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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萬騎正龍驤 第百九八:屠夫張飛 文 / 陳明弓

    第百九八:屠夫張飛

    張飛押運糧草,從彭城趕往譙縣。

    雖然現下剛剛翻過年來,也正是春寒料峭的時節。但正午的陽光,並不是那麼柔和,反而變得暴躁不安。

    張飛已經趕了兩天的路,一路上,他只記得,陽光總是緊追著自己。而他本來很是喜歡這樣的天氣的,因為這樣的天氣運起糧草來,即不坑爹,也不坑娘,自然好走多了。但他怕的是,自己這麼一路長時間的運動,體內積蓄的熱氣不能散開。本來這已經可恨了,只是這身臭皮囊,偏偏又被這毒辣的陽光直射著,害得他鎧甲裡的棉襖先是烘濕一片,接著皮膚開始沁出暖汗。而讓他更引以可恨的是,出的汗多了,皮膚裡齷齪的陳年痱子又造起了反,害得他這邊癢一陣,那邊癢一陣。他本來脾氣就火,被這些痱子一折磨,自然把個暴躁的脾氣也就引了上來。脾氣一上來,就禁不住罵娘,罵著罵著口裡自然渴得厲害。口一渴,肚子也就跟著咕咕叫了起來。他知道,是餓了。所以,本來很好的太陽,很好的心情,只因為惹毛了張飛,使得張飛不高興,太陽看上去也就火冒三丈了。

    就這麼一路行了一程,剛剛到了一個山腳下,便即勒住了馬,高聲叫道:「休息休息!」

    「張……將軍……」

    他身後一個陳姓的副將見張飛突然駐馬不走了,趕緊兜馬上前。

    「廝想幹嘛?」

    張飛掂量著長矛,就要跳下馬。

    「張將軍……」陳副將怕看他的眼睛,更不想點燃他心裡的怒火,只得囁嚅著聲音,提醒他:「我們現在已經進入譙縣了,這裡距離王河口也不遠了。要休息,何不等到到了王河口?到時,我想使君大人肯定還要好好款待張將軍您的。」

    張飛瞪視著他的眼光往回縮去,心裡一盤算,低眉道:「這廝的話也有理。」

    正要答應,不想山上傳來『哞』、『哞』數聲,聲音甚是清脆。

    張飛耳朵一動,陳副將大概也聽出了是什麼動物發出的聲音,不想張飛耽誤功夫,趕緊接著道:「聽說譙縣之地山賊不少,張將軍還是小心行路為妙。我看,我們還是趕快走吧。」

    張飛卻不聽他的,把馬一兜,又仔細聽了聽。

    「哞!」「哞!」

    張飛聽到這個準確無誤的聲音,眉毛一揚,突然張手舉矛,哈哈大笑起來,問身後將士:「你們可想吃牛肉,喝牛血?」

    兩邊將士都是喜上眉毛,骨碌起一對綠眼,吞了吞涎水。

    「你,你,你,你,還有你,你們都跟我上去。其餘的,都和陳副將一起留下來。陳副將,你就帶著大伙原地休息,給我看好糧草,等著我們回來。」

    張飛也不等他們吞完饞涎,就把手一指,點齊了二十多人,一齊奔上了山。

    「這……好。」

    陳副將也知道他的脾氣,不敢再勸,只得應了聲。

    張飛奔到山上,折了一個彎,往前再走一點。山澗那邊,一片空地上,卻是放了一群的牛。剛才的哞哞聲,就是這群牛發出的。

    張飛見到那些牛肥健的大腿,壯碩的肚子,腦子裡立即勾勒起了一副藍圖。他想,這些牛雖然現在還在吃著草,但等會一定會被剁成肉塊。而這一條條肉塊,又會被放進滾熱的開水鍋裡,用水猛烈的煎熬。等到它散發出可人的香味時,再加點鹽,便能撈上來,變成大快朵頤的食物,供人們享受了。他想,一塊牛肉咬下,再拌著一口清冽的水酒下肚,那該是多麼的愜意啊!他這麼想著,心裡壓抑已久的飢火,又被這種赤裸裸的誘惑,全都激發出了出來。

