩畫田園,這裡做到了極致,但這種詩畫田園,除了陳海平治下的北京城,天下間其他任何地方都學不來,更做不到。
主人樸實而熱情。
桃園深處,鮮花處處,桃紅柳綠,生機盎然,又充滿了一股股旖旎浪漫的氣息。
一個樹墩雕成的小方桌,幾碟青嫩碧綠的小菜,一壇原本皇宮秘製的桂花釀,合著天地的芬芳,一起醉人的神魂。
皇家用酒,除了各地的貢酒之外,還有皇家獨有的秘製御酒。陳海平佔領京城之後,大做各種買賣。形式大都是股份制。以秘製御酒為例,成立專門的酒廠,國家佔七成股份,那些世代為皇家製作御酒的大師傅集體占餘下的三成。
原本,這些世代為皇家服務的百姓地位極其地下,他們比奴隸能好點,但也好不到哪裡去,收入極低,生活苦不堪言。
陳海平來了之後,這些百姓的變化用天翻地覆都不足以形容其萬一。他們的地位從遠遠比不了普通百姓,到一躍而成為京城名流,這是何等的變化!
所以,這些大師傅的幹勁空前高漲,御酒廠出的新御酒可比以前給皇帝老喝的好多了。
喝了一口桂花釀,顧忠清讚道:「宮廷御酒,果然不同凡響!」
又不是沒喝過,顧忠清這是沒話找話,孫茜低頭淺笑,拿過小酒罈,又為顧忠清把酒杯斟滿。
不知為什麼,兩人的話似乎都沒那麼多了。
一陣清風吹過,攪動了天地間無盡的芬芳,兩人都不覺深吸了一口氣。
忽然,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笑了。
遠處,傳來了孩子們的嘻鬧聲,為這慵懶又幽深的桃園深處平添了一分幸福的味道。
「嬌姐!」
突然,孫嬌身後,驀地傳來一聲脆嫩脆嫩的童音。
脆嫩脆嫩的童音太熟悉了,孫嬌用不著分辨,立刻就知道是誰了。
孫嬌的身子木了,臉更紅了,好像全身的血一瞬間都湧到了臉上:她們怎麼來了?真是倒血霉了!
孫嬌身後,六七個不到九歲的小孩子在嬉鬧,喊「嬌姐」的正是勝男大小姐。
勝男七歲了,越來越鬼精了,站在那兒,也不過來,兩隻大眼睛咕嚕咕嚕的,看看孫嬌,再看看顧忠清,來回在兩人臉上轉換。
孫嬌不怕風聲傳出去,但怕被抓現行,尤其是怕被這些姑奶奶們抓現行。
紅著臉,孫嬌給顧忠清使了個眼色,然後站起身向勝男走去,邊走邊問道:「勝男,你們和誰出來的?」
在家裡,孫嬌的婚事成了老大難的問題,勝男耳濡目染,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忽然,沒等孫嬌走到身邊,勝男突然回身就跑,邊跑邊喊:「娘,嬌姐在這兒呢!」
孫嬌差點沒被氣死。
忽然,孫嬌明白了,她早就被發現了,勝男這些孩子落腳的地方,侍衛裡裡外外必定得清查一遍。
勝男這幾個孩子,不是被支使的,就是被當槍使了。
果然,勝男跑出沒多遠,姑姑孫茜、戴小蓉、田秀英、秀兒……竟然還有老娘,孫嬌吃驚的嘴巴張的老大。
完了,這不是偶遇,而是蓄謀的。但這也太急了吧?孫嬌氣哼哼地拿眼瞪著老娘。
孫夫人對女兒直接無視,倆眼越過女兒,盯住了顧忠清。
戴小蓉笑道:「嬌嬌,這位公子是……」
你們一定早都探聽清楚了,還問?但沒辦法,孫嬌道:「這位是顧忠清顧先生。」
看著戴小蓉,孫嬌牙根癢癢,她知道這事兒百分之百是戴小蓉攛掇的,但戴小蓉毫不在意,繼續笑道:「真是巧了,我們剛到,還沒吃呢,那大家就一起吃點吧。」
早就安排好了,戴小蓉話音未落,農家店的女人們齊上陣,開始排擺桌案,好一通忙乎。
這麼亂,孫嬌也不好給顧忠清介紹,待都忙完了,眾人落座,孫嬌這才給顧忠清介紹。
旁人也不好介紹,孫嬌只給顧忠清介紹了母親和姑姑。顧忠清一聽,也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敢情人家這是相女婿來了。
心裡碰碰跳著,顧忠清一一躬身施禮。
眾人之中,最敢說的自然非戴小蓉莫屬。一落座,戴小蓉就問道:「顧公子,哪裡人啊?」
顧忠清道:「江蘇昆山。」
戴小蓉道:「昆山好地方啊,聽說昆山那兒出美女,顧公子風流倜儻,一定有意中人了吧?」
