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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百八十七 兵變 文 / 老豬

    一百八十七兵變

    太昌九年,三月二十五日,在東平軍將們各懷異心的等待期盼中,六鎮大都督府終於下達了東平行省新都督的任命令,原武川鎮的都將長孫壽被任命為新任東平都督。

    聽到這消息,孟聚第一時間通知軍情處去找長孫壽的檔案,但答覆是沒有——因為長孫壽不曾在東平任職過,東平陵衛沒有備他的檔案。

    許龍戰戰兢兢地告訴孟聚,可以向武川的東陵衛求助,那邊肯定有長孫壽檔案的。

    孟聚考慮了一下,還是作罷了。武川鎮督江震是老資歷的陵衛鎮督了,聽說架子很大,做事一板一眼的。自己跟他沒什麼交情,派人去調閱長孫壽檔案的話,萬一對方公事公辦地跟自己講條例,說讓自己拿出公事理由來,那豈不是難堪?

    而且,自己打探新任東平都督的來歷,這種事可大可小,可公可私,不宜到處聲張。

    倒是易小刀人脈廣闊,喝茶時曝了不少秘密給孟聚聽。

    長孫壽是正宗鮮卑貴族世家出身,並非皇族。他能當上都將,在當時確實引起了不少爭議,朝廷上很多人反對。不過拓跋雄力挺他,長孫家族也是洛京的名門,世代效忠拓跋皇室,忠誠度並不比皇族低多少,最終,他的任命還是通過了。

    現在,北疆的皇族子弟幾乎都跑回洛京了,空出了一批鎮帥的位置,長孫壽的機會又來了,已身為都將的他比起其他競爭者來有著更大優勢,捷足先登地成為第一個非皇族的鎮帥。

    「哦?長孫壽行事風格如何?才幹性情如何?」

    像是早猜到孟聚會這麼問的,易小刀笑笑:「很普通的將領,三十多歲了,不醜不帥,跟大多數北疆的將領一樣,跟北魔打過仗,也打過流竄的馬匪,有輸有贏,看不出大才幹,卻也不是庸才,算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手吧。

    至於他的心性如何——孟鎮督,這時候還留在北疆的國人貴族,除了一心報國的蠢貨就是野心勃勃的奸賊了。」

    「易旅帥,你在說你我嗎?」

    易小刀哈哈一笑:「反正,長孫都督不是蠢人。他跟拓跋雄走得很近的,今後,我們東平熱鬧了。」

    太昌九年三月二十八日,東平新任都督長孫壽抵達東平上任。

    雖然東陵衛與東平軍方沒有隸屬關係,但按照常規,東平都督乃東平境內武將之首,他來上任,孟聚也該隨著大流出城迎接的——就像以前,雖然邊軍和陵衛一直不睦,但元義康也派人來迎接孟聚上任一樣。

    但孟聚實在厭煩浪費時間的官場應酬,反正迎接新都督的人很多,有自己不多,沒自己不少。他只派了歐陽輝過去,送了一份賀禮就算了事了。

    歐陽輝回來說,新都督是個很和氣的人,他收下了禮物,答覆說很仰慕孟鎮督大人的風骨,現在剛到任抽不出空,改日一定登門回訪鎮督大人。

    孟聚琢磨一下,覺得易小刀說得沒錯,這位新任都督怕不是簡單人物。歐陽輝聽不出來,但孟聚聽來,新都督的話實在是回味無窮,尤其「風骨」二字更是可圈可點。

    但既然新都督沒表現出敵意,孟聚也就靜觀其變了。孟鎮督埋頭在行署內部的事務,一心考慮調整省署各衙門的人事問題。

    陵署本有空缺的中層軍官人數十五人,但經過了新政事件之後,幾個督察級的軍官也調回了洛京,空缺的中層軍官人數已經達到了二十三人,已到了不得不考慮的時候了。

    在旁人看來,身為高高在上的鎮督,想任誰,那不是一句話的事?以前,孟聚也有這個錯覺,但當他真正坐上這個位置以後,他才發現,陵署內部的人事問題,還真不是一句話的事。廉清署的候選人資料遞上來好幾天了,孟聚的方案卻是遲遲出不來。

    高明的官員都是通過人事調整來形成自己的核心地位的。要考慮候選人的能力和特長,要考慮候選人的背景、性格和既往業績,親近投靠自己的當然要優先提拔到重要位置上,有能力會幹活也要適當提拔一些,還要考慮同僚們的說情——孟鎮督再大公無私,來自總署衙門鎮督們的說情總是要考慮的,人畢竟不是活在真空裡。

    另外,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潛規律——人事調整,除非當事人犯了什麼錯,那一般是只能往好裡調,不能往壞裡調。比方說瘦缺換成肥缺,肥缺給換成給高一級的瘦缺,省署的官要比軍隊裡的官要好些,各地陵署的總管又比省署的督察要吃香,而總管之間也是分肥缺瘦缺的,靖安總管又要比外地的總管要高半級,內地的陵署總管又比靠近邊塞的三個城市要好些。

