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玄幻魔法 > 我的團長我的團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文 / 蘭曉龍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唱?倒更加高昂了,「-九一**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九一**一八!脫離了我的家鄉-!」

    喪門星不抓他了,喪門星只管拿髒袖子抹自己眼睛。阿譯哭得快脫力了,抓蚊子一樣往上撲,把迷龍換成蚊子也許會被他撲死。

    張立憲:「我求你啦!迷龍!」

    迷龍:「……拋棄那無盡的寶藏。流浪,流浪,整日價在關內流浪……」

    余治:「幫幫忙,幫幫忙,迷龍。」

    迷龍:「你們幫我個忙呀!-哪年哪月,才能夠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哪年哪月,才能夠收回那無盡的寶藏-」

    他眼睛有點發直,因為死啦死啦走了過來,什麼也沒說,看著他。

    迷龍現在就怕被這樣看著,尤其是被他這樣看著,迷龍沒去推開他,但還是大眼瞪小眼地,直著脖子在唱。

    迷龍:「-爹娘啊!爹娘啊!-」

    因為被看得發毛,他一下起了個過高的調,第一聲就唱破了。

    死啦死啦輕聲地,不是唱,倒像問:「爹娘啊。」

    迷龍於是示威般地唱了回去:「爹娘啊!爹娘啊!……爹娘啊!爹……爹娘啊!爹娘啊!……」

    他急於把那調拉上去,可每一次都唱破了,死啦死啦的目光害慘了他,他把那幾個字反來覆去地好幾遍,每一次都卡在一個非人的高度,迷龍快急死了,我們象看著一個歌手在一個砸掉自己歌唱生涯的台上,而迷龍現在砸掉的是自己的小命。

