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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五葷伐性 第四百四十六章 志氣 文 / 衣山盡

    第四百四十六章志氣

    睢寧。

    一隻竹篙伸了過來:「讀書相公,抓緊了。」

    方小姐剛清醒過來,見有一根竹竿子伸過來,也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力氣,雙手一伸,死死地抓住。

    那個水手好大力氣,只大喝一聲:「起!」就如《說岳傳》中挑滑車的陸文龍一樣,將方唯整個地挑了起來。

    「撲通!」一聲,方小姐就掉在甲板上。

    這到力量雖猛,可卻不覺得疼。

    耳邊就傳來一真喝彩聲:「小刀好大力氣,不愧是漕幫的好漢。」

    眼前逐漸清晰起來,方唯一抬頭就看到頭頂圍了一大圈腦袋。湊得最近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壯實孩子。

    這孩子手中正提著一根竹竿,大概就是那個什麼小刀吧。

    「這算得了什麼,我漕幫上下,如我這樣的好漢多了去。就說我們水幫主吧,一伸手,提三五個漢子如提小雞一般。」小刀將手中的竹竿扔給一個水手,伸手去按方唯的肚子,試圖將她喝進肚子裡的河水按出來。

    方小姐冰清玉潔,如何肯讓陌生人碰自己的身子,尖叫一聲,一伸手拍開小刀的右手:「別碰我!」

    「哄!」一聲,船上的水手們都笑了起來:「小刀,人家可精神著呢,死不了。再說,讀書人身子金貴,怎麼肯讓你亂碰。」

    小刀一臉惱火,鼻子裡哼了一聲:「不碰就不碰,什麼了不起,不就是多讀了幾年書嗎?」

    又有人笑道:「小刀哥你這話說得,什麼有什麼了不起,人家讀書人一旦中了秀才就有了功名,可見官不跪。你什麼玩意兒,不要說見了知縣大人,就算是見了一個尋常班頭,你不也將頭磕得蓬蓬響。如果中了舉人,人家就是老爺了。老爺是什麼,那可是天上的星宿,天上的星宿可是你那只髒手能亂摸的?」

    小刀嚇了一跳,一張很不耐煩的臉突然生動起來,吐了吐舌頭:「我們幫主說了,尋常人若碰了老爺,手要爛的。還好有你們提醒,小刀在著水上討生活,若手爛了,沒了武藝,還不如投到水裡死了乾淨。」

    看得出來,小刀雖然是漕幫的人,往日總裝出一副凶橫模樣,可說到底不過是一個孩子。這一吐舌頭,竟透出一絲天真純樸來。

    大家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見小刀的怪手終於沒有伸過來,方唯心中一鬆,忍不住又大聲咳嗽起來。這一咳竟不可斷絕,直咳得她滿面潮紅,眼淚都出來了。

    「大家讓讓,小相公渾身都濕透了,再這麼下去,可真要凍出毛病來了。還是快些進艙換上乾淨衣服為好。」一個老人排開眾人走了過來。

    「是東家。」眾人連忙讓開。

    「相公,快隨我來吧。」那個東家帶著方唯朝船艙走去,一邊走一邊問方唯的情況。並說他姓安,是生絲販子,正在淮安收生絲,準備販運去房山。至於那個小刀,是漕幫派過來押船的。

    漕幫本是大運河上最大的幫派,但凡在大運河上走貨的船隻,每船都要向他們交納一定數量的過路錢,再由他們派人護送。

    等那個姓安的老闆問起自己身世時,方小姐只說自己是睢寧的讀書人,家中只有一個老父親,這大水一起,估計也已經遇難。說到傷心處,方唯忍不住又掉下眼淚了。

    安老闆也陪同他歎息幾聲,就扔給她幾件乾淨衣服,關了門走了。

    讀書人都愛面子,自然不會在普通人面前寬衣解帶,這一點,安老闆也是知道的。如此,方唯倒沒有暴露自己的女兒身。

    等換了衣服,又喝了一碗安老闆熬的琵琶串貝湯,方唯的咳嗽停了下來,身上也暖和起來。這個時候才想起父親和方用,禁不住大聲痛哭起來。

    見她哭得傷心,船上眾人也不好怎麼安慰,對讀書人,他們還是很敬畏的,只默默行船。

    方唯走一路哭一路,只覺得自己的身子越發地虛弱起來。

    安老闆也是個好心人,沿途但凡遇到災民,都一一收容到船上,被熱湯熱飯地送上來。

    不兩日,船上就擠滿了人。為了騰出空間,安老闆甚至還將自己收購的生絲扔到水裡去,看樣子,他這次來淮安收購生絲不但一無所獲,反陪進去了一大筆銀子。

    小刀有些不滿意:「安老闆,有你這麼做生意的嗎?再這麼走上兩趟,老本都要涉進去了。」安老闆是漕幫的老主顧,這兩年在大運河上來來去去,很是給漕幫貢獻了不少銀子。而安老闆的商號又是小刀直接負責,若安老闆破產了,失去了這個主顧,將來幫主肯定會怪罪他小刀不會辦事的。

