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六四:壯士許褚遇典韋 文 / 陳明弓
江南的六月剛剛下了一場雨,下午就是驕陽似火在距離廬江縣城尚有數里的郊外小道上,許褚橫刀立馬,虎額前傾,雙眼圓瞪。
與他對面的是一條壯漢,也同樣騎著高頭大馬,他帶著的一對鐵戟,卻是插在了後背上。跟他一樣,他此刻雙眼亦是圓瞪著,眼神裡充滿了欣喜、迷離、彷徨,還有痛苦。
許褚當然認得這人。此人正是在曹軍之中素有「帳下壯士有典君,一提雙戟八十斤」之稱的典韋,典惡來!
此次離開盟軍大本營鄡陽城,許褚是秘密奉了劉備的命令的」「。
就在數十天前,劉備剛剛得到一個使他十分起疑的消息。就在盟軍攻下鄡陽城時,袁譚曾提議盟軍趁勢席捲南昌城,則袁術回天乏術,但被曹操以糧食不繼為由,讓袁譚部下呂曠、呂翔二人督運糧草,以繼軍需。劉備、曹操等自皖縣結盟以討伐袁術以來,二者表面上雖則言相甚歡,但背地裡無不提防暗算著對方。劉備本覺不妥,但想到呂曠、呂翔乃是袁譚部下,不至於聽命曹操,也就沒有提出異議。但沒想到,這二人督運糧草剛剛過了江水就被一夥不明者以武力劫持,將糧草焚燒,兩人僅是保得性命逃了回來。
劉備想到江水邊各城邑雖然沒有完全納入盟軍版圖,就算有袁術軍的漏網之魚在山裡活動,但也不至於一時間能夠組織如此大的武裝力量。更何況,袁術所封的大將軍紀靈一但敗去早已帶走了所部人馬,此時如何在後方會突然冒出這些叛軍?只是從二呂口裡聽到他們反覆強調這些人是袁逆殘部,劉備也就半信半疑了。但接下來,曹操的作為卻讓劉備疑竇又起。
在聽到二呂糧草被燒後,曹操身為盟主十分震怒。他先是大罵了一通袁譚,責備他所舉之人無能,直到看到袁譚面紅耳赤諾諾點頭,這才稍稍熄卻心頭之火。接下來,臉色稍霽。私下拉著劉備。緩言商議:「呵呵,依目前情形來看,鄡陽以北雖然已為我盟軍佔領,但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袁逆殘部似乎有死灰復燃的跡象啊。我等一路而來,深入敵境,雖則攻城破池。實則已犯了兵家大忌。若我等在未能攻下南昌前,若後方先失了火,如此腹背受敵,則大事去矣……
依某看,彭澤附近之所以出現袁逆殘部,實乃因鄱陽一帶駐軍太少。防守不密,則為紀靈所趁,派兵摸入我等之後,這才發生今日之事。鄱陽、鄡陽皆在鄱水邊上,是阻隔南昌城同彭澤南來北往之要地,也是斷絕袁術北上的重城。只要把守好了這兩座城池,再派出一路人馬去彭澤剿賊,來個關門打狗。則不怕這伙殘部不滅。等肅清此處。再兵向南昌。哈哈,到時袁術還有何等作為。唯有領死而已。」曹操頓了頓,指著劉備道,「鄡陽已有我等盟軍主力在此駐紮,不怕他袁術敢從這邊過來。倒是鄱陽城無有重兵把守,須得劉大人你指派一員猛將前往鎮壓才行啊。至於彭澤小賊,就交由我曹操處理了。不知,劉大人你意下如何?」
劉備當然瞭解鄱陽的重要性。在這個時候,多一個城池就是多一份保障啊。聽他說了半天,本來以為他會把鎮守鄱陽的任務由自己將領攬去,但見他這麼一說,倒是出乎預料,反而有點過意不去。劉備謹慎的乾咳兩聲:「這個……」曹操彷彿猜到劉備會推卻,立即言道:「事關盟軍利益,劉大人不可推辭啊!」劉備聽曹操這麼一說,也就乾笑一聲,拱手唱諾,算是接受了盟主的命令。
