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二百二十二 忘懷 文 / 老豬
二百二十二忘懷
孟聚本打算讓文先生和易小刀他們分開住。易小刀和李赤眉和自己都有點交情,說不定到時能從他們嘴裡透出些情報,但對方好像猜出了他的打算,三個人堅持要住在一起,即使說沒有合適的大院子,他們卻依然堅持:「只要有一個房就夠了。我們可以住一起,打地鋪睡也無妨。」
聽到木春很愧疚地回報說沒完成好任務,孟聚真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他想起了前世的一個笑話,說是去買一顆釘子得三個人去,其中一個是經辦的,一個是財務還有一個是監察。看這架勢,這次來的三個談判代表是要相互監督的——不過,這也說明了這三個談判代表心虛到了何種程度,這種表現,不單是彼此不信任,簡直連自己都不信自己了。
「既然他們堅持的話,那就安排他們住一起吧,我們也沒必要耍這種小花招了。」
來的若是旁人,孟聚肯定要晾對方一下,讓他們等上兩天,心裡發慌,這樣自己接下來的談判才能取得主動。但知道來的是文先生,孟聚也懶得使這些招數了——上次,自己足足晾了對方七八天,但對方還是一點沒動搖,可見此人心志堅定如鋼,用重複的招數對付他肯定是不行的。
當晚,孟聚就在自己的住處擺下了酒席,邀請三位談判代表過來用餐。
夜幕初上,談判代表們聯袂而至。孟聚迎出大門,笑吟吟地拱手行禮:「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得見兄颱風采如昔,真讓在下欣慰。」
眼見孟聚態度客氣,笑吟吟地朝自己走來,文先生鬆了口氣:孟聚的態度不錯,看來今天不會出現斬使立威的場面了。他也擠出一張笑臉,正待迎上去行禮,卻見孟聚直直地從他身邊走過,對文先生身後的人深深一揖:「赤眉兄,別來無恙?」
李赤眉耷拉著腦袋跟在文先生身後,眉頭緊蹙,神情陰沉,孟聚這麼突然撇開談判正使朝他迎了上來,他不禁慌亂起來:「呃……孟鎮督,您好……」
「上次在樂平一別,好久不見,李兄可還好?諸事可還順利?」
「還好還好,有勞鎮督大人牽掛了……」
李赤眉背後發熱,他應答著,一邊偷眼望向自己的兩個同伴,卻見文先生瞟了一眼自己,眼神中大有深意。
李赤眉心下苦笑,知道這下自己麻煩了,上次自己和部下在樂平全師而歸,就有不少流言蜚語傳出說自己暗中與孟聚勾結,元帥本來就在疑心自己,這下真的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了。
他連忙介紹:「孟鎮督,這位文先生,您也見過的。文先生是元帥身邊的大人物,這次的差遣,他才是正使。」
聽李赤眉這麼說,文先生這才臉露笑容。他上前一步,鞠身作揖:「後學晚進文漢章參見鎮督孟大人。鎮督大人,別來無恙?」
文先生笑容可掬,禮儀周全,但孟聚壓根沒理他。他不耐煩地擺擺手:「知道了,你上次來過的——對了,赤眉兄,這次你過來,兄弟我可是準備了一罐好酒,十五年的老陳釀!上次在樂平,大家有事喝得不夠痛快,這次你到了東平的地頭上,咱們可得好好暢飲一番了!」
孟聚一手牽著李赤眉,很熱情地將他迎入堂室裡,卻對其他二人視若不見。
硬生生被撇在門外,文先生臉上掠過一絲慍色。他對易小刀說:「易將軍,看來孟鎮督和李將軍的交情真的不錯呢。」
