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百九十二 報復 文 / 老豬
一百九十二報復
聽到歐陽青青這樣說,王柱如聞天籟之音,感動得都要落淚了。
重返東平以後,他其實早就想見歐陽青青了,只是擔心歐陽青青看到自己的樣貌之後,她會恐懼厭惡。患得患失之下,他竟是一直鼓不起勇氣來天香樓。但現在,歐陽青青沒露出絲毫驚恐或者厭惡的表情,態度親切一如昨日,他頓時放下了心頭大石,喜不自禁。
「有勞姑娘牽掛,王某不勝感激。王某的事已經解決了,最近在孟大人手下效力。」
歐陽青青溫柔地說:「王先生智勇雙全,大難不死,又投得明主效勞,將來前程定然非凡,小女子在此先祝賀王先生將來大展宏圖,一帆風順。」
「哪裡,王某資質駑鈍,幸得孟大人收留,這已是王某的幸運了。其他的事,王某也不敢奢望。」
在旁邊聽著兩人對話得投機,歐陽青青對答得體,孟聚也很高興。王柱顛沛流離,受了太多的苦,倘若能娶到歐陽青青這個秀外慧中女子的話,孟聚也很為他高興。
以前他不贊成王柱迷戀歐陽青青,是因為覺得王柱的身份沒法承受歐陽青青這樣的美人,娶來美妻反是禍端。但如今已經不同了,有自己保護,以前擔心的事就不必要了,孟聚反倒想要極力撮合他們。
他說:「王兄弟,來的時候,你不是說,要好好感謝歐陽姑娘的救命之恩嗎?怎麼見了歐陽姑娘反而忘了?有恩不報,這可不好。」
說著,孟聚站了起身,對著二人拱拱手:「王兄弟,歐陽姑娘,你們老友重逢,好久不見了,你們先敘舊吧,我就先告辭了。王兄弟,你可要記得哦,歐陽姑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要好好感謝人家!你得認真點,這種事,萬萬不能敷衍的!別的不說,請人家吃頓飯總是應該的吧?」
說著,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孟聚瀟灑地一甩手,轉身向外走,
劉真和常老闆回過神來,儘管不捨得歐陽青青,但孟鎮督已經走了,他們也只好很不情願地跟孟聚出去,心中都在感歎:好一朵鮮花載在牛糞上!歐陽青青這麼漂亮的女子,卻要配給一個刀疤獨眼龍軍漢,當真可惜了。
聽著孟聚的說話,看著他毫不留戀地離開,歐陽青青的臉「唰」地白了。那一瞬間,她嘴唇囁嚅著,好像想對孟聚說些什麼,卻是不敢開口。但就在她猶豫的片刻間,孟聚已經出了包廂門口。
順著樓梯下了一樓,孟聚在大堂裡又見到了天香樓的杜掌櫃,他一直侯在大堂這邊迎賓和招呼客人。見到孟聚出來,他忙迎接上來,詫異道:「大人,您要回去了?這麼早?可是今晚的飯菜不合胃口?」
「呵呵,老杜,你不要冤枉你的大廚子了,署裡還有點事,我就先走了。老杜,我的王弟兄還在裡面跟歐陽青青吃飯,你不要讓人打擾了他們吧。他若是要什麼酒水菜餚,有什麼開銷,你只管記在我賬上好了。」
杜掌櫃一愣,連忙說:「大人,瞧您說的,好像我老杜請不起一頓飯似的。您放心就是,我一定會把王兄弟招呼得周到,絕對出不了岔子。王兄弟喜歡清靜地跟歐陽姑娘談心嗎?那我叫幾個人在附近看好了,不讓那些閒雜人進去打擾了他。」
