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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干戈紛縱橫 第四五七:浩浩江水英雄逝 文 / 陳明弓

    曹操捉著袁熙的手臂不放,還跟他開著玩笑,似乎想要讓袁熙出盡醜態。袁熙沒有反抗之語,任由唆使,反而激怒下面張郃、高覽等一幫袁家將士,做按劍之狀。

    曹操下首的典韋、徐晃、龐德等將,亦是按劍對視,不讓一步。

    劉備瞧著曹操的意思,似乎是在殺雞儆猴,欲要迫使自己就範。劉備當即上前,一手握住曹操,一手握住袁熙,笑道:「曹大人迎奉天子、恢復宗廟之功功不可沒,這盟主之位理當是曹大人的,曹大人何必跟袁賢侄一番計較?」

    曹操故意使袁熙出醜,卻也是因著袁紹不能奉召而來,只讓其子代命,心裡自然惱怒袁家。既然已經對袁熙小施懲罰了,又有劉備出面,他也只得息事寧人,嘿嘿一笑,鬆開手去,道:「劉大人哪裡的話,俗話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劉大人身為本地地主,我等怎好反客為主呢?我看這盟主之位非劉大人莫屬。」

    旁邊袁熙手臂被曹操掐的鐵緊,甫一鬆開,頓覺氣血暢通不少。他望了一眼劉備,感他解圍,想要說兩句感激的話,只懼怕著曹操,又後退兩步。手指摳心,退回原位,不敢一語。場下面的張郃、高覽等將無不是暗暗搖頭,替袁紹難過。

    曹操話落,典韋不知曹操這是客氣中帶著試探的語氣,心裡一急,趕緊跨前一步,說道:「盟主之事乃天子所命,曹公不可推讓!曹公為何不把天子詔書拿出來,讓眾人知道?」曹操瞪了典韋一眼,典韋仍是不識趣,急著找主簿拿出天子文一笑,道:「不必了!既是天子親封的盟主,我等豈可不相信?我等即可奉曹大人為盟主就是!」

    下面許褚眼見盟主之位被奪,心裡極其不舒服,乃大聲叫道:「誰知道這裡面有什麼貓膩,說是天子所封。我看是你家曹操自己的意思吧!」曹操被他說中心思,不由惱怒非常,但外表仍是保持著剛才的謙虛之風。面不改色,亦不強辯。典韋見旁邊突然跳出這麼一隻白額虎,不禁一怒,大叫:「天子的意思就是天子的意思。你怎敢侮辱我家主公?來來,且讓我鬥你三百回合,最後再論孰是孰非!」扯住袖子,衝了上來。許褚卻也不是吃素的,眼見他向著自己叫戰。亦是扯開袖子,噗的一拳就是打了上去。

    兩人拳頭各交一合,硬硬砸上,傳來金石裂帛之聲。

    許褚,典韋都是一咦,只沒想到對方都是和自己有著同樣的神力,俱都不敢小覷。活動活動了拳頭,欲要再次交手。被劉備、曹操同時叫住。劉備道:「目下袁逆尚未伏誅。我等自己人卻打了起來,只怕讓袁逆聽到俱都說不過去吧。」曹操點了點頭,讓典韋向許褚賠禮,劉備卻也讓許褚向典韋賠禮。典韋、許褚二人雖然剛才還想拚命,但一番交手後都感力氣相當,不免起了英雄相惜之意。俱各捂手言好。

    雖然劉備不讓取出天子詔書,但曹操為了諸侯心服口服。乃讓典韋拿了詔書宣讀,遍視眾人。有不服氣者也只能暗暗吞聲,不再言語。當下,曹操居中,坐了元帥位子,劉備在左,袁熙在右,各按爵位,排班坐定。曹操環視左右,笑問劉備:「不知劉大人可知道,這荊州劉表可曾奉了詔書,前來會盟?」劉備笑道:「荊州劉表與袁逆毗鄰,袁逆作亂,劉表與我同是身為漢室宗親,焉能不來?只是,聽說景升最近抱有微恙,不能親自帶兵過來,卻已讓老將王威代替他帶了五千人馬前來會盟。」

