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風緊雲亂 第一百零五章 二上縹緲 文 / 周雲龍
第一百零五章二上縹緲
吳子矜雖是訝異李秋水所說之事與赫連知秋下落風馬牛不相及,卻不敢得罪了她,只得耐住性子聽她敘說。
李秋水似乎回想起了年輕時的迤邐風光,面色大是柔和,緩緩道:「當年我與師哥在大理無量山中過著神仙般的歲月,曾產下一女,名喚阿蘿。」語聲頓了頓,化作一絲淡淡的憂愁,道:「我是個狠心的娘親,拋棄親生骨肉數十載,只以為她在蘇州過著富足愜意的生活,卻渾沒料自己仍是連累了她。我對她無一絲養育之恩,卻害得她為我受盡苦楚,實是對不住她得緊。」
吳子矜道:「前輩如今貴為太妃,要賜女兒榮華富貴、錦繡生活自是易如反掌,盡力補救便是,何須如此自怨自艾?」李秋水歎道:「只是她如今已然叫仇家給擒去了。」吳子矜心中一驚,道:「是誰?」
李秋水道:「我之生平大敵你亦知曉,自然便是那天山童姥,我的師姐。」吳子矜與她二人數度相逢,隱約明白好像二人是為了爭奪心上人而反目成仇,想不到這李秋水早與人家生了孩子,這點倒是遠勝過童姥了。但聞李秋水又道:「這老賊婆不知從哪裡打聽到我女兒下落,居然遣手下那班賤婢遠赴蘇州曼陀山莊將我那女兒擄為人質。靈鷲宮人行蹤密跡,居然瞞過了我一品堂的耳目,待到我察覺,已然叫那班賤婢穿過大夏國土,返回天山。我一怒之下獨自追去,上了縹緲峰找老賊婆要人,奈何寡不敵眾,又擔心我那女兒,動起手來投鼠忌器,縛手縛腳,被那老賊婆擊作重傷,要不是有『小無相功』護體,只怕已然葬身百丈崖下。」
吳子矜聽得「蘇州曼陀山莊」幾字,心中不由一驚,道:「那……那王夫人便是你的……你的……」李秋水點頭道:「正是。」吳子矜恍然大悟,怪不得向來少履中原的靈鷲宮居然遣人入蘇州拿人,那帶隊的程青霜說什麼托王夫人娘的福,要帶她去縹緲峰做客。
吳子矜道:「這個我倒是見過,只是當時高手太多,沒能救了令愛。」李秋水道:「吳公子,我如今傷勢未復,只能暫在皇城安身,那老賊婆心狠手辣,多過一日我女兒便多一日的危險。」吳子矜道:「你的意思是我去幫你救出王夫人?」李秋水道:「你我並無什麼交情,當初我留你在靈州也沒安什麼好心。如今你我只不過是做筆交易,你幫我救了女兒,我便指點你去見知秋。」
一旁李依琪接口道:「師父,這等事何必勞動外人,不若我去。」李秋水道:「你一人不是我師姐對手,切莫逞強。吳公子,你意下如何?」吳子矜略略沉吟,他自然知曉這師姐妹倆都不是什麼好人,行事向來但憑喜好,當下道:「我要先見到知秋。」
李秋水深吸一口氣,面上掠過一絲潮紅,搖首道:「知秋眼下遠在千里之外,你自縹緲峰回轉,自然便能見到。去或不去,你可一言而決。」
吳子矜心念轉動,終是點頭道:「好,我便信你這回。只是前輩你武功在我之上,尚且不是那童姥的敵手,我去只怕希望更是不大。」李秋水道:「我那師姐忌憚的只是我一人而已,她返老還童之期將至,決不願多耗真氣,若是你闖峰被發覺,應不會由她親自動手。此行有小徒琪兒相助,勝算頗大,你只管放心前去便是。」
吳子矜既是下了決心,便不再退縮,決意即刻動身。李秋水遣人備好乾糧清水,持令牌連夜護送二人出城。梁乙逋此刻正處劣勢,手中並無調動城防大權,追兵只是在城內斯擾一陣,便草草收兵,吳子矜二人出城時城內已然平靜下來。吳子矜稍稍心安,心知易大彪與石凝霜眾人應無大礙。
