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三十章·回程 文 / 傅塵瑤
第二日清晨,有兩撥人馬從回雁山莊出發。一撥是往冉京方向,蘇近雪帶了懷風,與聞人愁一一同隨著駐紮在山下的金刀衛,浩浩蕩蕩地前往冉京。另一撥,則是蕭泰澤與弄衣,二人分別乘於火鳳與鵬鳥之上,只聽得一聲長鳴,大翅一扇,二人的身影便已經消失在了雲層之中。
午後,憫月端了水果去瑤華的房間,從仄廊轉過來時,便聽到「啊」地一聲淒利的慘叫聲。憫月皺了皺眉,信步推門進屋,一眼便看到床上的棉被裹著一個身子,正在被中不停地拱動。
憫月將果盤擺放在桌上,移步過來問道:「怎麼了,瑤華?」
聽到聲音,瑤華拱動著從被中探出一個腦袋來,兩淚汪汪地指著自己的臉頰哀怨地問道:「憫月姐姐,這個有法子去掉嗎?」
兩頰的浮腫和淤青消去後,就露出了聞人愁一刻上去的那朵梅花。不知怎的,那梅花印不僅不會結疤,而且當中的血漬怎麼也無法消散去,因此上,粉白的臉頰上清清楚楚地綻放了一朵紅梅,格外引人注目。
憫月伸手輕輕觸摸著花印。「這是用真氣刻上去的,恐怕一輩子都無法消掉了。」一句話又引來瑤華的一聲慘叫,一拎棉被將頭裹回被裡,從被裡傳出模模糊糊的大叫聲:「嗚哇,我被毀容了,不能見人了,不能見巫月哥哥了--」
憫月不免覺得好笑,緩步過去坐到床邊,伸手拍拍那圓拱著的身子,輕聲說道:「這怎麼算是毀容呢,我看這朵花刻得挺別緻的,而且還很嫵媚呢!」
「嫵媚?」瑤華聽到新鮮的詞,再次探出頭來。
憫月點頭笑著說道:「是呀,男人啊,最喜歡嫵媚,有風情的女子了。」
「嫵媚,有風情。」瑤華喃喃念著,然後歪著頭試著在自己認識的人中尋找適合用這個詞的女子。母親姬碧雲是一種清淡如水,素淨而超然的美,夜凝秋則是婉約優雅的蘭質女子,傾歌聆歌姐妹便是明艷、開得張牙舞爪的大波斯菊,懷風是一種豁朗的美,優雅地如大家閨秀,惜雪則是明麗帶著俏皮……慢慢地,不知不覺地就將目光轉移到了憫月的臉上,出神一下,不禁脫口而出。「就像憫月姐姐這樣嗎?」
憫月的臉色倏而一變,瑤華隨即察覺,慌忙解釋道:「瑤華沒有別的意思。在瑤華認識的人裡面,也只有憫月姐姐可以稱得上嫵媚、有風情了--」
憫月淡淡一笑:「瑤華這是在誇我呢,我怎麼會介意呢。」見瑤華正嚴正著一臉小臉看著她,便笑著伸手輕捏一下她的臉蛋。「我拿了些水果來,就在桌上擺著,瑤華記得吃。我在別處還有些事,要先走了。有事吩咐珠兒便可。」
「嗯。謝謝憫月姐姐。」
在床上趴了兩天,看了兩天弄衣留給她的術法書,傷勢終於好得差不得了,便跑到院子裡召喚守護精靈玩。依照弄衣教的口決下指令,果然覺得背頸後微微發熱,接著一聲劃破天空的長鳴聲,青鸞展翅而起,在院中盤旋而舞,映得這一方天空青熒熒的一片。
「哇。」「哇。」
兩聲讚歎聲相繼而起。瑤華回過頭去,便看到花妖妍蓉捧著一盤水果立在門口,抬眼望著空中的青鸞,眼中滿是驚艷之色。瑤華分外得意,大聲說道:「這是師父送給我的守護精靈,漂亮吧?」
「好漂亮啊!」妍蓉由衷地讚歎。將手中的盤子往迴廊的坐凳上一放,便快跑過來,對瑤華說道。「前幾天看到的那個人是坐著紅色的這種鳥走的,這只是青色的,也可以載人嗎?」
瑤華知道她說的「紅色的這種鳥」指的是蕭泰澤的火鳳。「當然可以啦。」
「可以讓我坐一下嗎?」妍蓉腆著一張小臉,滿懷希冀地問道。
「可以啊!」瑤華爽快地答應。伸手朝著青鸞招了招,青鸞便聽話地收翅停落到二人面前。「哇,好大,好漂亮啊!」妍蓉興奮地手舞足蹈,迫不及待地輕巧的一個躍身,便飛身坐到了青鸞背上。接著,瑤華也用御風之咒飛了上去,坐到她身後。
青鸞振翅飛翔,在回雁上空翱翔,陣陣清風在耳側呼啦啦而過。「好快呀!」妍蓉大聲叫道。
