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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干戈紛縱橫 第四五八:錚錚鐵骨男兒魂 文 / 陳明弓

    建安二年六月,盟軍對袁術彭澤口發動進攻。

    烈日灌頂,波光粼粼。江水之上,戰船如蟻飛馳,火箭巨石拋舞半空,鼓聲不絕,殺吼陣陣。

    江水對岸,皖口,盟軍十萬之師成列森然。

    劉備、曹操、袁熙登上樓船,遙觀戰局。

    戰鬥即久,曹操笑道:「不知袁軍指揮是誰,居然在劉大人水軍之下堅持到現在。」徐盛不幸在奉命演練水軍時被颶風暴雨掀翻船隻,被大浪捲走。劉備命人打撈,於第二天下午,找到徐盛屍體,埋葬於皖口江岸,與萬皖口百姓同在。皖口百姓及十萬盟軍,以及曹操、劉備等親臨其葬。劉備沉痛非常,曹操亦不甚唏噓。百姓念及徐盛再造皖口之恩,皆痛哭不已。葬禮倍極哀榮。徐盛雖死,但戰爭還得繼續。劉備不得不臨時任命徐盛副將侯成為樓船都尉,接替徐盛之職,指揮水軍作戰。侯成一直跟隨徐盛訓練水軍,對水上作戰也是十分熟稔,故劉備才放心將皖口二萬水師都交給他一人指揮。

    侯成也不負劉備所望,戰鼓一響,立即督導全部水師乘風破浪,逆流直上。一路高歌猛進,突破袁軍數道水上封鎖線,勢如破竹,將二萬水師直接逼到了袁軍彭澤渡口。袁軍紛紛潰敗,辟易侯成鋒芒。劉備眼見侯成銳勢,知道袁軍不堪一擊,乃與曹操等乘船觀戰,欲等候成一但擊潰渡口袁術水軍,也就下令將江岸上十萬之師輸送到彭澤口上,與袁術軍進行陸地戰。然而,許多時候過去了,侯成水軍不但沒有取得新的進展,反而似被什麼牽絆住了,不能再前進半分。

    劉備聽到曹操這麼一說,也覺得奇怪,難道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幻覺,袁軍真正的勢力還在後面?如果這樣。還真想知道袁術那邊是誰在統領水軍了。劉備正自猜疑,旁邊曹操突然驚咦一聲,道:「侯將軍的水軍似乎準備著從那邊險狹的地方衝上去。要是袁軍此時從他後面圍上來,則侯將軍恐怕是去而難返了。」劉備順著他手指方向,只見袁軍渡口前方有一段狹長的天然險灘,侯成正試圖從那裡將樓船穿過去。準備強攻袁軍渡口。劉備瞧著形勢,正如曹操判斷的那樣,要是袁軍此時從後方殺出,那侯成當真有去無回了!由於劉備不將袁術水軍力量放在心上,又為了顯示自己對侯成的信心。故將此次水戰的指揮權全部交給了他,他自己和曹操等只做遠遠觀戰,並未參與指揮。此刻劉備突然發現情況不妙,欲讓人揮旗強令侯成撤退,顯然侯成等無法知道,只得吩咐左右太史慈等駕小船傳令。

    只是,太史慈等尚未乘上小舟,劉備卻已目見了曹操的猜度。果然。侯成半數船隻剛剛進入險灘。袁軍那邊早已埋伏了多數船隻,從隱匿的險流地方突然衝了出來。侯成水軍被截為兩半,前後各自為戰。不時,多數船隻被擊沉,其餘船隻則被包圍起來。劉備心驚不已,過不多久。袁軍那邊大獲全勝。劉備敗下來的船隻被沖得一塌糊塗,眼看敗勢鑄成。劉備只得傳令船隻回航,護衛皖口。

    ※※※

    回到陸地。劉備只氣得差點吐血,曹操臉色亦是陰晴不定,不知是喜是悲。盟軍十萬之師眼見劉備水軍一戰潰敗,只剩了一半不到的船隻跑了回去,皆是膽戰心驚。劉備詢問侯成下落,左右皆道:「侯成將軍沖得太急,被賊軍箭矢射中,翻下水裡去了,**是死定了。」侯成死了還好,要是有臉回來,劉備恨不能剝皮抽筋,以洩心頭之恨。但想想看,若不是自己太過輕敵了,如何會放任一個侯成指揮皖口水師。今日之敗,卻也在我!劉備這麼想著,深自責備。

