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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王霸雄圖 第一百五十八章 煉氣化神 文 / 周雲龍

    第一百五十八章煉氣化神

    夕陽西斜,天邊彩光萬道,映出一片絢爛的晚霞。不知不覺間,一日匆匆而過,群雄自清晨上得山來,事發連連,變幻急驟,包括少林眾僧在內,竟然無一人察覺腹饑,只緣此刻眾人萬目所向,心思所趨,都集中在了場中慕容復高舉的右臂之上。

    吳子矜面色蒼白,雙目緊閉,四肢低垂,身子宛若風中之萍,隨著慕容復微微顫動的手臂輕輕搖晃。段譽雙目通紅,失魂落魄,低聲道:「我……我殺了二哥?」他心知自己適才那全力一擊的威力,吳子矜斷無幸理,不由心底萬念俱灰,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蕭峰亦是心頭一驚,他本與慕容博鬥個旗鼓相當,此刻分心,立時落在下風,一時間險象環生。

    石凝霜、李依琪、木婉清、游坦之、阿紫五人齊齊驚呼,不約而同躍出人群,圍將上去。慕容復縱然再心高氣傲,面對五大高手合圍,也不禁赫然心驚,退了數步,道:「你……你們要作甚麼?再……再敢上前,我便將吳子矜挫骨揚灰!」身側鄧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風波惡四人刀劍出鞘上前,攔在慕容復身前,如臨大敵。

    石凝霜面色微微發白,強自按捺心中的惶恐,不住對自己道:「不會的,他不會死,他說過要陪我一生一世的!」雙目寒光一閃,冷冷道:「慕容復,放下子矜,姑娘饒你全屍!」

    慕容復察覺到她目光中無窮的怨毒之意,也不由心下一寒,勉強笑道:「笑話,本公子受你威脅麼?有膽地放馬過來,我姑蘇慕容氏接著便是。」他仰天打個哈哈,道:「老天有眼,叫這小子遭了天譴,便是將他碎屍萬段,也難洩我心頭之憤!」說話間他正要將吳子矜的屍首扔下,突然覺得右手掌心微微一熱,心中一動。

    這發熱之源卻在吳子矜身上。慕容復右手仍拿著他胸口「膻中穴」,但覺一絲熱氣自中透出,一時間掌心「勞宮穴」暖洋洋的極是舒服。慕容復心中大驚,不知這吳子矜身上生出了什麼玄妙,慌亂之下左手發掌便要拍向吳子矜臉面。

    驀地勁風激盪,一縷潛力逼將過來擋住了慕容復掌力。石凝霜冷冷道:「慕容公子名滿天下,想不到卻是個卑鄙無恥之徒。」一旁眾人可不知端倪,見慕容復居然還要戮屍,立時大嘩,一時間慕容復的名頭大臭,就連包不同四人也避過了目光,似乎對公子這般睚眥相報的行徑不以為然,鄧百川更是沒有阻攔適才石凝霜發掌制止慕容復。

    慕容復俊面發燒,舉目四顧,見四下裡投來的目光儘是鄙夷、不屑、恥笑。他向來高高在上,見到的都是敬仰、羨慕、崇拜的目光,如何忍受得了這般屈辱?但覺手上愈來愈熱,吳子矜自胸至腹、及至全身,似乎在熔爐之中炙烤一般。慕容復不顧有異,狂怒之下振臂將吳子矜擲出。

    這一擲他運上了內力,吳子矜一個身子快似流星,斜飛而出,去勢正對著三丈外一座大石,撞上了定然是腦漿崩裂之局。

    人影閃動,三隻羅袖齊齊揮出,正疊成了一道「絲網」,將吳子矜身子攔下。石凝霜、李依琪、木婉清三女不約而同搶前,彼此望了一眼,終是由石凝霜探臂去接吳子矜。

    只是她右手甫自搭上吳子矜腰際,如中雷噬,立時縮將回來,只來得及虛托一掌將吳子矜下落之勢緩得一緩,吳子矜砰的一聲跌坐在地,雙膝盤起,五心向天,正是道家打坐吐吶姿勢。石凝霜俏目異彩連連,面上大是迷惑。身後二女也瞧出了端倪,不再上前,而是分開成犄角之勢,隱隱護住了吳子矜。

