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四十八章·忻州 文 / 傅塵瑤
由於中英部洲已經兩軍對壘,大戰一觸即發,為了避免正面迎上梧州之戰,經水香提議改變路線,離開冉京之後,一路南行。出雁州經忻州,再經由殷州,進入欽州。雖然中英部洲已經被戰爭的硝煙所籠罩,但西瀲部洲的雁州卻仍然是一派錦繡年華。按此路線晝行夜宿,這近一月來,一路上倒也順風順水,平安順暢。這一日,已經出了雁州,進入忻州界內。
馬車在寬敞的官道上平穩地奔走著。已經臨近黃昏時分,來來往往的車馬很多,馬車碾轉而過的轆轆聲和車伕的喝馬聲,此起彼伏。
瑤華趴在軟褥上,兩條胳膊拄著下巴,正認真地翻看著聞人愁一給她的那本「焉陵七十二術」。龜默兒好奇地趴到她身邊,眨巴著眼睛,也看得津津有味。水香坐在車簾內側,正為瑤華縫製新衣。縫好一隻袖口,搖頭咬線時察覺車內沉靜得似乎有些久了。回目看看巫月,見他正端坐著,手中握著碧笛,安靜地置於膝上,神色之間頗有些黯淡。水香停了停手中的針線,出聲喚道:「瑤華,書先不看了,過來幫我畫幾個繡樣。」
「好!」瑤華脆脆地應了一聲,翻身坐起來,在龜默兒巴巴的神情中,隨手就把畫冊揣回懷裡。「默兒也要畫!」龜默兒不甘落後地跟了過去。
水香笑笑道:「都畫都畫,畫好了讓公子選選。畫得不好的話,晚上沒有點心吃哦!」
「好!」異口同聲地應了聲。瑤華找過紙和筆來,兩個小腦袋就湊到一起有模有樣地畫起來了。瑤華剛畫了幾筆,龜默兒便歡喜地大叫一聲:「畫好了!」說罷,便拖著畫紙樂顛顛地朝著巫月爬去。瑤華驚愕地抬頭看了看,喃喃道:「不是吧,這麼快?」
巫月微微笑了笑。「瑤華不急,慢慢畫。」說著,接過龜默兒遞過來的畫稿,看了一眼,只見雪白的畫紙上端端正正地趴著一隻烏龜,不覺怔了怔,說道。「默兒畫的是自己麼?」
「嗯!嗯!」默兒忙不迭地點頭。
巫月會意地笑了笑。「畫得不錯,只是作為繡樣的話--」
水香已經掩袖輕笑道:「小烏龜,這可不行。可從來沒有人以烏龜作為繡樣的,要重新畫哦!」
「噢!」默兒有些失望地應了一聲,耷拉著腦袋準備回去再畫一張。經過瑤華身旁時,湊過腦袋去瞅了瞅,見她在紙上畫了一個烏**差不多的東西,便疑惑地叫道:「瑤華畫的也是默兒呀!」
瑤華回過來瞪他一眼,說道:「我畫的才不是你呢!」
「明明就是默兒嘛!」默兒堅持著。瑤華糾正道:「現在只畫了一個頭而已,是蛇啦!」
聞言,巫月的臉色驀然變了變。水香的動作也不由一停,回頭看了眼巫月,隨即強自一笑,出聲喚道:「瑤華的也不行哦。怎麼都畫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唉,算了,還是讓我來說吧,就畫朵蓮花吧!兩個都畫!」
「好!」瑤華與默兒又很聽話地應了一聲。瑤華當下便把畫了蛇的紙抽到一邊,又開始認認真真地畫起來。巫月在原處坐著,放眼看過去,剛好可以清楚地看到畫上的蛇頭。畫得非常細緻,額上的一點尤其突出,瑤華還特意指了箭頭出去,在旁邊用小楷註明了「紅色」,遠遠望過去,還真有些活靈活現。巫月的臉色不由白了白,喃喃喚道:「瑤華。」
瑤華聽到喚聲,連忙回過頭去,見巫月一臉蒼白地望著自己。心中驀地一驚,連忙爬過去,關切地詢問道:「巫月哥哥怎麼了,身體又不舒服了嗎?」
巫月輕輕搖頭,伸手握過她的手,笑容淺淡。「我沒事。瑤華陪我坐一會吧。」瑤華嗯了一聲,便偎在他身側坐定。龜默兒見只剩他一個人畫,便也沒了興致。丟下畫筆,三下兩下爬過來,說道:「巫月哥哥吹曲子聽麼?」
巫月微笑道:「不會覺得吵麼?」瑤華與龜默兒一併兒搖搖頭。巫月淡一笑,微垂眼瞼,正在將笛子送至唇邊,忽而察覺身旁瑤華的身子猛地一震,隨即脫口而出,叫道:「師父?!」巫月的手停了停,轉過目光凝視著瑤華。
瑤華的臉上變幻著驚喜與氣惱兩種不同的神情,方才聽到那突如其來的那一聲「寶貝徒弟」時,這久違的稱呼著實使得瑤華一時恍在夢中。當驚喜過去之後,氣惱隨即取代,冷冷地哼了一聲,便準備不予理睬。