易小刀懶洋洋地說:「孟聚和很多人交情都很不錯的。」
文先生被窒了一下,半天沒說出話來。他都鬧不明白了,元帥派這兩個人給他擔當副手到底是什麼意思,一個畏畏縮縮,一個陰陽怪氣。
說是赴宴,其實雙方都明白這場宴席是怎麼回事。面對琳琅滿面的一桌子菜餚,大家象徵性地動動筷子就完事了——呃,易小刀是個例外,從頭到尾,他一路在吃個不停,腮幫子鼓得圓圓的,咀嚼聲一直沒停。
最後,還是文先生看不下去了,他乾咳一聲:「呃,這個,易將軍,我們要談些很重要的事……」
易小刀很無恥地揮揮手:「沒事沒事,你們談你們的,不會妨礙我吃東西的。我的胃口一向很好。」
「問題是你吃東西妨礙我們談判——有人在旁邊啃豬蹄,誰還有心思談正經事?」
大家惡狠狠地盯著易小刀望了一陣,終於還是不好意思開口。於是,就在易小刀響亮的咀嚼聲中,邊軍和東陵衛的唇槍舌戰開始了。
「孟鎮督,大帥托我們向您問候。雖然目前大家發生了一些誤會和衝突……」
「文先生,一些沒意思的話就不必說了吧。你過來是為什麼,我們大家都清楚。這不是誤會,更不是衝突,而是赤裸裸的戰爭。
在延桑城下,我軍擊敗了入侵東平境內的貴部兵馬,都將赫連八山被我軍陣斬當場,我軍大獲全勝。現在,拓跋雄派你過來談什麼呢?如何賠償我們的損失嗎?」
文先生臉上微露慍怒。即使是不共戴天的大敵,按照禮儀,在進入談判正題之前,雙方都會互相問候寒暄下,說一些「發生了不幸的事,大家都很難過」之類的廢話。現在,孟聚就這樣毫不遮掩、赤裸裸進入了正題,而且還擺出這麼囂張的架勢來,實在讓人難以忍受。
但既然孟聚選擇了敞開說話短兵相接,文先生倒也不懼他。他沉聲道:「孟鎮督,你們確實是在延桑打了個勝仗。但既然如此,想必你也知道,你們擊敗的赫連八山,他們只是我們的一部偏師而已,這樣的交戰,對元帥的大軍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
「若是一次延桑算不了什麼,那我們若再來兩次、三次延桑大捷呢?」
「孟鎮督,兵凶危急,打仗的事,您未必能每次都這麼好運氣的。元帥雄踞北疆,說句不吉利的話,即使再來三四次延桑大戰,元帥照樣能挺過去,他老人家實力雄厚,輸得起!孟鎮督,您自信有這麼好運氣嗎?孟鎮督,以東平陵衛的實力,只要輸一次,你們就會全面崩潰了吧?」
孟聚笑笑,他慢條斯理地說:「靖安、樂平、延桑——我軍贏了何止三次?文先生,與你們邊軍打仗,我們一直是打贏的。我很有信心,我能繼續贏下去。」
「孟鎮督這話,未免說得太滿了……」
「我說,你們兩個能不能快點?你們再這樣囉嗦下去,老子鬍子都白了你們都談不出個結果來!」
插話的人是正在吃東西的易小刀,他一手抓著個豬蹄子,一邊撕咬一邊含糊地說:「我說,文先生,孟鎮督,你們就不能痛痛快快把條件擺出來?行就行,不行拉倒我們走人!大家心裡都明白什麼意思,你們這樣唬來唬去有啥意思呢?
文先生,你也不用浪費口舌了,孟聚這種人,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見了棺材也不掉淚的!要嚇唬他,你是白費時間;
孟鎮督,你也別挺了,大家知根知底的,這仗,你們東陵衛是打不下去了,把元帥惹惱了,跟你們來個玉石俱焚——你自己是不怕死,但你也要為你手下這幫人想想,為靖安的父老想想!你可要記得,你在天香樓那還有個相好的馬子呢!
