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萬騎正龍驤 第二百一六:將相和 文 / 陳明弓
第二百一六:將相和
魯肅拿著劉備的任命書和進軍的命令,趕往關羽所在大營。
關羽此刻正在營帳中同眾將士席地飲酒。
廣戚都尉關羽拿下薛縣後,又接著攻下公丘,現在已經兵臨魯國蕃縣。他的營帳就設在蕃縣城下。
「喝,喝!」
關羽臉色本來是一片棗紅,現在已經變成了血紅。
關羽早在這之前也已經知道了魯肅將要到來赴任的消息,這是他的偵騎來回偵查到的結果。他早上的時候打完一仗,只是沒能一舉拿下,所以此刻宴飲將士,只為下午的戰事做好奮力的準備。
關羽席地而坐,手捧起酒碗時,把長袍袖子捋起,把長髯安放在肚腹上。他一舉酒盞,酒水就四濺炸開,將鬚髯弄得一片狼藉。但他仍是不加理會,只與眾將士喝得高興的時候,然後有意無意間伸手一捋,將酒漬順帶摸掉。
眾將士圍作一團,他們就像商量好了似的,方當這人勸完酒,另一個又接著捧起了碗,還要加一句:「將軍真是海量!」
關羽每每聽到這聲稱讚,都是不由用手再次捋起美髯,然後撐起血紅的臉,呵呵一笑,道了聲過獎,接過就喝了。
也正在將士們喝得很高時,外面報說魯肅一行已經過了公丘,離這裡不遠了,問要不要派人去迎接。
關羽還沒開口,他的都尉府司馬木路先自站了起來,說道:「不若末將前去。」
關羽放下酒碗,仰起頭來,伸手捋鬚,閉目不語。
兩邊將士也是一片沉寂,過後,有將士說道:「魯肅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軍師,關將軍乃堂堂一鎮都尉,如何用得著去接他?」
「就是啊,他自己有腿有腳的,何要我們去迎接?」
「更何況,他是一個儒人,手無縛雞之力,而關將軍卻是戰功赫赫的大將。如果將軍派人去接他,那豈不有失將軍身份?」
將士們一片唇舌後,關羽的眼皮才往上一掀,似是很滿意他們的回答,只是不語。
木路臉色一漲,怒視左右:「魯司馬曾經幫使君大人決策過許多大事,就是軍制改革也他來實際操作的。要不是他的主張,我們這些將士能提高俸祿?現在他別說是暫時調任都尉府軍師之職,就算是降職到了這裡,那也是使君大人特意調他來協助我們作戰的,我們應當以禮相待才是,如何要這般沒有見識?」
兩邊將士被他說得啞然,似乎沒有什麼話可說了。但他們看見關羽的眼睛又閉上了,臉色又紫漲了。於是,將士們又有話說了:「關將軍自下豐縣後,接連攻下數座城池,這難道是因為他的協助才取勝的?」
「就是!」旁邊立即接了過去,「沒有他,我們照樣打勝仗。有了他,決策上就要受他的制忖。他不來還好,他一來,不知道要給將軍添多少亂子呢。」眾將士一下字子有了忿忿不平之色。
木路氣得臉色鐵青,只好看向關羽,希望關羽說一句話。
關羽站了起來,怒視了他一眼,然後徑直走了出去,下令道:「眾將士隨我攻城,務須在魯司馬到來之前,將蕃縣拿了!」
「喏!」
帳外將士剛吃飽飯,也已經休息好了,聽到關羽命令,精神立即亢奮起來,大聲歡呼,轟然應答。
帳裡的將士立即跟了出去。
木路被關羽眼睛一瞪,再也說不出話。關羽既然沒有下令去迎接,他身為關羽的副將也不能擅做主張,只得悻悻的跟著出陣了。