「我們去哪裡逛逛好呢?」瑤華在身後問。
「去冉京!妍蓉想見蘇莊主,想去冉京看蘇莊主!」妍蓉興奮地大叫。
「冉京?」瑤華頓了一下,她也想去冉京,但是弄衣有吩咐讓她等他回來,再一起去的。隨即轉念又一想,自己也可以先去的,不一定非要等他一道去的嘛,而且先去的話,可以先見到巫月哥哥呢。於是便大聲決定道:「好!我們就去冉京!」
青鸞果然神速,只用了半日不到的功夫,便到了冉京。當青鸞鳥在冉京的街心停落的時候,驚擾到了一大群的人。瑤華沒料到這樣的情況,吐了吐了舌頭,慌忙收了青鸞,拉著妍蓉飛快地往小巷中竄去,等到逃離了被驚擾到的人群,方才背貼著牆緩過一口氣來,氣喘吁吁地問道:「你知道蘇莊主在哪裡嗎?」
妍蓉點頭道:「我感應得到蘇莊主的氣息。」
瑤華道:「那就好,我還有別的事,就不陪你去找蘇莊主了。對了。」她低頭從懷中摸出一對玉琚,正是那日情鑒之時蘇近雪送給她的鸞鳳之玉。將其中一串拿給妍蓉,說道:「這是隨時可以聯繫到對方的鸞鳳之玉,有什麼事情,用這個聯繫哦。」
妍蓉歡喜地接過來。「還是你想得周到。」
瑤華笑笑道:「那就這樣啦,我們這就分頭行動。」
「嗯,好。預祝我們倆都能順利!」妍蓉笑盈盈地說道,一副躊躇滿志的模樣。
與妍蓉分手後,瑤華便在街上拉了個人問去知世府的路。平常間都是坐車往來,今日裡走起路來才發現,冉京居然那麼大。瑤華整整用了兩個時辰,才走到知世府門前,趴在府門前說不上名的怪獸身上歇了一陣,方才緩過氣來,拾級而上,小心翼翼地敲響了知世府的大門。
過了好一陣子,才有人來開門。是個十四五歲的小丫環,在門縫中露出小半張臉瞅著瑤華,不冷不熱地問道:「你找誰?」
「我找知世大人。」
丫環上下打量了瑤華一陣,淡淡道:「知世大人不在。」說罷便要合上門,瑤華連忙用手擋住,問道:「什麼時候會回來?」丫環道:「不知道。」說完,就「砰」地一聲將門合上了。
瑤華無奈,只好轉回身來坐在石階上等。已經是黃昏時分,家家戶戶都已經在籌備晚餐了,街上時而飄浮過來菜餚的香氣。瑤華卻是因為出來得匆忙,什麼也沒帶上,連午飯也沒吃,肚子已經餓得「咕咕」直叫了。
身上又沒有帶錢,只能無奈地餓著。當夜幕慢慢降臨,靠在石柱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忽而一陣冷風過來,吹得她一個機伶,凍醒了過來的時候,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當初她剛到知世府的時候,府上的丫環水香對她也是極冷極冷的。現在,這個丫環極有可能也是因為怕她是來讓巫月預測將來之事,所以才冷言冷語想將她打發走的。想到這裡,立馬來了精神,爬到門前的石獸頭上,然後再一個躍身,輕而易舉地翻牆而入。
知世府裡依然像以前一樣黑乎乎的,沒有一盞燈火。還好這一夜的月光還算皎潔,趁著月色,瑤華熟門熟路地摸進了主院。果然,以前她住的那個汀蘭閣中有燈火。「一定是巫月哥哥!」瑤華大喜過望,剛想飛奔過去,懸於腰間的鳳玉卻忽然一亮,傳來妍蓉的哭救聲。「瑤華,救命,嗚,救命啊--」
瑤華嚇了一跳,連忙問道:「怎麼了,你在哪裡?」她這一聲叫出,院中立馬有一個冷冽的女子聲音喝道:「誰?!什麼人?!」
「嗚嗚,我在府衙,他們要燒死我!瑤華快來救我。」
「啊,我馬上就來。等我!」瑤華大驚之失,當下不及多想便往外奔去。在街上拉過一個人問了路,立馬用御風術疾飛了過去。所幸的是已經入夜,街上人並不多,不然的話,像這樣風一般地疾閃而過,必定會引起不小的騷動。
