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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百一十六章 爆發 文 / 面人兒

    第二百一十六章爆發

    女子是二八佳人。一身村姑打扮,布衣布裙,卻眉目如畫,清麗之極,同時又有一股說不出的成熟的風韻。

    這樣風情的女子朱求佳從未見過,此刻在這位晉王世子眼裡,這個女子要怎麼撩人就怎麼撩人,撩的朱求佳心裡火燒火燎的。

    朱求佳旁邊是一個王官模樣的四十多歲的男子,男子一見朱求佳的神態就知道要糟。

    這位晉王世子和晉穆王朱敏淳完全不同,朱敏淳不禁律己極嚴,對家人的管束也是很嚴格,但即便如此,也沒擋住這位晉王世子偷雞摸狗。

    出來時,王爺一再囑咐,千萬不能再惹事,看住世子可是他的責任。男子一急,趕忙就在朱求佳耳邊說道:「少王爺,您可千萬別忘了王爺的吩咐。」

    朱求佳也在猶豫,但他猶豫不是因為男子提什麼王爺。朱求佳猶豫是因為他不是豬,記吃不記打。前些日子,就是因為衝動。他沒少惹事,雖說自己最後沒什麼事,但打他的那些人也同樣沒事,他的肋條骨現在還疼著呢!

    南京城不是太原府,那一張張猙獰的臉和太原的百姓完全不同,很嚇人。朱求佳記不住別的,但讓他感到驚恐的事情顯然除外。

    女子就要走過去了,忽然,雖然腳步未停,但女子向朱求佳轉過頭來。腦袋轟的一聲,朱求佳覺得女子似乎對他笑了,意思似乎是要他過去。

    朱求佳還是沒動,他有點發傻。女子終於過去了,但沒想到,女子的背影要比正面看還要誘人。

    彷彿是有小鬼在腦後吹風,不知怎麼地,當朱求佳清醒過來後,他發現自己的手已經握住了女子的手臂。

    朱求佳不是風流公子,他對女人向來是予取予求,所以對眼前這個讓他著迷的女子也一樣,扯著胳膊就往家裡拽。只不過,以前在大街上看上什麼女人他都只是歪歪嘴而已,自會有人替他辦好。但今天,他親自上陣了。

    忽然,就聽哧啦一聲,女子身上的衣服被整個扯了下來,女子雪白粉嫩的手臂和半個身子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驚呼一聲,女子立刻蹲在地上,把破爛的衣服捂在身上,縮成了一團,瑟瑟發抖,驚恐之極。

    街上的人很多,很多人都親眼目睹了這一幕,看到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女子,人們憤怒了。