    此時場中群豪也覺察到了不對,見吳子矜雖是雙目緊閉依舊,面色卻愈見紅潤,印堂生光,眉發聳動,似乎是一門功夫已然到了緊要關頭。

    當此之時場中便只剩下蕭遠山與鳩摩智、蕭峰與慕容博兩對仍是鬥個不休,石凝霜諸女與段譽見吳子矜死而復生,大喜過望,只顧著為吳子矜護衛,哪裡顧得上幫手?慕容復又氣又急,卻苦於被李依琪、木婉清幾人盯著,稍有異動便恐招致雷霆一擊,哪裡還有餘力上前相助?

    蕭峰雖落在了下風,卻是凜然不懼,他天賦異稟,這些年來身經百戰,經驗絲毫不弱於慕容博,此刻見吳子矜有了好轉,大喜之下,氣力倍增,三招降龍十八掌攻出,忽地行險夾雜了一記擒拿手。這招乃是他僻居塞外時自蠻族角力摔跤之技中化出,慕容博雖胸中所識淵博,促不及防之下亦是愣了一愣,立時給蕭峰扳成平手之勢。

    石凝霜此刻早忘了週遭人事,一對妙目只是盯在吳子矜面上,心下不住道:「怎麼還不醒來呢?」段譽又驚又喜,心道:「我這般霸道的劍氣,他怎麼……怎麼沒半點傷勢?這……這真是蒼天有眼,列位諸天神佛,段譽實是感激之至。」

    吳子矜此刻卻當真是臻入了千載難逢的妙境。他所習的「入夢訣」本是上古道家玄功,其威力不弱於當世絕技,便是比之「易筋經」也不遑多讓。只惜乎歷代「一字慧劍門」祖師未能習得其中精髓,以致明珠蒙塵,淪落平庸。吳子矜機緣巧合之下得以窺得大道,突破「煉精化氣」桎梏,練成劍氣,算來也已有了六年。這六年中他歷經磨礪,真氣洗筋伐髓,步步精進,完成了功成前的積累,距突破只是一線之遙。

    玄門正宗重在奠基,進展遠不如旁門左道,然一旦功成卻是石破天驚。吳子矜雖數年來功力日深,然練功速度已算是極快,這最後的一步卻是遲遲難以踏出。數年來他為「生死符」所累,經脈受盡折磨,卻也給了他磨礪的機會,若不然要想功成,還得兩年功夫。適才他真氣耗盡,「生死符」發作,正是到了賊去樓空、陰極陽生的地步,正所謂「不破不立」,正和了古人之理。

    段譽這石破天驚的一擊,六道絕強的劍氣全數中在吳子矜身上,換了旁人早已七竅流血,身子被無堅不摧的劍氣打成了篩子。然而吳子矜卻大是不同,他體內滾滾真氣儘是以劍氣的方式存在,這削利的劍氣已然磨礪了他的經脈六年。段譽這常人看來猶如催命符的六道劍氣打在他身上,正有如百川歸海,遊子歸鄉,不諭給吳子矜送上了一帖重重的補藥。

    段家所傳的「六脈神劍」雖是以凌厲劍氣隔空傷敵,然在出指之前,乃是以「一陽指」的真氣內勁在體內運轉,構造與吳子矜本身的劍氣大為不同,若是換了別人,吳子矜縱然逃脫了劍氣洞體之危,也難避過體內異種真氣衝突之禍。

    好在段譽所練的真是逍遙派的獨門絕學「北冥神功」,再加上前日得無崖子之助,諸多被他吸取來的異種真氣早已被同化為「北冥真氣」,與吳子矜體內所有的「小無相功」真氣正是同門同源。這劍氣入體,真氣立時融入吳子矜體內,夾帶著吳子矜體內滾滾劍氣橫衝直撞,沖關過穴,突破難關。

    這份來自段譽的真氣何等地深厚,吳子矜閉目內視,凝雙目之光,沉於氣穴,真氣息息歸根,綿綿若存,不多時內氣大動,上下湧動,上衝於心,又下奔會陰,感覺腎臟熱如湯煎。耳際有風,口齒叩動,身湧鼻搐。此刻正是到了關鍵之處,若是叫慕容復一掌擊中,或是撞到了石上,便即前功盡棄,不死也當殘廢。

