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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長煙落日 第十四章 文儀公主 文 / 周雲龍

    第十四章文儀公主()

    吳子矜心下駭異,這才發覺,前後抬自己的二人,身著宮服,行走間略帶忸怩,正是太監。靈州乃是西夏陪都,前朝宮殿仍在,皇帝時常巡幸,朝廷亦常撥下銀兩修繕,宮中閹人僕役一應俱全。陪都有宗室坐鎮,李秋水輩分頗高,地位甚至在輔政的梁太后之上。宗室貴族雖稱呼她為「李太妃」,實則應是「太皇太妃」才對。她平日裡喜好安靜,是以不願住在京師興慶府,而是住在西京靈州。

    李秋水吩咐人將吳子矜安置在一處宮室,便攜赫連知秋離去。馨香入鼻,滿目錦繡,高床軟枕,吳子矜半年來已習慣了顛沛流離,此刻重回富貴生活,竟覺得不適。回想前塵,恍若一夢。朦朧中睡了片刻,有宮人遞進晚膳,吳子矜手不能動,便由一名宮女喂之。那宮女看去約莫十七八歲,長得頗是俏麗,只是吳子矜此刻全身疼痛,卻也顧不上面前的秀色,膳食再精美也只能勉強下嚥。

    生死有命,吳子矜倒也看開,是以飯後亦是沉沉睡去。他醒時動彈不得,夢中卻仍可舞刀弄劍,重拾放下數日的功課。

    明月清輝透過窗戶,撒在床頭,沉睡中的吳子矜眉宇隱隱光華透出,衣衫蠕動,皮膚狀若蟲行,面上氣色卻是好了幾分。微風輕送,床前絲幔揚起,一個人影已是悄無聲息立在榻前。若是宮外的巡夜侍衛看見,必可認出此人正是太妃李秋水。李秋水凝視半晌,喃喃道:「奇怪!」見吳子矜眉頭稍動,似乎要醒,衣袖輕拂,一股疾風已是點了「昏睡穴」。

    李秋水沉思片刻,忽右手食指彈出,指尖離吳子矜眉心「祖竅穴」尚距寸餘,吳子矜已是全身一震,面上光華大盛。李秋水長吸一口氣,第二指便戳向吳子矜「百會穴」,吳子矜身子復震,面色轉紅。

    衣袂帶風,李秋水如穿花蝴蝶般遊走,遍點吳子矜週身大穴。吳子矜面色愈來愈紅,直似欲滴出血一般。漸漸面色由紅轉青,復由青轉紅,如是數次,李秋水方才停下手來,饒是她內力深厚,此時也已汗出如漿。拭去額上汗珠,李秋水自言自語道:「看在秋兒份上,便救你這一遭,但願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吳子矜似乎做了一個美夢,夢中父親依然在世,自己又回到了從前無憂無慮的生活。轉眼間,自己身著紅袍,頭戴帽翅,鑼鼓喧天,原來是新媳婦過門。洞房花燭夜,吳子矜按捺不住心中歡喜,掀起新婦頭巾,卻是赫連知秋。二人四目相對,柔情旎旖,驀地一個聲音道:「她是西夏韃子,你,你萬萬不可娶她!」吳子矜轉首望去,爹爹一身血衣,滿面怒容站在面前。赫連知秋伸手握住吳子矜手腕道:「相公,我是你妻子啊!」爹爹怒斥縈繞耳邊,吳子矜倏然而驚,用力一掙。

    「啊」的一聲驚呼傳來,吳子矜立時驚醒,翻身坐起,見一個小女孩正從地上爬起,見吳子矜望向自己,把嘴一撅,道:「我的衣服都被你弄髒了,你賠!」吳子矜見這小女孩望去大約十一二歲,身著淡紅裙衫,頸中掛著一串明珠,小臉粉嫩,足是個美人坯子。

    吳子矜大是尷尬,忙不迭上前攙扶道:「小妹妹,沒摔著罷?」那小女孩道:「誰是你的小妹妹,我是大夏銀川公主,見到我還不下跪叩拜?」吳子矜大是訝異,沒想到面前這小女娃竟是個皇室帝胄。

    「文儀,怎麼這麼頑皮?」一個聲音遠遠傳來,銀川公主吐了吐舌頭,道:「秋姐姐惱了,我是和他逗著玩呢。」人影晃動,一個紅衣女子急奔入內,吳子矜看得真切,正是赫連知秋。見到吳子矜,赫連知秋鳳目一亮,道:「吳兄,你傷好了麼?」

    吳子矜這才發覺自己竟能獨自站立,暗自運氣,體內真氣彭湃,卻不似先前那般如脫韁之馬,而是自行運轉周天,各處經脈傷勢竟是好了八成,不由又驚又喜。

    李文儀忽道:「祖奶奶生病了,肯定是你害的,你是個大壞蛋。」吳子矜正自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赫連知秋道:「昨夜師父為你洗筋伐脈,通關活血,元氣大傷,吳兄傷勢好得這般快,全拜她老人家所賜。」吳子矜大是震動,心道:「她為我這般大耗元氣,我卻始終沒給她好臉色,真是對她不住。」想到此處,遂道:「赫連姑娘,李前輩現在何處,煩請引我前去拜謝。」