    亂了,大亂,怒吼聲、雜沓的腳步聲讓大街亂成了一鍋粥。但是,有點奇怪,離得這麼近,憤怒的人群竟然沒有一下子就衝過來,把朱求佳打成肉醬。

    很多人摔倒了,擋住了後面的人群,而這就給了朱求佳逃跑的時間。

    這次似乎和以前不一樣,朱求佳有點發傻。

    朱求佳發傻,但那男子沒有,男子最先反應過來,他拉著朱求佳就跑。

    朱求佳稀里糊塗地跟著男子奔跑起來,十幾個僕人也開始跟著跑。他們是僕人,也是護衛,懷中都暗藏利刃。事發的一刻,他們都不由自主地把利刃握在了手中。

    最後。不知怎麼跑的,在那麼多人的追趕下,他們竟然毫髮無損地跑回了在鈴鐺街的晉王府。

    鈴鐺街在內城,原本住在這兒的都是一些大商家,現在七家王府一順排,都在這兒。

    錢府高朋滿座。

    身為內閣首輔,錢龍錫是文官之首,也是當然的士林領袖,這個年自然客似雲來。

    「漢賊不兩立……」

    「漢賊確實不該兩立,我不反對,但現在形格勢禁,如果一味講究漢賊不兩立,而罔顧實際情況……」

    在江南士林之間,只要人一多,那一旦爭論起來,就絕對會很快就上升到道德高度,就必定會有一方的人高舉道德的大旗橫衝直撞,橫掃四方。

    今天也是一樣,但現在形勢畢竟不同了,高舉道德的大旗大聲嚷嚷容易,可真要付諸實踐,那是很多人堅決反對的。

    這一刻的爭論,一方高舉道德大旗,堅持漢賊不兩立,主張廢除北京協議,即便現在還無力討伐逆賊,也應該斷絕南北商路,而絕不應資敵養敵。

    對此,務實的一方當然也是堅決反對,他們擺事實,講道理。

    雙都是大學問。沒有絲毫道理的事情都能舌燦蓮花,說的天花亂墜,何況是這種事,所以雙方爭論的異常激烈,堪稱臉紅脖子粗。

    錢龍錫沒有加入戰團,劉宗周和黃道洲也沒有。這倒不是他們自持身份,而是因為這種爭論毫無意義。但是,雖然這類爭論毫無意義,可他們也無可奈何。

    黨爭,不僅存在於東林黨和復社之外,就是東林黨和復社內部,黨爭也同樣激烈,而且對此,任何人都無可奈何。

    錢龍錫微微皺著眉頭,默默思索著。

    真是難呢!

    不管這些調子唱的有多高,但實際上,背後的主旋律依舊脫離不了權力和利益的爭鬥。

    現在掌權的大部分人都是從北京過來的,這些人是既得利益者,又都體會過國破家亡是什麼滋味,也見識過那些人的厲害,所以他們是不大會唱這種高調的。

    高舉道德大旗的人大都是在這次利益分配中心懷不滿的官員,他們這既是發洩他們的不滿,也是為了接下來的權力鬥爭鋪路。

    政治道德化,這一直是傳統,尤其是近一百多年來,政治道德化是士大夫和皇帝鬥爭的最主要的手段

    道德,本是皇家不遺餘力鼓吹的,所以當士大夫拿起道德作為武器批鬥皇帝的時候,皇帝也往往無可奈何。所以,正德、嘉靖、隆慶和萬曆這四位皇帝一位比一位不愛上朝,不願意見到他們的這些臣子。

    這件事有個很大的後遺症,政治道德化原本只是鬥爭的工具,但時間長了,這個鬥爭的工具就有了自己的生命,它們在很多人心裡紮了根,所以現在一旦有人舉起道德的大旗,就一定有追隨的人。而且反對者的底氣也往往不足,因為在他們心裡基本也是也認同這個的,只是覺得形勢太嚴峻,不允許而已。

    現在的形勢真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雖說目前這些人還翻不起什麼大浪來,可今後一旦有機會,就事兒,而一旦讓這些人的論調佔了上風。那問題就太嚴重了,後果不堪設想。

    對錢龍錫,相對而言,這還只是遠慮,他更有近憂。

    在大致擺平了各府衙的官員後,錢龍錫緊接著還要面對一個更大的難題,那就是如何擺平這些皇親國戚和江南士林之間的矛盾……

    忽然,就在錢龍錫皺眉思索的時候,一個下人走了進來,他附在錢龍錫耳邊悄聲說了幾句什麼。

    錢龍錫的臉色立時就變了。

    劉宗周、黃道洲和文震孟,還有其他幾位高官與錢龍錫同席。眾人見錢龍錫的臉色變了,他們的目光都向錢龍錫看去。

    錢龍錫低聲道:「晉王世子朱求佳因強搶民女而打傷人命,現在鈴鐺街已經被百姓整個給圍了起來。」

    眾人一聽,也都大驚,黃道洲問道:「多久的事兒?」

    錢龍錫清楚黃道洲問這話的意思,他道:「沒多久。」

    錢龍錫回答的雖然有些含糊,但他們幾人也都基本可以斷定是怎麼回事。

    「這幫畜生!」文震孟低聲咒罵。

    眾人苦笑。

    文震孟口中罵的畜生不是朱求佳等人,而是罵的復社中人。

    整個國家基本是靠江南供養和支撐的,所以江南的人自然認為皇家對他們的盤剝太重而有極大的意見。

    江南人的代表小了說是出身江南的士大夫,大了說就是江南的整個士林。

    一直以來,以士大夫為代表的江南人始終在這個問題上和皇家的鬥爭不斷,低稅制、偷稅漏稅、以及走私販私就是他們不懈鬥爭的成果,而萬曆皇帝的礦稅不過是這種矛盾激化後的一個比較顯著的結果而已。

