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五葷伐性 第四百四十三章 潰堤(二) 文 / 衣山盡
第四百四十三章潰堤(二)
睢寧河堤上。
正在這個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沉悶的轟隆聲,間或有亮光一閃。
這片亮光驚動了夏言和付林,二人同時轉頭看去,卻見那到亮光正位於前方十里處睢寧城的方向。
「搞什麼鬼?」夏言心中疑惑,禁不出問。
「潰堤了!」付林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
夏言定睛看過去,這一看,整個三魂六魄都好像是要從腔子裡鑽將出來。
只見,一團紅色的火光在河堤上騰騰而起,在空中結成一個大火球,將遠方照得一片明亮。
「有人炸堤!」這個念頭從心中一起,竟讓夏言渾身顫起來。
付林也是顫抖著嘴唇:「有人炸堤,有人炸堤,這是天災還是**。」
夏言胸中突然有一道怒火升起,大聲呼喊:「**,這是**啊!致睢寧幾萬百姓的性命於不顧,致淮安府幾十萬百姓性命於不顧,究竟是誰,竟膽大妄為到如此地步?」剛喊出這一聲,夏言一口氣接不上來,一張臉憋成了紫色。
那團火球慢悠悠地升上半空,這才熄滅了。
眼前突然一黑,好像什麼也看不見。
可只不到片刻,在月光的照耀下,一聲驚天動地的崩塌聲彷彿從腳下傳來一般,震得人幾乎站不穩當。
又是一道亮光閃過,那亮光卻是決堤而出的洪水閃爍的月光。
只「轟隆!」一聲,白色的水光就如利劍一樣朝堤壩下的睢寧縣城刺去,所經之處,一切的一切都在這宏大而磅礡的衝擊力下積木一樣地倒塌了,分崩離析了,沒頂了。
這還是開始,正當夏言等人被這天地的偉力而震撼得不能說話時。那倒決口在不住擴大,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撕扯一樣,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聲隨風傳來,好像是鑽進人骨頭裡去一樣。
瞬間,那道被人炸開的決口就擴展成兩丈,奔瀉而出的黃河水更寬更急。
而這個決口還在不住擴大,在黃河水中,這堤壩還真如豆腐渣一樣不堪一擊。
黃河本是地上河,居高臨下,轉眼之間,就衝到了睢寧城中。
睢寧一地本就是大平原,在這空前的水災面前,毫無抵抗能力。
只片刻,眼前只剩一片滔滔黃水,什麼也看不見了。
堤壩上的決口還在不斷擴大,好像就沒有停止的意思。
夏言胸中的那口氣總算緩了過來,長長地咳嗽一聲,竟將一口血咳了出來。他一張臉白的嚇人,失魂落魄地站在水邊,喃喃道:「身為南河總理河道,至此滔天洪水,夏言還有何面目去見君父,還有何面目面天淮南百姓。莫若死在這裡,也免得被人恥笑。」
付林也是大聲慘笑:「付林身非河道官員,也沒有臉再活下去了。夏大人,你我同赴黃泉,一路上卻也不寂寞。」
夏言一連說了三聲好,道:「付林,本官總算沒有看錯人,你果然是一個有擔待的。」
說話完,二人就要朝那黃河裡跳去。
夏言手下的從人早就覺察出這兩個大人不對勁,也早有留意。見二人要尋短見,一聲大喊,幾個從人撲了上來,惡狠狠地將夏言和付林撲到爛泥裡:「大人,大人,斷斷不可呀!」
夏言本就是個美男子,日常又收拾打扮都異常整潔,此刻被從人按在地上來了一個滿身是泥,頓時咆哮起來:「大膽,你們想做什麼?」
從人連連喊道:「大人不可呀。」
夏言叫道:「如今,淮南空前大水,生靈塗炭,夏言身為總理河道,有負陛下的囑托,還有何面目活在世上?不若以身殉職,也好留得一身清白。爾等苦苦相勸,是要陷我於不義嗎?」
付林也是滿眼淚水:「付林也沒有面目再苟活人世。」
一個從人含淚對夏言道:「大人不可尋此短見,你才來淮安幾日,河道那邊你都沒去兩回。這水可同你沒任何關係啊?」
夏言還是在大叫:「本官乃是河道,怎麼沒關係了?」
付林卻是一愣,醒悟過來,對夏言道:「對啊,大人,這事同你也沒關係。這麼大的水災,他王恕做了十多年河道,這個責任應該由他來負才是。王大人都沒有投河自盡,夏大人你又何必如此?」
夏言大怒:「付林你住口,河道衙門,各司其責,我輩讀利益輩子書,臨到大節關頭,怎麼卻把持不住了,畏懼了?」
