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煙落日 第十章 相府風雲 文 / 周雲龍
第十章相府風雲()
興慶府作為西夏的都城,城牆自然建造得頗是高大堅實。緊挨著內城牆是寬大的行軍跑馬道,吳子矜順著跑馬道疾奔下城,尋常軍士只覺眼前人影一花,哪裡看得真切?
夏都實施宵禁,此時家家戶戶閉門不出,四下一片漆黑,長街上空無一人,遠處零星幾點火把乃是巡夜的軍士。不過一瞬的功夫,易大彪數人已不知去向。吳子矜略一躊躇,疾步向東,去向卻是梁乙逋府邸。
梁乙逋掌控朝政,為出入禁宮方便,相府便建在皇城附近。遠遠便瞧見人影潼潼,時不時有兵刃上反射的寒光一閃。吳子矜曾多次來過此地,認得正是梁府後門。此時心下暗暗發愁,那梁賊端得狡猾,守備絲毫不松,竟沒一絲可潛入之機。
明月在天上悄悄移動,吳子矜終是失了耐性,正要就此抽身回去,驀地聽到了轔轔的車輪聲。如此夜深人靜的大街上,宵禁時間竟然有馬車行來,決不是一般人。吳子矜心中一動,縮身藏起,但見一輛馬車自街角處駛來,駕座上只坐了個家人裝束的男子,此外再無他人。吳子矜大是訝異,心道不管如何,敢在這宵禁大街上深夜行車,必是前去相府,今番便賭上這一遭了。
眼見馬車自面前駛過,吳子矜忽地自街邊竄出,長臂搭上了車轅,騰身自側窗躍入。車中不論是貴家公子、達官高族,吳子矜已是打定主意要將其迅疾制服,由此可以隨著混入府去。
吳子矜方自躍入,驀地額頭刺痛,體內元陽真氣立起反應,不假思索下右手上撩,正擋住了戳來的一指。那人變招頗是迅捷,立時揮掌疾劈吳子矜左頸。吳子矜擅長的是劍術,拳腳功夫卻是普通。此番匆忙間跟隨易大彪等人前來,並未帶得兵刃,手足無措下只是身子略側,這一掌便斬在左肩上。饒是他內力已頗有根基,也只覺得半邊身子酥麻不堪,一條左臂已是抬舉不起。大駭之下吳子矜右手疾伸,不待那人撤回右掌,已是拿住那人腕脈。那人不料吳子矜反應如此迅捷,吃驚下右手五指翻轉,也是搭上了吳子矜的腕脈。
二人雖都有一身武功,卻明擺著都實戰經驗不足,此刻兩隻右手互相扣住手腕,卻是誰也難以拿實脈門,此刻都大眼瞪小眼,那人更是忘了自己還有一隻左手可用,硬是和吳子矜比起掰手腕來。一股幽香送鼻,吳子矜心下大是好奇,原來這人竟是個女子。
二人鬥力許久,女子的腕力終是不如男子,吳子矜右手勁力漸漸加強,已是佔了上風。那女子驚惶下終於想起自己還有一隻左手,低喝一聲,左手食中二指並舉,倏地往吳子矜雙目插至。吳子矜暗暗叫苦,他此時左手麻痺未消,右手又和對方糾纏在一起,車內狹小,竟是無法躲避。
眼看吳子矜便要遭受剜目之痛,那人卻是凝指不發。二人身處黑暗許久,此刻目力漸漸適應,覷清了對方,都是一震:原來是他?黑暗中那人鳳目瓊鼻,正是數月不見的赫連知秋。
二人瞪視半晌,驀地想起當日在定西城外初次見面時也是這般,赫連知秋險些戳瞎了吳子矜雙目,一絲笑意攀上面頰,相顧莞爾,橫亙在二人間的那一抹隔閡煙消雲散。
車外一個聲音道:「小姐,有什麼事麼?」赫連知秋回過神來,忙道:「沒什麼,老張,你接著趕路罷。」吳子矜忽地想起當日在赫連別宅中那赫連鐵樹的話語,這赫連知秋與相府結下了姻親,此刻當是前去梁府。莫非她已經完婚了麼?此時應是晚歸了罷。不知怎地,心間竟是一絲淡淡的失意。
許久不見,此刻在馬車上重逢,二人似乎有許多話語要說,卻又找不到個由頭。赫連知秋神目似電,早看清了吳子矜身上襤褸的衣衫和雜亂的髮式,心知對方這半年生活自不會太愜意,正要問吳子矜如何闖入馬車,忽地身子一頓,馬車停將下來,老張的聲音道:「煩勞通報,赫連小姐前來見征東將軍。」接著二人身形一晃,馬車復又啟動,那看門守卒竟未出一聲攔阻。吳子矜只覺際遇之奇,實是匪夷所思,前一刻還為這銅牆鐵壁的守備焦頭爛額,此刻卻已是輕輕鬆鬆混了進來。