杜掌櫃很是識趣,孟聚「哈哈」一笑,他正要說話,突然,只聽得「砰」一聲巨響,然後是幾聲尖銳的破風嘶聲,樓上傳來了叱罵和打鬥的聲音,有人在吼叫:「刺客!」
孟聚臉色大變,他就地一滾,翻到了最近的一張餐桌下,將那餐桌一掀,頂在面前充當盾牌——剛才的破風聲,那是軍用輕便弩機的發射聲。在天香樓這種聲色犬馬的娛樂場所出現了軍用弩,孟聚不用想都知道,這多半是衝著自己來的。
兩名衛士的反應只比孟聚慢了一線,他們也是迅速就地一滾,各自找掩體。只聽噌噌的清脆金屬聲響,孟聚和警衛都抽出了隨身的刀劍,一時刀光劍影,氣氛陡然緊張。
眼見驚變驟發,剛才還一團和氣的場景陡然變得殺氣騰騰,杜掌櫃驚得臉都白了,他叫道:「孟大人,這……這是幹什麼?怎麼回事?」
劉真挪動著臃腫的身軀,跑過來蹲在孟聚身邊,戰戰兢兢地問:「孟老大,怎麼辦?」
「有刺客,你自己當心,藏好了!」
說來話長,但一切發生得也不過瞬間。這時,一聲女聲尖叫撕裂了天香樓的喧囂:「殺人了!救命啊,來人啊」
聽到那女聲的尖叫,再看到大堂裡刀光劍影,天香樓一下就炸了。驚呼聲此起彼伏。「殺人了,快逃命吧!」
「有賊人,快走!」
知道有人江湖尋仇,為免遭池魚之殃,客人紛紛拋下了吃了一半的飯菜,從各個包廂裡紛紛湧出,向門外逃去,驚叫喧嚷紛亂不斷。逃跑的客人在大門處擠成了一團,擁擠中,桌椅屏風花瓶等佈置統統被撞得稀巴爛,人群驚呼聲和瓷器被打碎的破碎聲響成一片。
孟聚臉上色變,他能聽出,剛才的女聲是歐陽青青的聲音,敵人的目標很準,他們撲向了剛才自己的包廂——倘若不是自己提前離開,就要被他們堵在包廂裡了!
他還沒來得及慶幸,心情卻是陡然一沉:「不好,王柱還在包廂裡呢!」
孟聚招呼了兩名警衛:「走,我們上去看看,救王兄弟!」
警衛們卻不肯答應。一名叫宋輝耀的侯督察沉聲喝道:「鎮督大人,我上去看就行了!阿陸,劉長官,這裡不安全,你們快帶著大人離開!」
說罷,他緊握著刀劍,朝著樓梯上走去,轉眼就不見了。
劉真和一個護衛抱著孟聚的腰和肩頭,要把他向門外拖出去,孟聚拚命地掙扎。兩邊角力之下,劉真等人竟是抵不過孟聚的蠻力,反倒被他拖著一步步向樓梯那邊靠過去。
劉真急得額頭都出汗了:萬一孟聚在這邊出些什麼意外,自己回去被人千刀萬剮都有可能!
就在孟聚和部下拉扯的時候,掌櫃老杜終於也反應過來了:天香樓被燒了都能重建,但千萬不能讓孟鎮督在自己地盤上出了事!
他哀求道:「孟大人,您快走吧!我們一定會保護好王先生的,他會沒事的,我保證——來啊,大家快幫忙把孟大人請出去!」
杜掌櫃帶著幾個天香樓的保鏢,也加入了拉扯孟聚的行列,人多力量大,他們抱手抱腳地將孟聚抱起,向門外衝去,孟聚一路怒喝不斷:「老杜你混蛋,快叫你的人放手!不放手老子收拾你」
但任他如何怒喝叱罵,眾人就是不放手。孟聚力氣再大,卻是也敵不過十來個漢子齊心協力,大家順著逃跑的人流,死拽生拖地將孟聚抬出門外,將他抬上了孟聚自己的馬車裡,將車門反鎖了,然後將馬車開到了天香樓後院的僻靜地方去。
孟聚在馬車裡怒罵不止:「老杜,你這個王八蛋!你再不放老子出來,到時老子拆了你這破樓!你等著瞧好了,老子說到做到!」
孟聚怒罵恐嚇,杜掌櫃額頭上汗水淋淋,對著孟聚連連鞠躬作揖,卻是不肯放孟聚出來。