付林低聲道:「大人,剛才你也看到了,這場空前大水分明就是**,是有人炸開了堤壩。難道大人就眼睜睜看著那些歹人逍遙法外,難道大人就眼睜睜看著遭災的百姓流離失所,而沒人賑濟。大人,將來不管是重修河防還是賑濟災民,都需要你我。難道大人就想放棄自己的責任嗎?」
「是啊,是啊!」從人都苦苦相勸。
夏言長出了一口氣:「好,我夏言就厚著臉皮再苟活幾日。待到此間事了,我自回京在陛下面前請罪。扶我起來。」
眾人這才將渾身都是泥水的夏言從地上扶起來,總就戰戰兢兢在堤壩上站了半天的船工大叫起來:「大人,快上船,決口潰過來了。」
眾人舉目望過去,那段堤壩潰得更快,轉眼已經變成了一道兩里地的口子,整個睢寧也變成一片汪洋,再分不清哪裡是河哪裡是岸。
在月光下,到處都是洶湧的黃水,到處都是救命的聲音。
「上船,上船。」夏言喝到。
眾人這才慌忙跑上船去。
付林問:「夏大人,可要去救災民?」
夏言已經冷靜下來,道:「我們只一條船,能救得了多少人,回淮安城。」
「大人,難道我們就見死不救嗎?」付林眼淚落了下來:「大人,這可不是你啊!」
夏言深深地看了付林一眼:「付林,你可是認為本官貪生怕死,不肯去救災民?」
付林:「下官不敢。」
「不不不,你真看錯本官了。」夏言道:「正如我剛才所說,我們只一條船,又能救得了多少人。二十三十,還是一百。可這睢寧卻有好幾萬人,又怎麼救得過來。睢寧地勢北高南低,很快,這洪水就要傾瀉而下,橫掃黃河一年,洪澤湖以北的整個地區。到時候,會有更多災民需要我們久遠。再說,你我身為河道官員,身上自有職責。我們現在的職責是準備立即回淮安征發所有船隻,籌備錢糧,準備賑濟災民。那才是我們此刻應該做的,救一百人,一個衙役就足夠了。付林,其中的輕重難道你還分不清楚嗎?」
付林被夏言著一聲當頭棒喝,立即明白過來,道:「大人說得有理,付林也是急糊塗了?」
因為順水,夏言的船也行得極快。一路上,他心中也是非常疑惑:剛才的爆炸分明是人為,究竟是誰有這麼大膽子,竟敢炸開河堤?難道,他們就不怕死嗎?
當他將自己心中這個疑惑說給付林聽的時候,付林卻沉默不語,只長長地歎息一聲:「誰知道呢?」
看付林言之不盡,夏言心中疑惑,卻不好再問下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在船上行了一天,待到下午,總算回到了淮安城。一路上,夏言已經想好了對策。
一進城,他就立即跑去見淮安知府。淮安知府一聽說睢寧段黃河決口,驚得摔倒在地。還是夏言勸慰了他半天,才回過神來。也不敢耽擱,知府立即帶著人去征發民夫、收集糧食被服,準備救人。
不過,要救人就需要船。而淮南的船隻可都握在王恕和甘太監手中,一般人也調不動。
可不巧的是,王大人一大早就去高郵買鹹鴨蛋去了,說是黃錦公公喜歡吃這種東西,沒三五天回不來。
「鴨蛋,鴨蛋,大水來了鴨子可以浮在水上,可百姓就要餵魚蝦了?」夏言氣得手足冰涼,又問甘必達在不在。
河道衙門的人說,甘公公出去公幹,已經兩天沒見著人了,什麼時候回來,卻不甚清楚。
「尸位素餐,尸位素餐,我要寫奏折彈劾這兩個庸官!」夏言氣得幾乎吐血,一時間,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沒有船,什麼也做不了。
這個時候,一直在旁邊跺腳的付林突然叫了一聲:「大人,我知道什麼地方有船了。」
夏言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快說,快說。」
付林:「除了河道,這淮安城中還有一個地方有船,大人忘記了,城東十里有一個大河衛。裡面有上千駐軍,百十來條船。如今,正是將他們調來使用的時候了。」
夏言大喜:「我倒忘記了,走,去大河衛調人調船。」
付林卻有些猶豫:「大人,按照我大明律,軍隊無令移防百里一律視為叛亂,可就地剿滅,只怕他們不會答應。」
夏言大怒:「都什麼時候了,誰還管得了這些?」
等到了大河衛,聽說是總理河道夏大人來了,一個武官模樣的人走出來接待,態度倒也恭敬,可就是推說千戶大人不在,沒他的命令,誰也不敢出營,這是軍隊的規矩。
夏言立即就怒了:「什麼狗屁規矩,再囉嗦,本官就不客氣了。」
那個武官也怒了,冷笑:「不客氣又能怎麼樣,別以為我們是普通駐軍。老實告訴你,我們將軍乃是馮鎮,而馮將軍乃是孫淡孫大人的家人。休說你一個小小的六品河道,就算是南河總督王大人來了,也得客客氣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