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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百一十章 議政 文 / 面人兒

    第二百一十章議政

    這個老王八蛋心裡究竟打的是什麼主義?周延儒很是困惑。他想不通溫體仁為什麼突然這麼做,要舉薦錢龍錫。

    溫體仁,這位一直以來的戰友,現在和他也是面合心不合。

    溫體仁一向極為仇視東林黨,為擴大自己的勢力,溫體仁能依靠的只有閹黨,而要想依靠閹黨抗衡東林黨,那就只有把逆案給翻過來,但和自己一樣,溫體仁正干的起勁,打算借錢龍錫翻案時,天突然變了。

    就是因為溫體仁想要依靠閹黨這件事,溫體仁和他有了心結。要想翻案,最開始自然只能從小處著手,一點一點來。

    溫體仁入閣之後,打算起用閹黨逆案中情節較輕的王之臣和呂純如,但他雖然因為利益的關係夥同溫體仁攻擊錢謙益,可同時卻又與另外一些東林士大夫有較密的政治關係,所以在起用閹黨的問題上,他們的利益並不一致,他曾有意無意地攔阻了幾次。因而就讓溫體仁懷恨在心。

    這在以前,他自然不在乎,可現在,這就成大問題了。此前,雖然對溫體仁能不能支持自己,心裡沒有絲毫把握,但也絕沒想到溫體仁會舉薦錢龍錫。

    這雖然是一招妙棋,但對別人是,獨對溫體仁不是,因為溫體仁不是這樣的人。周延儒很瞭解溫體仁,溫體仁絕不是可以跟東林黨和解的人,在他看來,溫體仁就是捲鋪蓋走人,也是不會主動跟東林黨服軟的。

    這是怎麼了?周延儒吃驚地看著溫體仁,但溫體仁一臉莊嚴肅穆,正派極了。

    周延儒吃驚,何如寵也吃驚,因為他要舉薦的人也是錢龍錫。至於錢象坤和吳宗達,兩人都面無表情,看不出什麼來。

    見無人反駁,周皇后急了,她不能讓自己的父親坐蠟,何況這還關係到自己的權威。關係到皇家的臉面,不能一開始就挫了銳氣,而且如果連頭一炮都啞了,那以後不是得處處受困嗎?

    不行,絕對不行,她這個監國皇后要當就要當的名副其實,擺設她可不幹,絕對不幹!

    很顯然,何如寵、錢象坤和吳宗達都指望不上,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周皇后等著周延儒開口,但片刻之後,她發現這個希望也破滅了,周延儒根本就沒有開口的意思。

    周延儒為什麼不開口,其中的原因周皇后倒也想得到。為了做這個監國皇后,周皇后當然也要做點功課。雖然時間還短,但對一些主要人物之間的關係還是有了起碼的瞭解。

    錢龍錫倒霉,被下獄,周延儒和溫體仁都脫不了關係,現在溫體仁舉薦錢龍錫,而周延儒如果跳出來反對,那這個仇口就結大了。

    何況,看這形勢,就是周延儒跳出來也不見得有什麼用,所以這種賠本的買賣,周延儒又怎會願意幹?

    周皇后雖然明白,但還是生氣,可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又過了一會兒,周皇后無奈地道:「溫大人。錢龍錫現在還是待罪之身,又不是閣臣,如何能成為首輔?」

    從「老大人」變成「溫大人」,溫體仁心裡一笑,不待旁人插言,立刻道:「皇后,臣所慮者非只錢大人入閣成為首輔一事。」

    周皇后不解,詫異地問道:「還有什麼?」

    溫體仁一臉凝重之色,他躬身一禮,然後嚴肅地道:「皇后,還有給袁崇煥平反之事。」

    眾人再驚,這時,就連錢象坤和吳宗達都有些動容。

    袁崇煥的逆案是丈夫定的,丈夫屍骨未寒,溫體仁就要來翻案,這還把皇家放在眼裡嗎?周皇后不由輕輕哼了一聲,不悅地問道:「溫大人,你這是何意?」

    溫體仁不卑不亢,從容地道:「皇后,太子雖然已在南京,但社稷隨時都還有傾覆之危,所以現在的重中之重就是保社稷無虞。而要保社稷無虞,袁崇煥和他麾下的遼東大軍就是我們必須拉攏的,如果把袁崇煥拉攏過來,那逆賊就是腹背受敵之局。而且,即便不為眼前考慮,將來袁崇煥和遼東對我們也是極為重要的,這件事早晚都是要做的,而早做要比晚做對我們有利的多。」