    要兼顧以上原則,調整好五十多個督察級軍官的位置,孟聚覺得比解一道五十個未知數六次方的方程式還難,他考慮了足足三天,才得出了一個初步方案。

    當然,有了方案,也不是立即就公佈出去。要一下子調換五十多個中層軍官的崗位,那會天下大亂的,後世過來的孟鎮督當然十分明白。他把方案捂在手中,隔三五天就下發一道任命令,調換幾個人的崗位,弄得部下們齊齊翹首以待,被晉陞、得了肥缺的軍官們自然歡天喜地——當然,也有人不爽的,但他們也只好自認倒霉了,誰讓你跟孟鎮督沒打好關係?

    東平陵衛的四月任命事件是一次標誌性的事件,通過這次大規模的人事調整,孟聚提拔了一批親近自己的少壯軍官,清除了一大批老朽無能的老軍官,在省署、鎮標、省軍和各地分署的重要位置都安插了「自己人」。

    這次事件,也標誌著東平陵衛「葉迦南時代」和「霍鷹時代」的終結,東平陵衛長達十年的「孟聚時代」從此拉開了序幕。

    四月十日,像往常一樣,老將軍肖恆又來到陵署喝茶了,孟聚熱情地款待了他。

    跟以前一樣,肖恆的神色安詳而寧靜。茶過三盞,他說:「孟鎮督,你這裡的茶很不錯,可惜老夫很快喝不到了。」

    「怎麼?」

    「老夫很快就要致仕了。」

    肖恆漫不經心、很平靜地說。

    孟聚手輕顫一下,很快平穩下來。他將茶水倒入肖恆茶盞中,也不抬頭:「確定嗎?」

    「確定了。長孫壽找老夫談了,讚揚了老夫一通,說老夫為北疆戎馬半生,勞苦功高,很是辛苦,現在該是歇歇的時候了。他準備賞給老夫一個都將的虛職,然後讓老夫退休。」

    肖恆語氣平和,無怒無喜,平靜得像深不見底的潭水,不現絲毫漣漪。

    孟聚問:「老哥,你今年貴庚了?」

    「五十二了。」

    「長孫壽弄錯了吧?朝廷規定,武將致仕的年齡一般是五十五到六十之間吧?你還早著呢。」

    「孟鎮督,兵部也有規定,對那些功勳卓著、身有傷殘、精力不濟的武官,提前幾年致仕也是允許的。現在,長孫壽是東平的軍政首腦,他說行就行——臨走前,他還給老夫提了一級,讓老夫拿著都將的俸祿致仕,倒也不能說他刻薄。」

    孟聚捧著茶杯不出聲,茶水的蒸氣朦朧了他的面目。過了好一陣,他抬頭直視著老將軍:「長孫壽才剛到幾天,他動手這麼快?這麼沒耐性?」

    「嗯,欲除其帥,必先剪其羽翼,古人兵法早這麼說了。」

    「羽翼?老將軍太謙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是心照不宣。肖恆的話裡雖然有恭維的成分,但其中不無真實。長孫壽——或者他背後的拓跋雄——對方的真正目標還是孟聚。

    因為感念孟聚的救命之恩,肖恆一直在有意無意地偏袒和庇護弱小時期的孟聚,這點,六鎮大都督府也早看在眼裡。如今,長孫壽立足未穩就要除掉肖恆,很明顯,對方是生怕將來對付孟聚的時候,邊軍內部還有不協同的聲音發出來,他們要將那些不穩定的變數提前消滅掉。

    孟聚兩次拒絕拓跋雄的和好請求,等於硬生生往北疆王的臉上打了兩記耳光。他就像一面旗幟,只要他屹立著,所有人都知道,北疆還有拓跋雄不能奈何的人,拓跋雄早把他當眾眼中釘了。

    偏偏這個眼中釘還真不好拔除,孟聚不但自身武力強悍,東平的高級軍將大多與他交好,肖恆甚至元義康都是他的外圍屏障,都有意無意地偏袒他——要對這麼多手握重兵的武將下手,即使以拓跋雄的跋扈也不能不猶豫。

    現在,元義康走了,外圍屏障中最重要的一塊消失了,拓跋雄的機會終於來了——雄霸北疆八年的梟雄能對一個初出茅廬的小毛孩忍這麼久,拓跋雄確實也快到極限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孟聚很理解長孫壽為什麼初來乍到就要拿在東平素有威望的肖恆開刀——拓跋雄連受羞辱,他必須盡早做出點成績來慰藉老闆受摧殘的脆弱心靈。至於選擇肖恆當目標恰不恰當,長孫壽已沒空暇去考慮了。

