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百八十四 接頭 文 / 老豬
一百八十四接頭
「啪」的一聲輕響,孟聚手上的毛筆掉到了案上的,墨液將雪白的宣紙濺出了一道長長的黑色墨痕。他手忙腳亂地收拾,歐陽輝和寧南也過來幫忙,一陣忙亂才把弄髒的紙張收拾乾淨。
藉著這陣的緩衝,孟聚已理清了頭緒。他問寧南:「我們是什麼時候派人去連江署的?怎麼我都不知道?」
「大人,這是例行程序了。因為發現黃新主辦有可能涉案,省署自然要派人過去問一下連江署。本來我們都以為這次要白跑一趟了,沒想到在那邊卻真的找不到黃主辦,連江署說,黃主辦已經連續兩天沒上衙了——大人,這下怎麼辦?」
孟聚沉穩地坐椅子上,目光凝視著前方,顯然正在思考。過了好一陣,他才說:「發通緝海報吧——這是我們的自己人,現在也弄不清黃主辦失蹤的原因是什麼,通緝海報說得客氣些,就說黃新多日未歸有公務要處理催他速回,留些餘地,將來萬一弄錯了也好轉圜回來。」
「鎮督英明!」
「歐陽督察,通知連江署的楊總管和方副總管,讓他們加緊尋找黃主辦——到底是逃逸、失蹤還是殉職,讓他們早日給省署出個結論。通知楊總管過來見我,就他的屬下涉案和失蹤一事做出說明。」
「是!」
「省署內情處李明華督察,監守不力,玩忽職守,導致重要在押案犯被殺,給我東陵衛造成了重大損失,命他停職待勘吧——唉,這事也不是李督察一個人的責任,我呈文上去,等總署回復處置吧,說不定連我也要挨發落的。當然,你們兩個也要挨點小處分。」
兩名軍官都凜然,知道鎮督是在定調事情的善後處理了。這件大案,鎮督幾乎把所有責任都推給李明華了,自己只是「挨點小處分」,他們頓時心中大定,對孟聚深深鞠了一躬:「多謝鎮督大人體恤包容,卑職等感激不盡,沒齒難忘。」
孟聚擺擺手,他的目光很深邃,斟字酌句地說:「現在,案情已基本明確了,是南唐鷹侯對我東陵衛的報復襲擊行動,這是朝廷一等一關心的大案,你們不要鬆懈了追查啊!」
寧南和歐陽輝都連聲答應,心中卻想,南朝鷹侯間諜案是最難辦的案子,這幫人動手殺人後一溜煙跑回南朝去了,自己難道去江都抓人嗎?這種案子,壓根是沒法破的——不過破不了案倒也無妨,反正這黑鍋李明華已經背了,牽涉不到自己。
但鎮督大人既然有了吩咐,自己不做點姿態出來,那也不好交代。歐陽輝問:「鎮督大人,卑職建議,為了破這個案子,我們抽調精英好手,成立一個專案組,專門負責此案的偵破,您覺得如何?」
「嗯,這個提議不錯——歐陽督察,你可有興趣擔當專案組的組長?」
歐陽輝把手擺得像雞爪瘋:「大人看重,卑職很是感動。不過卑職不熟刑案業務,難以擔當這重任,只怕有負鎮督大人的重托啊!」
孟聚淡淡一笑,又望向寧南。沒等他發話,寧南已先開口了:「鎮督大人,搜捕處那邊的事務太繁重,卑職也抽不開身啊,懇請大人另任賢能吧!」
三人目光交換,都是心領神會。大家都是官場老油條了,都知道這案子,壓根沒有破案的希望——拿行話來說,就是壓根沒搞頭了——成立專案組不過是做給朝廷和總署看的姿勢罷了,表示東平省署很重視這個案子,並沒有放棄追查,到時朝廷若有什麼責難下來,省署也可以把責任往專案組組長頭上一推。所以,對這個明知準備要做替罪羊的專案組組長,二人都是敬謝不敏。
歐陽輝說:「鎮督大人,卑職提議,讓刑案處的余督察來負責這個案子吧!余督察是省署出名的刑案專家,業務素質了得,辦過不少大要案件,經驗豐富,他來負責這個案子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歐陽輝也是玲瓏心思,孟聚準備把余書劍停職送洛京了,雖然鎮督說得很好聽,說是讓余書劍休養,但那意思明擺著的,鎮督大人是想攆他走人了。余書劍又恰好是刑案處主管,既然鎮督看他不順眼,他來背著這個黑鍋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孟聚嚇一跳,心中大罵歐陽輝多事。這案子放在旁人手上,孟聚是一點不擔心。但放在余書劍手上,孟聚就寢食難安了。余書劍這人,眼光太毒了,孟聚對他忌憚得要命,正準備把他遠遠地攆開呢,歐陽輝卻提議他來負責這案——萬一他查出什麼來,那不是自己找死嗎?