劉備雖然想不通曹操此意何為,但想此事利於自己,也就派了太史慈分兵五千前去鎮守。打聽曹操那邊,派去彭澤剿賊的卻是徐晃!劉備聽到徐晃名字,心裡十分吃驚。如何小小殘賊曹操會派出大將如徐晃前去,這不是小題大做麼?然則轉念一想,徐晃投降曹操以來素為曹操所器重,曹操今次用他可能是以其之雷厲,以求風行解決這些殘賊吧。更何況,曹操這次所帶的將領都是諸如徐晃、龐德、典韋之流,說起來都是一流猛將,所以曹操派徐晃剿賊倒也不覺突兀。
只是,入夜後,劉備做了一個噩夢。夢見四周火光沖天,自己正沒命的跑著。突然,前面閃出一員猛將,自稱徐晃,大叫著劉備名字,讓劉備納命來!劉備坐下馬一撅,將他掀了下來!劉備一駭驚醒,口中喘著粗氣,額頭、背上卻冒著森然的冷汗。劉備夢中大叫著,驚醒了衛宿在帳外的許褚。許褚不知何事,趕緊跑了進來。劉備抹了一把冷汗,仔細一回想白日之事,又想到剛才的夢境,心裡就有點不安。他將許褚叫到近前,囑咐他挑選精明的刺客,去曹操帳中查探一番。許褚回來,言說半夜裡曹操帳中有人反覆跟曹操低語「彭城」二字。
劉備聽他一說,一顆心騰的上竄,眼皮不覺連跳。他披衣起來,來回踱步,反覆問了許褚幾句。無奈曹營內巡邏森嚴,許褚又隔的遠,只能隱隱聽見這兩字。但就這兩字,已夠劉備心驚肉跳的了。他們何以反覆提到「彭城」,難道他們欲對彭城不利?他此前從皖縣發兵而來,雖則走前早已安排好了彭城的防務,也自信以曹操留在兗州的兵力無以對自己的彭城構成危險。不過此刻突然想到一件事,不得不讓劉備放下的心又復提了起來。
袁術稱帝,曹操帶兵而來,按照他以往的習慣,隨軍必帶謀士,以為智囊。曹操奪徐州時帶郭嘉在身,以及後來同呂布的兗州爭奪戰,郭嘉都是隨軍左右。可這次,像這麼重要的伐袁之戰,曹操身邊除了一個本來應該呆在皇宮裡侍奉皇帝的尚書令荀彧外,卻連一個可以說得上稱職的謀士也沒有。雖則荀彧其人不乏謀略,但總覺曹操把這麼一個人帶在身邊似乎太過兒戲了。要知道,天子剛剛遷往定陶,還尚未穩定下來,曹操不想著控制朝綱,卻把看管皇帝的尚書令也帶在了身邊,這怎能不顯突兀?而謀士如郭嘉。這次如何沒跟著過來?曹操不帶郭嘉隨軍。那又會安排他做什麼呢?郭嘉,郭嘉此刻又會在哪裡?
「彭城!」
劉備眼睛突然一亮,如雷擊中胸口,身子不由一顫。旁邊許褚見劉備神色異常,趕緊上前扶住:「明公!你怎麼啦?」
劉備置若罔聞,仍是沉浸在設想之中。
曹操留下郭嘉在兗州,難道真的是用他來對付我彭城?如是這樣。那我該如何是好?郭嘉其人素有鬼才之稱,我彭城雖有蔣濟、陳群、張昭等人鎮守,奈何郭嘉素來計謀百出,若攻我彭城則必出其不意。他以有備攻我無備,則我必落下風!再者,曹操此次出征所帶皆是新納將領。他的曹家軍如曹仁、夏侯淵、夏侯惇等人皆留守兗州,恐怕就是專門為了今日之計。只是,到了此時,我盟軍皆渡江而下,他們進攻的時機也該到了,卻又為何遲遲不攻?唔,他們這麼做定然是為了曹操。試想他們此刻進攻彭城,若不能成功。則曹操後路必為我所切斷。到時他們也就功敗垂成。如此看來,他們現在都是在等待著。這邊曹操遲遲不兵臨南昌。那邊也就有了更加充足的準備。一但這邊的號令一下,或許也就是該他們行動的時候了。現在想想,怪不得呀,曹操老賊眼看兵臨南昌城下了卻遲遲不攻,找無數理由來推拖,卻原來是為那邊爭取時間,以好兩路一齊發難,給我一個腹背受敵,措手不及!