這樣僵持了好一陣,外面傳來了大片的馬蹄轟聲。有個護院跑出去看了一下,回來高興地喊道:「沒事了,是東陵衛的馬隊趕來了!」
知道東陵衛來了,大家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杜掌櫃連忙打開馬車的門,將孟聚請下了馬車:「鎮督大人,事非尋常,剛才多有得罪了,請您多多恕罪。」
孟聚悶哼了一聲,望都不望他,只管大步向外走。
杜掌櫃、劉真等人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眾人從後院走出來,前方恰好湧來了一群舉著火把的官兵,有人在高呼道:「來人啊,包圍了天香樓前後出口,一個人也莫要放走了!快進去,找鎮督大人!」
聽出這是呂六樓的聲音,孟聚頓時心下大定。他喊道:「六樓,我在這邊。」
頓時,無數的火把朝這邊湧來,人群中,當頭的第一個軍官就是呂六樓。見到孟聚安然無恙,只是身上的衣裳皺了點,呂六樓頓時歡喜:「大人,您沒事,真是太好了!有人報信,說天香樓出了刺客想對大人不利,卑職馬上就帶隊趕來了,護駕來遲,請大人恕罪……」
「六樓,帶你的人,跟我上樓!王柱和歐陽青青,怕是都給刺客害了!」
「啊!」呂六樓臉色大變,他急匆匆地趕來,看到孟聚安然無恙,還以為不過是虛驚一場呢,聽到王柱遇害了,他才意識到剛才的凶險,急忙命令部下:「快,你們快進去查查,還有沒有可疑的人?統統抓起來!」
大家直接繞回從天香樓的正門進了大堂。孟聚本想直奔三樓的貴賓包廂的,但眾人生怕還有殘餘的刺客潛伏在裡頭,死活不讓他上去。呂六樓領著一隊武裝士兵先上了樓,孟聚提醒道:「小心,刺客手裡有弩的!」
等待的時間來格外漫長,不過那頃刻工夫,孟聚卻像是等得過了一萬年。他坐立不安,急促地來回走動著,幾次忍耐不住想上去看,但都被部下們攔住了。
過了好一陣,呂六樓才下了樓。他走向孟聚,臉色沉重。
「大人,有個不好的消息。您的護衛宋侯督察,已經遇害了,王兄弟還活著。不過,他中了兩箭,受的傷很重,也不知道能不能挺過去了。我已經叫人去請金創科郎中了。刺客已經逃了……」
沒等呂六樓說完,孟聚已急不可耐地朝樓上衝上去。這次,沒有人攔著他了,眾人跟著他一湧而上。
孟聚推開包廂的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頓時衝入鼻端。
孟聚的衛士宋輝耀倒在包廂的走廊上,他抱著一個刺客的屍身,那個刺客也摟著他,兩人死死地摟在一起,手中的刀劍都刺中了對方的胸口,同歸於盡。
整個包廂一片狼藉,明顯是打鬥過的戰場,花瓶、瓷器、書畫、山水屏風等名貴擺設都被打得稀巴爛,房間裡的大餐桌已經被推翻,餐桌上斜亂地釘著幾根弩箭,地上到處是破碎的碗碟和飯菜。
包廂的走廊裡還躺著兩具刺客的屍體,兩人刺客一個握刀、一個抓著把弩弓,到死都沒有放手,鮮血流了一大灘,浸濕了一大片地毯。
孟聚見到了歐陽青青。她坐在椅子上,好像沒受傷,只是花容失色,面色煞白,幾名陵衛軍官圍著她,不斷在盤問著什麼,歐陽青青拚命地搖著頭,臉上流淌著淚水。
看到孟聚走過,她投來了哀求的目光,彷彿想孟聚把她解救出去,但這時孟聚哪裡顧得上她!
