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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萬騎正龍驤 第百九七:兵臨譙縣 文 / 陳明弓

    第百九七:兵臨譙縣

    「吁!」

    劉備看到『燕雲』煩躁不安的抬了抬前蹄,舔了舔舌頭,又回頭用它那漆黑的眼珠無辜的看了看自己。似乎,它在對他說:「難道是我得了色盲,看到的怎麼全是黃色的?」劉備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啪了啪它那高昂、不屈的馬腦,安慰它:「不要驚慌。」

    敵人爭先恐後的奔了出來,人數很多,多得劉備身後的士兵也是一陣躁動。這些黃色的衣服,散播在大地上,如一道金黃的牆壁,阻擋了蔚藍的天空一碧如洗的雲朵,也阻擋了他們自由擴散的空間,剩下的只是一陣壓抑。

    不過,在劉備眼裡,敵人雖多,聲勢雖大。也正如同滿大壩的洪水,已經超過大壩的載重,終於決了堤。然後,以它不可抵擋之勢,正嘶啞著嗓子,向處在它下方無辜的良田、屋舍賣力的衝鋒著,蹂躪著。但可惜的是,這股洪流就像是一把利劍一樣揚鋒出鞘,雖然看似凜冽驚人,但由於使劍的人不懂得如何運用,所以被弄得手足失措、毫無章法。以致,是雷聲大雨點小。

    起碼,在劉備眼裡看來,敵人剛剛衝出來,大聲吶喊時,它就如同寶劍出鞘,但到後來,天地變得廣大了,他們行動的空間也大了,自由的角落也就多了。如是,他們甘願分散開,如同一盤散沙。這是他們不願意的,但也是他們無可奈何的。

    人多了,心思本來就難以向一個人看齊。

    要不是看到對方的中軍大旗,旗上大書『何』字,劉備就連這位將軍姓什麼都不知道。但他知道,現在敵人尚未列成陣勢,正是出擊的最佳時機。所以,要在敵人尚未成形,尚未組成陣勢之前,將之擊潰。

    正如兵法所云,『半渡擊之』。這所擊者並不是非要擊其『半渡』,而最重要的是懂得如何運用這『半渡』時散亂的機會,將敵人打得分散。如果能夠使得他們都伯顧不到什長,什長顧不到伍長,伍長顧不到士兵,自然,牙門將也顧不到百人將了。一旦大亂行成,指揮系統失去他的作用。這樣,才能達到『擊之』的目的。

    「傳令,輕騎作為奇兵,向兩邊圍攏!」

    「令:護軍帶領左軍擊其右!」

    「令:右軍隨我擊其左!」

    劉備一口氣,一連發下三道命令。三四百輕騎全都呼嘯著衝向兩邊,如同張開血盆大口。而厲影和劉備的相互交錯進攻,則如同血盆裡的巨齒,正磨動利牙,準備殺人如麻。

    厲影雖然被封為『護軍』之職,也曾組織、訓練刺客,但他畢竟尚未帶過兵馬實地作戰,現在突然得到這命令,心裡雖然遲疑,但膽子使他變得睥睨一切。所以得到命令後,毫不猶豫的,拔出佩劍,嘶喊一聲,帶領左軍首先衝殺了上去。

    『燕雲』還沒等劉備話說完,它又焦躁不安的張開了馬嘴,似要呼嘯,又似要說話:「快點,我都等不了了,快衝上去吧!」

    劉備看著坐下騎欲前故後的樣子,終於是明白了它的意思:「是了,燕雲,你不是害怕,你是腿腳癢了,想要奔馳縱躍了?」

    「吁!」

    燕雲長昂一聲,撒開韁繩吧,讓我放縱狂奔吧!

