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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武陵春 第二章 人道 文 / 逍遙五樓

    第二章人道

    陳東,字少陽,鎮江丹陽人。早有雋聲,俶儻負氣,不慼慼於貧賤。以貢生入太學,每論及六賊亂政,國家疲敝,常歎息流涕,不能自己。

    靖康之初,上書談國事,請上誅殺六賊,以慰天下臣民之望;然後,與太學生歐陽澈,聯絡太學生千餘人,伏闕上書,聲援李綱。世祖皇帝出宣德門,升九龍橋,溫言撫慰,萬民感泣。陳東昇監察御史、尚書省給事中,與夏人談判,終獲成功,天下士子,以為楷模。

    封雍國公,流光閣功臣第三十!

    ——《流光閣功臣譜》

    陳東是四月初十離開東京汴梁城的,那時還是雁來水開、萬物復甦的時節,而今卻已是秋風蕭瑟的晚秋了。

    五月初來到夏國都城興慶府,合談一事頗不順利,一直蹉跎至今日。開始的時候,對方根本不想談,於是漫天要價、驕橫跋扈,根本不把大宋朝廷放在眼裡。陳東氣氛已極,自然要據理力爭,寸步不讓。這些日子,夏國一方的態度突然變得熱心起來,見面也有了笑容,說話也客氣多了。陳東很是奇怪,派隨行人員出去打探消息,人回來說,夏國大將、當今國丈任得敬打了敗仗,被一個叫吳階的宋將殺得大敗,死傷好幾萬人呢!陳東雖然還有些狐疑,所謂無風不起浪,還是信了幾分。

    前天,官家托人送來一副畫軸,還有一封親筆信。信上只有寥寥幾句話:「將此畫送與濮王李仁忠,並商量一切!」

    字體內斂而剛勁,正是官家親書。

    濮王李仁忠可是夏國權勢滔天大人物,他自己出任中書令;他的弟弟舒王李仁禮出任侍中,兄弟二人共秉朝政,勢力還在國主的親弟弟晉王李察哥之上。如果李仁忠傾向合談,事情也就成功了大半。

    這到底是怎樣一幅畫,能令李仁忠改變心思?

    私下裡交通關節,賄賂敵國大臣,豈是正人君子所為?

    陳東讀了一輩子聖賢書,一心想做一個出污泥而不染的純臣,如今卻該如何是好?當今官家對自己有知遇之恩,違逆官家的旨意就是抗旨,就是不忠。但是,違背自己一貫的做人原則,去做自己不應該做的事情,又是怎麼說呢?

    坐困愁城,反覆思量,最終陳東長歎一聲,還是得按照官家的意思來辦。

    派一名親信小廝,拿上名刺,去濮王府求見,他留在館驛裡等待消息。

    一個時辰不到,小廝回來了,李仁忠請他明日丑時於會仙樓一會。

    東京有一個會仙樓,興慶府也有一個會仙樓;東京會仙樓的名酒玉胥,這裡會仙樓的酒也叫玉胥,即使象陳東這樣,多次光顧會仙樓的老主顧,也分辨不出有什麼不同!

    會仙樓位於興慶府的東南角,毗鄰承天寺,最是熱鬧。

    陳東提前一刻鐘到了地界,自有操著一口流利漢話的小二接過韁繩,拴好馬,躬身作揖把客人往裡面讓。輕輕說一聲濮王,對方會意點頭,將他請到二樓的金玉閣。閣內佈置得很雅致,牆壁上掛的居然是吳道子的真跡;茶具也頗為不俗,不用細看,當是大宋官窯燒製的精品。茶是赫赫有名的華頂雲霧,茶葉外形細緊略扁,芽葉壯實,顏色綠潤,滋味濃厚鮮爽,葉底嫩綠明亮,似乎比在東京時喝的還要好些。

    離國半年之久,此時此刻,陳東忽然多了一份鄉愁。

    「吧嗒」,簾籠一挑,一名漢服老者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面容清瘦,儒雅風流,有幾分道君太上皇帝的風采。