    這是常識,這些常識崇禎不容易懂,但周皇后懂。因為她是平民之女,懂這些很正常。

    周皇后沒主意了,現在她就是想展現一下皇權的威力,乾剛獨斷一下,也已經沒有這個底氣了。

    沒辦法了,現在必須拖周延儒下水。又過了好一會兒,周皇后對周延儒道:「周大人,溫大人舉薦錢龍錫錢大人,你什麼意見?」

    周延儒嘴裡全是水,瓦苦瓦苦的,沉吟片刻,一咬牙,道:「皇后,溫大人雖然說的在理,但也不能不考慮先皇,先皇屍骨未寒,要是立刻就給袁崇煥平凡,那先皇的顏面何在,臣以為還是拖上一些日子,等太子登基之後再議此事不遲。」

    周延儒說的很有技巧,他只說先不給袁崇煥平反,而不提錢龍錫入閣成為首輔的事兒,這就不算得罪錢龍錫和錢龍錫身後的東林黨人。現在他這是把球做給了周皇后,只要周皇后鐵了心,藉故拖幾天,然後堅持提名他為首輔,那就還有機會。

    現在的問題是周皇后有沒有這個能力。

    周皇后有嗎?周延儒沒一點信心,但他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

    人人都知道周延儒的心思,嘉定伯按禮單定名單的事兒更不是什麼秘密,何況現在形勢變了,皇權是一落再落。

    何如寵第一個站出來,道:「皇后,周大人此言差矣,如果等幾天讓太子做這件事,那不是讓太子背負罵名嗎?何況,等這幾天就對先皇有什麼顏面嗎?臣看不見得。」

    何如寵說完,錢象坤和吳宗達雖然沒有跟著表態支持。但是很顯然,他們不反對溫體仁舉薦錢龍錫出任內閣首輔。

    過了好半天,周皇后道:「哀家累了,今天就議到這裡。」說完,不等眾人有所反應,就起身離去。

    除了周延儒稍稍鬆了口氣,其他幾位都有點傻眼,這叫什麼事兒?主事的人都走了,他們還呆著個什麼勁兒。眾人紛紛搖頭而去。

    今天天氣不錯,很暖和,內院之中,嘉定伯周奎正在抱著外孫子遛彎呢。

    每逢這個時候,一些不怎麼地道的念頭就會不由自主地冒上來,搞得這位國丈大人心頭惴惴。

    女婿死了也不都是壞事,要不他哪能想見女兒就見,就更別說還有把外孫子抱在懷裡的機會了。何況,女婿死了,他這個國丈大人可比以前不知要風光多少倍,現在怎麼感覺這天下有點像是老周家的了呢。

    這些天,嘉定伯真是睡覺都能笑醒。這才幾天啊,損失就已經快撈回來了,以後這還了得!皇后前面加兩字就是不一樣,太不一樣了。

    把外孫太子抱在懷裡,國丈大人浮想聯翩,一會兒美滋滋的,一會兒又擔心今天的事情會不會順利。

    不可能不順利,現在女兒是誰?現在是監國皇后,等太子一登基,那就是監國太后。實際上,女兒說白了就是女皇帝,想定誰個首輔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萬一要是砸鍋嘍,白花花的銀子還不都得退回去,那不是讓他再死一回嗎?