    江南人認為。皇家之所以盤剝他們如此之重,一個最最重要的因素就是供養這些皇親國戚。

    國家到底花了多少國帑供養這些皇親國戚,沒有人統計過,也統計不出來,但就賬面上的數字,至少至少也不會少於半數國帑稅入。

    一個親王一年所需的供養祿米是一萬石,而一個朝廷的一品大員一年的俸祿才只一千零四十七石。

    一個最低階的奉國中尉王一年所需的供養祿米是二百石,而一個堂堂的縣太爺一年的俸祿才不過九十石。

    此外,女性宗親一年所需的祿米也不少,由八百石至數百石不等。

    除了這些宗親,國家需要白白供養的還有勳舊,就是勳臣之後,他們一年所需的祿米最低等的是七百石。

    以上這些還只是祿米,此外,國家還要為宗室修建宮邸、墳墓,提供隨從官員、僕役以及其他種種待遇,耗費同樣驚人。

    截至目前為止,這些需要國家白白供養的人數已多達五六萬之眾,而此時,領國家俸祿的官員才有多少?但問題還遠不止如此,更要命的是這些皇親國戚、龍子龍孫的人數增長的只會越來越快。

    誰都知道問題嚴重,但誰都沒有辦法。

    如今,因為這場大變,機會終於來了,但機會來了是來了,東林黨和復社的根本目的也是一致的,但對解決問題的方法卻有極大的不同。

    復社的人主張趁他病,要他命,趁皇權最衰弱的時候,把問題一勞永逸地解決掉,但東林黨人卻不這樣看。

    實際上,除了皇家的人,甚至更確切地說,除了這些白吃白喝的皇親國戚自身,所有人在這個問題上的利益都是一致的。

    但是,利益一致並不代表態度也一致,那些敵視東林黨和復社的人非但不會在這個問題上支持他們,反而會趁這個機會,甚至是聯合皇親國戚鬥爭他們。

    如果出現這種形勢,那將是極為麻煩的,而這也是東林黨和復社意見不同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現在,這些愣頭青發難了,他們該怎麼辦?

    硬著頭皮,錢龍錫站起身來,高聲道:「諸位同仁,出事了,大家請各回府衙聽命,本輔要和幾位大人要立刻趕往紫園,面見皇后。」

    出什麼事了?眾人都面面相覷。

    這些錢龍錫顧不上了,說完了,他和劉宗周等人立刻轉身出屋,直奔紫園而去。

    成千上萬的南京城的百姓包圍了鈴鐺街,包圍了七家王府,皇親國戚們則聚集在了紫園,人人都臉現驚恐之色。

    這件事突如其來,鬧得太大也太快了。皇親國戚人人驚恐,而唯一讓他們覺得安全的地方就是紫園,因為這裡有秦良玉統領的三千白桿兵。

    南京城的兵當然不止秦良玉的三千白桿兵,但包括周皇后在內,這確是他們唯一信任的。所以,能到紫園來的皇親國戚都來了,而且是拖家帶口來的。

    周皇后臉都綠了。

    一開始聽說這事兒,周皇后還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壓一壓這些皇親國戚的氣焰也不是什麼壞事,但等知道事情鬧大發了,就又開始慌了。