    但從手段來說,這是無可挑剔的,讓老將軍榮休,一紙免職文書就能辦到——這是光明正大的陽謀,無可阻擋。

    「肖老哥,你打算怎麼樣呢?」

    肖恆哈哈一笑,銳利的目光裡滿是鋒芒:「在朝廷上玩謀略,老夫是鬥不過長孫壽。但這裡是東平,把老夫逼急了,我們這些老丘八,耍賴皮的招數還是會兩手的——孟鎮督,你覺得如何?」

    孟聚唇邊浮起了笑容,武將耍賴的有效招數無非「兵變」二字,這是古今一脈相傳的法寶。武將受了委屈,又沒辦法跟口舌爭辯,那他們就要祭出「亂兵失控」這個不二門法寶了。

    孟聚簡單而沉穩地說:「我全力支持。」

    肖恆翹起了大拇指:「就知道孟鎮督是爽快人!有你這句話,老夫膽子就壯了!」

    但他眉頭一蹙,壓低了聲量:「但不知,他的態度如何?老實說,老夫很看不透他。你說,我們要不要跟他打個招呼?」

    說話的時候,肖恆指了下旁邊空著的椅子,那是易小刀習慣坐的位置,二人都心知肚明他指的人是誰。

    倘若不知道易小刀的鷹侯身份,孟聚也不敢肯定他的態度。但既然知道易小刀是南唐的鷹侯,孟聚就知道,他與拓跋雄肯定不是一條心——雖然目前原因還不明。

    「易旅帥,是靠得住的人。老哥,你要擔心是鮮於霸。」

    「喔!」肖恆有點驚訝。孟聚一貫低調,言不輕發,但他說的話,一般都是有幾分把握的。易小刀那個傢伙能得到這樣的評價,其中定有緣由。

    但孟聚不說,肖恆也不會出聲打聽。邊塞男兒,講究的是出口是金,婆婆媽媽只會讓人瞧不起。他很豪邁地說:「鮮於霸?那乳臭未乾的小兒,老夫吃得下他!」

    「老哥,不可輕敵。長孫壽既然敢出招,那他肯定備有後手的。」

    「他有巧計,老夫就以力破巧!長孫壽來上任沒帶嫡系過來,他在東平沒有靠得住的兵馬,這是他的致命弱點,老夫不信他玩得出什麼花樣!」

    孟聚也同意這條,廟堂上詭計之所以能得手,那是建立在武將俯首聽令的基礎上。但倘若碰到不怎麼聽話的武將,那耍弄花招的文官往往就要倒霉了,古往今來,都是如此。

    再喝了一陣茶,肖恆站起身來:「我回去了。孟鎮督,等我消息。」

    「嗯。」

    自打那次以後,肖恆就再也沒來找過孟聚。易小刀倒是還照常來,有時也奇怪地問起,說最近怎麼不見老肖過來喝茶?

    孟聚淡淡說,肖老將軍估計是最近忙吧?

    易小刀嘿嘿奸笑兩聲:「他很快就不忙了,可以整天喝茶了。」

    孟聚斜眼瞄瞄他,心想這傢伙應該也聽到了長孫壽要對肖恆下手的風聲。他說:「這種事,誰知道呢?不到最後一刻,誰都說不準。」

    易小刀很警惕地望著孟聚:「我說,你們兩個不是背著我搞什麼鬼吧?」

    反正到時易小刀遲早都會知道的,孟聚倒也不瞞他:「老肖準備有點動作,我支持他。你怎麼樣?」

    都是聰明人,不需說明白,易小刀就知道「有點動作」是什麼意思了。他瞇著眼睛,似笑非笑:「什麼時候動手?」

    「得看長孫壽了——快就三五天,慢也就個把月吧。」

    「正好,後天我要帶隊去前沿巡邊一趟,看能不能弄點新鮮魔族美女回來。你們就慢慢弄吧,我去一個月,總該完結了吧?」

    孟聚撇撇嘴,易小刀的應對了無新意,一直都是這一招,碰到麻煩就閃,萬世中立,誰也奈何不了他。

    「我說老易,依咱們的關係,你是該支持咱們才對的吧?」孟聚盯著易小刀的眼睛,他的口吻象開玩笑,眼神卻是很認真的。

    側頭避過孟聚的視線,易小刀的表情顯得很是奸詐:「咱們的交情?一起喝茶的交情?這個的話,我可以送你幾包茶葉支持你。」

    孟聚很頭疼:易小刀又在耍滑頭了,這傢伙比泥鰍還滑,是最難纏的官場老油子——孟聚實在太佩服北府了,當初是怎麼把這麼奸猾的傢伙發展做鷹侯的?發展易小刀的那位閣下,他可以去當傳銷大頭頭的。