    安老闆笑道:「小刀你也不用替老朽擔心,錢財一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了就沒了。放心吧,我商號垮不了的。不過,到時候還得請你替我做個見證。」

    「見證,見證什麼?」小刀滿面疑惑。

    安老闆回答說:「是這樣,我這次是為救災民才將貨物都扔了的。按照房山製造的規矩,只要是買了商業保險的商戶,只要遇到損失,就可以去他們那裡領取賠償。聽說,孫佳掌櫃不日就會來淮安,到時候,還需小刀你在她面前做個見證,也好從她手頭領取這份保險金。」

    方唯聽這件新鮮事,不覺好奇起來,又知道房山織造是孫淡的產業,頓時忘記了心中的傷痛,側耳聽去。

    「原來是這樣,我也聽說房山那邊搞了一個什麼保險。」小刀將胸脯拍得蓬蓬響:「放心吧,怎麼漕幫中人最講義氣,這個見證我幫你做了。」

    安老闆忙笑道:「如此就多謝小刀哥了。」

    見方小姐在旁邊偷聽,小刀有些不開心,忍不住對安老闆說:「安老闆,不是我說你,救這個讀書人吧,我沒什麼意見。可你怎麼什麼人都往船上救,你看看,現在船上都擠成什麼樣子了。我們水上人家有一句話,這人要溺死而死,那是龍王爺要收他,你救了一個,就得拿一條命去補上。龍王爺不不會做賠本的買賣,將來,你我可都是要倒霉的。」

    方唯心中有些發怒,忍不住冷笑道:「枉你們漕幫還自稱好漢,竟然說出這等見死不救的歪理,沒得讓人齒冷。」

    小刀猛地轉頭盯著方唯:「方相公,別以為你是讀書人就在我面前說混話。若不是我,你早喂王八了,得瑟什麼樣子,我呸!讀書人,嘿嘿,讀書人,看你模樣,只怕沒功名吧。秀才還是舉人?」

    方唯自然不是秀才,更不是舉人,卻怒叱道:「我什麼功名也沒有,怎麼,你要扔我下水?」

    安老闆連連勸解:「算了算了,個人都讓一步吧。」

    小刀將頭一抬,白眼向天:「我看你這個讀書人的身份也甚是可疑,你當我真不敢扔你下水?讀書人,嘿嘿,你們的命金貴。一條命抵得上尋常十人。這船上已經救了十多人,我現在將你扔下水去,贏虧相抵,將來龍王爺也不回怪罪我們漕幫。」

    安老闆大驚,「不可!」

    方唯猛地大叫起來:「你敢!」

    小刀也不過是嚇唬方唯的,嘿嘿冷笑幾聲,就轉過身去,再不理睬方小姐。

    正在這個時候,有水手歡呼起來:「淮安到了,淮安到了。」

    方唯忙抬頭看去,卻見前方好大一座巍峨的城池。

    方唯想起方用死前跟自己說過的話:找到孫淡,將甘必達帶人炸開堤壩一事告訴他。請他奏報朝廷,為父親,為睢寧百姓討回公道。

    她雖然覺得自己身體虛得快支撐不住了,卻也強提起精神,咬牙暗自發狠:「方唯啊方唯,你不能倒下,絕對不能倒下。你若倒下了,爹爹、七叔公還是睢寧百姓都白死了。」

    等船靠岸,安老闆拿一個包袱,打開來,裡面全是黃澄澄的銅錢。他命人給災民一人發一串錢。

    眾人自然是千恩萬謝地下船去了。

    一看到錢,方唯心中暗叫一聲糟糕。她逃難的時候也帶了些金銀細軟,可一掉進水裡,那個包裹早就被浪沖走了。如今的她已是不名一文,只怕用不了兩天就要餓死了。

    想到這裡,她不覺得朝安掌櫃走去。

    小刀眼尖,又大聲冷笑:「怎麼了,讀書人,你也要學乞丐討飯吃嗎?對對對,你們讀書人都是天之驕子,怎麼可能伸手問人要錢。」

    方唯本是一個身嬌肉貴的知縣大小姐,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氣。心中怒極,也不去接安老闆手中的錢,一扭頭,大步朝岸上走去。

    「方相公,方相公。」安老闆在背後大聲地叫著。

    「哈哈!」然後是小道肆無忌憚的笑聲:「方相公,你餓不死的。如果我沒猜錯,城中應該已經設了賑災的粥棚,你若不要臉,自然可去那裡混個兩飽一倒。」

    方唯走得更快,眼淚不不斷湧出:「爹爹,女兒就算是餓死,也不會去食那喈來之食,女兒不會給你丟臉的。」

    等走了一段路,卻見城中已經有不少災民。

    因為走得有些急,方唯喘不過氣,停下來用手扶著街邊的一跟栓馬柱,口中也滿是血腥的味道。

    這個時候,突然有一隻手拍在她肩膀上:「這位兄台可是從睢寧來的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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