    周皇后現在已經明白了,這些官兒是靠不住的,即便走父親門路的周延儒也靠不住,現在真正和她的利益一致的,就是這些皇親國戚。

    如果這件事最終鬧得不可收拾,對她的威信又必定是一個巨大的打擊。這些官兒會愈發地看不起她,而皇親國戚也會當她是個扶不起阿斗。所有人都輕視她,當她不存在,那今後她無論想做什麼事,都將舉步維艱。

    周皇后越想越慌,越想越怕,所以一個大臣還沒來呢,她就已到了珠簾後坐定。

    錢龍錫等人一到,立刻傳見。

    都在皇城周圍不遠,錢龍錫到時,周延儒、溫體仁、何如寵、錢象坤、吳宗達等人也都前後腳跟著就到了。

    忍了片刻,見禮已比,周皇后立刻問道:「錢大人,已經派兵彈壓了嗎?」

    錢龍錫道:「皇后,七家王府外已經聚集了數萬百姓,靠應天府的捕快是不行的,所以要彈壓就必須把軍隊派過去。」

    周皇后臉一紅,她當然知道調動軍隊,尤其是調軍隊進入內城,必須要有她的批准才行。她是太慌張了,所以把什麼都忘了,可五城兵馬司是幹什麼吃的?為什麼把這麼多的百姓都放了進來?

    周皇后忍著沒問,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現在最緊關節要的是把事情平息下去,其他的,以後再說不遲。

    穩了穩心神,周皇后道:「那就立刻調兵,哀家准了。」

    搖了搖頭,錢龍錫道:「皇后,不能派軍隊彈壓。」

    周皇后一急,問道:「為什麼不能?」

    錢龍錫道:「皇后,民怨已起,如果派兵彈壓,那只會激起更大的民怨,後果不堪設想。」

    周皇后道:「不能派兵彈壓,那你說怎麼辦?難道就這麼看著亂民圍攻王府嗎?」

    錢龍錫默然不語,周皇后更急更怒,她撇開錢龍錫,向其他幾位閣臣問道:「諸位大人,你們有何良策?」

    溫體仁上前一步,躬身奏道:「皇后,臣也同意錢大人的意見,不能派兵彈壓。」

    周皇后不語,死死地看著溫體仁。

    溫體仁又道:「皇后,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竟然聚集了數萬百姓,如果沒有人在背後策劃,並從中鼓噪是不可能的。」

    「有人要造反?」周皇后的臉色慘白,聲音都變調了。

    溫體仁不語。

    周皇后急道:「既然有人造反,那為什麼還不派兵?」

    溫體仁道:「皇后,南京的兵大都是江浙人……」

    周皇后明白了溫體仁的意思,手腳登時冰涼。

    「溫大人,你說該怎麼辦?」周皇后一點底氣都沒了,她帶著哭音問道。

    溫體仁道:「皇后,劉宗周劉大人德高望重,又是應天府尹,臣以為由劉大人出面解決此事最合適不過。」

    劉宗周當然也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他的親傳弟子黃宗羲就是復社中的骨幹分子。對於消減對宗室的供養,劉宗周也是贊同的,但贊同歸贊同,他對如此欺壓皇室卻是堅決反對的。

    和大多數的江南士大夫不同,劉宗周是皇權的堅定維護者,他眼中看的不是現實的利益,而是皇權所代表的道統。

    這又是劉宗周所代表的某些東林黨人和復社中人的一個極大的不同。

    見周皇后的慌急之態,劉宗周心裡甭提是什麼滋味了。現在聽溫體仁舉薦他出面解決此事,沒等周皇后開口,劉宗周立刻躬身道:「皇后,溫大人所言極是,臣責無旁貸。」

    周皇后一聽,心總算是安穩了些。

    這時,溫體仁又道:「皇后,劉大人不能就這麼去。」

    心又突突了一下,周皇后問道:「老大人,您還有什麼高見?」

    溫體仁道:「皇后,這件事要劉大人秉公辦理才行。」

    周皇后不是傻子,但現在已經顧不得了,她道:「劉大人,溫大人說的是,這件事只要秉公辦理,哀家就一力支持。」

    劉宗周躬身領命,道:「皇后,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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