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良緣安在 第一百三十四章 珍瓏棋局 文 / 周雲龍
第一百三十四章珍瓏棋局
擂鼓山在嵩縣之南,屈原岡的東北,離此著實有一段路程。吳子矜曾自薛慕華口中得知其尊師蘇星河外號「聰辯先生」,實是世外高人,卻不知怎地忽然便邀天下群雄弈棋。
「聰辯先生」之名,玄難等也曾聽聞,得知他居然是裝聾作啞,以避丁春秋殘害,都是起了義憤,道:「既是如此,更該前去助力。」
眾人心意一致,便去附近鎮上購買坐騎,一行人便即揚鞭出發往東南而行。包不同為吳子矜劍氣封了經脈,說不出話來,公冶乾向吳子矜求情,吳子矜淡淡道:「無妨,只是兩日不得說話而已,過後自解。」
一路之上眾人心無旁騖,一意趕路,到了第五日一早已然上了山道。不到午時,地勢越來越高,馬匹行走不得。眾人雖騎馬步行,各使輕功上山。山路崎嶇難走,時辰一長,漸漸分出了功夫高下。
玄難、吳子矜二人在前,玄痛、鄧百川、公冶乾在後,包不同、風波惡再次,身後是木婉清、一眾少林弟子。段譽卻是恍恍忽忽,似乎神不守舍,遙遙綴在最後。原來他想的是:「這弈棋不知慕容公子可擅長,他若是去了,想必她便會去了罷。」前一個「他」是酸意中帶著絲企盼,後一個「她」卻是心意怦然而動,恨不得即刻便能見到佳人。
玄難大袖飄飄,當先而行。少林寺的「一葦渡江」輕功果然名不虛傳,宛若御風漂浮,足不點地。吳子矜亦步亦趨,決不搶先半步。玄難曾在聚賢莊上目睹吳子矜與蕭峰一戰,心知其武功在己之上,他對蕭峰切齒痛恨,對丐幫自然敬而遠之,此刻心下暗讚吳子矜持禮不逾越,對其觀感卻是好了許多。
過不多時,來到一地,竹蔭森森,景色清幽,山澗旁用巨竹搭著一個涼亭。亭旁兩名青衣漢子走上前來,對著當先的玄難躬身施禮,默不作聲,跟著伸指往山道上一指,一人當先便行,卻是領路引眾人上山。玄難心知聰辯先生創立聾啞門,膝下門徒都是聾啞人,亦不以為忤,當即尾隨而行,眾人魚貫而上。
山勢曲折往復,行了大約半個時辰,一行人已進入了一個山谷。谷中都是松樹,山風過去,松聲若濤。在林間行了里許,來到三間木屋之前。但見屋前東側站立了二十餘人,有的拿著鑼鼓樂器,有的手執長幡錦旗,紅紅綠綠的甚為悅目,為首那人是個手持鵝毛扇的白頭老翁,望去仙風道骨,卻是星宿老怪丁春秋。丁春秋聽得腳步聲響,冷笑道:「師兄,不怕死的上門啦!」
吳子矜一見之下,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冷冷道:「丁老怪,別來無恙罷?」丁春秋看見吳子矜,面色微變,旋即道:「老了,可比不得吳公子年輕體健。」吳子矜冷哼一聲道:「我丐幫兄弟及凝霜現在何處,還望丁先生賜教。」丁春秋眼珠轉了轉,對吳子矜詢問的「丐幫兄弟」避而不答,卻道:「你說的是當日那位小姑娘麼?這個麼,落入四大惡人之手,下場自然是不大妙得很。」
二人皆知對方是一等一的高手,言詞交鋒之間不敢怠慢,已是各自將內力提起,眼看便要惡鬥橫生。驀地一個聲音道:「丁春秋,你我約定在先,你可不能出手亂了我棋局。」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屋前大樹下坐著一個矮瘦的乾癟老頭,面前一塊大青石上縱十九道、橫十九道,卻是刻著一張棋盤。盤上黑白相間,劫中有劫,赫然是一盤殘局。丁春秋微笑道:「師兄,這個你可錯怪我了,是這位吳公子不依不饒,可不管師弟我的事。」