    劉備拔出了雙股劍,雙腿在馬腹上一夾。燕雲似是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獎賞,使得它整個身心都是歡悅,不禁再次吁溜溜,跟著奔向了劉備想要去的地方。

    鄲縣的蛾賊本來毫無紀律,全憑著一股信念在支撐著他們,所以才使得他們毫不畏懼的衝了出來。但當他們面對劉備這群虎狼之師時,心裡卻開始膽怯了。因為,他們突然發現:「我想要的,已經跟當初背道而馳了。」

    當初,之所以做這蛾賊,目的就是為了自己的一張嘴。或者,更簡單、更殘酷一點,則是為了不讓自己死後犒勞了別人的那張嘴。也就是他們所謂的『飯碗』。但等到他們發現這個『飯碗』已經不是那麼容易繼續端下去時,他們不得不臨陣改變自己的想法,或是權變一下,把衝出前的狠勁全都留了下來,只為以後東山再起。他們想,只要留著腦袋在,以後還是有『飯』吃的。於是,他們並沒有怎麼抵抗,不是臨陣丟了手裡那些他們稱之為『兵器』的鋤頭和鐮刀,就是乾脆亂奔亂跑起來。而有的,甚至毫無頭緒的,扛起又放下耕犁。他們想,如果不死的話,或者有了耕犁,明年還是可以找個荒地,娶個老婆。如果能過上平安的生活,兩口子生個兒子,開了荒種了莊稼,過著沒有了亂世的紛擾生活,那該多好。

    劉備跟黃巾作戰也有幾次經驗,知道這些人多是些餓極而被逼為流寇的貧民,所以對於他們的『兵器』也不納罕,反而一面縱兵,一面傳令:「降者不殺!」

    厲影如同喝了劉備給的雞血,全身充滿了無窮的力量。他在前廝殺,對於那些抵抗的,他一個也不放過,但對於那些已經丟下兵器的,則兜身繞過,並不理睬。厲影也不管別人,他只是找對方的主將在哪裡。

    顯然,蛾賊的主將被眼前蹉跎之勢嚇住了,因為他每每發出的命令,沒有一個是有人願意聽,願意服從的。亂了,完全亂了。這是蛾賊主將最不想看到的。但更讓他不耐煩的是,自己很顯然已經被『獵手』盯上了。

    厲影如同狩獵,看到了一隻肥羊,這使他無比興奮。

    「嘿,捉了他!」

    厲影口裡呼嘯著,兩邊士兵跟著他的馬蹄,隨著他的令劍,一窩蜂的擁了上去。蛾賊主將定在『何』字旗下,看到來人手裡持著長劍,別無兵器,而跟在他身後的都是些步兵,顯然數量也有限。再看看自己身後尚有一色的高頭大馬,除了不下這十幾輕騎外,還有兩三百圍著自己身周的衛士,心裡也頓覺寬敞。

    他一掃陰霾,把馬兜前,手捉大刀,怒目喝道:「呔,你們是何人,如何膽敢欺犯吾地?又如何不等我們擺開陣勢就殺開?」

    厲影手裡捏著長劍,也不回答,只管逕取。賊將見他不答話,反而激惱了他,把大刀一揮,夾馬就上。厲影手裡長劍畢竟要比他手裡捉的大刀要短,所以只有等對方把大刀架上來要橫掃自己頭顱時,才能低下身去,猛出奇招,矮身來取他的肚腹。

    賊將一股大力使出,卻被對方輕巧躲開,又見肚腹上迭遇險境,這讓他大驚,不禁讚了聲:「沒想到將軍身子長得雖鈍,但身手卻挺矯捷的。」

    兩邊轟然大笑。

    賊將身後的一位小頭目,見厲影並沒有出奇的招式,更見不到他有什麼過人的地方,心想機不可失,現在正是向何將軍效勞的機會,如何錯過?那小頭目於是大喝一聲,扯馬而出,高聲道:「不需何將軍動手,這種小廝,請將軍讓與末將!」