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想要什麼,擺到桌面上來說話,你我都省事。」
被易小刀這樣半認真半笑話地說出了實情,孟聚不禁有點狼狽。不過,好在對面文先生的表情也頗不自然,大家算是扯平了。
易小刀的插話雖然粗魯,卻是很管用。孟聚和文先生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遲疑。
過了一陣,文先生慢吞吞地說:「易將軍的話,倒是也不無道理。雖然發生一些不愉快的事,但元帥先前的初衷並沒有改變,我們依然願意與孟鎮督和睦相處。所以,上次元帥提出的條件,那是依然有效的。」
孟聚淡淡一笑:「讓我做東平鎮督嗎?元帥實在太瞧得起在下了。」他斜眼睥睨著文先生,眼神裡透出一股說不出的嘲諷味道來。
看著孟聚的眼神,文先生說不出的憋悶。他也弄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弄成這樣。明明元帥兵多將廣,地盤廣闊,兵力更是數倍雄厚於孟聚,但現在的樣子,卻像孟聚才是掌握優勢的一方似的——老話說得果然沒錯,強的怕愣的,對著一個不怕死又無所求的二愣子,即使強如元帥都得退避三尺。
「孟鎮督,我說過,只要你肯歸順元帥,不但元帥先前的條件依然有效,除此以外,你上次提出的條件,那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我上次的條件?」孟聚愣了一下,才記起來,上次自己提出的,只要拓跋雄交出申屠絕和宇文泰,自己就答應與他善罷甘休。
「怎麼,莫非元帥現在想通了,願意把申屠絕交出來了嗎?」
文先生搖搖頭:「那是不可能的。申屠絕是元帥的部將,宇文泰也是元帥大人的部下,他們並沒有背叛元帥,也沒有做對不起元帥大人的事。若是無緣無故將他們交了出來,元帥無法服眾。」
「哼!文先生,你又想來消遣我了!」
看到孟聚板起臉很想要發飆的樣子,文漢章心頭一顫。他不敢耽擱,趕緊繼續說:「孟鎮督,您不要急,學生只是說,元帥沒辦法把他們公開交給你,但事情並不是沒有變通法子的……元帥的意思是,倘若孟鎮督您肯加入我們這邊,那您也就成了我們的人。這樣的話,倘若您與申屠絕和宇文泰有什麼私人恩怨要解決,那是你們的私事,元帥不會插手,也沒有人會來阻撓。」
孟聚愣了好一陣,他蹙起眉頭:「什麼意思?」
「孟鎮督,邊軍是一個很大的團體,作為這個團體的領袖,元帥他必須要堅持一些原則。讓步到這個地步,這已是我們的極限了,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倘若你還不能接受的話……那沒辦法,大家真的只好回去各自點齊了兵馬,再來廝殺一場了。
當然,孟鎮督,除了這個以外,你有什麼要求,你也可以提出來。能答應的,我們盡量答應你。合則兩利,分則倆敗,鎮督,請您三思吧。」
屋子裡靜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關切地注視著孟聚。
他會做出怎樣的抉擇呢?
當晚,呂六樓是凌晨兩點,在睡夢裡被人叫醒的。
「呂將軍,鎮督大人有請。」
「孟鎮督?」
聽到是孟聚的邀請,呂六樓渾身的睡意頓時跑得不翼而飛了。他知道,孟聚不是大驚小怪的人,這麼半夜裡把自己叫起來,肯定是有要緊的事。當前,東陵衛與邊軍戰事正緊,十有**是戰情有變了。