    若是換了常人,便是稍加晃動,也難以守住心神,走火入魔,這段苦守往往須費時七日之久,稍有不慎,便是前功盡棄之難,然吳子矜數年精修,精神極長,心神凝固,些許顛簸卻是無礙,又得了段譽這股真氣滋潤,難關變成了坦途。他盤膝坐地,意守尾閭,內中提縮之訣。自然衝開尾閭,上升於腦,舌頂上顎,靜守一會兒,俟內氣降入口中,隱隱然發出鷲鳴之聲,中丹田「膻中穴」氣滿,運轉大周天,任督二脈內息流動,自玉枕合成一團,復降入中下丹田。吳子矜但覺神清氣滿,渾渾融融,無人我之相,熙熙嗥嗥,無散亂之機,愈寂愈妙,益定益微,萬脈歸源。心知自己寂照大定,練成了「煉氣化神」的真功,臻入「煉神還虛」的境界,遂長吁一口氣,緩緩立起身來。

    他身子甫動,在一旁護法的石凝霜、段譽已然察覺,段譽大喜過望,拉著吳子矜雙手晃動,道:「二哥,真是對不住,我……我也忒魯莽了,險些害你……」吳子矜微笑道:「三弟,你也是關心則亂,不必自責,何況今番愚兄我卻是因禍得福,反倒因你之助,得了莫大的好處。」他側目與石凝霜對視一眼,看到了淚光盈盈中那份擔憂與關懷,心中一股暖意升起,點了點頭,一切盡在不言。跟著目光四覽,李依琪、木婉清、游坦之諸人皆是心頭一鬆,一塊大石放了下來。

    吳子矜長身而起,邁步往蕭氏父子戰團走去。慕容復自他醒來睜目起便已頗是留意,心下又羨又妒:「這小子當真是打不斷、砍不爛的滾刀筋,居然又活轉過來。」眼見他邁步,擔憂他對父親不利,忙大步衝前,喝道:「你作甚麼?」右掌橫推,一股內力發出,正是他家傳的「小天星」掌力。

    慕容復適才擒住吳子矜時已將吳子矜手中長劍震落,此刻見吳子矜並未隨身帶有兵刃,不由心中暗喜。他知道吳子矜一身武學大半在劍上,如今沒了兵刃,便似沒牙的老虎,要拼拳腳,他卻是夷然不懼。

    罡風激盪,吳子矜只邁得一步,慕容復掌力已然襲體。衣袂飄搖之間,吳子矜袍袖輕輕揮出,「嗤」的一聲響,慕容復面前真氣屏障宛如一張薄紙,被利刃一劃為二,寒氣撲面而來,森然凌厲。慕容復大駭之下,「斗轉星移」全力發動,揮袖遮攔,同時頭腦極力後仰,一個空心觔斗躍開。

    兩袖相交,發出裂帛聲響,夕陽照射下宛若灰蝶翩翩飛起,慕容復右臂衣袖盡碎,光禿禿露出上臂,直至肩頭,顯是不敵。

    眾人驚呼聲中,夾雜著王語嫣的聲音。慕容復這下臉丟得著實大,絲毫不理身後之聲,縱身向前,雙掌如鉤,疾拿吳子矜「肩井」、「曲池」,他也要將吳子矜一條右臂廢了洩憤。吳子矜歎了一口氣,道:「慕容公子,你這又是何必?」頭也不回,踏步向前,慕容復雙手落在他衣袖上,但覺一滑,好似滑不留手的游魚。吳子矜衣袖自他雙掌之間游出,只輕輕一振,當空幻出數朵劍花。不錯,在慕容複眼中看來,便是一柄長劍發出斗大劍花,剎那間但覺「膻中」、「步廓」、「章門」數穴同時一麻,身子再度向後摔出。他甫一落地,再度躍起,顧不上圍上來的四大家臣與王語嫣噓寒問暖,不住喃喃道:「以袖作劍,以袖作劍,原來他已不需要劍了。」

    慕容復復仇心切,犯了躁進的毛病,若不然便以吳子矜此時的武功,擊敗他雖然容易,卻也不是一兩個照面之間的事,只是無論如何,這屈辱史上又重重添上了一筆,圖增笑料於天下。