眾人這才知曉此人竟是棋會的主人聰辯先生。蘇星河翻起雙眼在吳子矜面上一瞥,一縷精芒一閃即逝,道:「這位公子年輕有為,原來是丐幫新任吳幫主,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吳幫主便賣老夫個面子,這帳稍後再算,如何?」吳子矜見主人發話,便即點頭道:「既是如此,便將這老賊狗命壓後處置。」
一個聲音道:「師……,玄難大師瞧你老人家來啦!」蘇星河站起身來,向著眾人深深一揖,說道:「玄難大師駕到,老朽蘇星河有失迎迓,罪甚,罪甚!」眼光向眾人一瞥,便又轉頭去瞧棋局。
玄難口中道:「好說好說。」見他癡迷如此,不禁暗暗搖頭。越過蘇星河望去,適才說話的卻正是此行欲救之人薛慕華,不由喜道:「薛兄無恙麼?那可好得很。」薛慕華苦笑道:「總算還沒丟了性命。」吳子矜望去,但見數人跌坐在蘇星河身後,正是多年不見的函谷八友,只是個個面色蒼白,似乎大病一場。眾人一一與吳子矜目光相交,都是點了點頭,老七石清露目光與吳子矜相觸,卻是流露出一絲歉意,吳子矜心中一動。
段譽素好棋道,見了棋局已是喜不自勝,走將上去查看。蘇星河見是個俊秀公子,喜道:「這位公子尊姓?你可是棋道高手?」段譽精神一震道:「小可大理段譽,見過前輩。這是珍瓏棋局麼?晚輩見獵心喜,失了禮數。」蘇星河笑道:「公子既是箇中高手,便與老朽手談一局。」
段譽笑道:「長者請,不敢辭。」一撩長衫便即坐下,凝神往棋盤上看去。這珍瓏棋局與尋常殘局不同,雙方已然下了二百餘子,一盤棋已接近完局,局中黑白交錯,黑棋實已佔了絕對上風,縱然是天資卓越之人,要想脫困也非竭盡全力不可。段譽凝目半晌,方才下了一子。一旁觀看之人如包不同棋藝不高,看得極是無聊,不由道:「姓段的,你也忒慢了罷?」蘇星河卻是面有喜色,道:「正是如此!」伸手拈了一枚黑子應對。
一瞬間,場中眾人目光都聚集在這小小的棋盤之上。段譽起先數步思慮極慢,此後似乎想通了什麼,落子如飛,連下十餘手,但跟下去的一手卻是面色大變,思慮再三,卻終是拿不定主意。
時光飛逝,不知凡幾,段譽面色數變,終是頹然搖首道:「老先生所擺的珍瓏深奧巧妙之極,晚生破解不來。」眼見蘇星河是贏了,可他臉上卻反現慘然之色,道:「公子棋藝高妙,只可惜未能再想深一步,可惜!可惜!」言下頗是惋惜。
眾人適才圍觀,對交鋒二人棋藝皆甚歎服,此刻心下盤算,均覺以自己棋力難有把握,不願上前出醜。蘇星河舉目四顧,忽道:「吳幫主,你年少有為,不如陪老朽下兩手?」吳子矜苦笑道:「只怕要叫老丈失望了,晚輩粗通文采,這棋藝麼,卻淺薄得很,比三弟差得遠了。」
蘇星河渭然長歎,目光在人群裡一個個覽過,慨歎道:「難道天下才俊便沒一個老夫想要結識的麼?」他身後函谷八友中的老二范百齡本是棋道高手,只是適才眾人來前他已試著解了一番,接過心神紊亂,口噴鮮血,要不是蘇星河救護,只怕已然向那枉死城報到了,此刻雖是心癢難挨,卻再也不敢朝棋局上瞧上一眼。
驀地一個聲音朗聲道:「老先生此話忒過偏激,切莫小視了天下英雄。」眾人循聲望去,兩人邁步而來。段譽頓時眼前一黑,耳中作響:「真的是她?」但見來人娉娉婷婷,正是他朝思暮想的王語嫣。但那王語嫣滿面傾慕愛戀之情,朝思暮想之人顯然卻不是他段譽,那顛倒眾生的目光卻是始終停留在身邊的一個年青公子身上。段譽順著她目光瞧去,但見那人約摸二十七八歲年紀,身著淡黃衫,腰懸長劍,面目俊美,實在是蓋過了天下俊傑。
