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亂明天下一根釘

第一卷 第一百五十一章 悲劇 文 / 面人兒

    第一百五十一章悲劇

    歷史按正常的軌跡運行著,天啟七年,八月已卯日,天啟帝朱由校死了,他的弟弟朱由檢即皇帝位,年號崇禎。

    對這大明朝末世的兩位皇帝,陳海平都是很同情的,尤其對崇禎皇帝朱由檢,他是懷著很深的悲憫之情的。

    說實在的,就是遺禍無窮的天啟皇帝朱由校都不是個可恨的人,而最可憐的還是大明帝國的末世皇帝朱由檢。

    可歎生在帝王家!

    朱由校、朱由檢這兄弟倆原本有七個兄弟,但最後活下來的卻只有他們兄弟兩個。其他五個兄弟是怎麼死的,沒有明確的記載,但只要想想,諾大帝國的長孫皇太子竟然是個文盲,也就可以料想一二了。

    朱由校沒有受到過起碼的教育,朱由檢稍微好點,但對於軍國政事方面的教育,朱由檢同樣是極為欠缺的,這或許是日後朱由檢作為皇帝做事往往荒腔走板的深層原因所在。

    說實話,朱由檢或許不是康熙那樣的天才兒童,但也是個極有潛力的年輕人。不管是誰,如此年輕就有如此強烈的抱負,同時又肯如此努力,只要正常成長,都一定會成為一個極為傑出的人。

    但可惜的是,朱由檢登基的時候太年輕了,這副重擔過早地壓在了他的肩上,如果晚上幾年,朱由檢再成熟一些,或許運氣再稍微好那麼一點點,他就會成為另一個人,那歷史就可能會是另一個樣子。

    過早壓在肩上的重擔改變了朱由檢,使他失去了正常成長的機會,而在那種始終內外交困的形勢的折磨擠壓之下,這個本有大好潛質的年輕人終於沒有長成一副挺立的骨架,頂起他自己頭上的那片天。

    或許是太苛責朱由檢了,如果康熙和朱由檢對調一下,那康熙或許就是第二個朱由檢,甚至還可能不如朱由檢。因為說到底,人是由環境塑造的。在那種環境下長大的人,心理不可能是正常的。再者,康熙面對的敵人也和朱由檢不同,康熙面對的敵人都是有名有姓的,是有形的,而朱由檢面對的最大的敵人實際上是無形的。

    朱由檢面對的最大的敵人不是滿清,也不是烽火遍地的流民大軍,而是實際統治帝國的文官集團。

    這個文官集團實際上也包括了權貴勳臣,甚至是朱由檢的那些數以萬計的兄弟叔伯……

    這個問題不是朱由檢獨有的,只不過朱由檢最倒霉,輪到他當皇帝的時候,國家讓他與這個巨大的文官集團和睦相處的本錢已經沒有了。

    可以說,到朱由檢當皇帝的時候,明朝要想不滅亡,就必須對這個文官集團宣戰,從這個文官集團所代表的利益集團的嘴裡掏出足夠多的肉來。

    否則,不論滅亡在誰的手裡,總之,朱明王朝是必定要滅亡的。

    朱元璋和朱棣都嚴禁太監參政,但明朝的太監為禍最烈,根本的原因就是這個。除了太監,皇帝和幾乎所有人的利益都是對立的,所以皇帝和太監結合在一起就是必然的。

    陳海平覺得,不要說大的歷史,就是朱由檢這個人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悲劇,如果將來能有大家以如椽巨筆刻畫出崇禎這個人,那一定是世界上最震撼人心的悲劇之一。

    悲劇之所以是悲劇,是由強烈的對比造成的,如果朱由檢是個昏聵的人,或是像他的哥哥一樣,兩耳不聞窗外事,只醉心在自己的世界裡,那無論朱由檢最後是怎樣的命運,悲劇的意味都是極淡的。

    在末世、亂世,最痛苦的是那些清醒的人,越清醒,便越是痛苦。而朱由檢,他不僅是個清醒的人,而且他還到死都懷著強烈的使命感要中興大明。

    在這一點上,朱由檢值得人們尊敬,尤其是他這種信念一直堅持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

    朱由檢的悲劇也是袁崇煥的悲劇,袁崇煥的悲劇也是朱由校的悲劇,他們兩個人的悲劇加在一起鑄就了整個民族的莫大悲劇……

    這是中國歷史上最大的一幕悲劇,陳海平認為,在這出悲劇裡,朱由檢的責任不大,而袁崇煥應該負上絕對的責任。

    對於明亡,袁崇煥或許沒多大責任,因為明朝滅亡最深層的原因是結構性的,不是哪幾個人就可以挽回的,但亡於滿清,袁崇煥則是要負上極大責任的。

    滿清入住中原,實際上是由一連串的偶然造成的,在後人看來,好像真有老天爺一心要讓中華大地黑暗上幾百年不可,因為這些偶然太他娘的偶然了,簡直邪門到了極點。如果其中哪怕只要有一個環節稍微錯開一些,那滿清都是不可能統治中國的,而袁崇煥的這一環更是至關重要,所以他要負上極大的責任。

    但是,袁崇煥的責任不是後來很多人所指責的,是因為他在遼東的戰略是否得當。

    實際上,袁崇煥的戰略基本都是正確的,在遼東做的事也幾乎都是正確的,但是,袁崇煥沒有意識到他肩上擔負的最大的責任是什麼,這才是一切悲劇的源頭,而袁崇煥後期的驕狂、急躁和不能容人則是打開悲劇大門的鑰匙。

    面對一個十六歲的少年皇帝,袁崇煥看見的只是皇帝,而沒有看到皇帝冠冕後面的那個十六歲的少年。

    悲劇,遠,在袁崇煥喊出「五年平遼」的那一刻就已開啟;近,在袁崇煥殺毛文龍的那一刻就已注定。

    崇禎登基之後,陳海平多了一個習慣,他常常會在暮色裡,站到高崗上朝京師的方向凝望。這個時候,時不時地,心頭會油然興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就像一尊神,透過重重的迷霧,注視著人世間的滄桑變幻。

    坐在紫禁城裡的那個十六歲的少年,在人前的時候一定極力裝得高深莫測,但在無人的時候,他是不是會整夜整夜,大睜著眼睛,睡不著覺?

    這一刻,在那個少年心裡,紫禁城一定是世間最恐怖的所在。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