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風緊雲亂 第一百零七章 三尺青鋒 文 / 周雲龍
第一百零七章三尺青鋒
警聲在耳邊迴響,吳子矜眉頭微顰,心中暗道不妙,夜深人靜之時聲聞十里,此刻想必靈鷲宮中已然人盡皆知來了不速之客。三十六計走為上,吳子矜可不願為了救人而將自己失陷在此處。當下拔身躍起,便要遠遁。
驀地寒氣刺骨,兩柄長劍一左一右無聲無息刺出,直指吳子矜左右太陽穴。這一擊方位拿捏極準,正是吳子矜方自躍起,身在半空,一口真氣運轉不絕之時。這招「金風玉露」乃是二人聯手合擊的招數,使來端得狠辣,吳子矜心中微驚,右手一振,長劍脫鞘而出。
那二人出手配合無間,不知劍下斃了多少高手,是以出招之時已然算到了對方會出兵刃招架,左手早暗藏變化後招,只須吳子矜出劍格擋,便會源源不斷跟上殺招。豈料吳子矜出劍卻是往後虛劈一記。凝聚有若實物的劍氣噴湧而出,空中發出一聲尖銳的哨響,吳子矜借力在空中橫挪了一尺。
只是這一尺的偏差,已然足夠避過所有攻招。「錚」的一聲輕響,兩把劍劍尖在空中相擊,濺起一絲火花。長時日的練劍,令二人好生默契,這一劍對刺居然毫釐不差,免去了失手同歸於盡的災劫。
吳子矜匆忙間一瞥,那襲擊自己的兩女不過十六七歲,分著淺碧、淺黃衫,瓜子臉蛋,眼如點漆,長相竟是一般無二。他心下暗歎老天爺這般神奇,居然有如此一對幾乎一個模子裡刻出的俏人兒,足下卻是不敢有緩,呼地翻過牆去。
雙足尚未落地,斜刺裡一個聲音沉聲道:「給我躺下!」一股勁力側擊而來,吳子矜知是來敵掌力,左掌輕拍,二人掌力相交,吳子矜借力再度躍起,一飛沖天,這一掠竟是將將躍出去四丈遠。
吳子矜這兩下長躍,宛若金雁掠空,自覺體內真氣流動,似乎又有精進,心中大是愜意:「看來脫身有望。」
陡地風聲颯然,數聲齊喝:「賊子留下!」吳子矜歎了一口氣,不得不手腕一振,長劍托天舉起,化作了一團劍花,「錚錚」數聲,架開了數把長劍,空中真氣不繼,落下地來。四下望去,卻見數名女子手持長劍圍住,遠處衣袂破空,尚有人陸續趕來,吳子矜心知這下麻煩大了。
石嫂、程青霜、符敏儀,吳子矜一眼望去,諸多熟悉面孔,不由笑道:「數年不見,諸位風采如昔,這縹緲峰上果是人間福地。」符敏儀怒道:「原來是你這個小賊!天堂有路你不走,棄劍就擒罷!」
吳子矜伸指拂拭劍鋒,冷冷道:「憑你麼?你還不夠格。」符敏儀數度敗在他手下,被他這句話激得大怒,柳眉倒豎,便要揮動手中雙鉤上前。一旁石嫂伸手虛攔,道:「慢著!吳公子,你如今已然是甕中之鱉,今番並非比武較技,我等只不過是在捉拿擅闖家宅的小賊,少不得要來個以多擊少,公子可要小心了。」她年歲比符敏儀大,江湖經驗自然也豐富了許多,這話說得不亢不卑,拿住了立場,圍攻局勢已成。符敏儀在一旁厲聲道:「小賊膽敢藐視我靈鷲宮,若是落到本姑娘手中,要叫你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吳子矜嘿的一聲冷笑,舉目四顧,週身數十人手持兵刃,面有凝色,如臨大敵。這靈鷲宮中女子個個武藝高強,三十六洞七十二島烏老大之流莫不聞風喪膽,想不到眼下面對自己竟是如此的忌憚。想到此處,吳子矜胸中平添豪氣,彈劍長嘯,道:「縹緲峰靈鷲宮又如何?還不是一干土匪強梁聚居之所?少爺只憑手中三尺青鋒,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爾等能攔得住我麼?」