    「易旅帥,我跟你說個事啊,當初我們東陵衛抓到了北府的大頭目韓啟峰,他跟我們說了些很有趣的事,其中涉及北府潛伏在我省的大間諜『破軍星』——你可有興趣聽聽嗎?」

    「哦?」易小刀平靜地說:「孟鎮督,君不密則失其國,臣不密則失其身。韓啟峰既然是南朝的重要人犯,你拿這些機密要情拿來跟我這個外人說,好像不是很合適吧?」

    「易旅帥,我可是沒把你當外人哪!在東平,只有我們兩個才是真正的『自己人』吧?」孟聚著重在「自己人」三個字上加重了讀音。

    易小刀「哈哈」一笑,然後笑容一斂,臉色沉了下來。

    「這種事,誰知道呢?」

    易小刀神色惆悵,他飲盡杯中茶,長身而起。

    在出門的時候,他回頭望著孟聚:「孟鎮督,聽我奉勸一句,你以為站在同一邊的就是自己人,這種想法實在太天真,他們只是同僚而已。在我看來,這邊的同僚也好,那邊的同僚也好,都沒有多大的區別。你要想活得長命點,最好對兩邊的『自己人』都提防些!」

    太昌九年,四月二十日,東平都督府下發勳令,以老將軍肖恆多年戍邊,勞苦功高,功勳卓著,特許嘉令其晉陞東平都將。

    消息一出,東平大震。這是既長孫壽任東平鎮將以來,朝廷又一次打破人事默規的舉措。長孫壽怎麼說還是鮮卑軍功世家出身,是鮮卑朝廷默認的「自己人」,而肖恆則純是一個邊塞軍漢出身,憑著與魔族的廝殺積累戰功而晉陞的華族軍將,這種敢打敢拚又身居高位的軍漢往往是北魏朝廷全力提防的對象,屬於那種「只可利用,不可重用」的人物——對這個潛規律,無論是鮮卑權貴還是華族兵將都是心中有數。

    不是國人貴族出身,華族軍官在東陵衛一般只能幹到督察一級,而在邊軍裡則只能當到旅帥,這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規矩,很少能突破的。

    孟聚能突破這個規律,雖然有著白無沙欣賞他的因素,但更關鍵的是,朝廷需要一個人在北疆這邊跟拓跋雄對著幹。這個任務,有份量的人沒這個膽子,有這個膽子的又沒這個份量,象孟聚這樣有著超強武力又立場堅定地反拓跋雄的人,那還真不是隨便能找到的,所以孟聚才能佔了個大便宜,做了北疆的一員鎮督。但現在,連肖恆這種在朝廷上毫無根基的邊塞軍漢也能當上了都將,這就很讓人意外了。

    四月二十二日,孟聚接到了內部消息——就如邊軍在陵衛裡安插有內線一樣,身為監察的東陵衛在東平都督府也有安插有耳目的——東平都督府已經制好了公文,批准獲得晉陞的東平都將肖恆致仕

    得到消息,孟聚立即派人給肖恆送信,那邊的回信來得很快:「謝謝,已準備好了。」

    四月二十三日,東平都督府下發榮休令,宣佈解除肖恆靖安守備旅長官的職務,榮休致仕,靖安守備旅旅帥改由武川調來的章牧將軍擔任——肖恆可能也是有史以來最短命的都將了,只有短短兩天。東平官場這才恍然,明白所謂提拔只是攆人的前奏而已。

    肖恆毫無抗拒地接過榮休令,只說了聲:「末將遵令。」

    看著老將軍那黯淡的眼神,毫無表情的臉,連頒布命令的都督府官員都覺得長孫壽實在做得太過分了。但無論如何,肖恆順利接令,他也算完成了任務,說了一番安慰的話後回去了。

    四月二十四日,天氣晴朗,陽光明媚。

    清晨,總督府的門衛官是在睡夢中被部下叫醒的:「大人,不好了!出事了,您快來看看吧!」

    都督府大門外的街道上,濃厚的白霧中,士兵影綽的身影和武器的光亮在霧靄中漸漸浮現,軍隊行進的沉重腳步聲從霧氣後一陣又一陣傳來。

    大白天裡,都督府周邊的街道安靜得像鬼城一樣。寬闊的街道上,除了隊列整齊的軍隊,竟連一個城中的居民都看不到。隊列行進,森嚴、肅殺,空氣中瀰漫著無形的殺氣。居民們都能看得出來,這次的軍隊調動與往常完全不同。

    平民躲在自己的家中,從房門的縫隙裡戰戰兢兢地望著一隊又一隊向著都督府行進的兵馬,心中恐懼萬分。

    晨霧漸漸散去,包圍都督府的兵馬漸漸顯出了輪廓。

    大群手持鋒利長槍和漆黑的佰刀步兵佇立在都督府門口,排列整齊的兵馬一列接著一列,武裝步兵和鎧鬥士將都督府的大門道堵得水洩不通。

    守衛都督府衛兵們失去了往日的傲氣,他們同樣全身披甲地戒備著,眼神裡流露著恐懼和震驚。雙方沒有衝突,相隔幾十步對峙著,拿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卻是令人震撼。