劉備也曾經告訴過魯肅,說關羽這人的脾氣有點偏頗,對待士卒如同己子,對待文士卻多少有點傲慢。所以,在委派魯肅為關羽軍師前還特地徵詢了魯肅的意見,問魯肅願不願意過去。魯肅也只是輕聲一笑:「但教使君放心,我自有辦法應付。」
魯肅既然有備而來,自然不怕關羽冷落他。他原本也沒打算關羽會來迎接他,所以他倒是一身輕鬆,逕直奔來。他一到關羽大帳,也不休息,駕了馬就奔向陣前,仔細觀戰。
關羽一直猛攻猛打,但奈何敵將拒不出城,死力堅守。所以關羽經過前面的數戰後,到現在也沒能攻下此城。
城頭的擂石如雨點滾下,只砸得牆下關羽的將士又是損失不少。
旁邊將士也看出了勢頭,所以請求暫緩進攻。關羽眼看實在下不了,無奈下了退兵的命令。
關羽收兵回到帳中,將士就進來告訴他:「魯軍師已經到了。」
關羽只不理會,與眾將士坐在帳中,想著剛才的戰事漠然相對。
但沒多久,帳外又進來說:「魯軍師求見。」
關羽心想他倒是先來了,倒是懂得禮數,便也站了起來,傳令來見。
魯肅走進帳中,關羽先笑了:「我先前聽說魯司馬你要過來了,本要去接。只是我想如其這樣空手相見,不如在魯司馬你來之前,先將此城拿了,以作為接風之禮。只沒想到城內賊將頑固死守,一時沒能攻下。現在什麼也拿不出,要讓魯司馬你見笑了。」
關羽說完,把一雙眼睛查看他的顏色,看有無輕蔑之意。
魯肅笑著,拿出了文書,交與關羽:「想必將軍也知道我已經調來將軍營中任這軍師一職了,所以還請將軍叫我魯軍師吧,或者直呼我名也行。」
關羽見他神色如常,倒是鎮定。他接過文書來,也不屑仔細看,只將文書交旁將收了,開口將目前的形式說了:「我已經圍攻數日,只是難以攻下此城,不知魯軍師有什麼高見沒有?」
魯肅笑道:「不敢!不瞞將軍說,其實在將軍與敵將交戰的時候我一直就在旁邊觀看,回來的時候又問了軍中情況,對目前的局勢基本上也就有了點瞭解。所以,我此來就是想向將軍請求,希望將軍能夠恩准我出陣去單獨與敵將見一面。說不定到時只消我與他一番理論,就能讓他出城來投,到時也不用再勞動將軍你出戰。」
兩邊將士聽他一說,皆做忿色。
關羽倒是呵呵一笑,說道:「魯軍師只管上陣,我在這裡為軍師你準備筵席,靜候軍師你的好消息。」
魯肅拱手稱謝,便即出去了。
魯肅一走,兩邊將士終是憋不住,哇哇的說了出來:「這人也太狂妄了,將軍你幾次都攻不下,他如何膽敢一言就能讓敵將棄城而出?他這分明是在小覷將軍你啊。」
「就是啊!這人太不自量力了!」
兩邊儘管說著,關羽聽他們都在替自己說話,倒是樂於聽下去,享受他們的打抱不平。
關羽坐了回去,笑道:「若魯軍師真的能夠說動敵將來降,我倒是不得不佩服他。若不能,我自有對付他的辦法。」
此話一出,兩邊將士都是替關羽嘿嘿一笑,也知道若魯肅不能說降敵將,那麼關羽就有理由排斥他,然後把他攆走,哪裡來攆回哪裡去。
但讓眾人,讓關羽想不到的是,沒過一炷香時間,他果然帶著敵將出現在了帳中。
這下,關羽得意的神色一下子堆滿了愧疚,兩邊將士更是嘖嘖稱奇。
關羽私下拉著魯肅問道:「不知軍師是如何一言就能說動敵將來降的?」