二人騎了兩匹快馬,自西門而出,過了祁連山,一路前行。所過之處,土地貧瘠,人煙漸漸稀少,道旁行人往往面有菜色。吳子矜歎道:「西夏終年窮兵黷武,百姓生活如此困苦,再這般下去,只怕用不著大宋打過來,自己倒要先垮了。」李依琪卻道:「還不是你宋人貪婪,佔據了膏腴之地,還不許客商與我大夏做生意,官價卻又抬得極高,我大夏連年動兵,也是迫不得已。」二人立場不同,自然話不投機,各自都沒了聲音。
一路無話,二人疾馳了一日,到得天色將晚,方才覓地休息,生火做飯。此地尚未至窮山惡水,生機猶存,自然用不著動用乾糧,二人身手卓絕,擒些飛禽走獸還是容易得很。
火光冉冉,映紅了李依琪一張紅撲撲的俏臉,分外嬌艷。吳子矜心為之奪,想起了另一個女子,不由歎了口氣。
「我……我真的與你那位赫連姑娘長得這般相像麼?」李依琪的聲音將吳子矜驚醒,方才發覺自己一直盯著人家姑娘的臉蛋,不由大是羞赧。李依琪已然知曉吳子矜的心思,再不將他視作好色之徒,反倒心底對他有些敬重。
吳子矜歎了口氣,道:「姑娘出身何處?難道以前便沒聽說過你這位師姐麼?」李依琪伸手掠掠鬢邊的髮絲,這個動作令吳子矜心底微微一震。他曾與赫連知秋在靈州皇宮中相處過半年,朝夕斯磨,認得出與赫連知秋的習慣動作一般無二,只是大凡女子,這個動作大多相似,是以倒也沒太在意。
耳際聽得李依琪幽幽道:「我麼?我也不知我出身何處,只知道自己是個孤兒,被師父收留,便跟著師父姓。這些年來師父將我留在宮中傳授武藝,督導甚嚴,從不許我私自出去玩耍。記得我十二歲那年學武小成,偷偷溜出了宮去玩了一日,回來後被師父拍了一掌,幾乎將渾身骨骼打碎,躺在床上將養了旬月方才痊癒。師父道我什麼時候能挨這一掌不受傷,什麼時候便可出宮去。這話本是激勵我習武,可作不得真數,以我今日的武功,也難做到挨師父一掌而不受傷。那時我卻為了這句話勤學苦練,企盼著能早日瞧到外頭的花花世界。」話語未盡,鳳目在吳子矜身上輕輕一掃,口角邊泛起一絲笑意:「沒成想這外頭的世界不過如此,儘是些浪蕩登徒子,揮之不去的蒼蠅!」
此話一出,吳子矜想起在陝甘道上與李依琪初次相見之時,李依琪怒斥自己「登徒子」的情形。二人四目相對,笑意盎然。這麼個小插曲,令二人之間那層隔閡悄然融解,氣氛顯得和諧了許多。只是李依琪這麼一說,令吳子矜尚存的一絲赫連知秋失憶的僥倖亦蕩然無存。
一股香氣傳來,油脂「滋滋」作響,原來是獵物烤好了。二人疾馳一日,肚子早餓了,歡呼一聲,搶上前去,分而食之。李依琪伸手將一件事物遞過,道:「給你!」吳子矜接過一看,大喜道:「多謝姑娘!」原來是他當日失落在梁府的長劍。這柄劍乃是當年赫連知秋所贈,吳子矜向來隨身攜帶,無須臾離分,原以為就此失落,卻想不到竟會再度重逢。李依琪笑道:「當日在梁府蒙吳公子劍下留情,小女子無以為敬,只有借花獻佛了。」
山風激盪,寒意凌人。二人身懷武功,卻是不懼。匆匆睡得兩個時辰,火堆猶未全熄。救人如救火,二人復又翻身上馬,逕直西行。
這一路疾行,又是一日,直奔得兩匹百里挑一的駿馬口吐白沫,幾乎不支倒地,二人方才下馬食宿。這次夜裡卻換成了吳子矜敘說自己與赫連知秋的往事。吳子矜瞧著眼前熟悉的面孔,總是不自禁地將李依琪當作了赫連知秋,心下防備之意大減,竟是從頭說起,自定西相遇開始,黃河被救、梁府驚魂、靈州相伴,原原本本地詳述。
這些塵封已久的記憶,如今取出再加拂拭,竟仍是牢刻心底,一絲未曾忘懷。接下來的每日夜裡都變成了吳子矜的敘事專場,整整耗費了三日,方才說完。