    吳子矜此時已然到了蕭遠山二人身邊,朗聲道:「大師數十年苦修,何必為那慕容博殉葬?」說話間探手點出,嗤嗤有聲,一縷劍氣襲向鳩摩智左肩。

    鳩摩智與蕭遠山已然斗了數百招,雖不敢分神,然高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吳子矜適才種種他已盡數看在眼中,有心與吳子矜較量,當下口中不言,振臂反削,這一招使出了他的得意絕技「火焰刀」。

    但聞「波」的一聲輕響,二人內力相交,鳩摩智面色大變。他與蕭遠山惡鬥許久,真氣消耗甚巨,此刻與吳子矜以力拚力,登時落了下風。何況吳子矜適才得段譽之助,體內小無相功內力大增,壓過了鳩摩智。這小無相功雖是神妙莫測,若是撞上同門高手,這反噬之力卻也非同小可。鳩摩智一時托大,卻令自己受了不輕的內傷。他足步虛浮,一旁的蕭遠山可不是什麼正人君子,立時舉掌猛劈過去。鳩摩智暗暗苦笑,想不到自己在吐蕃數年閉關苦練,甫出江湖便即慘死,冤枉之甚,莫過於此。

    驀地眼前一花,「砰」的一聲,一人吐氣開聲,與蕭遠山對了一掌,跟著在耳邊喝道:「大師快走!」原來慕容博見事已不可為,拼著大耗功力猛攻數招逼退蕭峰,跟著躍出戰圈,正救了鳩摩智一命。二人轉身疾奔,去勢居然是山上。

    群豪大是訝異:「慕容博一方勢弱,怎地不向山下逃竄,反倒進了少林寺去?」卻不料慕容博卻想到了這一點,山下空曠,尚有數百名丐幫弟子與少林弟子阻礙,即便逃出數里,終會被追上。少林寺中閣樓眾多,曲徑轉圜大有餘地,他藏在少林寺中數十年,對這裡地形瞭若指掌,欲要逃出生天,卻也不是渺茫之事。

    蕭遠山與蕭峰對視一眼,齊聲喝道:「追!」二人心中對慕容博實是恨極,哪裡肯放過對手,分自左右追上山去。吳子矜伸掌虛空一抓,地上的秋水劍憑空躍入掌中,道:「我去看看。」縱身跟去。慕容復望著慕容博遠去的背影,高聲叫道:「爹爹!爹爹!」跟著也追上山去。只是他輕功雖然了得,比起前面五人卻是差得遠了,奔不數步,前方五條人影已然蹤影全無,隱入了少林院牆。

    除此六人外,其餘人等要再想跟著上山,便已不能了。公冶乾諸人方一挪動腳步,便聽玄寂高聲喝道:「結陣攔住!」百餘名少林僧齊聲應諾,一列列排在當路,或橫禪杖,或挺戒刀,不令眾人上前。玄寂高聲道:「少林寺乃是佛門勝地,不可擅闖。」

    包不同道:「不錯不錯,乃是藏污納垢、專養私生子的勝地。」此話一出,少林眾僧皆怒目而視,群雄亦是大噪。適才蕭遠山諸多言語,矛頭直指少林寺高僧,卻不知何人便是小和尚虛竹的生身之父。眾人看看玄慈,再看看玄難,似乎都有可能,更有刻薄之人道:「不會兩個都是罷?」此語一出,眾人笑罵,更引來少林眾僧的惱怒。虛竹本也多問,葉二娘皆搖首不答,逼急了方道:「等此事過後為娘再告知於你。」人群嘈雜之中,玄慈苦笑道:「師弟,你又何必阻攔呢?」玄難低聲道:「師兄,如今少林正是多事之秋,可少不了你的掌舵,這等私德之事日後再說也不遲。」

    再說吳子矜一眾人前後追趕,不多時已然穿過前院,接近了後山藏經閣。五人武功高絕,一些護衛武僧哪裡阻攔得住?

    吳子矜腳步輕快,搶在蕭氏父子之前,趕近數步,喝道:「慕容老先生留下罷!」正待合身施展「劍神」發出驚天一擊攔截,驀地一個聲音傳來道:「阿彌陀佛,這位小施主劍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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