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干戈紛縱橫 第四六十:甘寧文聘爭柴桑 文 / 陳明弓
江水向東逝去,波光粼粼的江面上,船隻布列其間,任憑江水拍擊。船隻雖在水上,卻如泰山處之巋然不動,任爾風浪。
遠遠的,一支數十隻船的艦隊擺成品字行,成列於水面。沒有繼續前進的意思,也沒有後退的打算,就這麼僵持著。
主船樓船之上,甘寧眺望良久,似不解其意,眉頭深凝。旁邊將軍文聘,走上前來,說道:「賊船吃水較深,顯見船內藏有不少賊兵,不似有詐。但兩日來賊船上不見一人走動,更無喧鬧之聲,卻似又是無人。再說,我等船隻已經來回兩次,賊船卻似乎沒有發現我等,只任著我等逼近。如此詭異之事卻是平生僅見。」甘寧聽他一說,濃眉鎖得更深了,不無言語。
也確如文聘所說,甘寧、文聘自接到盟主命令,讓他兩領著本部兵馬從西面進攻柴桑以來,甘寧憑藉著手上的廬江水軍,已然在江水上出現兩次。只是,每次來都被如眼前詭異的場面給疑惑住,以致不敢妄動。如今,已經被袁軍的戰船拖延了五六天了,眼看有繼續拖下去的跡象。甘寧本來脾氣極為暴躁,要依著他以前的脾氣肯定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闖上去亂殺一通。但如今不是從前的自己了,不能任著性子來。更何況,劉備在信中多次叮囑他,說在水戰方面文聘老到,叫他多向文聘學習學習,不可造次。甘寧也正因為劉備的這番話這才收斂心跡,沒有亂來。但若繼續疑惑不前,甘寧又怕耽誤了時機,若盟軍主力那邊攻下了彭澤,而他這邊仍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這好像又說不過去。正是為此,甘寧才愁不能語。有時,望著對面的戰船,恨不能捉了一對長戟踏浪沖去。
兩人正思索著對策,突然船板上咚咚聲響。風送幽香,一人身著寶甲,俏臉如春的走了進來。盈盈巧笑。嫣然生香。甘寧回身看是婦人成荷來了,欲要張口,到底閉住了。成荷雖然早已嫁給了甘寧,也一改之前爭強好勝的習氣。把多數時間留在了侍奉夫君上。但每逢戰事,皆以戎甲相隨,與甘寧共進退。甘寧雖心不忍,亦難止留,只得由著她來。
成荷一進來。滿屋生香,文聘眼前亦是一亮。雖然成荷此時甲冑在身,一身戎裝,但到底在閨閣中呆的久了,脂粉之氣難改。猛然瞧著她那吹彈可破的白皙雪臉,觸到她那嫵媚流盼的眸子,皆能勾魂奪魄,讓人為之癲狂。成荷望著文聘。盈盈一笑。貝齒輕啟,先見過了他,這才轉過身來,朝著甘寧走去。文聘被成荷觸著眼睛,臉色微微一紅,氣息為之阻塞。趕緊低頭還禮,不敢相碰。雖人已走去。魂已被牽。
成荷走到甘寧身邊,笑道:「我見夫君與文將軍連日來為這眼前幾隻破船困擾著。實難理解。若是我,不管他船上有沒有伏兵,我先著人試探一番,再行決定,豈不比在這裡徒耗時間要強?」
巧笑兮,顧盼生香。貝齒兮,流精暗轉。夢焉,幻焉?文聘聽來都似是甜言蜜語,耳鬢廝磨。甘寧被成荷這番話一說,如是醍醐灌頂,頓時眼前一亮。成荷能想到這點,非是甘寧二人智力不殆,皆因二人都是想的長遠,故而困於眼前。文聘雖似墮入夢中,但成荷的話卻是字字鑽入他的耳裡。聽她一說,也似胸懷頓為寬廣,心中一喜,上前道:「嫂夫人說得有理,我願親自一試。」
此番雖是試探,但因不知敵人虛實,若然敵人當真有埋伏,那探險之人也是凶多吉少。文聘不假思索就毛遂自薦,雖然看似唐突,卻是他故意想以此來吸引成荷的目光。成荷聽他一說,果然回身看他,盈盈一笑,道:「文將軍果然大丈夫!」文聘迎著她的目光,聞著猛然鑽入鼻孔的襲人香氣,頓覺筋骨酥軟,站之無力。但另一股熱血卻騰的上來,竄遍全身,讓他倍覺豪氣沖天。就算今日是粉身碎骨,亦是值得了!