    來人示意隨從都退下,道:「尊使請坐!」

    不用問,這位就是夏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濮王李仁忠了。

    略微客套幾句,陳東雙手托著畫軸,遞到李仁忠面前,道:「大宋官家命陳某將此物轉交殿下,請殿下查收!」

    李仁忠一怔,接過畫軸,陳東拖住一邊,畫卷緩緩展開。

    終見廬山真面目,陳東發出一聲驚詫,而李仁忠雙目放出異樣的光彩,托著畫軸的手竟然微微顫抖起來。

    這是書聖王羲之的真跡——《快雪時晴帖》,畫面左上部鈐著兩方小印,一方是「貞觀主人」,一方是「褚」字半印,右邊中間則是「宣和主人」的葫蘆印。字帖正文為:「羲之頓首——快雪時晴——佳想安善——未果——為結——力不次——王羲之頓首——山陰張侯」,共計二十八個字。

    貞觀主人,為唐太宗李世民;「褚」字半印,傳為褚遂良所鈐;宣和主人,則為道君太上皇帝趙佶。

    此帖其中或行或楷,或流而止,或止而流,形成特有的節奏韻律。筆法圓勁古雅,無一筆掉以輕心,無一字不表現出意致的悠閒逸豫,實在是絕妙佳品!

    陳東早有耳聞,此貼已入大內,被太上皇視為珍寶,此時居然在這裡看到了書聖的真跡。他完全被字帖中流露的韻致所打動,喃喃自語道:「龍跳天門,虎臥鳳閣!」

    那邊的李仁忠卻道:「兼采眾法,備成一家,萬世宗師也!」

    臨了,搖頭苦笑道:「這個丫頭,不是讓孤為難嗎?」

    哎,這話說得沒頭沒腦,不著邊際,著實令人費解啊!丫頭,他說的丫頭又是何人呢?

    二人小心翼翼地把字帖收好,李仁忠開懷大笑道:「哈哈,難得大宋官家有這份心,本王就收下了。」

    陳東是個較真的人,心裡有疑問是一定要問個清楚的,遂問道:「陳某請教殿下,您剛才說的丫頭是何意?」

    李仁忠十分驚奇,道:「難道你還不知?」

    「知道什麼?」

    「孤的女兒蘭若,已經是大宋官家的昭容了。這個丫頭,知道本王最喜歡什麼,一定是她出的主意!唉,女大外向,果真不假呀!」話雖這樣說,神色之間似乎還有些得意呢!

    原來是這樣!

    陳東接著說道:「宋夏兩國和談一事,還望殿下鼎立襄助。兩國世代友好,李娘娘自然也會歡喜的。」

    沉吟良久,李仁忠道:「告訴你也沒什麼,任得敬為吳階所敗,我國陛下也有了談一談的意思。該做的,本王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唉,也該歇歇了。」

    有了這話,陳東心內有了主張,席間頻頻勸酒,主賓盡歡而散。

    果如李仁忠所說,第二天夏國使節要求重開談判。這一談就是半個多月,最後雙方達成協議:「仿照慶歷四年宋夏訂立的和約,議定:每年「歲賜」絹十三萬匹,銀五萬兩,茶二萬斤。「賀聖節」,回賜銀一萬兩,絹一萬匹,茶五千斤。「賀正旦」,回賜銀五千兩,絹五千匹,茶五千斤。「賜仲冬時服」,銀五千兩,絹五千匹。「賜生日禮物」,銀器二千兩,細衣著一千匹,雜帛二千匹。」

    陳東離京之前,趙桓叮囑他,稍高一點也可以接受,只要夏國退兵就行。達成現在的協議,陳東還算滿意,只不過有些屈辱的感覺罷了。

    該回去了,不知京城變成了什麼樣子?

    屏住一口氣,兩膀用力,拉開寶雕弓,凝神靜氣,瞄準幾十步開外的箭靶,手略微一鬆,「嗖」地射出利箭。箭兒在空中竄了兩竄,跳了三跳,非常不配合,相當不給面子,在箭靶頭頂,飛了出去。

    「天啊,拿塊豆腐撞死算了!」宋強在某個角落裡,一臉壞笑地抱怨著!

    趙桓一手用大弓支撐著身體,一手劇烈地咳嗽起來。殿前司班直都虞候王德和裴誼等人緊忙跑上來,剛想伸手去扶,只聽官家一聲:「退下,」大家只得乖乖地退到一邊。

    大病之後,身體發虛,弓握不穩,脫靶也在情理之中。不過,趙桓可不想就這樣放棄,更不想讓那個傢伙瞧笑話!他直起身,接過箭矢,再射!

    「嗖!」地一聲,箭兒擦著箭靶飛了出去。

    「仙女姐姐,找個沒人的地方,把偶當驢殺了吧!」宋強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彷彿真的去見天女姐姐去了。

    咬牙堅持,無論如何,總不能這樣放棄的!