    曹操輕哦一聲,顧盼左右:「五千人馬?不知王老將軍在哪裡呢?」

    劉備面色突然一沉,道:「王老將軍從下雉出發,途徑廣濟,不想為賊將諸葛玄伏擊,當場亡故。」

    曹操微微一愣,在場之人亦是替王老將軍死於袁逆而惋惜。曹操捋鬚問道:「既是如此,那王將軍所部目下是誰在帶領?」

    「荊州將軍文聘。」

    曹操點了點頭:「文聘此人我倒是聽過,亦是難得一見的大將。只是,既然王老將軍所部已由他接手,他就應該完成王老將軍未完成之任務,領兵來此與我等會盟才是,如何也是不見他的蹤影。」劉備不卑不亢的答道:「其實文將軍已與我等會盟了。」曹操輕哦一聲,劉備繼續道:「只是,我尚自做主,讓他與鄙人部將甘寧一起留守廣濟,只為準備著以後我等從東面,讓他們從西面兩面夾擊袁逆。」

    曹操一聽,臉色不由一沉,劉備擅自做主敢把文聘扣在他的軍中,實在是不把他這盟主放在眼裡。但他見劉備面不改色,可見早有準備了,心裡對劉備更加忌憚三分。他轉怒為笑,哈哈笑道:「劉大人深謀遠慮,若我等從東面下皖口,攻打彭澤,讓文聘將軍從西面下廣濟,攻打柴桑,來個兩面夾擊,則袁逆唯有束手待斃了。」劉備隨和著笑了兩聲,心裡亦是暗暗對曹操的沉穩忌憚三分。

    曹操站起身來,笑道:「我等此時雖然空有十萬之師,但奈何江水阻隔,不能有用武之地。說起來,欲要過這江水天險,卻是要靠著劉大人的水師部隊。不如我等先行將部隊駐紮在皖口,順帶領略領略劉大人水師風範。劉大人,你看如何?」

    ※※※

    皖口,江水邊,徐盛水軍駐地。

    當初劉備拿下江東後,考慮到盤踞豫章的袁術和荊州的劉表未服,不得不治理水軍,以為將來計。其二人中,袁術雖然不足為懼,但劉表向以水軍稱世,黃祖等人更是精於水上作戰,劉備不得不提前做好準備。其在江水邊上共設置了江都、牛渚、皖口三處水軍基地,分別以江都令、下瀨校尉程輝,伏波校尉呂岱,橫江校尉、皖口長徐盛為水軍統領,經過將近兩年不斷的招收、訓練,以及打造樓船,也已初具規模。

    像皖口,原來只不過是一個小村落,人口稀少。土地貧瘠。自徐盛在皖口成立縣城,治理水軍,不出數月。商賈雲集,流民來歸,皖口人口空前暴漲,城池一度興建兩次。在外城的基礎上向外不斷擴大,甚至超過臨近皖縣的規模。漢朝典故,人口過萬,縣長稱令。徐盛也由皖口長升為皖口令。

    十萬之師,不能進入縣城擾民。只得徑直取道到了皖口江邊。

    曹操路過高大的皖口城牆,不禁錯愕,轉身對劉備道:「記得數年前我從董賊手上逃出來,回鄉借兵,曾路過此處。如果記得沒錯,當時這裡還只不過是一個小漁村,如何不出幾年卻已初具大城之規模了。」

    曹操看後,讚歎不已。

    到了江水邊。曹操看著浩浩江水上到處都是渺茫船隻。大小不一,大者三層樓宇之高,人可在上騎馬、行車,小者艨艟鬥艦,自由往來,又是不禁稱奇。心裡卻是對劉備更加忌憚三分。暗想:「劉備不除,終是吾之大患!」劉備教令徐盛親自操船。擺陣演練。徐盛接到命令,心裡卻是遲疑起來。非是他不願。只是想到早上的事,心裡十分不痛快。今晨,他走在街上,一相士突然拉住他,對他說,讓他今天不可在水上演練擺陣,不然有覆舟的危險。當時徐盛想著諸侯還在皖縣會盟,今日不可能到來,更不會有演練擺陣一說,遂笑話相士瞎語。可他萬沒想到,諸侯會盟後又馬不停蹄趕到這裡來了,而且還要看自己在水上演練擺陣,卻是被那相士給說中了。徐盛心裡納悶,望著高高天空,想道:「這樣風平浪靜的天氣,如何會有覆舟的危險,聽相士瞎說!」