「不行!」
只見甘寧搖頭:「讓文將軍冒這險,我不放心!不如文將軍你堅守此處,我去去就來。要是見到勢頭不對,是進攻還是撤退,就請文將軍馬上做出判斷。」甘寧話一說完,也生怕成荷絆住自己要跟自己過去,趕緊將成荷托付給文聘,叫文聘暫為照顧。文聘聽到甘寧此話,非但沒有因此感到可喜,心生可以與佳人同在的邪惡念頭,反是全身一震。想甘寧光明磊落將自己如此漂亮的媳婦說交就交到他的手裡,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氣魄,我何能趁人之危!文聘全身一震,屏除雜念,朗朗道:「恕我冒昧,嫂夫人乃一介女流之輩,我大丈夫照顧不了,所以還是請甘將軍自己看著吧!」衣襟帶風,手按著大刀,向甘寧、成荷各作一揖,方才義無反顧的轉身下船。
文聘只覺得,甘寧、成荷此刻肯定都是目瞪口呆的望著他的背影而去。或許成荷凝望的眼睛裡會流出些許的讚許之色吧。雖然只有一點,那也能溫暖一個人的胸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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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風輕撫著文聘衣帶,不停流轉,似乎引燃了他體內雄渾的熱血。我佇立船頭,成荷看到我傲岸的身軀,是不是也微微動了那麼一點心呢?文聘手按著刀柄,不再回頭,喝令船隻破浪而去。
霍啦啦的水響,如分花扶柳,不停向著對岸船隻駛去。
對面岸邊的船隻仍是不動,似乎就連風也帶不動它們。仍是那般的沉默著。寂靜的沉默著,如寂寞的雪。已經逼得如許之近了,如何船頭仍是不見一人?文聘握刀的手緊了緊,眉頭輕輕皺著,眼睛不敢離開分毫。越來越近了,仍只能看到浪花繞著船身滾滾而過,留下不堪重負的水面被船隻沉沉壓出的吃水線。文聘眉頭越發緊了,船裡分明有人,如何還不出來!而仰觀渡口之上,更是一個把守的也沒有,似乎人都死絕了!
文聘鬆了鬆手,發覺手心已滿是汗漬,滑膩非常。再次緊了緊抿著的嘴唇,目光聚著眼前一隻隻戰船。伸出一隻手來。後面士兵立即將他使的弓箭取了過來。輕輕,緩緩將箭搭在弦上,扯起弓箭。生怕弓箭賁張的聲音會被對方聽到,且極細膩極細膩的扯動著。波光粼粼的江面上,除了微風輕輕吹動,再也沒有聲息。文聘身後站著的五六十士兵。都將弓挽在手裡,箭扣在上面,只等情況不妙立即引上。
日頭傾斜,江面靜膩。一支極其輕巧的箭羽破風而出,擊破點點日光。含沙射影,凌空投下,射入對方船頭。
砰然一聲,如蹦斷裂石,箭羽筆直插落敵船船板,深入數寸之許。箭尾白羽,兀自震顫不已。
一箭落下,突然凌冽的鼓聲遽然如雨響起。從著敵船上豁然傳出。聞達千里。文聘身後士卒心如弦被人撥弄,立即紊亂不堪。扯上的箭不覺鬆了下來,掉落甲板,哪裡放得出一支?皆是紛紛往旁邊躲避。文聘射出一箭,突然引來震天鼓聲,有如九天旱雷。雖自恃膽壯,亦不由面色一寒。趕緊喝令左右划船,將船迅速退了回去。生怕敵船追來。又是向後連射數箭。
這邊鼓聲一起,甘寧所在戰船亦同時聞到。只因著鼓聲猛然敲擊,而且如山洪暴發,自不知隱藏了多少伏兵。就算隔的遠,船上士卒亦是慌做一團。甘寧聽到這震天價之聲,面上亦是被籠罩了一層薄薄之霜。成荷也是不由俏臉微紅,蹙眉不語,心下卻是駭然,只盼望文聘能夠順利脫圍。過了一時,鼓聲似更加響亮。跑上來的將軍們心下不寧,都是催促著甘寧趕快躲避。甘寧也能從這鼓聲中判斷出敵船兵力絕不在己下,而且他們是噪鼓而來,只怕難以抵擋,目前唯有避其鋒芒。只是他一時沒有下令,卻是等著文聘到來。