    赫連知秋忽地面色一紅,道:「吳,吳大哥,你兩次救我清白,我還未道謝,請受小妹一拜!」說著盈盈一禮。吳子矜手足無措,搶上前去攙扶,忽地想起男女授受不親,忙不迭縮手,大是尷尬,道:「姑,姑娘不必客氣。」赫連知秋低頭道:「吳大哥叫我知秋便是。師父早晨已經閉關,估摸著得旬日光景,此時卻是見不到她的。」

    吳子矜見到她雪白的後頸,心中一蕩,衝口而出道:「知秋妹子。」赫連知秋隨口應了一聲。「噗哧」一聲輕笑,二人倏然醒轉,李文儀笑道:「吳大哥,知秋妹子,先別親親我我了,本公主肚子造反了,你們倆不餓麼?快去用早膳罷。」二人聞言大窘,赫連知秋啐口道:「好你個小傢伙,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二女笑鬧著追趕出去。聽著銀鈴般的笑聲,吳子矜心境也大是開朗,隨步走將出去。

    這座皇宮除了皇帝巡幸外,平日裡諾大的宮裡除了些許宮女太監,便只有李秋水與李文儀祖孫二人。是以倒也不必講什麼規矩,三人便在外廳由侍女捧上早膳。三人經由剛才這麼一鬧,顯得親近許多。

    原來李文儀乃是上代皇帝惠宗李秉常之女,她母親乃是當年李秉常的寢宮侍女,頗得寵信,惠宗被梁氏囚禁時唯有她長隨在侍。惠宗數度欲立之為妃,終因梁氏之故未成。及至後來惠宗駕崩,那侍女更是被迫殉葬。好在李秋水曾偶遇文儀,見其聰慧靈動,頗是喜愛,遂攜之西歸,梁氏亦順水推舟,將她封作「銀川公主」。她小小年紀,在這深宮之中,除了李秋水,竟沒有人可以說話,也忒過孤苦。

    吳子矜大是唏噓,想不到貴為公主,竟不如民間一個尋常百姓來得快活。瞧著眼前粉妝玉琢的人兒,一時同情心大起道:「小妹妹,以後我天天陪你玩。」李文儀大喜道:「真的麼?」吳子矜大點其頭。

    他卻不料,今日這一衝動應允,卻令他數月不得安寧,每日早上不是被李文儀扯頭髮痛醒,便是拿秸稈捅鼻癢醒,其他什麼茶中下瀉藥等捉弄人的法子層出不窮。到後來吳子矜每次遠遠望見李文儀的身影便落荒而逃,幾個月下來輕功倒是大有進步。

    二人嬉鬧之時,赫連知秋只是在旁微笑不語。鬧夠了,跑累了,她總是拿出一方乾乾淨淨的手帕,輕輕將二人額頭的汗水拭去。那盈盈的眼波,令吳子矜如沐春風,恨不得就此天長地久下去才好。雖然心底總是有一個聲音道:「她是西夏人,你和她萬萬不可親近」,卻總無法將心裡的那份悸動抹去。

    吳子矜傷勢卻漸漸痊癒了。李秋水當日以精修數十年的小無相功內力為他固本培源,留在他體內的小無相功真氣與他原有的劍氣相和,竟大是融洽,令他內力突飛猛進,武功一日千里,現下他長劍之上已可逼出尺許的青芒,已是超過了師父卓不凡當日的境界。

    練功之餘閒來無事,想到興慶府破廟中的眾兄弟,和不知魂歸何處的老爹,吳子矜歸心似箭。但李秋水早已明言,救他的代價便是要他留在宮中一年。大丈夫首重承諾,吳子矜也只能按捺住性子度日,渾沒想到自己滯留在此是真的為了承諾,還是為了一個人。偶爾見到李秋水,卻見她面色灰敗,似乎始終傷勢未癒,吳子矜心中大是歉疚,更是無法就此離去。

    這日天色將晚,吳子矜在院中練了一趟劍,正要回房入睡,忽有侍女道太妃有請。吳子矜隨之前去,須臾來到李秋水寢宮,見赫連知秋也隨侍在側。卻聽李秋水道:「吳公子,你在我這裡也有近半年了罷。我看你眉宇朗清,目蘊神光,想必傷勢已經痊癒,明日一早便可離去。」吳子矜訝道:「前輩不是要晚輩在此留下一年麼?」

    李秋水道:「我先前見儀兒與你頗是投緣,方才要你留下陪她,眼下我的大對頭將要尋上門來,她不會傷害小孩子,你卻難逃大劫。還是速速收拾行裝,與秋兒一併離開。」

    赫連知秋大驚道:「師父,什麼人這般利害,連你老人家也鬥她不過?」吳子矜驚道:「莫非,莫非是那天山童姥?」李秋水頜首道:「就是我那師姐。半年前我與她在銀州惡鬥了一場,結果兩敗俱傷,當時她中我的埋伏在先,傷得比我重的多。算算日子,想必她的傷勢已經痊癒了。而我卻仍有傷在身,護不得你二人周全,你們還是速速離開。」

    吳子矜道:「前輩傷勢未癒,當是因救晚輩之故,晚輩怎可就此撒手離去。何況這數月來,承蒙前輩抬愛,傳授了子矜不少習武心得,那童姥武功雖是利害,以我三人合力,想必也盡能堪堪敵住,總好過被她分頭擊破。」

    驀地門外一個聲音嘿嘿冷笑道:「大言不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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