他低喝道:「王柱在哪裡?」
有人給孟聚指路,圍在那邊的官兵默默地讓開了一條道。
王柱躺在餐桌旁的地毯上,他的身下有很大一灘血,臉如死灰,雙眼緊閉,胸腹處插著兩根箭矢,衣裳已被鮮血浸濕了。看到這兩根箭矢,孟聚的眼睛一下紅了。他伸手想去拔箭,但有人按住了他的手:「大人,不能動這個。拔出了箭,洩出了這口氣,王兄弟怕就……就不行了。」
「那怎麼辦?」孟聚又急又怒道:「我們就這樣看著嗎?」
沒人能回答,軍官們紛紛移開了目光,一陣難堪的沉默籠罩了房間。
明知王柱的生命正在消逝,明知他正在走向死亡,自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什麼也不能做。當葉迦南去世時,自己已經過一次這樣無能為力的痛苦了,沒想到這次又來了。
自己能指揮千軍萬馬,自己權傾闔省、掌握生殺,卻是依然救不回自己的親人。
痛苦就像蟲子般噬咬著孟聚的心頭,他一千次一萬次地後悔:剛才不該讓王柱單獨留下的!
是自己慫恿王柱留下與歐陽青青單獨相處的,是自己害了他性命!
寂靜中,王柱卻是自己睜開眼醒過來。他恍惚地望著眼前圍著自己的眾人,眼神迷離,嘴唇囁嚅著,聲音低微得幾乎聽不到:「鎮督……大人……」
孟聚湊上前去:「我在這邊,王兄弟。你放心,小傷而已,我們已去請了郎中,他很快就到,你要挺住!沒事的,王兄弟是英雄好漢,不會有事的!」
王柱凝視著孟聚,那只獨眼裡慢慢地流出了淚水。他艱難地握住孟聚的手,孟聚能感覺到,王柱那粗糙又溫暖的手已慢慢變冷了。」一共……八個刺客……我殺了兩個……他們有輕便弩……是邊軍的人……是衝著兄弟你來的,你要當心……咳……咳……」
王柱咳嗽著,大股的鮮血從他口中湧出,孟聚忙扶住了他的肩頭:「是,我知道了。王兄弟,你要挺住!我們要建功立業,要並肩做出一番大事業!你答應我的,你要跟著我,我不許你死,這是鎮督的命令,你聽到了嗎!」
聽到孟聚的說話,王柱臉上出現了溫馨的笑容,他輕聲說:「幫我……答應我……」
「是,兄弟,你說!你說!」
「幫我……照顧好青青……不要讓人欺負了她……她是個……好姑娘……」
說話時,王柱握著孟聚的手緊了一下,顯然他對這個問題很關切。孟聚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見孟聚答應了下來,王柱神情頓時輕鬆,他的聲音很低又輕微,眾人幾乎無法聽清:「當初,我沒護衛好葉鎮督……這次,我沒有失職……我,我要去見葉鎮督了……兄弟……再見了……」
孟聚心下一酸,他想安慰王柱說不會有事的,但看著王柱的笑容,他知道,說什麼都不會有用了。他的淚水忍不住地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滴到王柱胸前的衣裳裡,滲進那不住流出的鮮血裡。
王柱望著孟聚,但目光卻是越過孟聚的頭頂,若有期待的樣子。他望著孟聚,眼中流露出哀求。
孟聚明白他的意思,他喊道:「把歐陽青青叫過來。」又對圍在孟聚身邊的陵衛們說,孟聚說:「你們幾個,不要圍在這裡,去那邊吧。」
歐陽青青被叫了過來,見到王柱奄奄一息、血污滿身的樣子,她一下子就哭了,哭得梨花帶雨,泣不成聲。
望著她,王柱又像煥發了一線生機。他那猙獰的臉上露出了溫柔的笑容,安靜地凝視著她,彷彿只要這樣看著她,他就感到幸福和滿足了。