劉備這些也畢竟是猜測,到底內中情由如何劉備還是不得而知。
思及此,劉備猛然頓住步子,叫道:「仲康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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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星夜出發,速速趕往彭城,不得耽誤!到了彭城後,就將此密函交由張長史。如果在路上遇到任何阻礙,殺之可也!特別是曹操的人馬,一但發現有北去者,格殺勿論!」
劉備的話言猶在耳,密函就緊身貼在自己的懷裡。許褚趕了三天三夜的路,尚未到廬江府,卻先發覺了異樣。通往廬江城由南而北的險道只有這一條,他身雖在加緊趕路之中,但身後不時傳來的急促馬蹄之聲如何能逃得過他的耳朵?許褚身負重要使命,路上耽誤不得,更不敢有半點馬虎。如此秘密的使命,如此敏銳的時候,許褚想到劉備的話,自然不敢大意。他停下馬轉入道旁密林。他要看看,追來的人到底是誰。如果是過路的信差,他也就罷了,如果是可疑之人……
待那騎奔了過來,許褚閃身而出。定睛一看,卻是吃咦一聲:「惡來!怎麼會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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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劉備發覺異樣,差遣許褚回彭城通風報信的時候,曹操大營。
「袁賢侄,白日之事多有得罪了。」曹操笑著向袁譚拱手,袁譚一見,趕緊起身,說道:「曹公哪裡的話,想當時曹公你不管罵我再多,那還不是為了給劉備他看麼?」曹操哈哈而笑,點頭道:「沒錯!只有這麼做,劉備就永遠也不會懷疑到我跟袁賢侄你秘密結盟的事了。只要劉備放鬆對你的警惕,則大事可成!」袁譚聽他一說,有點不自在的咳嗽兩聲,道:「不過話說回來,曹公答應我的事可別忘了。這揚州歸你,青、徐二州可要歸我袁家的了。」
曹操哈哈一笑,手扶他肩膀,說道:「袁賢侄儘管放心就是,我曹操說一是一,既然答應事成之後將青徐二州劃分給你袁家,如何會騙賢侄?」袁譚聽他一說如吃了一顆定心丸,搓手而笑:「這就好,這就好!」但轉念又有顧慮,「不過,我等此刻尚未剿滅袁逆,後方彭城又有劉備的精兵猛將,此時發難若有不濟是腹背受敵,只怕難以成功啊。為何曹公你不先滅了袁逆再來對付劉備,如此可保萬無一失啊。」
曹操詭秘笑道:「所以我才安排賢侄你的人馬控制住彭澤,再派徐晃藉故將兵而去,這樣也就阻隔了江水以北的劉備大軍。就算他們真的能來,我們也絲毫不用懼怕。屆時只要我突然發難,則劉備前無去路,後有阻兵,也就成我甕中捉鱉了。哈哈,至於袁逆,此刻困守南昌。已是無可作為。探手可取,有何可懼?我之所以遲遲不攻,實在是因時候未到。只有我彭城那邊準備好了,這邊就可行動了。」
「彭城?」袁譚微微皺眉,疑惑的看向曹操。曹操也不怕他知道,點頭說道:「彭城若沒有我軍師郭嘉在,我焉能在劉備的腹地冒這個險?一但事起。我等只要給劉備扣一頂勾結叛逆袁術的罪名,想天下人亦無話可說了。」袁譚微微心驚,曹操這一招果然厲害。他打著奉召討賊的旗幟,借了劉備的力量攻到這裡了,眼看狡兔快要死了,卻又突然反過來欲要置劉備這個「走狗」於死地。實在是狠吶!但他現在既然上了曹操的賊船,焉能不配合。怪不得他老是在劉備面前責備自己給自己難堪,又在事後給他表現的機會,原來一切都是為了麻木劉備,以讓劉備對他掉以輕心哪。
