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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二十章·念去 文 / 傅塵瑤

    研墨是何等機靈的人,賦紙一聲高喚,他便明白過來,大步上前,一把扶起慕容鹹歡,矯健的身影一個起落,便已停落到了玉石階下。滿座的大臣皆一時變色,紛然而動。「怎麼回事?」

    賦紙帶領的羽將快步衝上了主座,將仍坐在原處的夜凝秋包圍了起來,賦紙則來至慕容鹹歡身前,單膝跪地,正色稟報道:「稟宰相大人,夜夫人因為連日高燒,已經在今日凌晨辭世,現在遺體還在碧雲軒內。在宴上跳舞的並非夜夫人,而是幻化作夫人模樣的妖人。因情況危急,奴才擅自調動羽將,還請相爺恕罪。」

    聽聞噩耗,慕容鹹歡的臉色不禁微微慘白了一番,炯炯的雙目緊盯著主座上「夜凝秋」的眼眸,平聲道:「你是誰?」

    「夜凝秋」淡淡道:「我是幫助她完成心願的人。」

    「她的心願--」慕容鹹歡怔怔地念著。

    「果真是妖人!」

    「是妖孽啊!夜夫人說不定就是她害死的!」

    聆歌突然喝聲道:「還不快將這個妖孽抓起來!」

    「等等!」玳透截話說道。「所謂妖孽必有妖法,羽將不會是她的對手,請各位大人即刻離席,到鳳儀院去,這裡就請交給太傅大人吧。」他的話剛說罷,圍成一圈的羽將便讓出一條道來讓容成汝煙通過。

    「夜凝秋」緩緩地從座上站起來,望著殿上的慕容鹹歡,淡淡一笑道:「我的心願已了,你們抓我吧,我不反抗就是。」

    容成汝煙頗有些意外地看看她,對身邊的羽將說道:「先帶她下去吧,等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再由宰相大人處置。」

    當「夜凝秋」被四名羽將押下殿,經行過慕容鹹歡的身側時,感知到他側過頭來,清冷而帶著哀愁的嘴角浮起淡淡的笑容,輕聲說道:「宰相大人,太好了--你沒有讓夜姐姐失望--我感謝你,真的--」

    慕容鹹歡的身體微微震了震,轉過目光,怔怔地望著珊然轉身而去的背影。

    欽炎府的地牢中,空空蕩蕩的,只有壁上一盞昏黃的油燈在有氣無力地燃燒著。牢中的石床上,一個瘦削的身子正抱著腿縮在牆腳,將臉深深地埋在膝上,背脊微微顫抖著,似乎在哭泣。

    「徒弟,寶貝徒弟!」昏暗中傳來輕輕的呼喚聲,緊接著牢房中白光隱隱閃現,一道幽靈似的人身快速地穿越牢門而入。石床上的身子動了動,泣聲喚了聲「師父」,便從床上躍身下來,迎頭撲進那閃進牢來的白衣男子懷中。

    弄衣抱著仍然是「夜凝秋」模樣的瑤華,抬手輕撫著她絲般順滑的長髮,輕聲歎道:「好了,都過去了--」

    瑤華埋頭在他肩上哭了一會,抬起一雙淚眼問道:「夜姐姐還在嗎?」夜凝秋雖然在清晨便再已敵不過已經衰弱至極的身體而撒手西寰,但卻因為有強烈的願望不曾實現而精神不死,以致於一縷幽魂一直跟隨著瑤華,還以強烈的意志進入瑤華的夢中,將飛天之舞的精髓全部相授,便是希望瑤華能代她完成最後的心願。因此上,弄衣便用變身之咒將瑤華變幻作夜凝秋的模樣,以達成她的心願,讓她可以瞑目。

    弄衣輕聲說道:「她已經走了--她的心願已了--」

    瑤華喃喃道:「夜姐姐一心愛慕著宰相大人,宰相大人也為夜姐姐費盡思量,宰相大人沒有辜負夜姐姐的心意--夜姐姐也看到了,她走的時候,應該是笑著的吧?是這樣的吧,師父?」

    弄衣看著那雙清瑩如水的眼眸,十分渴切地等待著他的回答。他其實並沒有看到一直跟在瑤華身後的夜凝秋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卻還是認真地點點頭,輕聲道:「是啊,是幸福地笑著走的。」

    得到弄衣的肯定,瑤華似乎終於吐出了糾結在心中的一股氣,薄唇輕輕一抿,綻出一個蒼淡的微笑,將頭埋回到弄衣的胸前,喃喃說道:「夜姐姐,應該也是,非常幸福的吧。」

    「嗯。」弄衣含含糊糊地應著,雙手有些茫然地抱著變大了的瑤華,心底莫名地有一種怪異的滋味緩緩升起。「這種感覺,與以往抱小小的寶貝徒弟,有點不一樣誒--不過,這個身體本來就不是我寶貝徒弟嘛,當然不一樣啦?!」弄衣心裡亂七八糟不著邊際地想著,牢門外側忽然傳來「噹」的一聲開門聲,隨即是一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快速而來。待漸漸走近了,才看清原是玳透與太傅容成汝煙二人。

