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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百六十章 死結 文 / 面人兒

    第二百六十章死結

    殘留在天際的最後一絲夕陽將去未去之時。章程來了。

    懿安皇后請自己過去,什麼意思?對這位大皇后,越接觸,瞭解的越多,陳海平心裡反而越是沒底。

    現在,對懿安皇后的任何一點感覺,他都沒有那種成竹在胸的把握,無法確定是不是真的,或者說在多大程度上是真實的。

    凡是位高權重的人,大都極為自信,相信自己的直覺,陳海平也是如此,但對上懿安皇后,他心裡卻越來越沒底。

    出現這種狀況,並不是因為懿安皇后的城府太深。懿安皇后這樣的人自然城府極深,但這不是問題的根本,如果僅僅是城府深,陳海平也不會對這位大皇后這麼沒著沒落的。

    問題的根本是在懿安皇后的性格實在是難以捉摸,或者換句話說是太複雜了。

    兩所宅院相隔不到五十米,走在黃昏的暮色裡,怪異的感覺在心頭升起。一切又都開始不真實起來,如夢似幻。

    宅院裡一個人都不見。

    不一會兒,到了內院門前,章程停下腳步。

    內院的門大開著。

    「領政大人,您請,皇后在裡面等您呢。」章程躬身讓道。

    輕輕點了點頭,陳海平走了進去。

    陳海平進去後,章程輕手輕腳,把院門帶上,然後悄然侍立在門旁的暗影裡。

    除了懿安皇后,院子裡沒有一個人,也不見一絲光亮。

    院子中央鋪著一領非常寬大的竹蓆。

    竹蓆寬有一丈,長有丈五。竹蓆間鑲嵌著淡青色的玉塊,龍盤鳳繞。懿安皇后一身素服,側著腿,偏身坐在竹蓆上。在懿安皇后身前,還擺著一張四條腿的紅木小桌,小桌上擺著一盞玉壺和兩盞茶杯。

    陳海平進來,懿安皇后安坐如故,紋絲不動,只是靜靜地看著。

    合著暮色,陳海平覺得懿安皇后的目光似乎幽深到了極點,永遠也不會有盡頭。

    走到竹蓆前。陳海平把鞋踢掉,踏上了竹蓆。

    腳一踏上竹蓆,暑氣立消,一絲難言的清涼從腳底直上心頭。

    待陳海平在對面坐下,懿安皇后抬起右手,伸出皓腕,拿起玉壺,給陳海平面前的茶杯斟滿了碧綠色的茶水。

    茶水清香極了,陳海平端起茶杯,放在鼻端,輕輕嗅著。

    「我明天走。」對面,懿安皇后淡淡地道。

    懿安皇后把「哀家」換成了「我」,但陳海平捉摸不透是什麼意思。默然片刻,陳海平把茶水慢慢喝了,然後放下茶杯,單手握住小方桌的一條腿把小方桌抬了起來。

    小方桌被移開了,陳海平身子一翻,躺了下去,頭就枕在了懿安皇后側放的右大腿上。

    美麗的女子偏腿側坐的姿態很是優雅,但要是男人的大頭枕了上來,那也是很不舒服的。懿安皇后沒有躲開,她身子坐直,腿伸直,然後低頭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臉。

    陳海平沒有睜開眼,而是閉著眼睛,很舒服的樣子。

    許久,懿安皇后的纖纖玉手輕輕撫上了陳海平的臉頰。陳海平沒動,這一刻的感覺難以言說,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這個女人發自心底的溫柔。

    今天說了那麼多話。又喝了不少燒酒,現在又是這麼安舒,不知不覺,輕輕的鼾聲響起,陳海平睡了。

    審視片刻,終於確定陳海平確實是睡著了,懿安皇后抬起頭,久久地凝望著天邊的一彎弦月。

    不知過了多久,目光又回落到了腿上的這顆大頭,懿安皇后的眼裡有了一絲罕見的溫柔。

    忽然,懿安皇后的嘴角動了動,她的半邊身子都麻了。又忍了會兒,實在是不行了,懿安皇后開始輕輕地挪動。

    陳海平醒了。

    見陳海平醒了,懿安皇后的身子又僵住了,但過會兒又開始動,身子越來越酸麻。

    睜開眼,天上的弦月已經升高了許多,隨即,陳海平就知道是怎麼了。他翻身坐了起來,關切地問道:「身子麻了?」

    懿安皇后沒吱聲,只是輕輕地揉搓著大腿。忽然,一雙大手爬上了身子,懿安皇后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光。