    死啦死啦輕聲地,不是唱,就是問:「什麼時候才能歡聚一堂?」

    迷龍不再扯嗓子了。完全安靜了下來,他洩了氣,瞪著死啦死啦,有點仇恨。

    死啦死啦:「迷龍,迷龍,我知道你為什麼喜歡別人叫你迷龍。」

    「陰間的賭鬼。」迷龍的臉色現在變得非常陰鬱:「這賭鬼死了又活了,跟家裡人說燒幾十萬紙錢就能跟閻王買回命。到了是騙了幾十萬賭本,死得不回來了。」

    死啦死啦:「不是地。別蒙我們了。你喜歡人叫你迷龍,因為你覺得你是在怒江邊走迷了路的一條禿尾巴黑龍。你是黑龍江邊長大的吧?我聽過禿尾巴龍的故事。」

    迷龍不說話,只是很戒備地看著。

    死啦死啦:「迷龍,拿出個龍的樣子好嗎?」

    迷龍和我們一起沉默著。

    我恨我的團長,他幾句話就讓迷龍回復成一條漢子而不是一個痞子。我們更喜歡痞子迷龍,因為我們中實在不缺漢子。

    迷龍,在沉默中很快就調整了自己的體態和神情,現在他一條腿根本著不了地。可還是站得很直。

    迷龍:「別扶我。」

    我們讓開了,於是他一條腿把自己蹦了出去,手上腳上的鏈子叮叮噹噹地響得很是好聽。

    外邊地特務營湊得很近,當迷龍蹦出來就散開了。迷龍沒理他們,站定了。搖搖晃晃中看了看晨光,然後回頭看著跟出來的我們。

    迷龍:「你來成嗎?」

    他對死啦死啦說的,而死啦死啦拍拍腰上的槍:「本來就是我來。」

    迷龍:「行。」他又蹦了兩下,想給自己找塊好地。蹦著,轉著圈。

    阿譯忍不住提醒:「迷龍,那邊是東北方。」

    迷龍沒聽見一樣,我瞧出來丫看見槍便又有點洩了:「……賭一把成嗎?」他摸出他的骰子:「單死雙活。」

    死啦死啦:「行。單就你死,雙,你一條腿能跑多遠跑多遠,我帶弟兄們跟屁股後邊的拚命。」

    我離得很近,聽著這種純屬扯蛋了的賭注。可沒人反對。迷龍扔了骰子,拿手接住,他很苦惱,越來越苦惱。

    迷龍:「單……我就沒贏過你。」

    死啦死啦:「你就沒贏過我。」

    迷龍:「……再擲一把成不成?」

    死啦死啦苦笑:「迷龍。」

    迷龍:「得了得了。」

    他放棄了,一條腿也站累了,就地坐了下來。死啦死啦掏出了槍,在他身邊跪下。

    死啦死啦:「那我做了?」

    迷龍:「那你做吧。」

    死啦死啦把槍頂在迷龍心臟上,顯然他早想好了要如何處決迷龍了。對一個死後還要把屍體送還的人。那確實是最少痛苦也最乾淨地方式。

    迷龍:「噯噯噯!」

    死啦死啦:「噯噯?」

    迷龍:「我老婆孩子,不用說了吧?」

    死啦死啦:「你說呢?」

    迷龍:「不用說。」

    於是死啦死啦打開槍機頭。

    迷龍:「噯噯!」

    死啦死啦:「大哥?」

    迷龍:「你還欠我好些錢呢!」

    死啦死啦:「會還的啦。」

    迷龍:「哦……噯噯噯!」

    死啦死啦臉上的笑紋快跟我們一樣深重了:「……我還真沒見過死得你這麼麻煩的人。」

    「不麻煩了。」於是迷龍一臉抱歉。倒是真誠得很:「不噯噯了。」

    於是死啦死啦又一次把槍口頂住,手上加勁:「真不噯噯了?」

    迷龍:「王八再噯噯。」

    然後他跟死啦死啦一起大叫起來:「噯噯噯!」

    槍便猛然響了,我們以為它永遠不會響的,於是它把我們臉上忍不住地笑紋也打在我們臉上了。迷龍愣了一下,然後那顆癱軟的腦袋靠在了死啦死啦肩上。

    死啦死啦攬住了,順手摸著迷龍的頂瓜皮。

    死啦死啦:「噯噯……噯什麼噯嘛。」

    他摸著終於老實下來的迷龍,臉上還帶著笑紋,後來他閉上了眼,用眼皮擠掉妨礙他往下做事地淚水。

    我們垂著頭。臉上帶著笑紋,讓淚水掉進我們腳下地土地。

    真是的,沒見過死得這麼麻煩的人,就像小孩子拒絕打針。如果迷龍存心在逗我們發笑,他成了,我們後來清理他的時候一直帶著笑紋。

    我們臉上帶著笑紋,看著死啦死啦為迷龍清理,他接了小猴遞過來的鑰匙。為迷龍開啟掉身上的鐐銬——迷龍肯定是死了也不願意帶著那些東西的。

    最好心地人早已去了,現在我們最喜歡地人也已經去了,就算死了他還是我所知道最熱愛活著的人。

    迷龍不再呼吸,從此我們進入一個沒有笑話的時代,迷龍死了,我們殘存的幽默和活力也一起消逝了。

    死啦死啦站了起來,車聲,有新的人擠了進來。劍拔弩張的,那是軍裡來提迷龍的人。

    死啦死啦沒管那邊地瞠目結舌,他走向我們-這時候,無論是他,還是我們。

    我們臉上地笑容已經消逝了-他看著我們,在清點人頭。

    死啦死啦:「還剩十二頭,都好好地活著,一個都別給我死。」

    喪門星:「不會啦……我們的仗已經打完啦。」

    我忽然大叫起來:「啊呀!」

    我還在他們瞪著我地時候。就開始拔足飛奔,如果一個瘸子也能飛的話-我的褲腿在我小腿上飛舞,就像一隻怪異地翅膀。

    阿譯追了上來,只有他追了上來,我是什麼都不管的多心,他是什麼都管不了的細膩-但是現在我們想到了一處。

    我:「不辣!」

    阿譯:「不辣!」

    我:「他被抬到哪裡去了?!」

    阿譯:「都讓迷龍搞忘了啦!」

    我們顛兒顛兒地跑過祭旗坡下的曠野,我喘著氣,我沮喪地大罵:「迷龍這傢伙。不得好死!」

    阿譯:「不要這麼說他啦。他也沒得好死。」

    我不願意跟這樣一個脆弱傢伙在一起,因為他會搞得你也成為脆弱地,我擦著汗,順便擦掉眼淚。他倒好,一邊跑,一邊哭得很奔放。

    阿譯:「孟煩了。」

    我:「什麼?」

    阿譯:「豬肉白菜燉粉條。」

    我:「什麼?」