    「師父。」玳透快步過來。容成汝煙兩指當空虛指,牢門上的鎖便「鏗」地應聲而斷。玳透進得門來,看見正偎在弄衣身旁抹淚的瑤華不禁皺了皺眉。「傅瑤華,為什麼還是這副樣子?」

    瑤華瞅了他一眼。「這樣不好嗎?」

    玳透的神氣頓了頓。「這樣子看著奇怪!而且--」

    「而且什麼?」瑤華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這人真是不瞪不行。

    玳透撇撇嘴,小聲說道:「而且,也沒有本來的樣子,好看。」

    瑤華微微怔了怔,弄衣已經輕笑出聲,扣指捏一個解咒術,瑤華身上從體內浮現出一片暖黃色的光芒,在光影之中,纖長的身體漸漸地縮了回來,當光散去之後,瑤華便已變回了原先的模樣。

    「諾!」玳透伸手將一塊翡色的玉珮遞到了瑤華眼前。瑤華認出來這正是巫月交給她的,後來又被玳透拿去的滅蒙之玉,當下連忙伸手去接了過來,珍惜地捧在手中。「你拿回來了。」

    「嗯。」玳透應了一聲。

    瑤華輕撫著玉珮,小心翼翼地揣入懷中,抬眼看著玳透,由衷地說了聲。「謝謝你。」

    聽到瑤華道謝,玳透反而有些腆然。無言地站了一會兒,忽而抬眼瞅瞅瑤華。「訥--走吧,宰相大人已經準備好車馬,在外面候著了。」

    「嗯。」瑤華應了聲,便由弄衣牽著往外去了。

    時已近午夜,晚宴的眾臣們都已經紛紛散去了,欽炎府裡的燈火也漸漸疏朗了下來。瑤華一行四人,在玳透的引領下曲曲折折地前行,似乎在避著府中丫環家僕。從偏門出了欽炎府,一眼便看到一輛青紗馬車停立在門前,車伕側坐著車上,見到瑤華他們出來,連忙跳下車來,在車側候著。

    踏出門檻,目光微轉,赫然便見門扉之側,書有「欽炎府」三字的紗燈下靜默地立了一高一低兩道人影。藉著紗燈昏黃的燈光,看清當先那人披了一件輕裘披風,華麗的長衣將整個身子裹在了衣服之中,只露著一張在燈光下顯得有些昏黃的臉龐。卻是宰相慕容鹹歡。

    見有人出來,慕容鹹歡微轉過臉去,淡淡地溫和一笑。

    「宰相大人。」

    「朝務繁忙,一直拖到今日才將這事打點好,真是太失禮了。」

    「宰相大人--」瑤華不由在心中同情起這位年僅十九歲的宰相大人。普通人家的十九歲少年,應該還是無憂無慮的年紀吧,而他卻因為身份的特殊而過早地肩負起了一國的使命。大皇宰相,便是大皇朝廷的總政大臣,所有上奏下發之文都須經由其手,所以他總是繁忙著,繁忙得沒有一日白天是可以在家中好好地呆上一個時辰的,繁忙得連心愛的女子都無法顧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撒手離去,而無能為力。「那是一種無奈的悲哀吧。」瑤華在心裡暗自想。

    慕容鹹歡微微上前一步,伸出手扶上瑤華的頭,忽而歎聲說道:「大皇與夏王的戰爭已經引發了,下次再見,就不知是敵是友了--」

    「戰爭?」瑤華驚愕地張了張嘴。

    「是的,戰爭。」慕容鹹歡抬眼望向不知名的遠方,半晌地不說話,然後轉回頭來,凝視著瑤華清澈的眼神。「瑤華去了欽州之後,還會記得欽炎府麼?」

    瑤華迎上他的目光,重重地點點頭。繁榮而悲哀的欽炎府,絕美而淒艷的飛天之舞,或許,就算是強迫自己去忘記,這一輩子,恐怕也是無法釋懷的。因為,無論如何,她曾為那一種無能為力的悲哀深深地心痛過。

    慕容鹹歡微微揚了揚眉,笑容淺淡而有些淒清,修長的手輕輕地在瑤華頭上拍了拍,幽幽地從喉嚨裡歎出一聲。「走吧。」

    弄衣將瑤華抱上車,容成汝煙不知何時跟了過來,沉默地將一個包裹交到瑤華懷裡。瑤華這才記起,那日被玳透強行從容成世家帶走,將秋珞替她收拾好的包袱忘在了那裡。弄衣不禁微微揚了揚眉,說道:「你就是從這個包袱中的經書知道瑤華是我寶貝徒弟的?」