他將靈鷲宮一干女子看作了盜匪強梁,言辭刻薄,激起眾怒,一時間「錚錚」之聲不絕,眾女齊齊舉兵刃逼近前來。
吳子矜口中故作狂傲,心中卻絲毫沒小覷了週遭這些女子。心念轉動,忽地一聲長笑,仗劍大步衝出。兩聲驚呼響起,吳子矜長劍探出,已然點中了兩名女子的穴道。怒叱連連,十數把長劍攢刺,吳子矜長劍迴圈抵禦。靈鷲宮諸女武功均著實不低,吳子矜雖武功遠勝,但此刻以寡敵眾,擋開一輪進襲,手臂亦覺微微酸麻。吳子矜眉頭聳起,丹田中劍氣升騰,手中長劍龍吟,便要使出自己的絕學「劍神」。
這一劍下去,眼前這班韶華女子定然有人濺血五步,見不到明天的日出。吳子矜劍氣源源不絕透入劍身,一縷劍芒跳躍,忽地阿藍的倩影自腦際掠過,吳子矜心頭一顫,劍芒立黯。
一聲長嘯,吳子矜縱身掠出,合劍殺入人群,「當當」之聲不絕於耳,一柄柄長劍跌落地上。原來這瞬息之間,吳子矜已然連刺一十八劍,劍劍刺中對方手腕「神門穴」。他這路快劍乃是自「打狗棒法」的「轉」字訣中化來,一劍快似一劍,劍意連綿不絕,十八人腕脈為他劍氣所傷,半個月內無法再運氣使劍。
石嫂與符敏儀見勢不妙,各自搶上,一把柳葉刀兩把鋼鉤齊齊望吳子矜腰上招呼。吳子矜滴溜溜打了個轉,身子側向而立,兩件兵刃所攻之處變成了前胸後背。石嫂方自一愣,眼前人影一閃,敵人竟是硬生生自自己的柳葉刀下鑽過,搶入自己懷裡。石嫂臉上一紅,她已寡居十載,再未接近過任何男子,羞窘之下忙不迭後退。
吳子矜卻沒料到這層,毫無惜香憐玉之情,足下一勾,石嫂站立不穩,撲地跌倒,手中柳葉刀險些割傷了自己,身後數女忙持劍上前護衛。解決了石嫂,身前符敏儀的雙鉤方才堪堪抵達,吳子矜一聲大吼,恍若半空打了個霹靂,長劍輪圓,霍地一劍劈下:「撒手!」
這一劍劍意凌厲霸道,乃是吳子矜切磋武功習自奚長老的鋼杖中的一招「秦王鞭石」。此刻在吳子矜手中使來,威風凜凜,舉輕若重,手中一柄長劍宛若化作了鋼杖。「噹」的一聲大響,正劈在雙鉤之上。符敏儀虎口劇痛,五指不由自主鬆手,眼前劍芒閃動,大駭之下顧不得顏面,忙使了個「懶驢打滾」避了開去。立起身來,惱羞之下但覺背心涼意沁人,竟滿是冷汗。
吳子矜一個照面間將兩名高手劈作滾地葫蘆,胸中大暢,長笑一聲,大步踏前,右手長劍探出,劍光閃動間,又是兩名女子倒地。他記著對阿藍的許諾,不願下殺手,只是以劍尖點了眾女穴道。只是劍氣透穴,深損經脈,事後眾女只怕都得躺上十天半月方能好轉。
一旁程青霜見勢不妙,持劍飛步而上。只是她的武功比之符敏儀上遜了一籌,哪裡是吳子矜的對手,甫自照面便即敗北。
「豎子敢爾!」兩股掌力交替鼓蕩而來,吳子矜氣機感應,長劍劃了個半圈,消去來敵掌力,放目望去,卻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婦。吳子矜在定西城便已見過,認得她是昊天部的首領余婆婆,武功頗是不弱。
余婆婆傾盡全力的一掌竟被吳子矜輕描淡寫地化解,心中大是凜然,當下不再多話,雙掌迴圈,掌力所至,身周女子均覺心口一沉,忙不迭向後躍開躲避。吳子矜護體真氣與之相觸,大覺古怪,不敢怠慢,劍光一閃,自面前劈下,一縷劍風激盪,將襲來掌力剖作兩截,分自左右呼嘯而過。
余婆婆面色一紅,嘿嘿道:「小子好功夫,再接婆婆一掌試試。」再度舉掌襲來。吳子矜接了她一掌,心中暗驚,當年在定西城外這余婆婆與師父卓不凡也不過在伯仲之間,怎地如今功力精進如此之快?當下劍交左手,右手曲臂出掌,正是一招「亢龍有悔」。他深知自己「降龍十八掌」功夫粗淺得很,不敢托大,出手已然用上了全力。