    何將軍聽他這麼一說,倒覺有理,想我要不讓給他,若是跟『小廝』繼續戰下去,那是自偏身份了。

    何將軍尚未完全退出戰場,那邊小頭目早已衝了上來,跟厲影對了兩個回合。厲影手裡長劍被他手裡長槍猛攢亂刺,弄得蕩了兩蕩,手臂上傳來了一股又一股的麻癢。

    「好!」

    蛾賊見到小頭目兩下槍法使得漂亮,猶如猛虎出山,都是一個勁的叫起好來。

    小頭目很是得意自己這兩下傑作,喜得眉飛色舞,好不自在。

    厲影也是暗暗心驚,想他這股蠻力倒是可以,只是不知道取巧,我今天卻來教教你!厲影也不打話,他接了兩下後,知道他力氣沉猛,便不直接跟他對敵,而是輕巧避開他的風頭,轉而尋找破綻,一擊而成。

    這小頭目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接了兩下後,便向旁邊馳去,心裡正琢磨著他是不是怕了我,我要不要繼續追過去?但就在他考慮的時候,他的行動已經給了自己一個很好的答案。他將馬馳了過去,想要舉槍再來攢他。但卻被對敵突然間的來去衝突而麻木住了,使得他還沒來得及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聽到了一陣驚呼。他突然覺得腹上一麻,不禁問自己:「是誰動了我?」

    他明明知道,這是厲影的劍。

    在此刻,也只有厲影才可能動了他。

    厲影出手極快,如電擊,如風掃,一劍橫掠而去。在小頭目槍未到時,他的劍也已經抵到了對方肚皮。而他就在轉手、震腕間,完成了兩個動作:挑,剜!

    一柄外表柔弱的劍,但它因為灌注了尖利的鋒芒,使得它外表的柔弱變成璀璨的光華,直射進對方豆腐也似的肚皮。於是,對方整個肚皮裡的系統,因為他這一挑,一剜,已經被他搗碎了五臟、六腑,還有一根根滿載鮮血的肥腸。

    小頭目這才知道,原來剛才的腹上一麻,是被對方的利劍劃破了肚皮,而現在大腸流了一地,是被對方破壞了、攪亂了五臟六腑。

    但他到現在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因為他不需要、來不及去想了。

    小頭目轟然栽下馬來,不再動了。

    小頭目的死亡,倒是讓那位何將軍心裡一驚,也使得他剛才還昇華的勇氣,頓時跟那烏龜、王八,一齊縮進了頭。

    「不好了,城池被劉備佔了!」

    「鄲縣陷落啦!」

    「將軍快逃吧!」

    何將軍咬了咬牙齒,恨聲道:「好哇,原來是劉備,撤!」

    何將軍雖然咬著牙,恨聲說出。但在他內心裡,卻是禁不住的一陣顫抖:「以前是郭貢做了本地刺史,他畢竟是個蠢人,也不用怕他。三番來,我們就退了他三番,所以我們還可以任意出入汝、穎之地。但若是今後被劉備佔了,那我們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何將軍不及細想,只是恨聲的說完話,含恨的看了看城樓上插起的旗子。的確,上面大書『劉』字,是劉備無疑了!何將軍貓了一眼,便即完全敗了去。本來這樣已經是夠慘了,只是剛過山邊,又被劉備伏兵夾擊一陣。好不容易脫了圍,跟著自己的幾千餘人已經不剩一百人了。何將軍眼見到了這個田地,只得對天『哼哼哼』三聲,說不出話。只好灰溜溜,走了。

    劉備首先進入城內,城內的黃巾多是些老弱病殘,加上俘虜的一萬多,共計一萬五千餘人。這次俘虜雖豐,但無奈全是些不能打仗的傢伙。沒辦法,只得安頓一日,讓別將將這些俘虜送到徐州,交給陳登,讓陳登將他們納入屯田耕作,再留下別將守城,自己第二天稍做休整,便即率兵進攻費亭、酇縣。而魯肅一路也是十分順利,也已經打下臨睢、太丘、建平,兩軍如期會合譙縣。

    劉備兩路兵馬直下,郭貢卻如搖籃裡的嬰兒,一派天真。他也根本不理會其他城池的敗亡,只還滿期望著劉備能夠消消氣,打了就走,要不搶點東西也可以。可他並不知道,劉備當初發兵前既然檄文已下,不達目的便絕沒有退兵的理由。更何況,劉備並沒打算要退。他甚至剛開始的時候,就問屬下:「劉備想攻打我譙縣,就必須先解決了佔領鄲縣的黃巾亂黨不可。你們說,他能攻得下嗎?」

