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四十七章 分析(一) 文 / 面人兒
第一百四十七章分析(一)
晚上,孫傳庭約陳海平小酌一杯。
孫傳庭這是有事要跟他談,陳海平明白孫傳庭的心態,孫傳庭雖然從理性上認同他的主張,但在感情上拋開過往的一切絕非易事,尤其是孫傳庭就是這個舊體系培養出來的,而且還在這個舊體系當中有著極高的地位。
從小耳濡目染的一切哪是說拋開就能拋開的,或許,孫傳庭從寧錦之戰中又看到了什麼希望也說不定,更確切地說是從袁崇煥身上看到了希望。
他對袁崇煥有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崇敬和憐惜之情,這些天來,孫傳庭一定感受到了。
孫傳庭也知道勸他徹底改弦更張是不可能的,但一定希望可以勸他以更溫和的方式來逐漸改變,以孫傳庭的智慧,知道他有廢除帝制的想法後,一定能想得到類似君主立憲的玩意。
實際上,非君思潮的大流行早已引發了限制君權的呼聲,只不過限制君權還遠沒有非君的影響那麼大而已,但限制君權的思潮確實已經出現了。
或許,與廢除帝制更讓孫傳庭感到恐懼的是他對整個士林階層的態度,雖然在孫傳庭面前他從來都是避談這方面的事,但以孫傳庭的聰明才智,從他培養出來的人才身上,以及種種蛛絲馬跡,孫傳庭是不難看出些許端倪的。
他們幾家都在同一個大院子裡,陳海平有時喜歡清靜,不喜人多,但看著順眼,能和睦相處的親人除外。
小小的方桌擺在後院的柏樹下,地上鋪著寬大的竹蓆,陳海平和孫傳庭隔著小方桌相對而坐。
不論是陳海平,還是孫傳庭,他們都不喜奢華,方桌上擺放的就是孫夫人做的幾個家常小菜,還有一壺家釀的高粱酒。
夕陽的餘暉已經轉成薄暮,清風習習,時不時地擾動一下兩人鬢邊的髮絲。
談話自然離不開剛剛結束的寧錦之戰,聊了一會兒,孫傳庭歎道:「袁大人當真是了不起!」
孫傳庭這是話裡有話,陳海平默不作聲,靜靜聽著。
孫傳庭又歎道:「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海平,人也可以如此嗎?」
陳海平愣了一下,這句話的意思。這個大舅哥確是牛人,總能想到一些別人想不到的東西。
這個想法確實是妙!
淮南之橘和淮北之枳,指的是那六個派往遼東的太監劉應坤、紀用等人。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六個銜魏忠賢之命而來的太監會是什麼好貨色,但奇怪就奇怪在這,這六個太監非但沒有搗亂,反而起了大用,更難得是領頭的太監紀用竟然親冒矢石,親自上城頭指揮。
這其中當然可能有其它各種因素,但袁崇煥的作用絕對是主導的,六個太監的變化,尤其是紀用,必定是受了袁崇煥,以及袁崇煥帶領下的遼東軍民的激勵所致。
陳海平記得,那一世有人寫了一部《袁崇煥評傳》,說袁崇煥是一團火,能感染和激勵他人。
袁崇煥確實是一團火,在極端困難的局勢下創造出了一個又一個奇跡,但是,但是,還是那句話,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袁崇煥也是如此。
陳海平可以壓下對任何別的人、事、物的好奇心,但對袁崇煥不行,他早已吩咐過王仲然,責專人打探有關袁崇煥的一切。
他手裡有世界上袁崇煥最詳盡的資料,陳海平覺得袁崇煥幾乎那兒都好,公正、無私、廉潔、勇敢,待人熱誠,有能力、有幹勁、有主見,認準的事情就不計個人生死榮辱,堅持到底。
袁崇煥可以說是一個缺點極少的人,但沒有人是沒有缺點的,袁崇煥身上有個最大的缺點:就是太有主見太自信了。
過猶不及,袁崇煥讓自己的主見和自信蒙住了眼睛。或者,也可以這樣說,袁崇煥缺乏孫承宗那樣的成熟老練的政治智慧。
這是所有悲劇的根源。
不想太深談這個問題,陳海平淡淡地道:「袁大人不世人傑,讓個把太監偶爾轉轉性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陳海平說的有趣,但孫傳庭這會兒沒什麼心情。沉吟片刻,他又道:「寧錦之戰後,建奴再也不會攻打山海一線了,如果我們加快統和蒙古的步伐,那就會把建奴牢牢困死。」
輕輕搖了搖頭,陳海平道:「有我們在,不論其他方面的形勢如何變化,建奴都已經完了,我們沒必要為了他們而改變我們既定的方針。」
孫傳庭掌管歸化這麼久,他當然清楚這支全新軍隊的戰鬥力有多強悍,他甚至可以肯定,這是一支世上曾經有過的最強大的軍隊。
這支軍隊是陳海平一手締造的,也是為他而存在的,只要陳海平一聲令下,孫傳庭完全相信,他們之中的每一個人都會捨死忘生地戰鬥到最後一息。
即便是普通人萬眾一心,對於對手而言,那也是極其可怕的事,何況是這些受過嚴酷訓練的強悍戰士。而且,這些戰士對陳海平又豈止是萬眾一心這麼簡單,在「萬眾一心」前面再加上「瘋狂的」三個字才算形容的貼切些。
所以,陳海平說這話一點都不誇張。
不知為什麼,孫傳庭心裡突然升起了一絲無力感。凝望著暮色裡歸巢的倦鳥,默然片刻,他直言道:「海平,我覺得限制君權,甚至是把君權完全架空,只把皇帝當作一個尊號,這樣也可以讓天下這隻鹿歸公,再沒有私人可以去競逐。」
「您說的對,但是,大哥,我不認為國家衰弱的根本責任在皇帝,因為最終的權力並不在皇帝手裡。」
陳海平說過,孫傳庭有些艱難地道:「在『官』手裡。」
「對,但還不準確。」陳海平道:「準確地說應該在地主和商人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