    張飛不管三七二十一,呼嘯一聲,打馬繞過山澗,逼近這片空地。等到他轉過來時,他突然發現這群牛雖然散落在各個地方,漫不經心的低頭吃著主人事先放在那裡的枯草(這是早春,嫩草未曾發芽,牛自然只能吃些去年積蓄的稗草。),也並沒發現什麼人在看守,但卻並不是那麼容易接近。因為阻攔在他們面前的,卻是一圈木樁寨柵。這些木樁寨柵豎成了一個密集的大圈子,顯然,如果你想過去,就必須先破壞了這些障礙。

    而張飛並不知道,他現在所處的這座山,名叫許山。這許山腳下就是許鄉,許鄉在太平時因為靠近州治譙縣,又交通比較發達,所以人煙比較稠密。只是因為最近戰爭不斷,匪賊出沒,以致多數貧民流亡在外,這才弄得好好一座富貴之鄉,轉眼落為不毛之地。這許鄉有個叫許臨的人,眼看天下大亂,心想『唯有人多力量大,小伙盜賊也不怕。』所以,聚集宗族數千家,把他們擰為一股,全都遷到了這許山上來住了。許鄉其他父老覺得他這主意不錯,更何況有心要依傍他們,所以多數人都隨著他們搬了上來。只是這許臨不服山上的『仙氣』,沒住上一年忽染一病,也就駕鶴西去了,留得萬貫家財家財於大兒子許定料理。

    這許定身懷力氣,讀了幾年書,心裡也著了幾點文墨。讀了孔子那句『吾未見有好德如好色者也』,只是沒能把那句正確理解,反把『德』拋開,專心色去了。所以,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是多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只是後來看到盜賊日甚,又被他弟弟勸住,這才收了心,把心思都放在了料理宗族事務上。只是連年的戰爭下來,屯糧吃完,又不能在山上大規模耕種,所以免不得要到別的地方去買。只是過了幾年,年月更不濟了,有錢也買不到糧食了。所以他們只得想辦法自己開墾,自己培養牲畜,順帶做做剪徑的生意,這樣才能勉強支撐下去。

    也合該這日有事,張飛剛剛把部隊打這山下過,尚未上山時,卻早被許定的探子發現了。探子立即把這消息來報知許定。許定這會正好跟弟弟在比劃著兵器,被弟弟一刀砍下來,手臂一麻,要不是他弟弟故意相擾,差點丟了第三次刀。

    許定也不著惱,呵呵一笑,把刀收住,啪著兄弟的肩膀,笑道:「可惜了兄弟這身楚霸王的力氣不能施展,用在正途,卻只能用來做這剪徑生意。」

    他兄弟大聲一笑,說道:「大哥休說,憑我這身本領只要保證了大哥和宗族的安全,我也就知足了。」

    「還是兄弟向著大哥。」

    許定正要把刀還入鞘中,只見門外一名探子腳步打擺似的跑了過來,顯得非常匆忙。許定見到他額上大汗淋漓,還以為他要把喉嚨裡的一口氣喘完了再開口,沒想到他倒是未語先笑。也沒等笑完,便即附在許定耳邊,如此如此,耳語幾句。

    許定聽到山下有護送糧草的車隊經過,而且護軍不多,雖然心喜,但並沒立即發笑,反而皺了皺眉。

    他兄弟站在一旁,讓探子下去,問許定:「大哥,發生了什麼事?」

    許定拿捏不定,跟著第二批探子進來,跟他說:「有個將軍帶了二十多人,找到了我們的畜牧場。只是被牛圈給擋住了,所以一時還徘徊在外面。看樣子,他是準備要偷我們的水牛。」

    許定也許是因為被這『殺千刀的惡賊,偷到爺頭上來了的賊將軍』給惹毛了,或者他是想到了別的,聽到了他這句話,臉上神色變得剛毅起來。似乎就在這瞬間,他做出了一個堅決的決定。

    他想好了,立即轉過臉來,將事情的大概告訴了他弟弟,跟他說:「要是能劫下這批糧草,那麼我們半年的糧食也就不用發愁了。兄弟,哥是決定做這生意了。只是要兄弟你幫哥哥一把,這事才能成功。」