    不止是前門,整個都督府周邊已被突然出現的軍隊圍得水洩不通。

    看到這一幕,官員嚇得全身哆嗦,雙腳戰慄。、

    家有吊死鬼,諱提繩子長,「兵變」二字,歷來是北疆官員不能出口的大忌諱。

    太昌三年,懷朔鎮田懷縣兵變,一個營野戰兵因為軍餉久被剋扣而營嘯,當場殺管領、副管領,亂兵呼嘯而入田懷縣,將縣令和主簿在縣衙裡亂刀分屍,洗劫全城,奸『淫』婦女,肆意殺人。事後,光是城內大街上收斂的屍首就有三千多具,田懷縣十室九空,幾給屠戮一空。

    太昌五年,武川郡長鎖兵變。兩個營的守備兵因為不堪軍官的虐待,集團營嘯,殺儘管領、副管領等軍官,然後落草為寇。該股叛匪先後流竄多地,多次攻陷州府,殺人如麻,武川郡都督府先後調集了一萬多邊軍和五百多斗鎧,歷時一年才將他們剿滅,但至今還有不少餘孽在武川各地流竄,隨時死灰復燃。

    太昌四年,赤城鎮虎州兵變,數千亂兵殺旅帥、副旅帥,甚至一度攻擊鎮府所在的赤城。赤城鎮全力調集兩萬多邊軍一千斗鎧,歷時半年才將這伙叛軍擊敗,但餘匪至今未靖。

    軍兵如火,這火能毀滅敵人,毀滅自己也不是很難。從本質上說,軍隊就是精心打造的殺戮工具,一旦這部工具失去了控制,那是所有人——不分官、民——的恐怖災難。

    對北疆官民來說,「兵變」甚至比魔族的入侵更可怕。

    看到列陣在都督府門前的兵馬,都督府上下都慌成了一團。官員們再不通世事也知道,沒有都督府的命令,士兵們自發包圍都督府意味著什麼——他們總不可能是仰慕長孫都督的品德來送花的吧?

    官員們聲嘶力竭地慘叫:「這是哪部分的兵馬?他們是怎麼通過城防進來的?事先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守備旅怎麼還不來增援?」

    片刻之後,令人啼笑皆非的答覆回來了:包圍都督府的軍隊,本身就是靖安的守備旅。靖安的城防就是在他們掌控之下,所以他們想來就來。倒是他們控制了城防,靖安城周邊駐紮的其他部隊反倒沒法進城了。

    出身軍旅,新任的東平都督長孫壽還算比較沉得住氣。聽完部下們的匯報,他並不顯得如何驚慌,下令:「派人過去問問,守備旅到底要幹什麼?」

    一個低階文官被派出都督府大門,向外面亂兵的隊伍走過去,他一邊走一邊戰戰兢兢地舉著手喊:「我是使者,是來談判的。弟兄們,你們到底想要幹什麼?」

    守備旅什麼都不想幹,幾個凶神惡煞的士兵撲上來把使者按倒,用長矛的柄把他狠狠地抽了一頓,然後把他攆了回去,連談都沒跟他談,那倒霉的傢伙捂著屁股哭哭啼啼地回去了。

    都督府內的文官被嚇壞了,說這幫丘八如此凶殘,這可如何是好?

    倒是東平都督長孫壽大大鬆了口氣,對方沒殺人就好,這說明丘八們還不想把事情做絕,自己還有一條活路。

    兵變的士兵沒有衝進都督府裡大開殺戒,但他們斷絕了都督府與外界往來的通道,斷絕了裡面的飲水和食物供應。雖然小半天功夫還餓不著,但大家都明白,一旦兵變持續下去,都督府馬上就要斷水斷糧了。

    長孫壽思慮良久,終於還是長歎一聲:「派人去找肖將軍吧!」

    兩個傳令軍官拿著長孫壽的手令從圍牆裡鑽洞爬出去,他們從小街巷的縫隙裡溜了出去,找到了老將肖恆家中。接到長孫壽的手令,肖恆十分驚訝:「守備旅居然敢圍攻都督府?這幫兔崽子竟敢行如此亂事,當真是大逆不道了!」

    軍官們心中都燃起了希望,他們說:「對,肖將軍深明大義,這真是再好不過了!請您老人家即刻出發,前去彈壓那些亂兵吧!」

    肖恆擺擺手,口氣是不容置疑的:「這個,還是算了吧。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老夫已經榮休了,守備旅的事,諸位還是去找新旅帥章牧吧,他才是守備旅的正管。」

    傳令軍官們一再哀求,但肖恆始終不為所動,他們只得怏怏地走了。

    中午時,長孫壽接到肖恆拒絕出手的消息。雖然早在預料之中,長孫壽還是苦笑不已。

    確實,肖恆已經榮休,他不再是守備旅的長官,確實與此事再無關係了。但實質上,大家都是明眼人,都清楚這次的兵變肯定離不開肖恆的慫恿。

    要章牧去安撫亂兵?