他斷然拒絕:「這不行!余督察的身體不好,我們省署要體恤部下,不能給病人安排這麼重的任務。歐陽督察,我們還是另外找個人吧。」
大家商議了一番,最後決定由李明華的副手,內情處的聶平副督察來擔當專案組的組長——這明擺著是個背黑鍋的角色,不過聶平也是內情處的人,內情處這次捅了大漏子,他也有一份責任的,料他也無話可說。
送走兩位部下,孟聚在官衙裡坐了很久,他在紙上反覆寫著「破軍星」幾個字。
「南唐在我們北疆——不,就在我東平省內,派遣有一名南唐的鷹侯。此人是我朝的軍政官員,南唐那邊給他的代號是『破軍星』。」
自己第一次知道破軍星的事,還是從葉迦南口中聽聞的,想起當時的情形,孟聚的心情複雜。神秘的破軍星終於露出蹤影了,但那個美麗的女鎮督,卻是已與自己天人永隔。
孟聚喚來王九:「王九,你去軍情處一趟,請許督察過來。」
跟歐陽輝一樣,聽到孟聚的召喚,許龍也是一路小跑過來的,他喘著氣問:「鎮督大人,聽說您有事找我?」
許龍顯得有點緊張,軍情處是個冷門衙門,不像廉清處那樣經常有機會見鎮督,聽到孟聚突然召見,許龍還真有點擔心,莫非是我們最近捅了什麼漏子被鎮督發現了?
孟聚劈頭就問:「許督察,軍情處那邊,可有邊軍易小刀的檔案?」
「易小刀?橫刀旅的易旅帥?」
「對,就是他。」
知道孟聚不是來找麻煩的,許龍大大鬆了口氣。他說:「大人,我們有的。鎮督大人,對於邊軍的重要將領,我們一直十分重視,對他們的資料進行多方收集,努力做到……」
孟聚很不客氣地打斷他:「有就可以了!許督察,易小刀是東平軍方的重要人物,重要性僅次於元義康。倘若這樣的重將你們都沒有做好檔案和資料收集,那我就要問你們軍情處是幹什麼的了!」
被鎮督當頭棒喝,許龍頓時蔫了下來,他不敢再囉嗦,老老實實回去拿了易小刀的檔案過來。
孟聚道聲「行了,你回去吧!」,揮手讓他走人。
出門時候,許龍回頭望了孟聚幾眼,一副欲言又止的哀怨眼神,孟聚只裝沒看到,於是他只好很不甘心地走了。
人與人相處,真的要講緣分的,第一印象往往就決定了對一個人的觀感。孟聚對許龍的第一印象就不好,那天宴會上,許龍扮出一幅忠於前任鎮督的耿直樣子,這讓孟聚很是惱火,彷彿對葉迦南的思念被人褻瀆了一般。
老子的心思,也是你們能隨便揣摩的嗎?