魯肅拱手說道:「我聽將士們說,將軍甫一攻下公丘後,便即率兵來打蕃縣。又聽說,將軍每次叫戰,敵將都是不肯出來,只是堅城據守。我來回一想,又聯繫起我先前在陣前見到敵將拒敵時猶豫的神色,於是,我就知道他也並沒有死力要撐著的決心。只是將軍要問,他既然沒有決戰之心,那他為什麼不痛快點下城投降?哈哈,將軍可以想想,這蕃縣是座孤城,賊將之所以敢堅持著,他便是希望還能得到郭貢的救兵。更何況將軍你每次出戰時都是殺氣騰騰,這讓敵將寒心,所以更加不敢說出一個降字。而我呢,只消把郭貢不能再來的事實告訴他,再說將軍你的寬宏大量,外加一些厲害的話,他自然也就出城來降了。」
關羽聽他一說,早已由愧生敬,趕緊拱手道:「原來軍師胸有韜略,一言足以抵過千軍萬馬,實在讓某佩服。某先前多有傲慢的地方,還請軍師你不要見罪。」
魯肅卻是拱手回禮,笑問:「將軍在走之前跟我說要為我準備筵席,不知筵席好了沒有?魯肅我趕了好多路了,早已經餓了,我的那些屬下想必也和我一樣,所以還請將軍早早賜下筵席。」
關羽一愣,紅著臉向他賠罪:「我剛才一心急著要聽軍師你的消息,倒是忘了這件事了。」
魯肅笑笑,其實他哪裡不知道關羽是在假癡不癲,只是他故意這麼一問,倒是有意要拉近他的距離。他聽關羽這麼一說,趕緊道:「將軍把這事忘了,倒是要罰酒三杯了!」
關羽也是豪爽一笑:「這是一定!」
回身催促著:「行人,你等還愣著幹什麼?還不下去準備?都去幫忙!快去把筵席置辦過來,我要為軍師接風。」
然後連忙請著魯肅坐了下來。魯肅又叫釋放了敵將,並且建議關羽仍然任命這人為蕃縣城守。關羽當然同意。
兩邊將士也是一頭霧水,想不到倨傲的將軍也會對這位文士這麼客氣,他平時可是對文士最惱怒的啊。就是在打下公丘後,將軍還曾經因為看不慣城內文士倨傲的態度,還殺了許多人。現在他居然會格外敬起這位『魯軍師』來,自然讓他們一時有點不能適應。不過他們只有仔細想想,也就能明白了。
木路倒是第一個明白,他趕緊催促一聲,帶著眾將士就去為他們準備筵席去了。
袁術匆匆忙忙的趕往陰陵,但讓袁術吃驚的是,陰陵此刻已經落到了甘寧手裡。也就在甘寧上午攻下陰陵後,袁術下午就到了。
甘寧看著城下的袁軍,心裡暗道了聲:「僥倖!」
城下的袁術氣得說不出話,立即要下令攻打陰陵,將陰陵奪回來。
閻象趕緊上前阻止,說道:「袁伯息怒!我軍疲憊奔來,未加休息便即攻城,只怕得不償失。更何況陰陵也非同一般城池,一時也難以打下。」
袁術氣惱的問:「那依主簿你的意思,我們就這麼回壽春了?」
閻象不急不慢的說道:「甘寧將全軍來爭奪陰陵,他的鍾離城此時定是空虛無守,我們若是現在去攻打鍾離,定然能下。」
袁術想也不想,道:「鍾離只是一個小城,我們拿下他有什麼用?」
閻象笑道:「鍾離雖然是個小城,但我們有大兵。只要我們將軍隊駐紮在城中,我們就可以得以休整,等到我們休整好了,再來爭奪陰陵,到時也就容易了。」
袁術想了想:「閻主簿說的有理。」
便即下令又去回奪鍾離。
甘寧見敵軍來了又去,只往回疾走,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將手一啪夯土,啪起一轱轆的灰塵。他懊惱的說道:「我只因為要急於攻下此城,所以將鍾離的守將差不多全都撤了來。本來以為下了此城後馬上再重新調配兵力,只千算萬算,卻沒想到敵軍會來得這麼匆匆,害得我連準備的時間也沒有!」
兩邊將士問:「那我們該怎麼辦?」