過不多時馬車忽地再度停下,一個男子聲音道:「小姐芳駕蒞臨,梁乙錦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吳子矜心中一動,側首望去,赫連知秋卻是面無表情,淡淡道:「公子言重了,卻不知我大哥身在何處?」梁乙錦應道:「赫連將軍此刻正在閒雲軒偏廳,那事頗是棘手,還望姑娘速去。」赫連知秋頓了一頓,方道:「既是如此,還請公子引路。」吳子矜忽覺手中一沉,多了一件物事,赫連知秋已是鑽將出去。
吳子矜抬手望去,盈盈一汪秋水,卻是一把長劍。吳子矜面色一紅,自己費盡心機潛入,居然連趁手的兵刃都未帶,未免好笑。耳中聽得足步聲遠去,手中劍柄餘溫猶在,吳子矜也不由心生一絲暖意。馬車復又緩緩啟動,應該是那老張正將車趕至停放處。吳子矜躬身從側窗輕輕躍出,四下寂靜,雙足著地柔軟,卻是一襲草地。些許流水聲傳來,假山、小溪、花圃,彎彎的石板路點綴其間,若是在白天當令人流連忘返。此刻他卻無心賞鑒,梁府外牆戒備森嚴,府內卻甚少人,吳子矜一路疾行,居然沒遇上一個巡夜的衛士。
穿過諾大的後花園,遠遠見東閣角上有些燈光,吳子矜心中一動,躡步靠近,忽地足音在耳邊響起,吳子矜大驚,忙不迭側身避開。一個家丁手頂托盤自轉角處步出,將將便在吳子矜旁邊過去。吳子矜暗道僥倖,自己經驗不足,適才只是一心想著那閣樓,卻忘了聆聽四下聲響,險些壞事。
吳子矜定下心來,看看四下無人,提起一口真氣,縱身掠起,長臂已是搭上閣樓一層飛簷。正欲翻身而上,手上用力,忽「啪」的一響,黑夜裡清脆可聞。吳子矜暗暗叫苦,原來是他用力過大,卻是掰碎了一塊瓦片。吳子矜一身武功儘是自一字劍經中習來,奈何那劍經殘缺不全,少了輕功提縱術,是以他最弱的便是輕身功夫。吳子矜反手扣住簷頭,將身子貼在下面牆上,心中下定決心,等這次出去後一定要好好練練輕功。
「呀然」一聲,閣樓上窗戶打開,一人探頭出望,隨即縮回。閣內傳來低沉的談話聲,吳子矜手上微微用勁,再度翻上簷頭,貼近窗邊,正聽得一人道:「那女子與李太妃有些瓜葛,二老爺這麼做,只怕不太好罷?」另一人道:「怕什麼,此番設計,乃是赫連鐵樹的主意,李太妃要怪也怪不到我梁府頭上。若是生米做成熟飯,興許我等還多了一個助力。」二人心照不宣的嘿嘿兩聲。吳子矜心下一驚,聽先前那人道:「那悲酥清風雖是無色無味,常人只需一聞便倒,極易令人著道,配製卻是頗難,方自做出來的一小瓶,今日全數用在那赫連知秋身上,也不算辱沒了她。」
吳子矜如中雷噬,手上微鬆,竟是骨碌碌自簷上滾了下去。閣中人立時發覺,驚喝道:「誰?」吳子矜胸中怒氣大熾,怒喝一聲,右手長劍疾劈向飛迎來的大地。「錚」的一聲清鳴,長劍彎成圓弧,復又彈起,元陽真氣滾滾流動,帶動吳子矜身子飛起,「颼」的上了簷頭。「嘩啦」一聲,吳子矜破窗而入,長劍探出,已是搭上一人肩頭。眼角瞥處,一個背影剛消失在門外。吳子矜顧不得再去追敵,手上長劍一緊,喝道:「快說!赫連姑娘如今在何處?」那人戰戰兢兢道:「在,在閒雲軒。」
想起赫連知秋將受到的凌辱,吳子矜大是焦急,長劍微顫,那人頸項間已是多了一道血痕:「快帶我去!」卻渾然不知,自己適才已經錯過了面對切齒大仇梁乙逋的機會。
閒雲軒在梁府花園東側,乃是梁乙逋的遠房堂弟梁乙錦的居所。那梁乙錦前年偶遇赫連知秋,驚為天人,百般央求下,梁乙逋遂向赫連家下聘。赫連鐵樹正愁如何攀上這棵大樹,自然答應。赫連知秋雖是不願,卻也不曾駁了兄長的面子,只是推說自己年未滿十八,婚事後議。這一年來梁府數次宴請赫連兄妹,赫連知秋雖從不推辭,對梁乙錦的慇勤卻從不假辭色。雖然赫連鐵樹百般撮合,梁乙錦卻是佔不到一絲便宜。
今夜赫連鐵樹遣人來召,赫連知秋雖對他此刻在梁府覺得奇怪,但赫連鐵樹向來頗是器重妹妹,常向她問計,此時來喚,定是出了甚麼大事。何況她自恃身懷武功,又有李太妃作靠山,並未將可能發生的危險放在眼裡,哪裡曉得哥哥已經出賣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