    他兄弟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更沒覺得有什麼害怕,一口應承下來:「大哥,你要我怎麼做,吩咐就是,何必客氣?」

    「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許定一隻大手落在了他那寬厚的肩膀上,然後捏了捏。他兄弟疏散的脛骨被他拿捏一下,倒是覺得暢快無比,好不享受。許定呵呵一笑,將他的計劃說了出來。他的兄弟聽他一說,也不去想別的,只是到旁邊取了把平時用的大刀,手上捉了捉,說了聲:「大哥放心!」便即虎目一揚,踏步奔出院門。

    張飛看著眼前的牛圈,見這牛圈也有一人齊高,都是密佈擺著。木樁之間不說沒有什麼縫隙,也沒找到什麼借力的疙瘩,就是有的間距的地方卻還丟了許多鐵蒺藜,要是不小心,人馬都可能被這鐵蒺藜釘入肉掌。張飛只得遠遠的沿著牛圈奔馳過去,希圖找個地方進去,卻並沒看到什麼門戶。

    張飛望著圈裡的牛,就跟猴子看著園裡的桃,都是一個心思。他也不再奔馳下去了,而是將身一跳,兩腳落下,將矛一刺,釘進草地。兩邊士兵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知道張將軍要發威了,所以一個個趕緊將馬匹拉開,布在張飛身後。

    張飛雙腳撐地,捋了捋衣服,把鎧甲弄得霍拉一響。然後啐的一聲,吐了口口水,將雙掌一合,搓得哧哧發熱。這才把臉上鋼針般的鬍鬚齊張,銅鈴大的眼睛瞪直,將後腿一抬,將身子一斜,將右肩一舉,發了一聲大喝。

    張飛把自己當做離弦的箭,或是沖城的巨錘,就這麼把自己射了出去,或是撞了上去。

    於是,二十個士兵同時看到,眼前的木樁被撞倒了三五根,張飛的身子向木樁上撞了去。

    接下來,不光是二十個士兵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就連那些乾巴巴吃草的牛,也是一齊調過頭來,好奇這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畜生畢竟是畜生,它們也只是隨便的調過頭來,然後很快的調過頭去。當然,也只有不是畜生的高級畜生,才懂得什麼是思想,什麼是覺悟。

    坐在馬上的二十個士兵思想了,覺悟了。於是,一齊捫心自問:「喲,這麼粗壯的木樁撞上去,那肩膀肯定是怪痛的。」

    痛不痛也只有張飛自己知道。張飛看了看倒下的木樁,再拔出兩根,知道馬能進牛能出了,這才回過身來,喝道:「廝等還看什麼?還不過來把這些木樁搬走?」

    那些士兵如同剛從夢裡驚醒,趕緊下來五六個,迅速將木樁搬開了。張飛回身滿意的拔起地上插著的鋼矛,跳上了馬,跟其餘士兵一路衝了進去。只是他們並不知道,這些牛雖然腦袋笨,人馬都到了跟前還不知道跑,但它們一但明白過來,早是呼啦啦一聲,摔著蹄子,掃著尾巴,斜刺裡跑開了。

    張飛也是心急,對著牛罵道:「賊廝你們跑個什麼?看你張爺爺不把你們拿住!」

    他一跑前,那些牛就跑後,或者斜刺跑開。他若追得凶,它們就跑得凶。他若跑得慢,那些牛也不惱,先去吃兩口草,一面還看了他一眼,似是在說:「老兄,別急,你慢慢跑。」

    這些士兵也是沒能捉到一條牛,其中有幾個看出關竅的,便喊道:「張將軍,我們下馬。」

    張飛馳馬兜了兩圈,心想是這個理,這才下令:「都下馬。」

    張飛首先跳下馬,但他人一下馬,立即又吩咐:「留下兩個看著馬。」話一說完,把手裡拳頭捏了捏,又發現一隻拳頭捏起來很是彆扭,便將手裡的鋼矛又交給了旁邊一人。

    這些士兵心想不錯,想要是都去抓牛了,馬就沒人看了,要是因牛失馬,那卻不值了。於是,你推我讓,留下兩個下來看馬,其餘人則都是學著張飛樣子,也把手裡武器丟了,空手赤拳上陣。

