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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百四十章 鼓勁 文 / 面人兒

    第二百四十章鼓勁

    陳海平回到京城時。京裡的大人物就剩政務院總理孫傳庭和軍務院副總理陳啟立兩個人了,其他人這會兒幾乎都在山東呢。

    山東,現在是土地改革的最前線。

    沒有人比陳海平更清楚土地改革意味著什麼,往輕了說,土改是他的權力穩固與否的基礎,如果農村的土改按預期的實現,那在這個世界上,至少在這三省之地,他的地位穩如泰山,沒有人可以挑戰一分一毫;往重了說,那這就是為中華民族的千秋萬代奠定了繁盛的基礎,這就如同在那一世,如果沒有偉人成功領導的土地革命,也就不可能有後來的中華民族的重新崛起。

    對土地改革,陳海平不僅慎之又慎,也力求完美,不願有一點瑕疵。在原本的計劃裡,是讓陳奇瑜在京城附近的懷柔縣先搞個試點,有了一定的經驗之後,再由近及遠,由北直隸慢慢推展至山西和山東。

    土改完成的時間。原先的預計是兩年。

    計劃變更之後,試點不搞了,新的決定是先在山東全面推開,然後順次是北直隸和山西。

    之所以如此決定,有兩個原因。

    頭一個原因是因為相對而言,毗鄰河南和南直隸的山東局勢最不穩定,而土改是穩定局勢的決定性因素。雖然先在山東搞土改會造成一定的混亂,但相對大局這是小問題,而在山東一旦完成土改,不僅大局底定,更會給南明造成巨大的壓力。

    第二個原因是因為移民。歸化方面需要大量的移民,而山西正好又土地越來越貧瘠,生存條件日益惡劣,所以從山西移民是最合適的,因而就要把山西放在最後進行土改。

    這是千古未有的大變,為了把事情盡可能地做好,也因為這件事繁瑣之極,需要大量的人手,所以京裡凡是能抽調出來的人都去山東了。

    本來,徐光啟、成基命和鹿繼善等人是不用去的,但「耕者有其田」自古就是徐光啟這樣的讀書人的最高理想,所以這種事又怎會願意錯過?何況,又經過陳海平的諄諄教誨之後。他們都對「耕者有其田」的理想有了更深的體會,就更是非去不可了。

    陳海平告訴他們,「耕者有其田」其實是兩句話,但人們從來只敢說頭一句,所以「耕者有其田」雖然自古就是讀書人最高的理想,但要是說不出下一句,那第一句就絕無實現的可能。

    「耕者有其田」的下一句是「不耕者無其田」。

    話說出來總是容易的,但要把話變成現實就太難了。「不耕者無其田」絕不是一道政令就能解決的,所以徐光啟等人的眼珠子都想綠了,山東自然是非去不可。

    對於權力,對於很多很多的權力,陳海平一向的態度是強迫自己放棄,他絕不做諸葛亮第二。

    諸葛亮智慧超人,但卻不是個合格的領導者,他管的事情太多也太細了。如果以那一世的觀點來看,諸葛亮是有病的,有著某種精神方面的病患。

    諸葛亮簡直太強了,他是整個西蜀的大腦,還有著無盡的觸鬚控制著西蜀的方方面面,但正因為如此,一旦諸葛亮這個大腦死了,那西蜀也就完了,因為諸葛亮已經把西蜀變成了他自己的軀體。

    信制不信人,這是陳海平所致力追求的,所以他必須學會放棄。讓追隨者放棄一部分思維的能力,這在早期是必須的,但長遠而言,這是應該注意避免的。所以,他必須得放棄。他越少把國家變成自己的軀體,那也就意味著他越成功。

    對於山東正在進行的土改,陳海平始終一無所知,他不讓人把山東的情況傳遞過來。這麼做倒不是真有什麼必要,實際上,這是陳海平在跟自己較勁。

    他也有病。

    紫光閣裡,陳海平翻看著孫傳庭剛剛送過來的有關山東土改的情況報告,心底不由隨之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自己跟自己較勁,很難的。

    事情很順利,比自己預想的還要順利的多。

    對於土改,陳海平最擔心的是為了徹底摧毀遍佈農村的宗族結構而可能引起的變亂。

    雖然有無數的鋼刀伺候,不可能出什麼大亂子,但如果把這原本是天大的好事兒辦成了夾雜著無數腥風血雨的好事兒,這樣的結果也是陳海平極為不願意看到的。

    所謂關心則亂,陳海平知道自己過慮了,他一是低估了分田地對廣大農民的影響力,二是低估了手底下這些人的能力。

    摧毀宗族結構,最麻煩的一件事是不讓老百姓吃虧。

    有的人家房子大點、好點,有的人家宅院寬敞點,如果把這些人家調到別的村子後,房舍不如原先的,那自然就要鬧矛盾。

    這事兒簡直麻煩之極,如果時間不緊,人手還夠,慢慢調配也還可以,但現在的問題是時間緊、任務重、人員少。

    此前,陳海平最頭疼的就是這事兒。

    現在好了,問題都解決了,原因有二。頭一個原因是陳海平大大低估了農民對擁有土地是如何的渴望,第二個原因是陳奇瑜出台了個新規定。

    新規定規定,對每一個村子。按每一家的房舍大小、好壞和宅院大小統一分為四等,調配過去後,在另一個村子去住相應等級的宅院。同時,還規定,今後對每一戶農民按人口分配宅院地,新的宅院地將普遍要比原先的大一倍。