    屋簷下的畫眉鳥兒怔怔地望著,樹梢邊的風兒也在靜靜地看,站在一邊的內侍、護衛大氣都不敢出呢!

    「嗖,啪」,趙桓一箭釘在靶上,箭尾的雕翎劇烈顫動著。

    趙桓長出一口氣,乖巧的畫眉鳥都笑了。

    折騰了一個早上,早膳用得格外香甜,人也精神多了。趙桓準時來到垂拱殿,大出宰執們預料之外,秦檜感動得差點就哭了出來。

    第一件緊要的事情就是如何封賞熙鳳路立功將士。南川寨一戰,宋軍殺敵一萬八千餘級,俘敵萬餘,夏軍靜州都統、卓囉和南軍司都指揮使任得敬,倉惶逃竄至蘭州,閉門不出。實在說,這是一個大勝仗,若是將通會堡、會川城、定羌城三次勝利都算在一起,吳階殺敵三萬三千餘級,戰果之大,近世無有出其右者。

    議事伊始,張邦昌遞上兩封奏折,一封是熙鳳路大總管吳階的,一封來自於永延路大總管劉琦。劉琦的奏折申明,奉旨援助吳階,以及南川寨一戰的始末。最後輕描淡寫地提了一下將士們共同山呼萬歲的事情。關於這件事情,吳階的奏折裡說得更詳細,最後請朝廷重重治罪。

    趙桓仔細看完,李綱又遞上來一封信,還沒有啟封。信封上寫著幾個大字:「臣吳階謹奏陛下。」這應該就是吳階的親筆信了。

    「臣吳階在蠻荒之地給陛下磕頭了。將士們喊大帥萬歲的事情,臣狠狠地教訓了那些龜兒子,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臣是一個粗人,不會說話,官家提拔臣,讓臣出人頭地、光宗耀祖、縱橫疆場,臣一心報答官家的恩情,從沒想過別的。就是一條狗都知道這個道理,何況臣乎?臣總在想,官家長得啥樣呢?連恩人的樣子都不知道,說起來挺丟人的。臣的弟弟吳璘打了一頭老虎,臣把皮扒下來,讓他們送到京城,晚上睡覺蓋著暖和!臣啥都不說了,臣給官家磕頭了!」

    都是實實在在的大實話,趙桓看著信,眼圈一紅,居然掉下淚來。突然感覺有些失態,他擦了擦眼淚,問道:「還有東西嗎?」

    趙鼎抱著一個大包裹,包裹體積太大,抱著還有些吃力。趙鼎道:「陛下,這是吳階差人送來的。」

    命人把包裹打開,兩名內侍一邊一個,展開虎皮,趙桓走下來,前前後後看了一遍,笑道:「這個吳階呀,大老遠的送朕一張虎皮!」

    秦檜道:「東西不在多少,全看送東西人的心呢!」

    趙桓笑著點頭,吩咐裴誼把東西收好,一時詩性大發,提筆在手,豪情滿胸,一揮而就:

    「賀熙鳳路大總管吳卿南川寨大捷

    山高路遠坑深,

    大軍縱橫馳奔!

    誰敢橫刀立馬,

    唯我吳大將軍!」

    趙桓寫完,等著有人說怪話,這一次卻有些奇怪,一點動靜都沒有。而宰執們驚奇中帶著讚歎:這首詩與當前流行的婉約風格大不相同,頗有些大江東去的味道。但是,遣詞造句又很淺顯,直白得酷似漢高祖的《大風歌》。

    宰執們表情各異,卻都是非常佩服。在這個時代,說一千句話不如寫一首詩;太上皇雖然將國家搞得很差,在士大夫心目中還有非常高的聲望就是這個道理。

    秦檜的讚美最為含蓄:「陛下此詩當與漢高祖的《大風歌》共為不朽!」

    趙桓表面上很謙虛,心裡也是十分得意呢!

    小插曲暫時告一斷落,接著議吳階的事情。

    宰執們的意見,封吳階開國伯,官位晉陞從五品中亮大夫。趙桓認為低了,想了想道:「封吳階開國侯,前面加雄勇二字。太尉與通侍大夫之間還有何職?」

    官家的問話,令宰執們不知如何做答!

    大宋官制,太尉為武官第一階,正二品;通侍大夫為武官第二階,正五品。兩個官階之間,哪還有職位?