    阿譯:「我們的豬肉白菜燉粉條就剩兩個人了。」

    我:「三個!他媽的不辣又沒死!-走啦!」

    我們一邊不知道要往哪兒跑,一邊玩命地跑。

    我們遠遠地看著那道大門前的十字旗,我們跑了進去。我們早已經習慣快跑吐血了。阿譯是豬肉。我是粉條,我們在傷兵中淒淒惶惶找我們當年的白菜。

    但我們最後也沒找到活著的不辣。也沒找到死了的不辣。

    虞嘯卿已經盡力,把迷龍當作虞師的萬分之一,他已經盡力。虞師座搞不懂,整個團都扔進一場有去無回地惡戰,區區一個機槍手怎麼會值得我們如此癲狂。

    我們也搞不懂。

    小猴悄悄地踱到我身邊:「師座說……你去跟他說。」

    我看了眼他看的地方,死啦死啦正在昏暗的燈光下,呆在那間幾成廢墟的屋裡,緩慢地穿著衣服,裝束自己。

    也是,癲狂過後又如此平靜,小猴這種人還敢接近他才怪。

    我:「還有什麼好說。」

    小猴:「軍部天亮就來提人,入他們手就慘了……師座也不願意迷龍這樣的英雄喪在宵小手裡,所以……天亮行刑,我們特務營執行。」

    我:「迷龍只是個人渣……小偷乞丐,如此而已。」

    小猴:「軍部天亮就要來提人了,到他們手裡就慘了……師座也覺得這樣的英雄是不該被那樣欺虐的,所以……天亮行刑,我們特務營執行。」

    我現在很平靜,很平靜,我衝他掉過一張平靜的臉,平靜得讓小猴打醒了十二分精神戒備,以免我忽然又變得一個死啦死啦。

    我:「要我跟他說什麼?」

    小猴:「他心裡不舒服。就別在這裡呆著。師座說只要他說一聲,現在就派車給他去西岸,師座在那裡給他安排了住處……」

    我們蜷在車廂裡,昏昏沉沉地體會著顛簸和搖晃。我們沒人有心看車廂之外,沒人關心我們要去哪兒,連死啦死啦也是一樣地潦倒。

    至於張立憲,和他家余治靠在一起,一個一個在給他早已斷過無數次地鞋帶打著死結——我想我都沒有做過他這麼潦倒的事情。

    炮灰團又換防了。其實我們除了空佔著營地已經防不了任何東西-一個一輛卡車就能盛下地團,所謂換防也就是換去個便於管理的地方。

    後來車停了,我們起身,瞧著車下那只有一個破院子的建築,說白了,它也就是個收容站。

    余治:「……這是什麼地方?」

    我:「收容站。」

    張立憲:「軍營。」

    我:「收容站。」

    張立憲狠狠瞪我一眼:「營房。」

    氣壯,理卻不直,看張立憲與余治的表情。有點後悔上了賊船-可是他們自己義無反顧地把自己釘在賊船上。

    張立憲,現在的表情像是一個急上茅房的大姑娘被扔在一群色鬼當中了,他沒法停住伸進衣服裡撓癢癢的手,可那樣撓,怕是飲鳩止渴。

    余治可憐巴巴地瞧著他:「……你也有?」

    張立憲:「你沒有?」

    余治不是撓。而是搓了,將脊背貼在牆上蹭。

    張立憲偷眼瞧了瞧周圍,一個個傢伙安之若素的,出出入入地在那裡支鍋子墊鋪蓋。研究師裡送來地箱子,箱子裡裝著我們的給養。

    張立憲:「一幫不是東西的東西……你過來。」

    余治:「我先幫你。」

    他們畏縮去了一個別人撣不到的角落,我們忙碌,讓這個沒人要的地方變成一個我們可以住下去的地方,之前發生過的會讓我們今生也許都會鬱鬱,但「一切都已經過去」這種想法讓我們的現在時鬆快,連阿譯都掃地擦門地忙得甚為鬆快。

    死啦死啦心不在焉地和狗肉裡外晃悠,也不發號令。什麼也不管。

    對張立憲來說,收容站是羞辱,對我們,是有屋頂牆壁的地方。三度回到收容站,毫不內疚地吃著豐厚的給養,連把門都省了,享受著讓人總想嚎哭的自由。

    虞師座按坐地升級的諾言一個不拉給開著實薪-活地一個不拉。

    我也扛著個掃帚到處亂晃,我和魂不守舍的死啦死啦撞上。

    死啦死啦:「這裡是不是要放挺機槍?」

    於是我在他空洞的眼睛前晃我的手:「回來啦。團座。回來啦。」

    死啦死啦:「……喔。是啊。」

    他回過魂來就成了最無聊地人,和狗肉偎在台階下等著吃飯。對一個一秒鐘要操一百八十個心的人,等吃飯真是讓人看著心碎的事情。

    我索性轉開了目光,於是我看見張立憲和余治兩個縮在一角偷偷摸摸互助著抓虱子。

    我:「抓個虱子還要四隻手嗎?打個仗不是要投胎做百腳蜈蚣?」

    阿譯高興死了,有一個像他一樣的異類真是好事:「就是。就是。」

    張立憲狠瞪了我一眼,把余治推開了,索性光明正大一點,脫做了光膀,靠自己一雙手搞定。

    我偷眼瞧我的團長,我攪這趟是非無非是想惹他加伙,可他背了背身子,一副嫌吵的樣-睡覺。

    我抄了個鍋鏟,去刮我們還沒支上的鍋,一片的慘叫聲中,他只是抬了抬手,掩上耳朵。

    我們排排坐兒地賴在牆頭,對著牆外過路地管他男女老幼吹著口哨,唱著歌,順便瞧瞧南天門那邊的落日,聽聽很遠很遠的炮聲。

    余治終於忍不住爬上來,一邊猶豫地回頭瞧著已經抓完了虱子,正把個衣服蓋在身上出神的張立憲,但我們拉了他一把,於是余治再也當不住誘惑——男人這種生物是有流浪狗習性的。

    從禪達人的眼神裡我們就看得出,在他們眼裡我們真不是玩意。

    四肢完好的人還在往西送,聽說那邊慘烈得不遜於我們在南天門上的三十八天——但是那關我們什麼事呢?有些事情上,人是一次性使用地。」

    桌子上放著個川軍團地花名冊,但虞師的帳房倒也把細,直接從名冊裡掏出張紙條子,上邊寫得活人地名字——省了他一個個去找了。

    穿著軍裝的帳房先生便開始唱:「龍文章——」

    我擠上去:「我替領,替領。」

    帳房:「人呢?」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