    ※※※

    江風拍岸,濤聲隆隆。滾滾的江水似欲重蹈徐盛的覆轍,掀翻樓船,傾覆所有。樓船之上旗幟招展,烈烈作響。夜已沉睡。天地的聲音,皆為窗牖所隔。

    霍霍……水酒倒入青銅酒盞之內,如泉聲叮咚,清脆銳耳,聽之讓人極為舒服。

    只是夜已深了,一盞盞油燈也似昏蒙欲睡,忽暗忽明。

    劉備一動不動的注視著曹操倒酒的動作。似乎很是小心,不讓滴酒濺在案几上,不浪費分毫。

    劉備盞中酒注滿,曹操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霍霍之聲再次響起。

    窗牖之外,甲板之上,兩個魁梧的身軀分立左右,各捉兵器,將樓船內飲酒的劉備二人保護在裡面。

    夜風呼嘯,送來水面潮濕的空氣,雖是酷暑六月,鑽入肌膚,卻也讓人刺骨的寒冷。

    典韋動了動,許褚立即將眼光射來,輕聲問道:「你要到那裡去?」典韋怪眼一翻,道:「站了一夜就不能讓人小解一回。」許褚見他手按下身,知道是憋不住了。皺了皺眉,道:「你先等著。」「為什麼?」典韋愣住不動。許褚一字一頓,正兒八經的道:「等我先解決了,你再去。」說著,下身再也憋不住,就要轉身走開。典韋火氣騰的上來,抓住他衣袖,問他:「為什麼是我先說的,卻是你先去?」許褚道:「你去也行,我們都走了,誰來保護他們的周全?」指了指窗牖里面。「也是啊,可是……」典韋還沒轉過彎來,許褚早一溜煙走了,只剩呆立半響的典韋。

    窗牖阻隔了一切聲音,樓船內只聽見酒入咽喉,汩汩聲響。

    「滅了袁術後……」一直的沉靜被曹操打破,曹操笑道:「嘿嘿,袁術的豫章郡,該如何分配?我終不可能跨過劉使君你的徐州,而有此地。」劉備捏著酒盞的手指微微一動,一盞酒喝了一半,將酒盞放下。他看著曹操,想從曹操目光中看出他話裡的意思。深邃如海的眸子,終是讓人猜不透。劉備嘿嘿一笑,點了點頭,淡淡道:「這個問題的確值得討論,自古邪不壓正,袁逆終究是要敗在我盟軍手上的。袁逆一敗,他的豫章郡照理說就該歸盟軍所有。但可惜的是。曹大人你身處兗州,而豫章在南,遠隔江水之險。曹大人想要,的確是難於登天。但古來有之,有功之人皆該獎賞。此法既然難行,只不知曹大人可還有別的辦法?」

    曹操靜靜的注視著劉備。劉備迎著他的目光,沒有絲毫避讓。

    空氣彷彿靜止了一般。

    曹操皮笑肉不笑,緩緩道:「其實劉使君你知我曹操向無野心,對於身外的東西從不強取豪奪,就像豫章。我既然指望不上,所以我也從沒打算去要。想必劉使君你也猜得到,我想要的,只不過是想以豫章之地換取區區劉使君所得的我兗州泰山、東平國等地而已。」

    劉備看著曹操,突然嘿嘿一笑,道:「這主意倒是不錯,以一個未有定論的豫章來換取我兗州兩三個郡,嘿嘿。曹大人你可真能開得出口。」頓了頓。「只可惜的是,我兗州泰山數郡皆乃我部將以鮮血所換得,我縱然捨得送與曹大人你,只怕我的那些部將不會答應吧!」

    劉備一語回絕,樓船內的空氣彷彿在霎間凝固了。

    曹操臉色轉了數轉,終是陰晴不定。

    劉備手已暗暗抓住劍柄。眼睛卻是一眨不眨的看著曹操,就等曹操反目。

    ※※※

    空氣寂如死灰。

    曹操咯咯一笑。搖了搖頭。喝了一口水酒,突然是仰起脖子長歎一聲。聲音淒絕哀婉。劉備聽來都是不覺的一怔。只聽曹操彷彿是自言自語,又彷彿是說與天下人知,說與劉備知:「設使天下無有劉備,我曹操當早定中原三十年!可憐天下生靈遭此塗炭!」