    當周皇后進院,周奎一見女兒的神色,這心就是一突突。及至聽女兒說完事情的經過,周奎卻是乾著急,但沒什麼主意。

    這個時候,周皇后就是再不懂,也明白他這個老爹指望不上。及至周奎一遍又一遍地嘮叨一定要把事情辦成,周皇后再次明白無誤地認識到一件事,他這個老爹肯定是拿了銀子的。先前還一廂情願地認為老爹這是在替她拿主意,現在看來……

    周奎也看出女兒懷疑自己了,趕緊道:「皇后,你知道復社吧?」

    周皇后一愣,問道:「什麼復社?」

    周奎道:「皇后,東林黨已經名存實亡,現在這個復社其實就是更大的東林黨,入社的都是江南仕林的才俊,有三四千人之多,他們大都是青年人。」

    「這麼多人!」周皇后吃驚地問道。

    「是這麼多,皇后,他們都支持周延儒。」周奎又趕緊道。

    周皇后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見女兒臉色陰沉,周奎有些不解,問道:「皇后,怎麼了?」

    周奎不明白,屁股決定腦袋,周皇后一聽復社有三四千江南仕林的人,立刻就感到了危險。

    周皇后並不清楚復社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但僅僅這個規模就夠了,這麼多人支持周延儒,那這個周延儒就絕不能用。

    見女兒不搭理自己,周奎急了,道:「皇后,我們到江南來,沒有這些人支持不行。」

    「沒有他們支持,為什麼就不行?難不成他們也要造反嗎?」周皇后寒著臉問道。

    真是越濃越糟,周奎急著解釋道:「不是,他們怎麼可能造反?皇后,我是說這些人都有錢,現在國庫空虛,我們得管他們借錢。」

    提到銀子,周皇后的腦袋又大了一圈。

    想了想,周皇后剛要說話,這時,一個小太監進來稟告道,說是魯肅王、沈定王、衡定王、德王、代康王、晉穆王、趙康王七王求見。

    周皇后一聽,腦袋又大了一圈。

    這七位王爺除了趙康王朱厚煜之外,封藩之地都在山西和山東,自然首當其衝,而趙康王朱厚煜有點倒霉,他就藩之地在河南彰德府,而彰德府正好夾在山西和北直隸的大名府之間,就像一個楔子楔進了山西和北直隸兩三百里,這自然是陳海平不能容許的。

    這幾位王爺來除了要封地和要銀子還能是幹什麼?那個陳海平真是太缺德了,不僅把這七大家一個不少地送了回來,還連帶著七大姑八大姨都送了來。

    就這些天,這些人惹的亂子就甭提了,幾乎天天都有人來告狀。

    這都擋了多少回了,再不見是不行了,周皇后硬著頭皮,傳見。

    周皇后不得不又回到了臨風閣,在珠簾後坐定。

    不一會兒,在小太監的引領下,魯肅王朱壽鏞、沈定王朱珵堯、衡定王朱翊鑊、德王朱常潔、代康王朱鼎渭、晉穆王朱敏淳和趙康王朱厚煜進來了。

    看到這些人,周皇后就腦仁疼。

    照例先哭嚎一通,然後開始討價還價。實際上,這些人就是來要銀子的,因為封藩的事兒至少眼前是不可能。但是漫天開價,就地還錢,這是個人都會,所以他們根本就不提銀子的事兒,而只吵吵要封藩。

    就封藩的事兒吵吵了個不亦樂乎,然後才進入正題,談銀子。進入了題,給不給不是問題,給多少才是問題。

    最後,這些個王爺耍起了二皮臉,威脅朝廷要是不讓他們活下去,那他們講不了就要帶著一家老小上大街要飯去。

    周皇后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這要是有銀子她早就給了,但問題是沒有,現在所有的花銷除了南京府庫的,還有很大一部分是借的。