    長孫壽望了一眼身邊的章牧,後者彷彿猜到了長孫都督的打算,連連搖頭,臉色煞白:開什麼玩笑,自己還沒上任,那些丘八哪認自己是誰啊!過去被揍一頓屁股算是輕的了,萬一被亂兵宰了,那還真沒處說理去了!

    法不責眾,這年頭,士兵殺官算不得什麼稀奇事了。就算自己死了也白死,朝廷為了招撫他們常常答應既往不咎的。

    看著章牧這副樣子,長孫壽歎口氣,心知他確實是沒辦法了。他咬著牙問:「除了守備隊外,靖安城裡還有些什麼兵馬?」

    東平是邊戎大省,靖安又是東平的首府,兵馬自然是少不了。光是在城內,就有肖恆的靖安守備旅、易小刀的橫刀旅、東陵衛省署和靖安分署的兵馬,城外還駐著鮮於霸的一個新編旅。

    但這些兵馬,都督府卻是不好調動。東陵衛的人馬不用說了,孟聚是個人形的靶子,是拓跋旅帥的眼中釘來著,心照不宣的死敵,他不可能來幫都督府忙的,長孫壽也不可能找他。

    易小刀是元帥的養子,應該是靠得住的——可是這廝偏偏在幾天前走人了,帶著兵馬說去前沿巡邊去了!真是該死,關鍵時候不見人了,這廝該不會是事先準備好的吧?

    那剩下的,只有鮮於霸的新軍了——雖然是一支新組建的兵馬,但怎麼都是代表朝廷的軍隊,亂兵應該不敢對抗他們吧?

    早在當天上午,鮮於霸就知道了城內守備旅兵變的消息了——何止他知道,靖安守備旅圍住了都督府大門,這件轟動的大事早就傳開了,靖安城內的每一隻螞蟻都在奔走相告。

    跟靖安的其他官員一樣,聽到這個消息,震驚之餘,鮮於霸也在那嘖嘖讚歎:「肖老頭子真是能耐,臨走了還搞這麼一出,讓長孫都督下不了台啊!」

    他是抱著一種在旁邊看熱鬧的心態,反正長孫壽初來乍到,與鮮於霸也沒什麼交情,也犯不著為他操心。亂兵把他宰了更好,說不定自己還有機會去當個都督呢。

    不料中午後,鮮於霸的熱鬧也看不成了。都督府的使者過來了,他帶來了長孫壽的手令,命令鮮於霸立即驅散聚集在都督府周圍的亂兵,恢復城內秩序。

    鮮於霸蹙著眉頭,盯著那手令看了大半天。良久,他才說:「長孫都督要我安撫亂兵,可萬一亂兵不肯遵令受撫,那又如何是好?」

    「都督已經吩咐了,鮮於旅帥大人可以便宜行事。如果有人敢頑抗,那他就是忤逆朝廷的叛黨,鮮於大人請放手堅決鎮壓!」

    鮮於霸砸咂嘴皮:「按說都督有令,末將本不該推辭的。但,末將的新編旅兵力微薄,因為欠餉,弟兄們士氣也不高,只怕鎮不住那些悍兵們啊!」

    鮮於霸推辭,使者並不意外:倘若對方一開口就接下這個任務,那才叫反常了。大魏朝的將軍,哪有這麼精忠報國好說話的?

    雙方磨磨蹭蹭地談判了好一陣,直到使者答應開拔費、勞軍費和辛苦費等若干條款,還若有若無地暗示,倘若鮮於旅帥肯站在都督府一邊,長孫旅帥會十分欣賞他,東平如今空缺的都將職務也不是遙不可及的。

    在諸多條件的誘惑下,鮮於霸終於鬆了口:「這幫丘八當真是無法無天了,連都督府的大門都敢堵,那不是反了嗎?閣下放心,我這就調集兵馬去教訓他們去!」

    鮮於霸其實早就看著肖恆、易小刀等前輩不順眼了,打個魔族都那麼費力,屁用沒有還牛皮哄哄的——但不知怎的,從先前的元義康到現在的長孫壽都把他們看得很重。這次雖然是個意外,但倒也是個機會,讓上頭知道在東平誰才是真正能打的。