    劉備一愣,欲要開口爭辯,但最終還是閉口不語。就算沒有我劉備又如何,三國之局已定,天下生靈照樣會遭此塗炭。有你曹操和我劉備並立,只不過是讓戰爭來得更快一點,更猛烈一點,更早一點結束罷了!成者王侯敗者賊,自古就是這個理兒!劉備雖然這麼想著,但想到曹操後面那句『可憐天下生靈遭此塗炭』,心裡頓時愁腸百結。一直以來,他都是信奉著『以戰止戰』,所以對於戰爭中的死亡已經看得極淡了。現在驀然聽到曹操此語,遂是心頭一震!曹操縱有稱霸的野心,但他亦能體恤百姓,且不論此情是真是假,但他卻是在自己面前表露了。而我呢,除了『以戰止戰』,不斷以武力追求天下太平之外,可曾想過戰爭之中帶給百姓之殤?

    劉備羞於語言,不再做聲。

    曹操突然問劉備:「你可知我為何突然上表天子,拜你為楚侯?嘿嘿,你或許已經猜到,我曹操,卻是把你視作了楚霸王項羽!」劉備一震,之前還道曹操將他從懷寧侯的爵位提升為楚侯,那也只不過因那彭城原為『楚』名故。只沒想到,曹操卻有這一層意思。劉備卻也不動聲色,笑道:「我若是楚霸王項羽,曹大人你不就是漢王劉邦了。哈哈,有意思有意思。」言下之意是譏笑他有稱帝之野心。曹操也聽出了劉備話力的意思,卻是沉聲說道:「若天命在吾,吾為周文王!」

    劉備早知他有此語,亦不吃驚。只是聽他蒼老之極的聲音,卻讓他沒有半點可以反駁的餘地。或許,這就是他的心聲吧,

    ※※※

    噗!

    就在曹操一語剛落,突然一道寒芒衝破窗牖上單薄的擋風紙,迅雷般射了進來。直望曹操咽喉灌去。

    曹操尚未反應過來,旁邊的劉備卻是敏捷至極,忽然拔劍跳起。一劍斬落。同時伸手往曹操身上推去。曹操身子往旁邊一倒,悶哼一聲,酒盞跌地。爬起來一看,卻是一支箭羽兀自震顫,射在了樓船的船艙之上。曹操驚魂未定,接著,外面又是噗噗數聲,射進七八支箭來!

    驚變突起,門外典韋持著兩把鐵戟,踹開大門,大叫:「曹公!曹公!」

    劉備雖然斬落兩支箭矢,但來箭到底勁力沉厚,綿綿不絕。劉備一個不小心,被一支箭帶到地上,翻個跟頭。劉備悶哼一聲,拔起地上的箭矢,藉著火光一瞧,卻是微微一愣。曹操亦拔起一支箭矢。只見箭矢鐵頭上刻著兩個字:陳修!曹操再拔起另外一支,卻也刻著同樣的字,不由問道:「陳修是誰?」劉備捏著箭頭想了想。只覺得陳修這個名字好熟悉,卻是一時想不起來。

    甲板上,許褚大叫:「明公!明公!快出來!」接著橐橐聲響,顯然是以刀光罩住窗牖四周。不讓外箭射到裡面去。典韋扶起曹操,架起曹操就走。忽然看到地上的劉備還在對著箭矢沉思,怕他被箭射著了,趕緊催促:」劉大人,你還要留在這裡麼?」欲要捨棄劉備。護著曹操走出樓船。曹操險些被箭矢射著,眼見箭上刻了主人的名字,一時弄不明白卻不放心,他掙脫典韋的手,再次回身問道:「陳修是誰?」

    「我知道了!」未待劉備說完,只見樓船外火光沖天,戰鼓聲隆,但到底掩蓋不了江上之人的沉猛喊聲。劉備站起身來。張耳聆聽。隱隱有人大聲罵道:「劉備。你有本事就出來,別做縮頭烏龜。我父親陳武死於你手,我今天就是來為我父親報仇的!劉備,劉大耳,你出來……」

    劉備聽了一時,嘿然而笑:「怪不得。我還道袁術水軍誰在統領著呢,原來是陳武之子陳修!我殺了他父親。他投靠袁術,就是想著為他父親報仇。嘿嘿。看來該來的還是要來!」轉過身來,對曹操拱手,道:「真是對不住了,來人是找我的,就請典將軍護衛曹大人先行撤離吧。」