然而,等了多時,文聘仍是不見歸來。甘寧心下駭然,但顧及敵軍片刻衝來,只好讓成荷帶著餘下船隻撤陣而去,他自己只帶著一艘快船,數百兵力,往接文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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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隆鼓聲不絕,將文聘嚇得喝令划船就跑。然而,跑了一程,文聘只覺很是不對勁。如何只聞鼓聲,不見追兵呢?文聘好生奇怪,當下顧不得逃命,又叫著船隻往後劃。船上士兵聽著不絕入耳的鼓聲,都是膽戰心驚,哪裡敢從?但被文聘再次下令,只得硬著頭皮往回劃去。
隆隆的鼓聲越來越響,細細聽來卻又是十分的散亂,兼且漫不經心。文聘船隻都快劃到原來地方了,卻仍是不見一條人影殺出來,而江面上仍舊是波光粼粼,船隻更是穩如泰山泰然處之巋然不動。文聘尚不敢亂動,但看遠處浪濤翻滾,掀起一層層熱浪。熱浪起伏,居然露出來一截鐵索!文聘心頭急跳,再看其他敵船後面卻也是如此,每每都有數根鐵索繫住其後,固定船隻,任爾風浪再大都是難移其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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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一幕只讓文聘錯愕不已,就連趕上來的甘寧亦是被弄的哭笑不得,仰天叫道:「諸葛老兒,算你會玩,想不到我甘寧都栽到了你的手上!」哈哈,哈哈。
敵船之所以不被風浪捲走,因為鐵索之故。船身之所以吃水較深,那是每隻船上都沉放了巨石。戰鼓之所以亂敲,卻是每隻船上都安放了數十面皮鼓,皮鼓一頭繫著一頭野豬,豬嘴被布片堵住,使其哼聲不能聞達。而文聘先前一箭沉猛非常,一箭落下有如一塊大石砸落木板,如此動靜使得眾豬慌亂,紛紛亂竄。豬一動,牽一髮而動全身,帶動了繫著那頭的鼓槌,敲擊上了面鼓。鼓聲遽響,而豬天性膽小,一隻受驚,立即燃遍所有。一旦眾鼓齊鳴,勝過雷震之威,使人聽來有如伏兵千里,怎不叫甘寧等聞之心驚?
文聘等弄清事情原委,卻也不由尷尬一笑。等到將每隻船上的豬都解救出來了,又是一陣僥倖,相視嘿嘿而笑:「晚上有頓紅燒肉吃咯!」各個拎著豬崽子,抱入懷中,篝火未升,喉嚨裡早已流咽。
只是望著江水拍岸,岸上空無一兵,甘寧、文聘方悟諸葛玄早已逃走。但他擺的這空船疑陣卻將他們唬住數日,確實慚愧。兩人既然佔了柴桑渡口,也就留了部分兵力守住。休息數日後,一齊向柴桑城發兵。
兵行神速,眼看柴桑在望。一路上卻不見一兵一卒。及至到了柴桑城下,柴桑城城門緊閉,城樓上偃旗息鼓,即不見巡城士兵。也不見城內百姓。甘寧、文聘雙雙前來叫戰,然而柴桑城頭寂寂,不見一人出來應話。
如此三日,兩人輪番前來,柴桑城仍是不見任何動靜。及至到了第五天。甘寧、文聘心裡狐疑不定,相視不語,但一個念頭突然躥上心來,難道柴桑城又是一座空城?兩人眼光一交。文聘搶著站起身來,欲帶兵試探,然而被甘寧按住。甘寧道:「上次是將軍出戰,這次輪也輪到我了。」文聘欲要開口,只見帳門被一隻纖細白膩的手指輕輕一跳。風送香薰。一人搖步進來。瞧見了文聘二人,顧盼一笑,如雪沁肌,令人霎間振奮。文聘喉嚨乾澀,一時忘記言語。
甘寧看到進來的婦人成荷,卻是將她往文聘身邊推。拱手行大禮:「還有,我去後賤內無人照管。就暫時交給文將軍。這次,文將軍千萬不要拒絕。」成荷對著文聘盈盈一笑。文聘只覺腦袋暈眩,難以承載這如許美麗,差點就脫口答應。但他恍然想起王威將軍因為追逐城內騎兵而誤中了袁軍的埋伏,致使從此有去無回,天各一邊。眼前,柴桑城詭異非常,若然讓甘寧輕易冒險,恐怕將是凶多吉少。文聘望著甘寧、成荷,一個是英雄氣量,力有千鈞,胸藏虎膽;一個是巾幗勝鬚眉,容顏絕世,嫵媚無雙。兩個人兒真正是一對碧玉,如何忍心讓他們分散?