甘寧咬了咬牙,雖然上午一戰已經讓他使盡了全力,但此刻力氣卻又好像全都回來了。他把雙戟從將士手裡接過,執在自己手心,高聲叫道:「選一千跟我去,其餘人都好好在城中休整!」
兩邊將士本來要勸他此時去也是徒然,但他們見到甘寧的猛勁,便也不去阻攔,紛紛要求跟他同去。
「你不行,你不行,你你,還有你,你們給我守著。你你,跟我去。」
甘寧指派好,便即跨上戰馬,帶了千人,往袁術屁股後面追去。
袁術一心只將軍隊往鍾離疾進,他又那裡有心思再去理會後面有沒有追兵?他後面不留軍隊埋伏,對前路自然也沒放在心上。所以一路風風火火而來,倒是像是來拿自己的東西來了。只是剛剛進入鍾離境內還沒多遠,前軍就遭到了伏擊。
「怎麼回事?」
袁術兜轉著馬,問向兩邊。
其他將領一時也沒弄清楚情況,所以也跟袁術一樣兜馬的兜馬,喝問的喝問。前路不停的敗下來,袁術眼見過不去,只得讓人將軍隊稍稍往後退去。可他那裡又知道,後面又要一支軍隊殺來。袁術數萬大軍陷在僵局裡,就像驢拉磨盤一樣,早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了。一時進不能退不能,片刻也就失去指揮。會跑的,奔到山頭躲了起來。不會跑的,片刻做了刀下鬼。
「撤撤!」
袁術無奈的將軍隊首先撤了出去,趕緊往壽春方向跑去。
他這一戰,估計又是損失了將近一萬人馬。
閻象望到後面的追兵沒有了,這才叫住倉惶奔逃的袁術。
袁術恍然若夢,問他:「主簿,剛才怎麼了?」
閻象低聲歎氣:「被甘寧和劉馥伏擊了。」
袁術一聽,似是想起心痛之事,哇的一口,噴出一口鮮血來。
「袁伯!」閻象和旁邊眾將都是臉色一白,趕緊打馬上前。
袁術吐了一口血,這才緩緩道:「想不到我堂堂陽翟侯、左將軍、徐州伯兼揚州牧,先後三次出兵都不能攻下一座城池,反而連連失利。實在可恨,實在可恨!」
「哇!」
又是一口熱血從口腔噴了出來。剛才還是勉強支撐著,這次,卻是身子一虛,倒身下馬。
甘寧將劉馥迎進鍾離城,連連說道:「想不到府君你會出現在這裡,要不是府君你這一幫忙,不然我就要失了鍾離換了陰陵了。」
劉馥笑道:「這麼說,我要恭喜甘將軍你又立一大功了。」
甘寧哈哈一笑:「此功我與府君對半,要不是府君你拖著袁術,我怎能如此順利拿下此城呢?」
劉馥將他寫給自己的書札交給了他,一面歉身道:「將軍先別謝得太早,說起來,將軍可能還要怪我呢。」於是,又將自己命令士卒抄寫書信,又親手將這些書信射進袁術軍中之事跟甘寧說了。
甘寧聽說完,倒是神色自若:「我明白府君你的意思了,你是想以這封書信讓袁術心慌,使得他速速撤圍而去。這樣,你只要跟在他後面,然後再見機行事。如果在袁術到的時候我還沒攻下陰陵,你就可以從後面來幫我。如果在袁術到的時候,我已經拿下了陰陵,你則可以猜得出袁術必將來攻打鍾離城,你就可以預先埋伏在這裡,然後打他個措手不及。哈哈,府君這計謀當真高妙,我佩服都來不及,如何還怪府君你呢?」
接著笑道,「府君你難得來一次,今日就讓我盡盡地主之誼,為府君你犒勞犒勞吧。」
懷寧縣令戚寄當時就在旁邊,聽到甘寧不但沒有怪罪府君,反而對府君這般客氣。又聽他一解釋,倒是一下子明白了過來,不由會心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