    張飛這時也學了乖巧,跳下馬丟了兵器,卻不急著衝上去,而是抬起腿,一步間著一步,吃力的邁向前去。張飛眼睛突突的對著面前那對牛眼,臉上難得柔和,牙齒卻咬在心裡,暗暗罵道:「賊廝,畜生,瞪著你張爺幹什麼?還瞪!」

    還要罵下去,突然只見眼前那牛張起了粗大的鼻孔,抬起了一天到晚嚼得起了白沫的嘴巴,露出了一排齊整的白牙,向左邊『哞』了一聲。

    張飛心裡叫了聲不好,知道它要跑了。他也來不及思索,便即舉起拳頭,一步衝上,在它還沒將身子轉向左邊時,即已一拳砸了下去。一拳落下,狠狠的,正正砸在了那頭黑牛的正額上。那牛痛得慘叫一聲,舉著身體的四肢已經失去了力道,再也撐托不了笨重的身子,霎間頹廢的倒塌了下去。

    身後的士兵忘記了自己身前的獵物,正張大嘴巴合不攏,眼前那些牛突然見到同伴死了,便即數聲低哞,都已向山後狂奔去了。

    「啊,都跑沒啦!」

    士兵們叫了起來。

    張飛上前踢了踢地上的黑牛,那只黑牛倒在地上,無力的伸了伸腿子。沒一時,瞪起的牛眼終於不再閃爍光芒,剩下的卻是一行淚水。雖然只是溢出了少許的腦漿和鮮血,但完全可以想像,張飛的這拳,已經足以把這頭千斤重的水牛的腦袋給砸得粉碎。

    張飛見這些牛瘋也似的跑開了,知道步行難以追上,只得回身命令:「上馬!」

    這些士兵趕緊跟著張飛回身上馬,張飛抓起了鋼矛,正要催動士兵去追逐那些獵物,只沒想到,剛才靜寂的耳邊,剛才平靜的那頭,突然又傳來了一陣隆隆的轟鳴。如雷滾,如風隱。

    「啊,是牛,那些牛回來了!」士兵們呼叫起來。

    張飛也看到了,那些剛才還是怕自己怕得狂奔的牛群,怎麼又回來了呢?而且它們的樣子,怎麼看起來是那麼害怕?

    張飛雖然天不怕地不怕,但他就怕此刻會發生一件奇怪的事。

    「啊,你看這些牛群就和瘋了一樣的跑了過來,它們是不是找我們報仇來啦?」士兵們看到瘋了一樣的牛群,都在戰慄。

    張飛最怕見到的,也最怕想到的,就是士兵們口裡所說的。他看著狂奔脫韁的牛群,心裡面,突然感到了一陣怯意。這陣怯意是哪裡來的?張飛也想知道。

    但張飛畢竟是張飛,雖然他平生只和人鬥,也從不把那些人物放在眼裡。但要跟牛鬥,而且跟這麼一群瘋牛去鬥,倒卻是第一次。不過,既然瘋人都不怕,還怕什麼瘋牛?

    「呔!廝等給俺立定了,不許退後!」

    他把矛一橫,雖然他心裡有點拿不定,但他還是走了上去,走在了二十騎身前。

    二十個士兵雖然害怕,但有張飛擋在眼前,卻如同進入了避風港,頓時膽子也壯了起來,把手裡兵器拔出,排成了兩排,準備著戰鬥。

    但就在這群瘋牛衝到它們幾丈的地方,也就在張飛和士兵們滿以為即將要打起來的地方,這群瘋牛卻突然放慢了奔跑。它們見到他們,突然又似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過去?但它們終於停了下來,不再向前跑了,反是斜刺裡跑開,又去吃草去了。

    張飛明顯的感到自己喘了一口重氣,也就在這時,山那頭,卻傳來一陣吱嘎吱嘎聲。聲音一路纏綿,逐漸近了,接著,就看到了一條漢子。那條漢子正推著一輛堆著茅草的車子,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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