弄衣卻像是完全沒有感覺出瑤華的氣憤一般,在那邊嗚嗚咽咽地哭訴起來。「寶貝徒弟,這三個多月來,師父好慘哪!被壁尊封在冰火之極,白天火燒,夜晚冰封,受盡了折磨,師父好可憐啊--」
瑤華本以為弄衣一去不回是因為忙別的事情去了,便將她扔到了一邊,不想他竟是被關起來了,一瞬間所有氣惱都化作浮雲四處飄散了去,憂心忡忡地問道:「壁尊為什麼這麼做?師父現在怎麼樣了?從那裡出來了嗎,有受傷嗎?」
弄衣又嗚咽了一陣,說道:「剛剛才出來,多虧了你泰澤師叔,還有碧映、秉元兩位師叔--師父很想念瑤華呢,瑤華現在在哪裡?」
「這個。」瑤華也不知他們現在到了哪裡,便抬頭問水香道。「水香姐姐,我們現在到哪裡了?」
水香他們雖然聽不到弄衣的說話聲,但從瑤華的話中,也知曉了十之**。只有默兒還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奇怪瑤華怎麼在自言自語呢。
水香道:「剛進了忻州暮雲城。我們傍晚就在城裡落腳,弄衣仙只要進城,應該就可以找到我們。」
瑤華點點頭,便對弄衣道:「我們在忻州暮雲城,師父快來。瑤華也很想念師父的!」
「暮雲城!知道了,這就來!一個時辰後就可以到了,瑤華一定要等師父來!」話一說完,那邊便沒有聲音了。瑤華心想大概是迫不及待地往這邊過來了吧。想起很快就可以見到弄衣了,不由興奮起來,拉著巫月的手欣喜地說道:「巫月哥哥,又可以見到師父了呢!巫月哥哥跟師父也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了罷!」
巫月淡淡笑道:「是啊。」目光之中,卻隱隱浮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憂傷。因為歡喜而雀躍著的瑤華,忽而又似想到什麼,坐定下來,輕歎出一口氣,說道:「瑤華現在有巫月哥哥、水香姐姐和默兒陪著,師父也要回來了,瑤華就再也不會孤孤單單一個人了呢!」這樣說時,心裡卻是莫名地難過著--因為聞人愁一。思及在自己孤單一人的時候,便緊緊地抓著他,固執地讓他陪在身邊,現在不孤單了,便又撇下那樣孤單的他不管了,莫名地,心中便有一股歉意。
巫月輕輕擁過她,柔聲說道:「大家都在一起便好,瑤華不要胡思亂想了。」瑤華喃喃嗯了一聲,說道:「如果大家都能在一起就好了--」
是日晚,一行人在暮雲城最大客棧落腳,只為弄衣尋過來時可以更容易一些。由店家引著到了房間後,瑤華便跑到院子裡,飛身「嗖」地一聲竄到屋頂上。這一個月來,她的功力略有增加,因此飛行的距離和高度以及速度都有了不同程度上的增加。抱膝坐在屋頂上,抬頭看著天空,暗自捉摸著弄衣他們過來的方向。
龜默兒在院子裡仰著頭,問道:「瑤華姐姐在看什麼呢?」
瑤華道:「在看師父。」龜默兒歪著頭想了想,又問道:「瑤華姐姐的師父住在天上嗎?默兒聽說,只有神仙才住在天上,瑤華姐姐的師父是神仙嗎?好厲害啊!」瑤華側頭想了想,弄衣是散仙,也差不多是神仙了吧。
正想著,忽然又冷不防傳來弄衣的聲音。「寶貝徒弟在哪裡?!」瑤華驚了驚,下意識地答道:「在這裡!」弄衣那邊怔了一下,隨即傳來猶猶豫豫地聲音:「這,這裡,是哪裡?」
瑤華回過神來,不禁呵呵笑了幾聲。在屋頂上站起身來,用手遮在額前,往往地看到東邊天際有幾個黑點在移動著。「師父,在這裡!」瑤華用力地揮了揮手,但距離太遠,根本就無法看清。瑤華靈機一動,當下施咒放出青鸞,躍身伏到青鸞背上,便乘風而去。
當慢慢欺近,很快就看清了當先一人乘坐的大鵬鳥。瑤華心中大喜,連忙揮舞起雙手大叫道:「師父,師父--」當第二聲叫出時,瑤華已經察覺到了不妙,因為她看到了坐在大鵬鳥背上的那個人身上穿著的並不是弄衣那輕柔飄逸如羽衣一般的散仙之服,而是繡有八封圖案的煉妖師法袍。
瑤華當下噤了聲,瞥眼往他身後那乘著一馬一虎的兩人身上瞄了瞄,看著也都不像弄衣,心中一驚,知是自己認錯人了,連忙掉過頭去,飛速逃去。
那乘坐鵬鳥的煉妖師自然已經看到,當下吩咐了一句,他身後那兩人便加快速度去追趕瑤華。