一口氣衝到府衙的時候,兩個官兵模樣的人,正扭了妍蓉往外走。還有一個官員模樣、三十出頭的漢子,跟在後面。妍蓉一眼望見瑤華,又驚又喜地大哭起來。「瑤華--嗚--」
瑤華攔到那兩個官兵面前,大聲問道:「她犯了什麼罪?」
官員道:「這隻小妖,憑借妖力,在街上搶人財物,依法該誅!」大皇雖然自昭烈帝之後,允許妖怪與人類共同生活,但在律法上,對於妖和人,卻是區別對待的。由於妖怪普通有高於常人的妖力,因此為免妖怪為禍於人,便立下嚴苛的刑法,動不動便是死刑與收服之刑。大庭廣眾之下奪人財物,從妖法上來看,的確是誅殺之罪。但是瑤華不解的是,妍蓉看上去是那樣一個乖巧的小花妖,怎麼會犯下這樣的罪行呢?
「亂說!」妍蓉大聲反駁道。「我哪裡有奪人財物,我只是隨便拿了些吃的,根本就沒有搶奪!」
官員斥道:「冥頑不靈的小妖,拿?街上的東西都是你家的麼,你說拿便拿,強取豪奪,不付錢財,便是強盜行徑!」
這下子,瑤華終於弄清是怎麼回事了。肯定是這只不諳世事的小花妖,餓了便在街上的糕點店隨手拿了點心吃,但又和她一樣沒有帶錢出門,就被店主扭送到衙門治罪。瑤華無奈地哀歎了一聲,對那官員說道:「大人,她是剛剛出世的小妖,並不知道人世的規矩,諒她是初犯,能不能從輕發落?」
官員道:「陪了那店主的錢,或許可以從輕發落。」
「錢?」瑤華頭皮一硬,小聲問道。「多少錢?」
「五兩銀子。」官員冷冷道。
「五兩?」瑤華嚇了一跳,看向妍蓉,失聲叫道:「你吃了那麼多?」
妍蓉還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樣,瑤華無奈,只好暗自盤算了身上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以暫時抵一下。忽然想起來當初拜師時,玳透曾經拿了一塊玉珮給她,當時還調侃說今後她若是落難了,還可以拿去換點錢。這不,倒真是被他給說中了。「臭小子,烏鴉嘴!」
當瑤華將那塊玉珮遞過去的時候,那官員的眼睛顯然亮了亮,表面上卻硬是要擺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模樣,接了過來,揣入懷中,然後正了正聲音說道:「這個麼,死罪可免,活罪難饒。看在你們二人均是還未成年的份上,本官就大發慈悲從輕發落。京輔大人府上有個清掃丫環前些日子告病回家靜養了,在她回來之前,就由你們來負責府中的清掃工作吧。」
「這個--」
官員卻不容許她們有任何怨言,顧自下了命令。「做得好的話,便一切計往不咎,但若是被我發現有不潔之處的話,就要重重責罰!」然後揚長而去。
因此,瑤華便正如玳透所預計地徹底落難了,成為了冉京京輔大臣府裡的一名打掃衛生的使女。不過,所幸的是,也因此不用再餓肚子了。
進了府才知道,那官員乃是冉京的京輔大臣幕下的幕僚,姓宋,單名獻,在朝中也算是正七品的小官,府中一般稱其為「宋僚大人」。而京輔大臣瑤華則是知道的,複姓商瞿,單名瑞,乃是正四品的大臣,以前傅卿書還是司徒之時,這位大臣曾經登門拜訪過。
開始幾日,府中的人盯著緊,瑤華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偷溜出去。等到三日之後,宋僚大人對她們的看守似乎有些鬆懈了,當晚,瑤華便悄悄地起身,偷溜出去。妍蓉自然也不肯落後,在瑤華「不許亂拿東西、不許當著人用法術、不許惹禍」的三項嚴重警告之下,有蒲草般堅韌意志的兩人終於又再度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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