李依琪面色心情雖吳子矜口中赫連知秋的境遇而變幻:赫連知秋梁府遇險時焦急、靈州相伴時欣喜、定西身隕時則終是抑不住哭作了淚人。
瞧著梨花帶雨的俏面,吳子矜再覺察不到她的傲意、冷漠,而是變做了個有血有肉的普通女子。李依琪道:「赫連姐姐真是太可憐了,怎地師父一直沒告訴我?回去我一定要見見她。」吳子矜笑道:「若是她見到這世上居然還有一個長得和她一模一樣、一般心靈手巧的姑娘,想必也會高興得很。」
是夜二人絮絮叨叨說了小半時辰的話,都覺心潮澎湃,再也睡不著覺,索性起身上馬趕路。
如此馬不停蹄奔馳了五日,躋身茫茫大漠,人吃得這份苦,馬卻吃不消了。二人在一處綠洲帶足食物與清水,換乘兩匹駱駝,尋了個嚮導,尋路西去。
駱駝號稱「沙漠之舟」,奔走最有長力,快跑後疾若奔馬,在大漠中勝過駿馬。吳子矜先前去縹緲峰時乃是隨靈鷲宮諸人而行,並不記得沿途道路,是以雖有嚮導帶路,仍是花了十數日方才瞧到了天邊綿延不絕的山脈。
二人隨身帶有李秋水親筆繪就的地圖,到了天山邊上便好辦了,當下吩咐嚮導帶著兩匹駱駝在附近等候數日,二人展開輕身功夫疾行。
正所謂「望山跑死馬」,二人直到黃昏方才到了山下。吳子矜曾來過此處,四下望去,地勢頗是熟悉,當下道:「李姑娘,此刻天色尚早,我等便在此歇息兩個時辰,等入夜後再上山去。」
李依琪與他數日同行,已然明瞭他江湖經驗頗豐,更無異議。二人便尋處隱蔽處用些乾糧,盤膝運功。行功一個周天,丹田中氣息綿綿,自覺內力大有長進,緩緩導氣歸元,立起身來,睜開雙目,卻見吳子矜早已行功完畢,在一旁等候。
天色不知何時已然漆黑,天上微有星光閃爍,四下長草寂寂,偶有蟲鳴之聲。吳子矜低聲道:「屏息噤聲,隨我來!」他將長衫收輟停當,長劍帶鞘斜插在背後,足下點地,縱身掠起,瞬息之間已然在數丈之外。李依琪不敢怠慢,忙緊跟了上去。
這條山道吳子矜已經走過了一個來回,極是容易辨認,此刻輕身功夫施展開來,整個人化作了一道淡淡的影子,便是靈鷲宮在峰下設有暗樁,也定然覷不清楚。李依琪跟在身後,心下大是佩服,吳子矜所知逍遙派輕功不過一鱗半爪,他能練到如此境界,實是下了莫大的苦功。
一路上斷魂崖、失足巖、百丈澗、接天橋,竟是無一人把守。宵小之輩哪個敢闖山,靈鷲宮承平日久,早已放鬆了戒備。吳子矜一路長驅直入,直到大廳附近,方才察覺到有人。
正如童姥熟知李秋水所住的靈州皇宮守衛巡夜規則,李秋水自然對靈鷲宮地形亦是異常熟悉,宮內各處建築都詳細畫在圖中。二人途中數番查早已熟記在心,此刻都頗有默契地棄了守衛大廳的暗樁,轉而西尋。
靈鷲宮中有一處關押犯人的所在,吳子矜記得地圖上標注的乃是在迴廊左首,最西邊的房間。二人避開四處巡哨,穿房過廊,不知繞了多少個彎,方才到了迴廊的盡頭。眼前是一扇厚重的鐵門,上有個不到一尺寬的洞孔,門栓上掛著一把大鎖。
吳子矜心知那洞孔必是遞送飯菜之處,側耳傾聽,微有呼吸,點頭道:「裡面有人。」李依琪上得前來,取出匕首,輕輕在鎖上一割。她這把匕首切金斷玉,頗是鋒銳,那大鐵鎖一斬而落。吳子矜輕輕拉開鐵門,閃身而入。
室內雖是一片漆黑,但吳子矜功聚雙目,早看見角落裡蜷縮著一人。聽到聲響,抬起頭來,道:「又給老子送飯來啦?怎地這麼快?」
二人四目相對,齊齊失聲道:「怎麼是你?」那人蓬頭垢面,一雙利目兀自精芒閃爍,竟是許久不見的烏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