    張邦昌道:「陛下若認為通侍大夫品級過低,可以賞吳階文官品級……」

    趙桓不滿地說道:「不行,武將就是武將,怎能封以文職?」

    秦檜眼珠一轉,計上心來,道:「吳階手下三軍之中有通遠之名,是否可以封為通遠大夫,至於品級非臣敢妄議。」

    趙桓大喜道:「好,通遠大夫這個名頭好。就封吳階為通遠大夫,暫時定為從三品。」

    秦檜還在沾沾自喜,趙鼎奏道:「陛下,臣以為萬萬不可!官制乃國之根本,豈可兒戲?吳階陞遷過快,恐非社稷之福啊!秦檜身為執政,不但不匡扶陛下之誤,反而推波助瀾,其心可誅,請陛下明察!」

    秦檜束手而立,不喜不怒,看不出有任何不快。

    趙桓不想與宰執弄得太僵,和緩地說道:「以吳階的功勞,賞五品官輕了,不足以獎率後人。朕不想封武官文職,這樣不好,好像朝廷不重視武職一般。而武官又沒有相應的官職,稍加改動,朕認為還是恰當的。」

    趙鼎振振有詞:「因人設職,自古為聖君所不取!」

    「難道,祖宗定下的規矩就動不得?」

    「祖宗之法,國家賴之以安,如何說改就改?」

    趙桓壓著火氣,道:「趙卿有何功於社稷,而居吳階之上?」

    趙鼎鎮定自若道:「臣為執政,調和陰陽,佐治百官,職重如山。陛下若以臣不稱職,臣即請歸山林。」

    趙桓拍著几案喝道:「好,你頂得好!聖賢書就是這麼教你和朕說話的?滾回家去,朕自會有旨意給你!」

    趙鼎摘下烏紗帽放在地上,重重叩首,回身而去。

    趙桓餘怒未熄,道:「朕前番說過了,軍事一定要改。廂軍要裁撤,禁軍要整編,在軍隊中建立從下而上的護軍制度,現在看來,武官品階也要重新制定,賞罰也要制度化!可以參照秦朝軍隊的賞罰制度,軍功以殺敵繳獲為主,年資下之。樞密院先把工作做起來,你們平實多通通氣,商量著辦!

    張叔夜道:「臣尊旨!」

    沉默了一會,李綱道:「士兵稱萬歲一事,請旨如何處理?」

    趙桓斷然道:「勿問!」

    李綱又道:「京官多人彈劾吳階,聽說,李邦彥暗中聯絡,不遺餘力!」

    張邦昌道:「自從吳敏、耿南仲罷相,頗懷怨望,平日與李邦彥多有往來。臣恐怕事情越拖越麻煩啊!」

    在這件事情上,兩位宰相倒是保持著難得的默契。

    李邦彥三人,正是因為排擠李綱而去職,李綱尋著機會,務必要把他們打得翻不了身。張邦昌是既得利益者,也樂得幫上一把。

    近來,政務上掣肘頗多,做什麼事情都會有人站出來反對。趙桓信用的人還沒出什麼錯,如果這次吳階打了敗仗,後果更是不堪設想。看起來,不用些霹靂手段是行不通的。

    趙桓還在氣頭上,道:「李邦彥流放高州,吳敏流放柳州,耿南仲歲數大了,腿腳也不方便,令其回鄉榮養!」

    高州、柳州都屬於廣南西路治下,高州離雷州已經不遠了,將李邦彥流放到高州,已經是非常重的處罰。

    耿南仲與趙桓情分深重,趙桓念著往日的好處,處分就要輕得多了。

    趙桓癱軟在龍椅裡,感覺渾身沒有力氣,擺擺手就要散朝。

    張邦昌小心地問道:「請旨,趙鼎如何懲處?」

    趙鼎忠直敢言,有大唐魏征之風,趙桓氣消了,哪還想處分?隨口問道:「秦愛卿認為應當如何處置?」

    秦檜道:「趙鼎目無尊長,忤逆聖上,罪在不赦!不過,臣不得不佩服他的膽子!」

    趙桓「噗哧」一笑,道:「朕也佩服他的膽子。就由你去傳朕的口諭,令趙鼎明日照常上朝!」

    國家要強大,沒有李綱不行,沒有秦檜不行,沒有趙鼎也不行。

    本來想,下午去捧日軍官學校看看,實在不想動,只能明天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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