    如此一來,問題大致就解決了,因為農村的好房子畢竟不多,農民真正的財產是宅院地。所以,儘管還有些小不平,但在分田地和宅院地擴大的誘惑下,那些小不平就都不算什麼了。

    不服高人有罪,陳奇瑜實際上玩的不過是朝三暮四的把戲,農民的宅院地擴大了,但分的田地也相應地減少了。

    雖然比起故事裡的猴子,農民不知道桃子到底有幾個,但這無損於陳奇瑜在現有的條件下,把事情順利解決的功勞。

    至於原本聚族而居的親朋從此要分散到其他各個不同的村子居住,雖然很多人都很不捨,但這並沒有成為土改的阻力。

    事情一直在順利地進行著。

    似乎看到了一張張歡笑的臉孔在眼前晃動,陳海平欣慰地閉上了眼睛,他沉浸在了對那一世和這一世交錯在一起的想像裡。

    到家的第三天,直到十六日,陳海平方才看完了所有的報告。晚上,他在紫光閣設宴,請孫傳庭和陳啟立兩人小酌。

    孫傳庭和陳啟立現在自然都已經知道了南方發生的事情,兩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對於統一天下,他們原本都很樂觀,因為他們認為南明朝廷很難有什麼大的作為,而一個沒有什麼大作為的南方是絕然抗拒不了他們的。

    但現在,一夕之間,什麼都變了,一個在政治上高度整合的南方不是任何力量可以輕侮的,就是他們也不行。

    南方擁有遠超過北方的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只要在政治上可以保持統一和高效,那他們要想統一天下,就必然要經過無盡的殺戮。

    孫傳庭此前之所以把心結完全放下。就是因為統一看似唾手可得,但要是殺得血流漂杵,赤地千里,那就是兩回事了。

    現在看來,這似乎是不可避免。

    陳啟立雖然是鐵血軍人,但和孫傳庭一樣,不管陳海平會如何美化這件事,他也極其不願意面對這樣的局面。

    聊了一會兒其他的事兒,陳海平喝了一口酒。把酒杯輕輕放下,歎道:「懿安皇后真真是了不起!」

    孫傳庭和陳啟立對視一眼,但都沒有說話。以他們和陳海平的關係,早已經過了捧臭腳的階段。

    知道這二位的心思,陳海平給自己的酒杯斟滿,然後笑道:「你們是不是怕我心急,採取什麼激烈的手段?」

    看著陳海平,孫傳庭問道:「海平,你想怎麼做?」

    沉吟片刻,陳海平正色道:「這一路上我想通了一件事,將來的天下之爭,要三分軍事,七分其他。如果統一天下要損失到超過我們三成的軍力,那我會把這個任務交給後人來完成。」

    孫傳庭和陳啟立聞聽都身子一震,他們吃驚地望著陳海平。

    「少爺,您說的是真的?」陳啟立激動地問道。

    鄭重地點了點頭,隨後,陳海平輕笑道:「如果主要靠武力,那後人可能會說我們欺負女人,這個可不好。」

    「不靠武力,那靠什麼?」孫傳庭的腦袋又有點不怎麼好使。

    「懿安皇后一直在學我們,到現在效果良好,但是。懿安皇后之所以能夠成功,是因為南方的那些人真的怕了,他們需要懿安皇后來對抗我們,所以他們才不得不忍受懿安皇后的做法。」頓了頓,陳海平繼續道:「但,這只是暫時的。」

    「暫時的?」看了一眼陳啟立,孫傳庭不解地問道。

    「對,暫時的。」陳海平道:「只要壓力在,那些人就會最大限度地跟懿安皇后合作,但壓力要是不在了,或者說他們感覺不到了,那他們反過來就會成為牽制懿安皇后的力量。」

    似乎明白點了,孫傳庭問道:「你是說要從內部瓦解他們?」

    「對。」陳海平點頭道:「我們要先從方方面面打擊他們,直至我們兵鋒所向,可以橫掃南方。」

    「那該怎麼做?」這自然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大道理了,但孫傳庭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要怎麼做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

    沉吟了一下,陳海平道:「崇禎登基以來,國家財政匱乏之極,內憂外患日甚一日。這早已是盡人皆知的事,如此發展下去,大明朝必定不是亡於女真,就是滅於流寇,而一旦到了那個時候,就是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結局。這是多麼淺顯的道理,但是,國家明明有著極其雄厚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卻為何就是不能用到最該用到的地方?」