歐陽青青哭著說:「王先生……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王柱說:「沒有……你不要哭啊……」
但歐陽青青還是在哭,王柱定定望著她。兩人都沒有說話。
不忍再看,也故意給他們留下單獨相處的時間,孟聚走到包廂的窗前,眺望著遠方。
從高樓上望下去,靖安城的萬家燈火灼灼發亮,星星點點的燈光一直融入了天上的星光。帶著草原清新氣息的晚風從窗欄裡吹進來,吹得窗簾習習飛舞,彷彿死神的斗篷在飛舞。
仰望星辰與深邃的蒼穹,孟聚淚濕眼眶。
過了一陣,他聽到歐陽青青的哭聲:「王先生,你醒醒!你醒醒啊!」
孟聚急忙轉身,他蹲下來細細端詳,王柱已經閉上了眼睛,神情平靜、安詳,像是睡著的孩子。
望著王柱,孟聚再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痛心。繼葉迦南以後,又有一位好朋友永遠地離開了自己。
呂六樓走過來,他眼睛也是紅紅的,他脫下帽子,對著王柱深深鞠了一躬。
「鎮督,王兄弟已經成仁了。請您節哀吧,還有很多事要料理的。」
「我知道。請歐陽姑娘過來吧。」
歐陽青青過來了。儘管哭得眼睛通紅,她卻依然保持著儀態和冷靜。她對著孟聚微微欠身:「鎮督大人。」
孟聚低沉地說:「歐陽姑娘,我知道,你剛剛受了很大的驚嚇。但沒辦法,王柱和另一位兄弟都犧牲了,事情很緊迫,我們必須盡快緝拿兇手,所以……」
「小女子明白。鎮督大人,您可以問的,小女子沒事。」
孟聚點頭,歐陽青青比自己預計的更堅強,更明白事理。
「剛才我們走之後,發生了什麼事?麻煩你說得詳細點。」
歐陽青青低下了頭,回憶剛才那恐怖一幕,對她來說也是一件難以忍受的事。
「大人,您走了以後,王先生和我聊了一陣,突然門就被人踢開了。幾個拿著弩弓的人闖了進來。王先生動作很快,他掀翻了桌子,擋在了身前,拉著我躲到了桌子後,那幫人先是放箭,但都被桌子擋住了。
躲在桌子後,我聽到那幫人在喊:『這個女的是歐陽青青,男的是不是點子?』
「好像不是,跟那畫像上的人不一樣。不是弄錯人了吧?」
「情報明明說他今天過來的,他去哪了?」
這時,王先生高喊道:「孟某人在此!何方鼠輩,敢來偷襲?』
於是,那幫人拿著兵器繞過了桌子,沖王先生放箭。王先生十分英勇,中了箭還能堅持跟他們打,還殺了他們兩人。打了一陣,賊子們中有人叫:「搞錯了,這是個獨眼龍來著,不是點子!不要打了,快撤!』
他們就這樣跑了,但在門口的走廊那邊又打了起來。我躲在桌子後,嚇壞了,也不知道是誰在攔截這幫賊子。後來沒聲音了,我才出來,看到王先生已經倒下來了,流了好多血……」
歐陽青青的記憶很好,複述那幾個刺客的對話複述得惟妙惟肖。聽了她的說話,孟聚基本明白了當時的過程。刺客們本來是衝著自己來的,王柱本可以不死的,但他知道自己還沒走遠,為了掩護自己,他故意冒充自己,拖住了敵人。
自己欠了他一條性命啊!
望著歐陽青青梨花帶淚的俏臉,孟聚問:「歐陽姑娘,剛才最後,王兄弟說了什麼嗎?」
歐陽青青抬頭望一眼孟聚,俏臉帶淚,眼波流轉。她低聲說:「王先生拿出一個口囊,說這是他的積蓄,要留給我。我說不要,但王先生不肯。他最後說,歐陽姑娘,你不要哭啊,你不要哭——接著,他就去了。
孟大人,王先生的錢,請您轉交給他的家人吧。我不缺錢,也不該收王先生的東西。」
看著歐陽青青手上捧著的錢囊,錢囊外面還沾著一點血跡。孟聚接過打開看了下,裡面是一疊銀票,約莫有一千多兩銀子。