「鎮督大人在哪裡?城樓上嗎?」
「不,大人在住處那邊,等著您過去呢。」
呂六樓匆匆穿好了衣裳,跟著孟聚的警衛出去,兩人順著長街一路策馬小跑,長街清冷,寒風嗖嗖。整個城市安靜地沉睡著,連綿的屋簷猶如守夜的衛士樹立於長街兩頭。
孟聚的房間亮著燈光,燈光柔和地透出窗戶來。呂六樓站在院子的台階上,月光清凜如水。他敲響了房門:「鎮督大人,末將過來了了。」
門裡傳來了孟聚的聲音:「六樓嗎?進來吧,門沒鎖。」
呂六樓推門而進,
案上點著油燈,照得整個房間亮堂堂的。但孟聚卻坐在離文案很遠的一個堂階上,恰好是在陰影中,他在黑暗中安靜地坐著,瘦削的背影落寞又頹廢。
呂六樓微微蹙眉,孟聚顯得消沉,寂寞,令他產生了不祥的預感。
他沉聲問:「鎮督,可是出什麼事了?」
「六樓,沒事。」孟聚站起身,從陰影裡走出來。呂六樓這才看到,他手上提著一個酒罐。他走近來的時候,呂六樓聞到了一股酒氣,他吃了一驚:「鎮督,你……你喝酒了?」
「喝了,但還沒醉。」孟聚搖搖頭:「這酒,實在太淡了。要想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六樓,陪我喝兩杯吧。」
一時間,呂六樓只覺啼笑皆非。孟聚半夜裡把自己叫醒喚來,只是為了讓自己陪他喝酒。
「鎮督大人有雅興,末將自然是應當奉陪的。只是現在還在打仗,鎮督您這樣,只怕讓下面人看到了不好。而且,明天我們還要戰備……」
「沒事了,已經不用打仗了。」
「就算不要打仗也……啊?」
孟聚抬起頭,望望呂六樓,他的眼神很亮,眼裡像是有一團幽幽的火光,深邃又銳利。
「拓跋雄的人剛剛來過,他們是代表邊軍過來求和的。我,已經答應他們了。」
孟聚一字一句地說,話語中透出了深深的疲倦。
「拓跋雄主動派人求和了?」
呂六樓心頭湧起一陣狂喜,他急切地問:「大人,那邊開出什麼條件來了?要我們賠償嗎?賠償多少銀兩呢?」
在呂六樓看來,敵強我弱,雖然東陵衛小勝了一場,但這並不足以改變兩軍的態勢,所以,為了求得和平,即使給邊軍一點賠償也是無所謂的。
「賠償?」孟聚盯著呂六樓看了一陣,他的表情很古怪,像是聽到了什麼很荒謬的笑話一般。然後,他笑笑:「確實有人要賠償的,所以——六樓,武川都督的位置你可有興趣?」
「武川都督?」呂六樓張大了嘴,眼睛瞪圓了。過了好一陣他才反應過來:「難道,拓跋雄要把武川割讓給我們?這……這怎麼可能?」
「其實,我本想把武川和赤城一起要過來的,但拓跋雄的人說,他們做不了赤城的主。赤城都督元正斌不會聽從拓跋雄的差遣,所以,只能給我們武川。至於赤城,他們願用五萬兩銀子來補償我們的損失。」
聽著孟聚說話,呂六樓有種如在夢中的感覺。
「鎮督,您是說,我們非但不用給邊軍賠償,邊軍那邊反倒還要給我們割地和賠錢嗎?」
「對。另外,拓跋雄還答應我們,倘若我們要找申屠絕和宇文泰報仇的話,邊軍那邊不會阻攔,還會暗中協助。」
呂六樓使勁捏疼自己手,以確認並非在做夢,他嚷道:「鎮督大人,您不是在開末將玩笑吧?您到底是怎麼辦到的?這麼好的條件,您到底是怎麼跟那邊談下來的?」
孟聚慘淡地苦笑,他喃喃說:「這個條件,很好嗎?」
「這是毫無疑問的事!能談成這樣的條件,這簡直比打一場大勝仗還難!要知道,能這樣迫使拓跋六鎮低頭的人,您怕是第一個了!大人,這實在是個好消息了,我們該公佈了讓大家都知道,讓大家都開心一下!」