    「大人文治武功天下無人望之項脊,就連大人三番派兵去徵繳,都無法攻下。劉備何人,織席販履之輩,豈能打得下?就算他能打得下,那必是一番苦戰。就算勝利了,也將損失不少。到時,他就是強弩之末,已經不足畏懼了。」

    「咦,你也懂這些?嗯嗯,有點意思,看來你讀過書。是是,正所謂『強弩之末,矢不能穿魯縞也。』」

    他和馬屁精這麼互相啪著馬屁,但卻沒聽到有識者的聲音,也根本不想去聽。

    叛將趙潔當時就在下首,聽到郭貢這麼說,又近日觀察他的為人,發現他不是成大事的料,便有點後悔了。有時靜下來想想,只怪自己當時一時的衝動,實在是不該做了這叛將。本來是小事,想酒席上自己都忍了,如何那時忍不了?想張飛打落我的門牙,本來也只是我跟張飛的過節,卻因為一時的衝動,跟王干說了那些話。於是,當晚被王干一頓罵後,心裡老大不是滋味。先還是臉上一陣通紅,心生愧疚。但一想想,自己反語已出,若不能殺了他,趁這個機會獻功,不然等事情平息了下來,他必將跟張飛說起這事。所以,他心裡有鬼,這才殺了王干,開城獻了蕭縣。

    沒辦法,現在既然投靠了他,那麼總不能任他犯蠢、掉以輕心,然後他被劉備抓了,我跟著倒霉吧?明知道他聽不進去,因為在撤離相縣時他就反對過,但無奈,他知道自己只是一個『叛將』,是沒有資格跟他請求的,所以那時也不敢多說什麼。但現在聽他又這麼自鳴得意的說這些無稽、無妄之談,便是不由得站身起來,拱手道:「劉備跟別人不同,更何況黃巾賊也只是一群烏合之眾,根本抵擋不了劉備。所以,我們不能光把希望指賴在黃巾身上,我們應該自己想辦法,增兵其他各縣,以免劉備大軍一下他縣,直接將譙縣孤立起來,到時悔之晚矣。」

    「聽將軍這麼一說,我們郭大人三戰不下的鄲縣,劉備一舉就可得到。如此說來,是郭大人不如劉備了?」

    兩邊有人冷聲問他。

    郭貢一聽,臉色不好看了,瞧著趙潔。

    趙潔臉色也是一紅,趕緊道:「非是這樣,我只是提醒郭大人決不可輕易小覷劉備。畢竟,我曾經在他手下做事,對劉備比你們對他要理解得多。」

    「也是啊,你本來就是劉備的屬下嘛,難得你要幫他說話,長他的志氣!」

    趙潔心下一跳,見郭貢臉色已經很是難看了,只得趕緊告辭。

    郭貢這邊如意算盤打著,但他怎麼也想不到,劉備會兵分兩路。而且,那個他們所依賴的黃巾,沒能抵擋一日,便即落入敵手。郭貢聽到這些消息,尚且幻想著劉備不戰自退,或者天加災難在劉備身上,整日念著『兵者,國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於是,他就經常跟他的那群文武說著這些道理,安慰他們:「兵法有言不可輕易動兵,劉備如今孤軍深入,是入死地,是兵法所忌也。所以,他絕不會勝利的。」

    剛開始相信他話的人還大有人在,他們也並沒有判斷郭大人加在劉備身上的『孤軍深入』到底用詞正不正確,但聽到酇縣、費亭、臨睢、太丘、建平相繼陷落的消息後,他們再也坐不住,再也不敢相信會有什麼不戰自退的事了。於是,他們都是慌忙的交頭接耳,整日找著同伴議論來,議論去。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亂了方寸。

    而且他們知道,劉備並沒有急著進攻,而是把軍隊駐紮在了王河口,及左近村莊。正集結軍隊,準備對譙縣來個甕中之鱉。而他們對於自己將要做王八的事,很是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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