他又把錢囊遞回給歐陽青青:「歐陽姑娘,王柱的家人已經沒有了。既然是他的遺囑,是他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但我不缺錢……」
「這不是錢的問題,王柱對你的一片心意,難道你就不明白嗎?你難道就是鐵石心腸的人,一點感覺沒有嗎?」
歐陽青青臉上一紅:「王先生的心意,小女子當然明白。但是……小女子心裡已經……已經……委實不能接受,只好辜負了王先生。小女子也很抱歉。但是,小女子心裡……孟大人,難道您就是鐵石心腸的人,就一點不知道嗎?」
她的一雙妙目汪汪地望著孟聚,目光中滿是愛戀和傾慕。
可惜,此時,孟聚正沉浸在傷悲中,哪有心情理會這些女兒家的微妙感情。他很不耐煩、粗魯地說:「既然是王柱叫你拿著的,那你就拿著好了,別說了!」
看到孟聚有點發火,歐陽青青嚇了一跳。對這個不解風情的莽夫,她傷心欲絕,珠淚欲滴,盈盈一拜,轉身欲離去,但孟聚叫住了她:「歐陽姑娘,你見過兇手的樣子,你不要走遠了!跟我們回陵署去!你還要幫我們認兇手呢!」
孟聚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裡面不帶半點憐憫和私情,歐陽青青聽得十分難過。她微微屈膝:「是,小女子遵從鎮督大人鈞令。」
一行人出了包廂下樓,這時,大堂裡人頭濟濟,黑壓壓一片,人多得幾乎站不下去。晃眼間,孟聚看到了靖安守備旅長官肖恆、橫刀旅旅帥易小刀、靖安東陵衛總管藍正、省署廉清處督察歐陽輝、省署第二師師長王北星、第三師師長江海等人——還有很多臉孔,一時他也認不出來。
聽說孟鎮督在天香樓裡遇刺,很多人聞訊都趕來了。能在大廳裡站的,都是有身份的人物,還有更多的人,他們連進大堂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在門邊站著,比如靖安城內的幫派頭子豬拱、大腳羅、黑手鬼等江湖人物,他們只能站在門外遠遠地望著,踮腳張望著裡頭。
氣氛緊張,人們神色焦慮,很擔心的樣子,看到孟聚安然無恙地下來,人群裡爆發出一陣低沉的熱烈歡呼聲。
看到大廳裡濟濟一堂的人群,孟聚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性命,已經不只是自己一個人的事了。有很多人已經把注投在了自己身上,他們的命運已和自己聯在一起。
人群向孟聚湧過來,七嘴八舌地問:「大人您沒事吧?」
「大人,今晚出什麼事了?我們真是擔心死了!」
孟聚勉強擠出了笑容,他站在樓梯的台階上,衝著人群說:「今晚,有幾個毛賊想刺殺我,但他們沒有成功,已被擊退了。為孟某的事,驚動了大家休息,孟某很慚愧。孟某沒事,謝謝各位朋友關心,大家散了吧。東陵衛督察以上軍官,先不要走,大家留下開個會。」
在天香樓的包廂裡,東陵衛的緊急會議正在召開。
笑容已從孟聚臉上褪去了,他臉色鐵青,彷彿帶了一層金屬的面具,每個字都帶著殺氣騰騰:「刺客們殺害了王兄弟和宋兄弟,但很明顯,他意圖謀害的人是我。
刺客一共八人,他們手持軍用弩機和刀劍,王兄弟、宋兄弟與兇手殊死搏鬥,已經打死了三名刺客,還有五人在逃——靖安署藍總管,省署搜捕處寧南督察!」
藍正和寧南都起身行禮:「末將在,恭聽鎮督鈞令!」
「藍總管,今晚全城大索。搜索以靖安署為主,寧督察,省署搜捕處負責協助,如果人手不夠,你們可以跟我要人!