    說幹就幹,鮮於霸當即調集了兵馬,氣勢洶洶地朝城裡殺去。

    新軍旅雖然是新編軍,但這是前任都督元義康傾盡心血打造的軍隊,各種裝備都甚是齊全,共有各式斗鎧配件共一百四十副。時間倉促,也來不及調集全軍,鮮於霸匆匆帶了一千步兵和五十二名鎧鬥士就出門了——他覺得,肖恆不在現場,沒夠份量的人在現場領頭,亂兵們頂多只是有膽子起下哄罷了,不會真有膽子跟自己真刀實槍地幹,要嚇唬他們的話,五十來具斗鎧倒也足夠了。

    但沒想到,兵馬剛到城門附近,隊伍就被迫停止了前進。鮮於霸得到報告:「大人,前方有一路兵馬擋住了我們!」

    空氣中沒有一絲風,也沒有一絲涼氣,軍隊的行進早就停住了,乾燥的黃塵卻是騰然而起。午後的日頭**辣地照在無遮無掩的黃土道路上,遠方的草海上騰起了一陣朦朦的霧氣,草海的輪廓變得模糊不清。

    烈日灼曬下的平原熱得籠蒸火灼一般,披甲的士兵們盤膝坐在滾燙的道路上,士兵們咂著乾枯的嘴唇,汗流浹背。他們焦慮地張望著前方,眼神中流露著不耐和疲倦。

    隊伍的大旗無精打采地耷拉著,黑色旗幟上的「鮮於」二字彷彿羞澀般躲在了旗桿後。

    與部下一樣,隊伍的指揮官鮮於霸同樣盤膝坐在地上,臉色嚴峻。炙熱的日頭把他身上的斗鎧曬得滾燙,汗水從他發間滾落,浸得他的眼睛刺痛。

    前方的道路上響起了清脆的馬蹄聲,看著大道上出現的兩個灰衣騎兵的身影,鮮於霸的眉強烈地挑動了下,坐著身形卻是依然穩如泰山。

    軍官們喜形於色:「使者回來了!他們回來了!」

    兩個使者很快被派到鮮於霸跟前,在烈日下奔波了一陣,他們臉色疲倦,汗水在臉上衝出一道道鮮明的痕跡來,嘴唇乾裂。

    他們向鮮於霸鞠躬行了個禮:「卑職參見大人!」

    旅帥矜持地點頭回禮,沉穩地問:「可查探清楚了嗎?前方阻擋我們的,是哪來的兵馬?」

    「啟稟大人,卑職已打探清楚了。前方的是東平東陵衛的鎮標兵。」

    「東陵衛的鎮標兵?」鮮於霸心中一震:「東陵衛也捲進了此事?他們為何在此設卡擋住我們?」

    「大帥,卑職見不到他們的領隊。只有一個叫江海的督察出來見了我們,他說,因為城裡兵變,為護衛城內居民安全,東陵衛在此設卡盤查,嚴靖治安。為了清剿亂兵,任何外來兵馬不得入城——他是這麼說的。」

    「混蛋!你們就沒跟他說,我們新編旅是奉長孫都督之令前來鎮壓亂兵的嗎?」

    「大人,卑職已經說了!但對方壓根不聽,他們只是說,奉孟鎮督之令,東陵衛前來清靖治安,任何沒有東陵衛允許就膽敢入城的兵馬,視同與亂兵合謀,一律清剿!」

    鮮於霸冷笑兩聲:「清剿我們?東陵衛好大的口氣!」

    他沉吟片刻,問:「前面,東陵衛佈置了多少兵馬?你看到了多少斗鎧?」

    「啟稟大人,前方東陵衛兵馬極多,步兵、鎧鬥士不計其數,光卑職看到的斗鎧就不下一百具,而且全是新型的豹式、王虎式斗鎧。我們還看到了一面大旗,上面有『孟』字,應該是東陵衛鎮督孟聚親自坐鎮此地。」

    「哼,孟聚也親自出動了嗎?哼哼……」

    鮮於霸不屑地冷哼,其實心裡還是有點忐忑的。倘若說對於易小刀和肖恆,他還覺得不服的話,但對於比他更年青的東陵衛鎮督孟聚,他卻是只有佩服的份。不說孟聚能打,一騎破千;也不說東陵衛兵多將廣,麾下的斗鎧數量是自己五六倍那麼多,光是孟聚敢硬著脖子敢跟拓跋雄叫板,迄今卻還完好無損,這種膽量就不是自己能比的。

    而且,既然孟聚親自坐鎮於此,麾下的斗鎧眾多,他們有備而來,動手起來自己決計佔不到便宜的,動手硬闖這條路是走不通的。

    想了一陣,他勉強地說:「你們二位再跑一趟,把長孫都督的手令給對面送過去!告訴他們,我們是奉都督府命令過來平亂的,既然東陵衛的目的也是平亂,那大家是自己人,他該放我們進城的——把這點跟他們說清楚了!」

    兩名軍官躬身應令,策馬而去。但他們就像被哪個鬼逮住了,一走就不見回頭了,半個時辰都不見人影。

    兵馬毫無遮掩地被烈日灼曬著,又累又渴,新編旅的官兵低聲埋怨著,隊伍騷動不安。

    各級軍官拿著鞭子一頓亂抽,又把秩序壓了下來,但他們自己同樣被曬得又熱又渴,煩躁難耐。

    大家都用焦慮的眼神望著鮮於霸,心中痛罵他不下一萬次了——對面的東陵衛躲在城防裡乘涼,我們卻站在烈日下暴曬等待,怎麼熬得過他們?鮮於旅帥昏頭了嗎,到這個地步了還不走人?