    「躺下,我給你揉揉。」

    耳邊,陳海平的聲音低沉、渾厚、平和,懿安皇后愣了一下,及至回過神來,她發現自己已經仰面躺在了竹蓆上。

    那雙手似乎有無窮的熱力,透進了自己的骨頭裡,熱力到處。酸麻的感覺即隨之雪化冰消,真是舒服極了。

    陳海平絕對精通按摩術,而且也沒有藉機挑逗。當陳海平想解開她的髮髻,按摩頭的時候,懿安皇后坐了起來,道:「行了。」

    陳海平收手,笑道:「我的?」

    按摩術是服侍人的,陳海平怎麼會專門去學這個?懿安皇后不解,她問道:「你怎麼會這個?」

    陳海平道:「想表示一下孝心。」

    懿安皇后問道:「為了令尊?」

    搖了搖頭,陳海平道:「是我師傅。」

    實際上,陳海平的話有真有假,真的是陳海平確實三不五時地給老頭子按按,假的是這個手藝是從孫茜那兒學來的,也是從孫茜身上練出來的。

    沉吟片刻,懿安皇后道:「我有些累了。」

    稍稍猶豫了一下,陳海平道:「那我就告辭了,你好好睡一覺。」

    說這話時,陳海平仔細觀察著懿安皇后的表情,但很令人失望,懿安皇后的神態沒有絲毫變化。

    心裡微微歎了口氣,陳海平站起身來,而至始至終,懿安皇后依舊一動未動。

    太晚了,章程正靠在門柱上打瞌睡,門一開,他立刻清醒了。大門外,閻應元和向彩英都在,他們的神色都有些焦急。見陳海平出來,兩人都鬆了口氣。

    月,已上中天,鎮子沐浴在淡淡的月華里,寧靜極了,安詳極了。

    今晚的情緒有點特別,站在長街之上,望著高天上清冷的一彎弦月,陳海平道:「應元、彩英,你們陪我走走。」

    一左一右。閻應元和向彩英陪著陳海平沿著長街向遠處緩緩走去。

    關平鎮有東西三趟大街,當走到鎮子中心的街上時,陳海平停下腳步,又默然片刻,然後問道:「將來天下必然要歸為一統,你們看能不能讓兵禍少些?」

    不知道陳海平和懿安皇后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夫妻倆對視一眼,向彩英道:「如果我們能與南方聯起手來,那遼東自可兵不血刃。但是……」

    說到這兒,向彩英遲疑起來。

    陳海平問道:「但是什麼?」

    向彩英沒有立刻回答,她沉吟了一下才道:「少爺您能容得下纏足嗎?」

    真是一語中的!

    聽向彩英提到「纏足」這兩個字,陳海平的情緒立刻平復下來,那些說不明道不清的思緒一下子全都不見了。

    由於培養了大批忠心耿耿又一無所有、沒有任何牽絆的部屬,自己一手建立的政治勢力可以完全居於主導地位,牽絆甚少,所以在內政方面很少阻礙,他想怎麼幹就可以怎麼幹,而且大都平順的很,但獨獨在纏足這方面,進展很不順利。

    關於纏足,一開始是大造輿論,狠批纏足,那可以說是刀刀入骨,隨即,跟著就下了禁止纏足的律令,但一掃聽,效果幾乎等於零,很少有人理他這根鬍子,還是外甥打燈籠,一切照舊。

    解決纏足這事兒,最乾脆的法子是用刀。但這根本不行。首先,他過不了自己這關,他如何面對那些父母被殺的孤兒?而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這會激起社會各階層的極大反彈,那他會成為孤家寡人,是典型的沒事找事。

    因為,纏足在他看來是罪大惡極,沒有比這個更噁心更殘忍的了,但在整個社會,人人都視之為天經地義的事兒,至少至少,也是習以為常。

    雖然很無奈,但這就是現實。

    此外,就要用刑罰,把違反禁令的父母關起來,但這問題更多。首先,這同樣會激起反彈,還是沒事找事,而且效果也必定有限。其次,把父母關起來,那些孩子交給誰撫養?所以,這麼做的麻煩事兒要比砍頭更多。

    陳海平非常清楚,傳統有多可怖。

    在那一世,纏足之所以消亡,是因為中國固有的整個社會結構解體,這讓中國男人的自信心消失,使得在整個中國,洋人的屁聞起來都是香的。

    洋人不纏足,這是纏足消亡最深層的心裡基礎。雖然很悲哀,卻是不爭的事實。

    傳統有多恐怖,在纏足這件事上,陳海平有了足夠深刻的體會,所以他不得不壓下性子,放慢了推進的腳步。

    纏足這件事,一定要做成功,所以必須要有完全的準備。

    這絕對是細水長流的活兒,必須一點一點地來,所以到現在為止,一切都還停留在宣傳的階段,沒有進入實質。

    風暴在醞釀,他在醞釀,反彈的勢力也在醞釀。可以說,在所有政策中,關於纏足,他獲得的支持最少。

    北方如此,南方又如何呢?關於纏足,南方要比北方盛行千百倍。

    屠刀,不可避免要落下。

    這一刻,陳海平心頭再無一絲一毫的疑惑。他可以在其他任何事情上妥協,但,纏足不行。

    默然半晌,陳海平道:「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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