    徐盛剛剛集合水軍,欲要登上船隻,只剛一抬腳,腳下堅硬的船板突然嘎吱一聲,被洩下了一小塊。徐盛望著腳下的木板,心裡突然莫名的慌亂起來,他扶著胸口,一連對自己說道:「不論如何,這次一定要認真完成操演,不能讓曹操等各路諸侯笑話,更不能丟了劉使君的面子。」徐盛這麼想著,早已按劍走上船板,指揮調度。身後跟上來的士兵,看到如此堅硬的船板被徐盛輕輕一腳就踩碎了,都是唏噓不已。他們故意試著用自己腳去踩,非但踩不下半根楔子,就連用力去踏,亦不能動它分毫。皆是作色,暗歎徐盛的腳力。

    鼓點如雨響起,大小樓船如飛而行,雖看似混亂,卻是進退有序。茫茫大江之上,只見劉家船隻往來如飛,列陣轉型,調度自然。劉備同著曹操等登上高處遠遠跳望,面對滔滔江水,星星船隻,都是不禁的心胸開闊。曹操看了多時,心裡越發驚懼,暗歎不已:「徐盛果然將帥之才,此人不除,水上難以與之抗衡!」心裡默默念著,臉上不露分毫。

    徐盛帶著船隻操演多時,已在江心遊蕩。他舉頭看著朗朗乾坤,不禁長噓一口氣,責備自己:「我水上縱橫已有多年,就算是死在水裡,也是死得其所了!」更將不把相士的話放在心上。就在他臨風而立,扶劍顧眄時,耳邊突然傳來霍霍風聲,抬頭一看,風雲突然齊變。周圍士兵都是驚詫不已,雖然平時也知江上這種鬼天氣說來就來,但這次來的卻是如此雷厲風行,只讓士兵們措手不及。

    狂風不止,船隻在水面上癲狂如怒,頃刻間不及放下船帆的小型船隻,早已被颶風刮跑,隨波顛簸。

    徐盛臉色霎間變了,不顧風雲變色,仍是站立船頭,指揮左右船隻緊急回航。

    岸上觀看演練的諸侯人馬多為北方出生,對於水上天氣不熟,只看到天地突變,暴雨將至,都是嚇的亂了陣腳,悄悄往後退卻。劉備眼見風捲殘雲,對曹操、袁熙等道:「南方天氣多變,不時風雨將至,我等還是先避避吧。」袁熙不等劉備說完,已是轉身下山。曹操任憑風掀胡浪,兀自看著江心,笑道:「如此風雨,那人卻不躲避,仍是揮劍調度,不慌不忙。他都不懼,我等何懼哉?」

    江心之上,一船船頭,一人迎風挺立。

    劉備仔細辨認,那人正是橫江校尉徐盛。

    袁熙剛剛掉頭。走下兩步,卻被一人攔住。袁熙吃了一驚,抬頭一看。卻是將軍張郃。張郃目視著他,袁熙心裡一寒,看看曹操、劉備兀自迎風挺立,不由臉上一紅。不敢再看張郃,趕緊重又回去,站在了曹操、劉備身後。狂風刮了一時,大雨接著滂沱而至。任由雨水洗刷,曹操、劉備二人身子不動分毫。只是看著江心的船隻在江面上左右搖擺,心也跟著波瀾起伏。袁熙身子本來脆弱,此刻淋了大雨,不時就是噴嚏連連。旁邊心腹將呂曠、呂翔二人走上前去,欲要勸袁熙下去,但看看曹操、劉備二人不動,他們終不敢擅自做主。