    等那兩個軍官回頭,已是一個時辰後的事了。

    鮮於霸被曬得頭暈目眩,汗濕重甲。他怒氣沖沖地喊道:「只是要你們去傳個話,如何去了那麼久?你們如此懈怠軍務,我斬了你們!」

    兩位軍官疲倦不堪地滾下馬來,在鮮於霸面前單膝跪倒:「大人,不是卑職懈怠,實在那邊沒答話,卑職不敢回來!」

    「沒答話?你交了長孫都督的手令,他們怎麼說?他們膽敢不遵軍令?」

    「他們倒沒有直接抗令——那位江海督察說,如果真的是長孫都督的命令,那自然是沒問題。但長孫都督剛來東平,他的字大伙也不認得,倘若有人冒充,那該怎麼好?所以,這份手令還得送去都督府辨認一下。」

    「混賬,上面不是有都督的大印,還辨認什麼?」

    「卑職也是這麼說的,但他們說,兵變乃非常時期,外軍進城,此事非同小可,為防奸人作假,慣例都是要都督親筆的手令才算。」

    鮮於霸知道,確實有這麼一條慣例,在戰爭、平亂等緊急時期,軍兵調動,確實要主官的親筆手令才能生效。

    他勉強地壓抑住怒氣,問:「你們等了一個多時辰,他們可辨認出來了?」

    「沒有!卑職在那等了一個時辰,東陵衛的人才說,因為都督府被亂兵圍著,送手令的人沒法進去,得等驅散亂兵後才能進去辨認手令,所以煩勞我們繼續安心等候吧,等掃清了作亂的兵馬就可以分辨手令真偽了。卑職怕大人您等得焦心,先回來稟報了。」

    鮮於霸啼笑皆非,他低罵了一句:「姓孟的混蛋,真他媽能扯!」

    新編旅接到命令要來清除亂兵,對方說要讓都督府辨認手令,但現在都督府被亂兵包圍,要等亂兵退了才能確認手令真假,但自己的兵馬進不了城,亂兵又怎麼會自己退去?亂兵不退,手令就辨認不了,自己也就沒法進城,也就沒法鎮壓,於是亂兵就不可能退——這分明是個無解的死循環來著。

    但城內發生兵變,東陵衛負有監察軍隊職責,確實有權封門禁出入的。長孫壽初來,東陵衛說不認得長孫都督的手令,要交給都督府確認,這確實也是正常程序,誰都挑不出錯來。

    鮮於霸不得不佩服,人家不愧是秀才出身,這一手做得漂亮,明明是暗助了兵變卻讓誰都挑不出錯來。

    他不得不重新考慮,貿然插手此事是否合適。

    即使自己能闖進城又怎樣呢?東陵衛與守備旅擺明聯手了,城裡怕不有上千斗鎧?自己這幾十具斗鎧進城還不是給人家白搭?反正他們鬧的是長孫壽,又沒惹到自己,自己何必趁這趟渾水呢?

    對付一個快榮休的肖恆還好說,那是打死老虎;但東陵衛既然插手,那這事就要另說了。孟聚實力強悍,銳氣正盛,連拓跋雄都不敢輕纓其鋒,自己又何苦忙出頭與他火拚?

    自己又不是不救援,是被東陵衛擋住了,自己闖不過去也屬正常,萬一長孫壽日後問責起來,自己倒也能交差了。

    思慮再三,鮮於霸越想越覺得有理。他忿忿地起身,怒喝一聲:「好他個姓孟的,竟敢暗助兵變,當真無法無天了!好吧,既然東陵衛封鎖了城門,那城內的亂兵就歸他們清剿好了,將來都督府出什麼事就他們負責!走,我們走,回頭向朝廷告他去!」

    聽到鮮於霸的喝聲,被曬了足足一個下午的新編旅官兵們歡天喜地。揉著酸疼的肌肉,他們紛紛起身。在金色的夕陽下,大隊兵馬掉頭往回跑,一路叫囂狂罵:「東陵衛的混蛋們,老子絕不放過你們!」

    「老子早晚找回這個場子的,回頭揍得他們掉牙!」

    叫罵聲順著夕陽的風一路遠遠傳開,士兵們喜笑顏開,笑容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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