    最後,每家拿走了一千兩銀子。

    把這些人打發走後,周皇后回來後又把老爹請走,然後一個人呆坐著。

    堅持,只要堅持下去,等穩定下來就好了,周皇后自己給自己打氣。漸漸地,精神頭又回來了,周皇后開始思索怎麼辦。

    思來想去,老爹也靠不住,看來還是得靠內廷,靠太監,但這次大變把整個內廷都給打散了,現在她能信得過的就只有一個劉旺。

    劉旺有幾斤幾兩,這個周皇后還是清楚的,這種事根本指望不上。忽然,周皇后心裡一動,她想起了一個人。

    又稍稍猶豫了一下,周皇后道:「劉旺。」

    劉旺趕緊躬身道:「皇后。」

    周皇后道:「去把王承恩叫來。」

    一聽周皇后要見王承恩,劉旺這心裡就是一哆嗦,現在他可是滿心都想當這個司禮監的秉筆大太監,這要是周皇后看上王承恩,那就不危險了嗎?

    心裡雖然跟電閃似的,但嘴裡一刻都不敢耽誤,劉旺立刻道:「皇后,奴才這就吩咐人去。」

    周皇后打斷了劉旺,吩咐道:「你親自去。」

    劉旺心裡更哆嗦了,躬身道:「是,怒這就去。」

    崇禎死了,最悲傷的人不是崇禎的后妃,更不是哪個大臣,而是大太監王承恩。從崇禎服毒自盡的那一刻起,一直到下葬,王承恩就沒有離開過崇禎的屍身。

    不一會兒,劉旺領著王承恩來了。

    王承恩老了,腰也彎了,人更是有些發乜。一見王承恩這個樣子,周皇后的心立刻就酸了。

    見到周皇后,和任何一個太監都不一樣,王承恩沒有絲毫的誠惶誠恐,他從容地給周皇后行禮,然後又從容地站在周皇后面前。

    這個王承恩,一個已經沒有絲毫權勢的太監,竟然給了周皇后莫名的壓力。

    不自覺地晃了晃頭,似乎要把那股莫名的壓力驅散,然後看著王承恩,周皇后道:「王承恩,你是先皇最信任的人,現在先皇去了,你願不願意輔助太子和哀家?」

    王承恩的眼眶紅了,躬身道:「皇后,陛下去了,奴才現在是苟活於世間,您有什麼吩咐儘管說。」

    周皇后忽然明白了,一個無權無勢的太監為什麼會給她這麼大的壓力。王承恩在她面前,原本該誠惶誠恐才是,但王承恩對生死都已經漠然,又怎會在她面前誠惶誠恐。正是這種反常,所以王承恩才給了她這麼大的壓力。

    想通了這個,周皇后不覺鬆了口氣。

    輕輕歎了口氣,周皇后道:「哀家和太子孤兒寡母,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現在國事紛繁,哀家想聽聽你的意見。」

    一過監國皇后對一個太監說這種話,那真是無上的殊榮了,一旁的劉旺嫉妒的心都在滴血,但王承恩還是那副樣子,對這份無上的殊榮似乎毫無感覺。

    王承恩躬身道:「皇后,奴才對軍國大事是不懂的,不敢妄言。」

    周皇后道:「你說,是對是錯都沒關係的,哀家不怪。」

    王承恩道:「皇后,古語說疾風識勁草,國難見忠臣,此番逆賊暴亂,全賴孫閣老孫大人和秦良玉秦將軍,皇后和太子才能安然來到南京安國。」

    「大膽奴才,閉嘴!」忽然,周皇后斷喝一聲。

    周皇后臉色氣的煞白,但對周皇后的雷霆震怒,王承恩神色依舊,他緩緩跪倒在地,叩首道:「皇后,奴才愚鈍,孫閣老和秦將軍都對先皇對大明社稷忠心耿耿,如果皇后棄他們而不用,非是社稷之福。」

    「夠了,下去!」周皇后氣的渾身顫慄,雙拳緊握,骨頭節儘是一個個的白點。

    輕輕歎息一聲,王承恩站起身來,身上的最後一點生機似乎也消失了,他對周皇后又一躬身,然後轉身踉蹌地去了。

    「該死的奴才!」王承恩已經看不見了,周皇后依然氣的渾身直打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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