相比呂六樓的興奮,孟聚卻顯得很消沉。他說:「六樓,我們就這樣放過了拓跋雄,對得起葉鎮督嗎?葉鎮督的血仇,你忘了嗎?」
如同被一盆冷水迎頭撲下,呂六樓渾身一激靈。身為孟聚的親信,他當然知道孟聚對於葉迦南那份深厚而眷戀的感情。他也知道,葉迦南遇害,表面上是申屠絕下了黑手,但背後肯定有拓跋雄的影響。
當年,在葉迦南靈前,孟聚可是曾歃血為誓,定要讓他們血債血償的。
呂六樓艱難地說:「鎮督,事有輕急緩重。葉鎮督的大仇,屬下一直牢記於心的。為葉鎮督報仇,固然是大事,但我們也不能不顧及陵署上下八千多兄弟的性命啊。如今是敵強我弱,倘若我們跟邊軍硬拚下去,只會白白送了性命。先鎮督葉大人在天有靈,也不會願意看到這樣的事發生。何況,我們與拓跋雄只是暫時妥協而已,等我們強大起來,找準了時機,還是照樣有機會能為鎮督大人復仇的……而且,現在能逼得拓跋雄交出申屠絕來,鎮督大人的血仇起碼就能復大半了……」
孟聚靜靜地坐著,以手掩面。呂六樓的話語像是在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不住地傳入他耳中,但很快又如流水和秋風一般消逝得無影無蹤了。
「為弟兄們性命著想啊……」
「先鎮督葉大人在天之靈也不會高興的啊……」
「保得有為之身,以後還是有機會能為葉鎮督大人復仇的……」
其實,呂六樓說的這些,孟聚已經想到了,呂六樓沒說出來,孟聚也想過。但這些,絲毫安慰不了孟聚。
一年前,在那個飄雪的午後,自己曾對著那個深愛的女孩發誓,哪怕粉身碎骨,也要為她復仇的,讓包括拓跋雄、申屠絕在內的所有人都付出代價。
現在,葉迦南去世已經足足一年了,復仇的希望曙光第一次出現。如果孟聚捨得付出代價,如果他願意以命相搏,他是能拖住拓跋雄的南征軍團的。東平陵衛竭盡全力,再加上孟聚這個斗瞑雙修,倘若豁出性命來,他能讓拓跋雄付出慘重的代價,無力南下,接下來——接下來就沒孟聚什麼事了,慕容家會把剩下的事幹完的。
但是,這時,孟聚退縮了。儘管他能找出很多理由,但無論什麼樣的理由,這只能騙別人,它騙不了自己。孟聚很清楚,真正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自己不願意去送死。
自己背叛了自己的諾言,在葉迦南遺容前許下的誓言。
這一年的時間裡,發生了太多的事。當年熱血的青年,已經成為了一個冷酷的軍閥,一個老練而沉穩的梟雄,保存實力的想法已經成為了自己的本能,青春的熱血已經冷凝了下來了。
覺察了自己的變化,孟聚很是惶恐,會不會有那麼一天,自己將不再思念葉迦南,不再回憶起她的溫馨和美麗,不再懷念地想起她的一顰一笑?
會不會有那麼一天,當再次想起東平的青春歲月時,自己青澀的初戀歲月,那些奮鬥和激情的故事,自己會只有淡淡一笑和一句輕蔑的評語:「那時候,自己真是太幼稚了!」
現在,雖然葉迦南依然還活著,但在孟聚心裡,她決不是「葉迦南」,她只是葉家的獨女罷了。真正的「葉迦南」只存於孟聚心中,她獨一無二,她已經逝去,香魂飄渺。
孟聚總有種感覺,自己對這段愛情的回憶,是「葉迦南」來過的證明,也是「她」留存於世間的最後痕跡。
倘若有一日,連自己都拋棄了這段感情,那……還有誰記得那個「葉迦南」?「她」的倩影香魂,難道要像風過草原一般磨滅無痕,就此湮滅於世間了嗎?