曹操當初故意讓袁譚任命呂曠、呂翔二人押運糧草,卻又於途假扮袁術殘部將其劫燒,自然是為了順利將自己的腹心將領徐晃調到彭澤。如今既然已經做到了,曹操的後路已經無患了。就只等通知郭嘉。兩路俱起,殺劉備一個措手不及了。曹操於是叫來典韋。讓典韋星夜出營,趕往兗州,去見郭嘉。同時,刻意吩咐典韋,讓他不要洩露了自己的行藏,不然讓劉備的人知道了,那就麻煩大了。
典韋喬裝打扮,一路而來,皆走小道,故不曾遇到劉備的偵騎。典韋急著趕了三天三夜的路,一路無事,也就忽略了自身的掩藏。及至累了時也就將掩臉的布巾給扯了,一路急急奔來,也未曾主意到前方的動靜,只沒想到兜頭會遇到白額虎般的許褚將路攔住!
彭澤口一戰,鐵索橫江,大船不得前進。他二人請命破敵,皆身披重鎧,拚命在前。只是不小心被箭矢先後射入水中,幸得落水之後二人大難不死,反是同進共退,生死與共,居然沉入江底,將鐵柱拔起,使得大船得進。二人經此一戰,都是惺惺相惜,情誼有如兄弟。要不是曹操跟劉備之間的微妙關係,只怕他二人早就結成異姓兄弟了。
典韋突然看到許褚,不由脫口叫道:「虎癡!」欲要上前,突然止住。許褚是劉備的人,如今讓他知道了我的行蹤,只怕會壞了曹公的大事!
同樣的,許褚見到典韋,亦是顯出了片刻的歡喜。但耳邊迴盪起劉備臨別時的話,立即不動了。典韋是曹操的人,他此刻北來,定然是奉了曹操的命令。他要北去,我可不能讓他走了!
兩人各自打著心思,卻誰也沒有說一句話。
他們的心裡,各自盤算著。眼睛裡游離出的是英雄相聚的欣喜,是各為其主的迷離,是內心取捨的彷徨掙扎,是面對此情此景的尷尬和痛苦!
漸漸的,對主公的忠誠取代了英雄之間的義氣。許褚緩緩拔出刀,立於馬上,虎額前傾,圓眼爆射出滾滾殺氣。
典韋兩腮的鬍鬚飛起,反手拔出插在背後的一對八十斤的鐵戟。
林間地上密密麻麻的碎點,如晶瑩的水珠,一粒粒的太陽支離破碎灑在了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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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褚、典韋如瘋了的獵犬,在許久的對峙之後,終於將手中的韁繩扯起,舉起各自的兵器,沒命的往對方要害處招呼過去。他們就像是刻苦銘心的仇人,一但殺上去,誰也不認誰,分明眼紅如赤,拼起了各自的性命。
要說這兩人,皆是護衛出身。只不過,一個在劉備身邊,一個在曹操身邊。然而,兩雄不可並立,曹操與劉備根本就不可能是同一路人。所以,注定了,許褚跟典韋也不可能保持長久的友誼。
到了這個時候,他們只能是各為其主。為了各自的目的,爭個你死我活。
然而,他兩人各負神力,斗的許久只能是旗鼓相當。兩人,兩般兵器往對方一磕,砰然一聲,各自兵器脫手。兩個人於是跳下馬來,又是赤手空拳的掐架起來。不知何時,驕陽漸漸西斜,兩人的衣服都被荊棘劃破了,可仍是苦鬥不休。也就在二人勝負難分之際,耳邊突然隱隱傳來馬蹄之聲。許褚、典韋二人對望一眼,心裡都是微驚:「來人是誰?」
馬蹄聲漸近,遠遠的一騎馬落定塵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