    容成汝煙淡淡道:「不然你以為我是怎麼知道的?」

    弄衣撇嘴無所謂地笑笑,剛要跳上車,聽得耳側玳透說道:「師父要常回來。」弄衣回頭伸手捏捏玳透的臉蛋,笑著說道:「記著的!師父下次來的時候,給玳透帶一隻非常強大的守護精靈過來,不過玳透也要記得答應過師父的事情哦!」

    玳透的神情微頓,撇眼往瑤華那邊瞅了瞅,然後神情異常肅穆地點點頭。

    「乖徒弟!」弄衣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便躍身上車。隨著車馬「呦」的一聲起駕聲,木質的車輪碌碌而動,轟然向前。

    瑤華在車內靜默地坐了一會,一翻身爬起來,掀開車簾,趴著窗口往回看去。便看到玳透仍然站在街道的中心,沉默無語地注視著車馬徐徐而去的方向,清冷的月光,將他小小的身影拖得老長、老長。

    而欽炎府門外,遙遙地立著的那道頎長的身影,黑色的裘衣使他與夜色融為一體,迷濛的月光下,模糊得看不清他的臉色。他身後矮他半個頭的研墨微往前半步,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了些什麼,頎長的身影便緩緩地轉身,啟步回門去了。

    「離別--這是第三次了吧--」瑤華在心中癡癡地想著。

    「我們--還會再見面吧?」瑤華喃喃道。

    「是吧。」弄衣漫不經心地回答著。

    當街心的人影漸漸地在視野中消失,看不見了,瑤華才從車窗前爬回身來,看到弄衣正專心致志地拿了一方錦帛在折著什麼。「師父在做什麼?」瑤華湊過身去,席地在他身側坐定。

    弄衣只是笑笑,卻不回答,將折好的錦帛放置到瑤華面前的地上。瑤華不解地抬眼看看弄衣,弄衣撇嘴一笑,抬起兩根手指當空虛晃,那方錦帕金光一閃,竟化作一株紅花綠葉的之花,慢慢地在盛放。

    「師父?」

    弄衣笑笑說道:「在雁州的民間,雪緲花是傳說中的愛情之花,相傳雪緲花籽種下一年便可長出花苞,但是每一朵花的花期卻都不一樣。」

    瑤華的好奇心上來了,將著一直縈繞心間的悲哀與離愁暫且拋去,仰著小臉問道:「為什麼?」

    弄衣道:「因為雪緲花乃是靈性之花,它只有得到了自己心目中的那個人的愛情,才能盛放,也即是說,每一朵盛放的雪緲花之後,都有一個美麗動人的愛情故事。」

    瑤華偏著頭想了想。「師父是想告訴瑤華,夜姐姐終是明白了宰相大人的愛,就像是雪緲花守候一生,終於盛放了--」

    弄衣伸手攬過瑤華,卻也不直接回答瑤華的話。「在雁州的回雁山莊,有一處雪緲花地,每當人們置身其中,看到成千上萬的雪緲花在週身盛放--」弄衣說到這裡,又停了停,瑤華想像了那幅場景,喃喃道:「一定很美吧。」

    弄衣聞言,倏地直起身來,拊掌說道:「既然寶貝徒弟想去看雪緲花,那我們就先轉道去回雁山莊了!」說罷,不等瑤華反對,便掀著車簾探出頭去吩咐車伕說道:「出冉京後直接去雁州,上回雁山莊。」

    「師父!」瑤華一下子明白過來,使勁拉回弄衣,大聲抗議道。「師父明明是自己想去回雁山莊!回雁山莊是什麼地方啊?!師父要去自己去啦!」

    「瑤華剛才也有說想去的!」

    「沒有!」

    「有!」

    「師父討厭,不要理師父了!」

    「徒弟--徒弟--唉,是師父想去,徒弟陪師父去嘛--」

    「師父不要撒嬌啦!」

    「徒弟--寶貝徒弟--瑤華陪師父去的話,師父就把青鸞送給瑤華做守護精靈好不好?」

    「居然連青鸞都捨得拿出來了?」想當初為了青鸞,他差點就和巫月鬧翻了,現在居然這麼爽快地就拿出來--瑤華不禁抬眼用古怪的眼神看看他,警惕地說道:「師父這麼想去那個什麼山莊,是不是有師娘在那裡?」

    弄衣哭笑不得,伸手用力地捏捏瑤華的臉蛋,大聲說道:「你師父我可是仙人,仙人師父怎麼可能會有師娘,你這個小笨蛋!」

    「哦?」瑤華故意裝出一副恍然頓悟的模樣。「原來師父還在單相思哪,怪不得要拉我去壯膽。」

    弄衣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連忙撇清道。「胡、胡扯,哪裡有!你師父我一心修道,何時害過什麼相,相思的?!」

    「哦,師父好可憐諾,害了單相思又礙於自己仙人的身份不敢表白,可憐的師父--」

    「傅瑤華,你不要太過份!」

    「師父不要激動哪,我一定會幫助你的。」

    「傅--瑤--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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