對於自己的變化,孟聚既厭惡又惶恐。他說:「六樓,你說,葉鎮督倘若在天有靈,她真的能原諒我嗎?」
「鎮督,我想,葉鎮督在天有靈的話,一定也是希望您好的。」
孟聚淒婉地一笑,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負手仰頭眺望明月。
月光皎潔如水,月色中,她的笑靨燦爛如花。對著夜空的圓月,孟聚喃喃說道:「對不起啊,迦南……我並沒有忘記,永遠不會忘記,直到我停止呼吸。」
東陵衛東平鎮督孟聚與六鎮大都督拓跋雄議和,這是足以震動北疆甚至整個中原的大事,但在外界,知道此事的人並不多。談判保密,這也是拓跋雄談判條件的一部分。
傾盡六鎮邊軍之力攻打東平,結果不但打不下,還得割讓了一個軍鎮——拓跋雄深知,如果這樣的談判結果公開,對六鎮邊軍的信心打擊會有多大。與慕容家決戰在即,保持邊軍的高昂鬥志是十分必要的。所以,他堅持,必須要等邊軍主力離開北疆以後,孟聚才能去接收留下的地盤。
這樣,在不知內情的外人看來,進入十月以後,五省邊軍和東平陵衛依然在樂平和延桑兩地對峙著,零星的交戰依然連綿不斷,戰事的結束遙遙無期。
外界不知道的是,早在十月初,戰爭其實已結束了。留在樂平大營的邊軍只是一個迷惑人的空架子而已,邊軍的主力在拓跋雄統帶下已經迅速南移。大隊人馬偃旗息鼓,以令人震驚的高速通過了武川和東平,一路疾馳而南。
這是一場戰略欺騙,拓跋雄希望能以對峙的假象瞞過洛京,打慕容家一個措手不及,在對方毫無防備的時候,北疆邊軍已猛撲至京畿。
十月十七日,北疆邊軍的前鋒越過東平,進入朔州。
十月十八日,朔州巡撫孫翔下達命令,命令朔州各地軍民停止抵抗,迎接北疆討逆軍的入境。他宣佈,朔州軍民將堅決支持拓跋皇叔勤王討逆的義舉,他本人更是願統帶朔州兵馬加入討逆軍麾下。
因為並不在抵抗魔族的一線,整個朔州的守備兵馬也就五千鄉兵和百來具斗鎧。在軍事角度看來,這支缺乏訓練、裝備老舊的孱旅戰鬥力無限接近於零,拓跋雄麾下,哪怕最差勁的一個旅都足以橫掃朔州全境。
但對於孫翔的投靠,拓跋雄卻給予了極高的回報。除了讓孫翔依然留任朔州巡撫外,他還任命他兼任文淵閣大學士和禮部尚書——當然,這兩個兼職是要等拓跋雄入主洛京後才能兌現的。用這種千金市骨的方式,拓跋雄向依然控制大魏朝各地的鎮守官員們發出了赤裸裸的誘惑:投我這邊,有好處!
在朔州首府朔安,拓跋雄設壇祭天,發佈討逆檄文。檄文中,他激烈地抨擊了慕容家篡位謀逆的卑劣行徑,宣佈將以武力討逆,匡扶大魏國朝政。
「我朝正統福澤深厚,人心思定,王師大舉南下,步、騎精卒不下五十萬,勢如泰山,跳樑小丑妄圖螳臂當車,乃是自取滅亡。各地牧守,當知天命有歸,大勢所向……」
六鎮大都督的檄文做得很有氣勢,他自己也很有信心。都督府的幕僚團已經分析過了,與慕容家的這一仗,他們是具有很大優勢的。北疆邊軍有近三十個旅的兵力,而金吾衛則不到二十個旅;北疆邊軍長年戍守邊疆,無論經驗和戰鬥素質都遠超鎮守京城的少爺兵們;除此以外,六鎮邊軍還有一個大殺器:無論慕容家的走狗文人再怎麼舌燦蓮花,他們都改變不了慕容家謀反弒君篡位的事實。
在大魏朝內部,無論洛京軍民還是各地官員,大家普遍都認為,拓跋家才是大魏朝的正統。所以,拓跋雄以皇叔身份勤王討逆,在政治上是有很大優勢的。只要他能擊敗洛京金吾衛主力,入駐京畿,那時人心所向,江淮前沿的魏軍主力和安西魏軍應該都不會對拓跋雄上台抱有太大的牴觸情緒,屆時,很可能會出現全國各地傳檄而定的場面。
道義就像空氣,看似空虛,卻是無所不在。要奪取天下,光靠大義和正統自然不行,但擁有正統的大義名分卻是能省很多力氣的。檄文消息傳到,遼南都督元彬、高州巡撫白林、定州巡撫蘇萬均、并州巡撫陳旻等大魏朝的死忠官員立即宣佈響應。他們發佈宣言,宣佈擁戴拓跋皇叔平亂,願意全力以赴地支持六鎮邊軍平叛。
眼見軍隊進展順利,各地響應如雲,對於未來的前景,拓跋雄和部下們都抱有十分樂觀的態度。在邊軍裡,很多人都在憧憬著打進洛京那個花花世界後該如何玩樂享受了。那些地方官員比較聰明,他們正忙著籌劃給拓跋雄上勸進折子呢,有人甚至已經在奏折中改口稱拓跋雄為「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