段譽口中發苦,心涼半截,但聞步聲自面前走過,那王語嫣一心都在表哥身上,居然對他視而不見,不理不睬。段譽心中氣苦,身子搖搖欲墜,肩上忽有人拍了一掌道:「流水無情,便隨她去,何必執著?」段譽回首望去,卻是吳子矜。段譽搖了搖頭,苦笑一聲。
鄧百川四人搶著迎上,公冶乾低聲將場中眾人來歷一一稟告,包不同在一旁卻添油加醋,著實將吳子矜與段譽損了一通。慕容復與眾人一一見禮,見到吳子矜時更是言詞謙和,著意結納,正與包不同之意相反。
眾人想不到名震天下的「姑蘇慕容」,居然是這麼個俊雅清貴的公子哥兒,當下互道仰慕,連丁春秋也客氣了幾句。王語嫣這才「啊」了一聲,道:「吳公子,段公子,原來你二人也在此地。」段譽道:「是啊,我……我……」王語嫣已然隨著慕容復走了過去。
慕容復走到棋局之旁,拈起白子,下在「去」位的七九路上,正是一招破解妙著。蘇星河笑道:「公子好棋藝。」正要舉手應子,背後忽有人道:「聰辯先生暫且歇息一人,待小僧應對一二。」眾人循聲望去,卻見一名僧人自松林中踏步而出,步子甚緩,卻瞬息間已至場中。這份「縮地成寸」的絕頂輕功,令眾人大是欽服。吳子矜和段譽望去,卻是老相識大輪明王鳩摩智。段譽想起大理天龍寺往事,心中害怕,一轉身躲在吳子矜身後。
慕容復此來已然想好其中關節,是以落子如飛,二人轉瞬便已下了十餘子。只是到了二十手後,鳩摩智奇峰突出,應了一招怪著,將慕容復胸中全盤計謀盡數大亂,不得不重耗精力思索。
二人再下數著,鳩摩智忽地笑道:「慕容公子,這樣是不成的。你連我在邊角的糾纏都擺脫不了,還想逐鹿中原麼?」慕容復面色變幻莫測,忽地大叫一聲:「天亡我也!」拔劍往頸中刎去。段譽急伸手指,叫道:「不可如此!」只聽得「嗤」的一聲,慕容復長劍跌落,身子晃了幾晃,身畔王語嫣大驚之下拉住衣袖,兩行珠淚已然垂落下來。
慕容復自幻境中醒轉,茫然道:「我怎麼了?」蘇星河淡淡道:「慕容公子千萬小心有奸人施術作祟。」慕容復橫了一眼一旁冷笑不語的丁春秋,道:「多謝老先生指點,慕容復受教。」轉頭問王語嫣道:「表妹,適才何人救了我?」王語嫣道:「表哥你以後萬不可這般輕生,適才要不是段公子打落你長劍,可就……可就……」慕容復恍然道:「段公子,你適才使的便是名震天下的『六脈神劍』麼?可惜我慕容復福薄,未曾看到。段兄身負如此絕學,可是大理段家的麼?」
驀地聽見有人歡呼道:「原來公子在這裡!這下王爺可要安心了!」段譽循聲回望,大喜道:「朱叔叔!付叔叔!古叔叔!褚叔叔!你們怎麼來了?」原來來人正是段正淳麾下四大侍衛朱丹臣、傅思歸、古篤誠、褚萬里。他四人正是奉了段正淳之命前來找尋段譽,正巧也接到了蘇星河廣撒江湖的英雄帖,方才上山得遇。
朱丹臣見到主子,又是歡喜,又是埋怨:「公子爺這麼一走,可把王爺嚇壞了,今後萬萬不可如此。須知你是大理國世子,將來便是我大理國的皇帝。」
忽聽遠處一個聲音悠悠傳來:「大理國的皇帝?段正明來了麼?」跟著一個金屬相擦般的聲音道:「我們老大才是正牌大理段氏,其他的都是冒牌貨。」朱丹臣四人相顧變色,知是四大惡人到了。
南海鱷神餘音未絕,段延慶、葉二娘、岳老三已聯袂而至。倏地人影晃動,一人攔在山口,正擋住三人去路。段延慶認得正是吳子矜,心中一凜,道:「吳公子,你待怎樣?」吳子矜冷冷道:「你將凝霜捉去了哪裡?還不快快交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