昆山出美女,這那跟哪兒啊,孫嬌都暈了,但戴小蓉問的又是自己最關心的,所以這會兒,孫嬌對戴小蓉又是恨,又是愛。
顧忠清道:「顧某立志遊學天下,所以至今尚未婚配。」
隨著顧忠清話音落下,眾人的心也都隨之落下。不管孫嬌如何,都是絕無可能給人做妾的。
氣氛登時就活絡了起來。
小孩子在一旁嬉戲,女人們熱火朝天地說著,笑著……
田秀英坐在一旁,看著這一切,嘴角掛著一絲安詳的微笑。
去年在山東,在指點陳海平書法的時候,郎有情,妾有意,兩人終於勾搭成奸,現在田秀英已經是陳海平的妾室了。
嫁給了陳海平,田秀英才真正知道了作為一個女人的快樂。這不但是指身體上的,更是指心靈上的。
夫妻間的情趣,朱由檢跟陳海平是沒法比的,而最令田秀英感動的還不是這個,而是陳家的氛圍。
陳海平心中沒有把權力當回事,在這方面,對家人親眷更是異常嚴格,所以,這也就拆除了妻妾之間爭風吃醋、爭權奪利這些鬧心事兒的最大源頭。
此外,陳海平的四個妻妾人也真是好,尤其是孫茜,身為正妻,對丈夫的妾室都視同姐妹,不僅從不歧視,而且還關懷備至。
這才是家啊!
左手輕輕撫摸著略微鼓起的小腹,田秀英溫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氣氛越來越好,而這也就意味著眾人都對顧忠清越來越滿意,孫夫人更是嘴都合不攏了。
最難的時刻已經過去,孫嬌現在的難堪多一半是裝的,是為了能在顧忠清面前有個交代。
實際上,這很有點自欺欺人,但,難免的。
足有一個多時辰,大家從桃園裡出來,女人們和孩子們坐著馬車呼嚕呼嚕走了,就又剩下了孫茜和顧忠清兩人。
大園林裡河道縱橫,雖然比不上江南水鄉,但也真的不少,它們很多都是人工開鑿的。
這些河道,主河道都是政府主持開掘的,小河道大都是百姓在政府的指導下自己挖的,就像這個桃園,就有一條溪水從菜地和桃園中蜿蜒流過。
這麼弄,景觀是一個方面,同時,也有灌溉的用途。
孫嬌和顧忠清兩人順著溪流漫步,馬由衛士牽著,遠遠跟在後面。
走了一會兒,顧忠清問道:「孫小姐,令尊是……」
聽顧忠清第一句話就問起自己的父親,孫嬌心中高興。這說明顧忠清心懷坦蕩,並不在意自己家庭的背景。
孫嬌平靜地道:「顧兄,家父是政府院總理,姑父是領政大人。」
顧忠清知道,孫嬌只提官銜,不提名字,這是因為兩人都是長輩,不好提他們的名字。實際上,顧忠清已經猜出了九分,一聽還真是如此,心中也是大為震動。
顧忠清喜歡孫嬌,這樣女孩子不要說他從未見過,就是聽都沒有聽到過,既英姿颯爽、明艷照人,又溫柔體貼、善解人意。
顧忠清對孫嬌尤為滿意的是,身為高官,身上竟無絲毫官氣,而且,孫嬌這樣,並不僅僅是在自己面前。
當然,顧忠清對孫嬌也不是全無顧慮,但,實際上,顧忠清所顧慮的恰恰是孫嬌身上最吸引他的。
這是不能宣之於口的顧慮,只是一種很微妙的心理,男人的心理。
見過孫嬌的家人之後,那種微妙的心理沒了,因為在這些貴夫人身上,顧忠清發現她們身上都有孫嬌的影子,她們都同樣爽朗而不矯揉造作,即便坐在那兒一句話也不說。
見孫嬌的家人,感覺很舒服,她們身上並沒有貴人常見的那種驕橫之氣。這樣顧忠清大感意外,因而也就更覺著舒服。
對孫嬌本人的顧慮都沒了,但是,另一種更深沉的顧慮卻湧上了心頭。
又走了一會兒,顧忠清問道:「孫小姐,不知令尊和領政大人如何看待江南?」
孫嬌道:「顧兄,對軍國大政,我是沒什麼主見的,但我知道,不論是領政大人,還是家父,以及徐老大人、成老大人、鹿大人,他們都希望能與江南和解。」
顧忠清點了點頭,孫嬌這話他信,這從很多政策上就能看得出來,比如太學一視同仁地招收江南士子,並允許江南士子進入政府系統。
但,不管有多少這方面的政策,顧忠清心裡清楚,除非雙方的力量對比懸殊,否則,將來的形勢都是極不樂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