兩下掌力相交,「嗤」的一聲輕響,余婆婆面色忽地發青,旋即由青轉白,一口鮮血噴出,人已是仰天摔倒。她在宮中資格最老,向來頗有威信,此刻重傷嘔血,四下驚呼,紛紛上前搶救。
余婆婆數年前已然練成童姥所授「天山六陽掌」的第一式「陽奉陰違」,這兩年來內功精進,得蒙童姥又傳授了第二招「陽春白雪」。她見吳子矜神威凜凜,手下無三合之將,是以出手便用上了壓箱底的功夫天山六陽掌。吳子矜不知就裡,將她當作了勁敵,哪裡知曉她只會兩掌,全力以赴之下,勝負立分。
此刻余婆婆重傷,眾女慌亂,吳子矜心中大喜,心道此刻正是脫身良機,忙飛身而出,幾個起落已然躍出靈鷲宮。
忽地雙膝「陰陵泉」穴一麻,吳子矜促不及防之下險些雙腿發軟一跤栽倒,好容易立定身子,只覺雙臂「曲池」、後頸「大椎」亦是酸澀難當,居然是「生死符」發作。吳子矜這一驚非同小可,這生死符已然許久未曾發作,想不到在此節骨眼上搗亂。正探手入懷去取「鎮癢丸」,驀地後心「至陽穴」上微微刺痛,一股暗勁襲上身來。吳子矜心神劇震,居然有高手自後偷襲。
今夜所遇武功最高者便是余婆婆,那童姥卻始終未曾出現。吳子矜心中實頗是忌憚。只是此刻正是他真氣渙散,最是虛弱的一霎,敵人卻牢牢把握住了這個良機,吳子矜暗道吾命休矣。
驚呼聲起,風聲颯然,「噗」的一聲重擊,吳子矜但覺一股大力自背上傳來,心頭氣血翻騰,踉踉蹌蹌前衝數步,險些滾下崖去。
駭然轉身時,卻見自己身前一人仰天跌倒,口鼻間鮮血狂噴。月光下映出一張慘白的俏臉,數丈之外正是許久不見的天山童姥。吳子矜心頭悸動,失聲道:「阿藍!」搶上前去將阿藍扶起。
嬌軀入手綿軟,吳子矜心下雪亮,天山童姥適才於數丈外發掌偷襲,卻叫阿藍以身子承受了去,救了自己一命。這一掌已然打碎了阿藍脊骨,性命垂危。
一霎那間吳子矜四肢百骸再無氣力,不由自主跪了下來,緊抱住阿藍,道:「為什麼?為什麼?」阿藍一對秀眸卻早已闔起,嘴角邊卻帶著一絲微笑。
吳子矜心頭劇震,這一瞬,定西城外赫連知秋臨死前那縷唇邊微笑自腦海中現出,與眼前這張臉漸漸合而為一,再不分彼此。吳子矜心痛莫明,仰天長嘯,大聲道:「你殺了她!你殺了她!」
童姥返老還童之期將屆,這幾日都獨自在密室中閉關調息。今日得報有人闖山,她原本並未在意,滿以為憑著宮中高手定能應付。豈料接二連三傳來的消息卻是一個比一個糟糕。大怒之下開關而出,吳子矜已然重傷余婆婆,衝出包圍圈,正欲覓路下峰。
童姥性子頗烈,又少履江湖,與李秋水爭鬥了一輩子,向來陰謀詭計無所不用,自然不會講什麼江湖規矩,尚在數丈外便是一記劈空掌全力擊出。她已然使出了全力,要將吳子矜斃於掌下。吳子矜正倒霉地逢上生死符發作,要化解已然不及。
誰知這小丫頭卻突然飛躍而出,以自己的血肉之軀為吳子矜當下了這奪命掌。童姥自服飾上瞧出是本宮屬下,一時愣神下,卻忘了再度出手。
只是緩得一緩,吳子矜已然回過神來,一聲厲喝,雪亮的劍芒躍出,一時間竟是將月光遮了過去,吳子矜終是使出了「劍神」!
童姥心頭大震,以她數十年的修為,自然瞧出這一劍的威勢,哪裡敢硬接,長吸一口真氣,足下點地,身子飄飄向後躍出。童姥身形矮似女童,後躍三丈,只覺冷風撲面而過,一縷髮絲飄落。童姥平生對敵,便是強如李秋水,也從不落下風,今日尚是首次被人一招逼退,大怒下便要發掌相攻,對面卻沒了人影。
原來吳子矜雖是怒意盈胸,卻也知自己並無獲勝把握,一擊出手,隨即帶著阿藍的屍身遠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