    聽劉備這麼一說,典韋到底替曹操安危著想,趕緊勸了曹操撤了出去。劉備出了艙來,許褚迎面走來,急急說道:「不好了!袁軍不知為何輕易突破我水上三道防線,猛然殺了進來!」江面上火光沖天,已有好幾處艦船著了火。迎面衝上來的袁軍船隻如星火棋布,隱隱有如一張巨翼,將劉備水軍鋪天蓋地攏住了。許褚眼見賊勢浩蕩,害怕劉備受傷,只不停催促劉備下船,換乘小船上岸。

    對面的喊罵聲越來越近,似乎是知道了劉備就在居中的樓船上,無數火矢先後飛射,咚咚釘在了甲板上,頃刻多處著起了大火。許褚撐刀左右抵擋,連連叫道:「明公!快快下船吧!」劉備眼看一艘小船衝了進來,連帶著喊罵聲近了。劉備藉著火光,卻見那船上除了兩人划船,唯獨一人迎風挺立,手持大弓,迎風咆哮,仍是對劉備罵不絕口。

    劉備站在樓船的頂層甲板觀看,卻正好被那船上的男子陳修看到。陳修回身喝問:「上面的可是劉備?」陳修身後,一人從船艙裡鑽了出來,仰首一看,正好接觸到了劉備的目光。那人先是微微一愣,驚恐莫名,急急點了點頭,立即重又鑽回了艙中。劉備看的極是清楚,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侯成!劉備萬沒想到侯成居然落水沒死,還真是命大呀。但轉念一想,定是侯成落水被袁軍救了起來,袁軍以死相脅,侯成乃叛變,投入袁軍。想也怪不得,皖口水軍的佈置乃徐盛跟他一手操作的,如今徐盛已死,也只有他一人知道了。原來是他指引著袁軍悄悄殺了上來,怪不得沒有絲毫的動靜就被對方船隻逼近了呢!劉備惱怒不已,鼻子冷哼一聲。就在這時,那陳修既然確定了樓船上站著之人就是劉備,不由怒起,扯起一箭,呼呼破風,直往劉備貫胸射來,口中同時大叫:「大耳賊,還我父命來!」

    眼看一箭射到,許褚趕緊招架擋開,叫道:「明公!快走!」

    陳修一箭未能射中劉備,也知道劉備要跑了。他趕緊傳令左右急速划行,靠向劉備所在的樓船。陳修一路衝來,如入無人之境,凡是阻擋著上來的船隻,早為陳修舉刀亂砍,打入了水中。侯成此刻傷勢尚未康復就被陳修逼著引路,他突然看到陳修瘋狂一般的孤軍直入,只把大隊人馬撇在後面,心裡膽寒。害怕被劉備船隻包圍了出不了,只得求著陳修不要再向前衝了。陳修報仇心切,眼見劉備就在眼前,怎肯捨棄。被侯成弄得煩了,一腳朝他窩心一踹。侯成如被巨石重撞,鮮血狂舞,身子跟著拋的遠遠的,落入冰冷的江水之中。這次卻是沒那好命,徹底歇菜了。

    陳修一路闖來,撞沉十數船隻,那些還欲前來阻攔的,早為陳修大喝一聲,嚇的不敢逼前一步。就連劉備看到陳修這陣勢也是不由心驚,暗道:「陳修果然不減其父之風。」就這這時,只聽許褚叫道:「賊人登上船來了,明公先避,我來戰他!」劉備往下眺望,只見一條黑影往自身所處樓船上一縱,飛身跳上來,仰天大叫:「劉大耳,哈哈,我看你往哪裡……」

    一語未盡,突然聲斷。劉備吃了一驚,只見陳修一箭貫胸,將他接下來的話生生斬斷。劉備左右一看,卻是太史慈張弓搭箭,護衛劉備,將陳修一箭射死了!

    陳修身當箭矢,一時卻沒倒下,他看了看胸口汩汩狂溢的鮮血,突然是仰天呼:「父親!」再無氣力,噗咚一聲,倒身渾濁的江水之中。

    聽到這聲父親,劉備有如尖針刺心,劇痛無比。閉上眼睛,對許褚道:「去將這位勇士屍體打撈上來,為其厚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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