    這個問題似乎能回答,但孫傳庭和陳啟立自然知道陳海平問這話絕不是表面上的那層意思,所以兩人都閉口不言,只是看著陳海平。

    「表面上,這首先是那些大臣阻撓的結果,而那些大臣之所以阻撓,是因為他們背後所代表的利益集團不答應。」陳海平淡淡地道:「現在,那些利益集團選擇了損失自己的利益和懿安皇后合作。」

    孫傳庭和陳啟立又不由相互看了一眼,他們似乎都把握到了什麼,但一時卻又說不清。

    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陳海平又跟著道:「我們絕大多數人做事,很少是完全受理性支配的,尤其是當一件事的決定權在很多很多人手裡的時候。就以我們剛才說的為例,以加稅來挽救大明朝,也就是挽救他們自己的身家性命這件事來說,道理人人都明白,但人人也幾乎都是一個心思。」

    「他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都會覺得決定最後命運的未必就是我一個,我還是先關心自己眼前的那些看得見摸得著的利益才是最可靠最實惠的選擇。眼前看得到的利益對他來說壓倒一切,而暫時不在眼前的利害關係,尤其是又牽涉到許多人的時候,無論從理性上分析多肯定,他也會不自覺把重要性放在後面。」

    「我們一般人的心理就是我能減少付出,又何必增加付出?我能夠用最小的成本來獲得最大的收穫,又何必增加成本?有這麼多人,我不過是其中的一小分子,我無論出力不出力,對最後結果又能有多大的影響?在這種情況下,大部分人總是傾向於希望可以在不必讓自己多付出什麼代價的前提下就得到回報,而這大部分人又決定了那一小部分人也必定無所作為。」

    最後,陳海平總結道:「大明朝最大的問題是沒有能夠最終決定事情的人,皇帝做不到,大臣們也做不到,他們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互相拆台。」

    「可現在不是有懿安皇后嗎?」陳啟立疑惑地問道。

    「這不假。」陳海平解釋道:「但這是有條件的,這個條件就是那些人能時時刻刻感受到我們的壓力,如鋒芒在背。」

    微微皺著眉頭,孫傳庭問道:「你是說把我們的壓力撤掉?」

    輕輕搖了搖頭,陳海平笑道:「不是撤掉,而是加大。」

    這下,孫傳庭和陳啟立更糊塗了,但以過往的經驗,他們又知道陳海平必定有合理的解釋。陳啟立還好點,但孫傳庭對此依然極為不習慣,這太挑戰他的智力了。

    陳海平道:「人性這種東西千古不變,人面對壓力,時間長了自然就會麻木,何況我們還要做做樣子,不那麼張牙舞爪的,而這對絕大多數人的而言就已經足夠了。」

    這「絕大多數人」會決定那一部分少數人的任何努力都無效,這個孫傳庭和陳啟立明白,但為什麼陳海平又說要加大壓力?

    「我們的壓力是加給懿安皇后一個人的。」

    聽到陳海平的解釋,孫傳庭和陳啟立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陳海平道:「懿安皇后在學我們,但懿安皇后心裡其實是不願意的,因為她清楚,越學我們,學的越好,南方越強大,大明朝的根基就越空,但她這是不得不然。」

    這個孫傳庭和陳啟立都明白,以前的皇權靠的是一系列的典章制度維持的,但要是懿安皇后一直跟他們學,那皇權的存在,尤其是皇權的強大靠的就是個人的能力如何了。

    比如懿安皇后,除了太祖朱元璋和成祖朱棣,她現在掌握的權力可能是最大的了,但是,一旦懿安皇后不在了,換了另一個皇帝上來,只要此人的能力稍微差點,那就必定是個空架子。

    「真正能看清楚局勢如何的人總是少數,我們要持續強大我們的武力,但不必張揚,那這樣一來,懿安皇后感受到的壓力就會成倍增加,從而她也就不得不繼續跟著我們學。」

    啊,到了這會兒,孫傳庭和陳啟立終於明白了陳海平的意思。

    他們的武力持續增長,這自然會讓懿安皇后感受到壓力,而隨著越來越多的人麻木,不再感受到北方的壓力,這反過來就又會成為懿安皇后更大的壓力。

    這兩種壓力交織在一起,懿安皇后感受到的壓力也就可想而知,所以要想跟上他們的腳步,那懿安皇后唯一的選擇是繼續跟他們學,而懿安皇后要是繼續跟他們學,那對南方的那些利益集團的人而言,他們的損害就會擴大,而這就必然要導致這些人對懿安皇后的不信任隨之增加……

    太陰險了……

    確實陰險,當送走孫傳庭和陳啟立後,他們不知道,在他們身後,陳海平的嘴角掛著的是怎樣的得意和陰險的笑容。

    笑容斂去,陳海平又陷入了沉思,雖然他成功地給孫傳庭和陳啟立這兩個給他拉磨的左膀右臂重新帶好了眼罩,但事情真的會像他說的那樣順利嗎?

    絕不會,一個像懿安皇后這樣的女人發起瘋來,那就必定是很可怕的。

    剛從老家過年回來,給朋友們拜個年,祝大家萬事如意,身體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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