文聘雖為眼前女色所震撼,內心激盪澎湃,甚至不能自抑。但他到底意志堅定,不願做出違心之事,乃欲將成荷推給甘寧,以成全他兩。只沒想到,成荷看了文聘一眼後,卻是按劍向著甘寧笑道:「我自有雙手雙腿何要人照顧,倒是我想麻煩二位守好大營,這一次卻該讓我去見識見識了。」甘寧臉色立即一沉,輕聲道:「胡鬧,有我在焉能讓你去!」成荷聽到這句話,眼眸裡似有淚懸,欣喜不已。但她一咬朱唇,俏臉如怒,逼前一步:「別的事我可以聽你,但這次我一定要去。」「不行!」甘寧斬釘截鐵,臉上堅毅神色不容否定。
成荷一聽,臉色死灰,把手上的鐵鞭一卷,噗的砸在旁邊案几上,一道灰塵滿帳揚起。成荷碎道:「你看,我每次出戰你都不讓,我都快被憋瘋啦。還有,我這手鞭子再不舞起來,只怕都要生疏啦。都是因為你庇護我照顧我,我都……」清淚欲下,聲聲哽咽,只讓九轉迴腸動盪不已。說到後來,不知是喜是怒。甘寧一把將成荷拉過,貼在胸口,摸著她的頭髮,心痛難受。
文聘霎時如被世界隔離,暈眩難受。他拎著大刀,跨出營帳,仰望天空,長出一口氣。卻不知為何,胸中悶的窒息。彷彿千萬年的孤寂一齊壓來。甘寧、成荷自有他們的一片天地,可我的呢?
仰望寂寂孤穹,悲不能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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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依偎了多時,兩情相悅的人說了多少甜言蜜語,或是默默感傷彼此的心又有幾些。都忘了時間悄悄溜去,甘寧、成荷彷彿真的忘記了文聘的存在和離去。正在他兩互相罵俏時,帳外文聘哈哈的笑聲傳了進來,轟然如震,卻是帶來了好的消息。
見到甘寧,喜不自禁,連連說道:「原來諸葛玄不在柴桑城中!適才我領兵欲要架起雲梯攻打,只沒想到城門突然大開,城中老百姓手執白布相繼而出,已經將柴桑城獻了出來。」甘寧、成荷都是互望了一眼,喜色一過,卻是疑慮更甚。
甘寧問道:「諸葛玄既然不在城中,老百姓卻如何不早開城相迎?難道非要等到我等攻城才開城投降,這群百姓實在可惡!」文聘解釋道:「其實也不能怪老百姓,是諸葛玄在走之前交代百姓,讓若有敵軍來此須得等上五天才能開城相迎。城中百姓乃諸葛玄之民,自然聽諸葛玄的話。百姓也是無奈,卻也不好責備。」甘寧點頭稱是。三人歡喜了一陣,乃各自收拾人馬,入了柴桑城安撫百姓。只是,讓甘寧、文聘弄不清的是,為何諸葛玄屢次不戰皆已先退,只不知諸葛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雖然此刻兵不血刃得了柴桑,但距離豫章郡府治,袁逆的偽京畿卻還有百里之遙數縣之隔,前路漫漫,又不知道有多少凶險等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