給江湖上放風出去,東陵衛懸賞一千兩銀子要那幾個畜生的線索。天亮之前,哪怕你們把靖安給翻個底朝天,也要把那五個畜生給我找出來——有可疑的人物,不管是誰,統統扣了下來再說,送回來省署這邊給證人辨認。有敢反抗的,可當場格殺!」
「是,末將遵令!大人放心,哪怕那幫畜生變成了一股風,他們也飛不出靖安城!」
「好,你們去吧。」
待藍正和寧南出去,孟聚又轉向了呂六樓、王北星、江海等三人:「你們帶著各自人馬集合,等我命令。」
師長們都是孟聚的老部下了,毫不猶豫:「大人放心,您一聲令下,您指哪我們就打哪!」
「好!回各自駐地去,等我命令——歐陽輝督察,今晚省署加雙崗,安排斗鎧隊值勤,一級戒備!」
「是,鎮督大人請放心就是,卑職今晚親自帶隊值勤,不會有絲毫懈怠!」
部下們紛紛應命而去,房間裡只剩下孟聚自己時,他才疲憊地噓出口氣,倚靠在椅子上休息片刻,揉了一把臉,思慮著對策。
門上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侍衛推門進來報告:「鎮督大人,守備旅肖將軍和橫刀旅易將軍聯袂求見。」
「請二位大人進來。」
肖恆和易小刀剛進來,孟聚立即就說:「肖老哥,其實我正好想找你的:今晚拜託關閉靖安各門,不許任何人出入,可行?」
「孟老弟放心,我剛剛已經下令警戒各處城門了。我已經吩咐弟兄們了,今天晚上,只有東陵衛的兵馬可以出入。」
「多謝了。」
「老弟莫要說這種話,你我之間,無需多禮。今晚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刺客是誰派來的?!」
孟聚搖搖頭,神色陰沉,卻是不肯說話。
肖恆和易小刀交換個眼神,神情都很凝重。
肖恆肅然道:「孟老弟,除了關城門警戒以外,你還需要我做些什麼?你只管說吧,老夫不是膽小怕事的人!」
孟聚垂下了眼簾,輕聲說:「肖老哥,易老弟,你們回家休息吧。沒事了。」
「老弟!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跟我們客氣,這事……」
「沒事了,真的。你們回去休息吧。」
大家都不說話,房間裡沉默下來了,在孟聚的眉宇間,他們看到了悲憤和決意。
易小刀長歎一聲,站起身:「走吧,肖老哥,他說沒事了。」
肖恆不願意,他說:「這事……」
易小刀拖著肖恆向外走:「走吧,他都說沒事了,那就沒事了——你不要多事。」
易小刀先把肖恆推出了門,然後他回頭望望孟聚,蹙著眉,眼神很複雜。
「我不贊成你,但我很佩服你。祝你好運,荊棘。」說完,易小刀點點頭,出門離開了。
搜尋兇手的事比原先估計的來得更快。半個時辰後,消息就過來了。兇手已經找到了,就在城南大街上,五具屍體躺在街上,屍體旁凌亂地丟棄著軍用弩和刀劍。屍首被運回了省署,經歐陽青青辨認,這五個人確實就是殺害王柱的兇手。
聽到兇手被滅口的消息,孟聚並不意外:以對手又冷又穩的作風,幹出這種事來是一點不稀奇。倘若他不滅口而是留下什麼證據來,那才是令人意外的。
「長孫都督一定以為,沒有證據,我奈何不了他,哪怕吃虧也只有忍氣吞聲了吧?
可惜了,都督實在不瞭解孟某啊——我心胸狹窄,睚眥必報!」
太昌九年六月十一日凌晨,靖安的居民又一次從睡夢中被驚醒。
凌晨三時,巨大的轟隆聲音打破了靖安城深夜的寂靜,居民們從窗戶裡看到,一路大軍正在靖安的街頭行進著,一眼看不到盡頭的步兵、騎兵和斗鎧順著長街滾滾湧來,士卒們明亮的鎧甲反射著月光,軍隊如鐵流般滾湧而前,奔向了東平都督府。
在這路兵馬的上頭,東陵衛的黑底白狼旗幟赫然醒目。
看到這熟悉的一幕,居民們無不慘叫:「這幫爛丘八,又來鬧事了!」
但這次,顯然是不同的了。
東平都督府事先已經得到了消息,調集了兵馬防備。但在滾滾湧來的東陵衛大軍面前,四百多名都督府衛隊士兵組成的防線一擊即潰。在漫天弩箭的轟擊下,守衛都督府的士兵屍橫遍野,倖存的士兵慘叫著四處逃逸,防線當場崩潰。
在虎式斗鎧的猛烈撞擊下,東平都督府的大門轟然倒下。
在那激盪的煙塵間,全身白衣的孟聚手持染血的長劍,大步邁進,他長聲呼嘯:「長孫都督何在?東陵衛孟聚前來拜訪,請長孫都督滾出來受死吧!」
在孟聚身後,是滾滾湧入的東陵衛兵馬,刀劍如山,鎧甲如海,火光燎原,殺聲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