    似是看透了袁熙的心思,曹操頭也不回的說道:「你二人快將袁賢侄扶回去吧。免得生了大病。在他父親那裡我們可不好交代。」袁熙如遇大赦,看了曹操、劉備一眼,趕緊讓呂曠、呂翔扶著他走了。張郃呆愣一時,同著高覽兩人對望了一眼,心裡具是失望。兩個人看看袁熙下山了,也只得跟著下去。

    江心的船隻眼看一個個有序的回到了岸邊。只有少數船隻顛狂著被風浪捲走,損失極小。劉備是長鬆了一口氣。曹操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道:「恭喜劉大人了!」心裡卻是對著徐盛的臨危不亂的指揮調度的本事佩服中夾雜著莫名的敵意。劉備心知肚明。嘴上卻是抱歉之極的笑道:「喲,你看,讓盟主淋了這時的雨,擔了許時的心,實在不好意思。」曹操看著劉備和自己身上的衣服俱已被雨水濕透,鬍鬚上亦是雨串珠連,不由哈哈而笑,道:「既然已經領略過了劉大人的水師風範,我也不用擔心明天渡不了江過不了河了,淋這些雨又算什麼?」曹操不自覺的伸出手來,搭在了劉備手臂上。劉備亦是哈哈而笑,同著他並著肩膀,一同下山。

    緊跟劉備和曹操身邊的許褚、典韋二人,此時突然看到曹操、劉備攜手下山,都是俱各一震,不明所以。難道他們成了好朋友了?許褚看了典韋一眼,典韋看了許褚一眼,暗暗納悶。但他們眼看各自的主子與對方的關係突然融洽起來,也就不覺的對對方減少了些許敵意。許褚、典韋第一次不再怒視對方,客客氣氣的陸續跟上,不再搶道。

    也許只有劉備和曹操自己心裡明白,他們之間或許有英雄相惜之感,但只不過是一時,終究會煙消雲散。就像狂風暴雨,霎時來霎時去。

    天下英雄,唯劉使君與操爾!最後的英雄畢竟只可能是一人!一路下山,劉備與曹操二人除了笑兩聲,不再言語,卻是各懷心思。到了山下,曹操不覺的放下了搭在劉備手臂上的手,看著劉備,突然哈哈一笑。劉備只覺他的笑聲陰森可怖,聲音裡充滿了無數的敵意。曹操道:「你我往日雖是仇敵,但在討伐袁逆這件事上,你我須得同心戮力,方能建立不二之功。」劉備笑道:「我劉備公私分明,以前曹大人在徐州欠下的我會慢慢算還,在袁逆面前,我兩還當盡釋前嫌!」曹操點了點頭。就在這時,突然一騎快馬踏著泥水而來,翻身滾落在地。

    劉備一驚,同著曹操望去。只見那人一張臉上被雨水打的渾濁,頭盔落在地上,披髮在肩。他看到劉備,扯著嗓子哭道:「大人,大人,徐將軍徐將軍他……」

    ※※※

    劉備萬萬也不會想到,眼看就要平安到達江岸的徐盛船隻突然被風傾翻,連人帶船全部淹沒浩浩江水。風狂雨急,甚至都來不及解救,徐盛早就被江水席捲走了。

    劉備甫一聽到徐盛落難,頭頂如有焦雷,轟然沒有知覺了。他引以為重的徐盛,將水軍全部希望寄托在身的徐盛,如何說去就去了!他呆愣了半響,想到初時將皖**托於他,他說了一些生啊死啊之類的話,當時聽他口中的話太過晦氣,還道徐盛活不了多少時候了,當時還一直擔心著。只是許多時候過去了,徐盛一直平安無事,幫助他訓練水師。萬沒想到,就在水師訓練成功之際,他卻突遭厄運。是天喪徐盛,最終要奪回徐盛麼?

    望天無語,唯心難言。

    劉備尚在悲痛之中,忽聽旁邊一人輕聲歎息著,轉身離去。劉備轉身一看,豁然是曹操蒼茫的本影,不覺頓了頓。難道他也覺得徐盛死的可惜麼?

    曹操走了兩步,心裡著實惋惜非常。頭也不回,逕直回了大帳,不再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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