「站住!」聽到身後傳來的喝止聲,瑤華只不去理睬他們,這個時候,遇到的是紫苔蒼壁的人倒也還好,萬一是倚天或是朱顏的人,那可就大事不好了。但眼下的忻州乃是西瀲部洲的界內,因此上,還是遇上倚天這邊的人的可能性大一點。
「再不停下,就怨不得我們出手了!」是另一個更為響亮一點的聲音。見瑤華仍是不停,騎虎那人便甩出三道靈符,低唸咒語,當空金光閃現,靈符脫手而出,便化為一道一道細長的金線,在半空之中交織成網,從上往下地從瑤華頭頂往下蓋去。
瑤華感知到漸漸逼近的氣息,回頭一看,便見一張金光閃閃的網當頭罩來,當下也摸出靈符,出手幻作一陣銳利的刀片,想去破開那開羅網。但與張網者的法力比起來,她的功力還是弱了一點,刀片侵近金網時,無風便是一陣搖擺,立時四散作點點銀光,眨眼間便已經消失無蹤了。
「不行了!」瑤華暗自叫了一聲,心中想道:「師父怎麼還不來?」一念剛轉畢,便聽得弄衣的一聲叫喚「寶貝徒弟」!瑤華驚了驚,還沒反應過來是從青鸞鳥這裡傳達過來的,還是他人就已經近在身側,便覺得有一股異樣的力量從側旁飛撲而來,隨即有個身影跳到她身後,輕念了一句咒語,青鸞便加速往右一拐,閃過了那記攻擊。
「你們兩個,對一個小女娃出手,知道廉恥兩個字怎麼寫麼?!」緊接著響起的,是一個女子冷厲的喝斥聲。瑤華側眼看過,便見一個身著白色煉妖師法袍的身影擋下了那片金網,長長飄舞的黑髮,在風中舞動的風姿,看上去有些眼熟--像是蕭泰澤。
瑤華正奇怪蕭泰澤怎麼突然變成了女子的聲音,坐在她身後的那人便一把攔腰抱住她,大聲哭道:「寶貝徒弟!」
「師,師父?!」瑤華連忙回過頭去,看到的果然是弄衣那熟悉的臉龐。雖然眉目間依然清峻,只是昔日裡一直神采飛揚的面容,如今卻已經是生生地黯淡了三分,豐腴的臉頰略微地凹陷,因而顯得眼睛大了幾分,分外憔悴。此時睜著一雙眼睛淚汪汪地看著她,著實有幾分辛酸。
「師父瘦了好多。」瑤華不知不覺就說這麼說道,弄衣便又一邊抹淚,一邊嗚嗚咽咽地哭訴起來。從那日回紫苔蒼壁說起,說他如何反對壁尊幫助夏王征戰,壁尊又如何如何執迷不悟,鬼迷了心竅,將他關到了冰火之極。當然其中描述最多的還是冰火之極中的環境之惡劣,以及他這三個月來的苦難生活。冰火之極中除了冰和火,其他就什麼都沒有。更過份的是,在那裡,任何寶物都沒有作用,這三個月,他是在千般折磨與萬分寂寥中,咬緊牙關挺過來的。
「嗚嗚,那時候就想,要是寶貝徒弟在就好了--寶貝徒弟,你說壁尊這次是不是很過份?明明是他不對,還這樣對待我--」當蕭泰澤緩悠悠地臨近的時候,弄衣還捉著瑤華的袖口,抽抽噎噎地哭訴抱怨著。瑤華一邊安慰他,一邊用手絹替他擦淚。蕭泰澤在側旁停了半會,忽然開口說道:「你已經說了三遍了,不累嗎?」
「要你管!」弄衣不去理他,只管繼續向瑤華哭訴。蕭泰澤淡淡道:「我才不想管你。我只想知道,幻雪飛綾什麼時候給我?」
「幻雪飛綾?」弄衣怔了一怔,抹了抹眼淚,回頭疑惑地看著他,問道。「幻雪飛綾,為什麼要給你?」
蕭泰澤說道:「作為我將你從冰火之極救出來的回報啊。」
弄衣這下忍不住了,跳了起來,大聲說道:「我什麼時候答應過要把幻雪飛綾給你當作回報了?!」幻雪飛綾可是他覬覦了六年,絞盡腦汁,費盡千辛萬苦才拿到的,就算再把他關到冰火之極裡面三個月,他--或許會考慮一下。
蕭泰澤的語調還是波瀾不興。「是我決定的,我以為你會答應。既然這樣的話,我就送你回去好了。」說著,他回頭看看天色。「現在應該還來得及趕在壁尊回山之前把你關回去。」
「你,你--」弄衣氣憤幾乎說不出話來。「蕭泰澤,所謂施恩莫望報,大恩不言謝,我都已經感謝過了,你還要什麼回報?!」
蕭泰澤平聲道:「不是說過了麼,幻雪飛綾。」
弄衣像被踩到尾巴的貓,大叫一聲:「不給!」
「你們兩個別吵了!」是原先那個女子的聲音。「先對外,再對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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