拍不拍馬屁,或者馬屁拍得笨點,孟聚只會一笑置之,身為上位者,這點雅量該有的。部下揣摩上司的心情,這也是人之常情,但部下工於心計地「算計」上司,然後假扮來投其所好,這就犯了大忌——這其中分寸的把握,非常微妙。
易小刀的檔案不多,總共也就十幾頁,孟聚很快看完了。
按履歷的說法,易小刀與孟聚一般,也是土生土長的洛京人。
易小刀的父親易方雄,洛京人士,當年曾是拓跋雄的部將。十五年前,在一次南唐鷹侯對拓跋雄的刺殺事件中,為了保護拓跋雄,易方雄用身體為拓跋雄擋住了鷹侯刺客的箭矢,當場遇害。
拓跋雄雖然是一代梟雄,但對忠心的舊部還是很念舊情的。他收養了十三歲的易小刀,供養他伙食和讀書。
當拓跋雄來北疆上任時,易小刀也投入了北疆邊軍。因為拓跋雄的關照,也因為他自身能力出眾,易小刀在邊軍系統裡晉陞迅速,很快從伍正積功升到了旅帥,成為了北疆邊軍系統裡一顆迅速崛起的明星。
但與天怨人怒的申屠絕不同,易小刀不但善於立功,也懂得做人。他能說會道,善於交際,交遊廣闊,與邊軍同僚、地方官府甚至洛京的京官都有不少朋友,在邊軍系統內的名聲很好,可謂「人見人愛,人見人誇」——雖然有人覺得他太油滑奸詐了,但真要說出他有哪不是的地方,卻又找不出來。
在部下們心目中,易小刀也是個可親可敬的長官。與那些嚴酷又貪婪的軍頭們不同,易小刀體恤部下,愛護士兵,從不剋扣部下軍餉。他從不擺架子,與部眾嬉戲打鬧成一片,言笑無忌,深得部下擁戴,部隊凝聚力高,戰力甚強。
易小刀治軍雖然鬆懈,但他部隊軍譽一向不錯,很少對地方滋事——當然,倘若真的對地方秋毫無犯的話,那就不是大魏朝的軍隊了,向地方上勒餉助餉之類的事肯定是有的,不過比起其他部隊來,易小刀的兵要規矩得多。
檔案裡還記錄了一件事,有一次,易小刀便裝在小酒館裡喝酒,不知怎的跟當地的地痞起了衝突。易小刀當場脫了衣裳光著膀子提著板凳大呼小叫地衝上去,但本事又不濟,被人揍了個鼻青臉腫。
事後,地痞的老大知道自己打了一員旅帥,他嚇壞了,輾轉托人向易小刀求情,說願意賠償易旅帥銀子。易小刀只是一笑置之,說:「一幫酒鬼打架,屁大的事,過了就過了,還提來作甚。」,這種寬宏氣度,讓孟聚也很佩服。
但金無足赤,易小刀也是有缺陷的。檔案裡記載,御史台的監察御史曾給過易小刀一次處分,原因是「酗酒放蕩,言行無狀,有失官威」,原因是易小刀領著一幫紈褲同伴去逛青樓,他喝得過頭了,大白日裡,就在青樓大堂裡,一夥人還有十幾個婊子脫光衣服嬉戲耍鬧,還把旅帥的官袍借了給婊子穿,然後公然宣『淫』,鬧得很不像話,連同來的將官都看不下去了,掩面而去。
這事惹起軒然大波,監察御史的彈劾聲接連震天,最後鬧到六鎮都督府都出面了,拓跋雄輕描淡寫地說:「年輕人是荒唐了點,是要好好教導才行。」事情這才不了了之。
清廉、愛兵如子的優秀將領,油滑的官場老手和走馬章台的紈褲浪蕩子,孟聚實在難以想像,一個人居然能混雜了這麼複雜的特徵。這易小刀也太有個性了,倘若沒有拓跋雄在身後庇護,北魏嚴酷的道德體制早把他給轟成渣了,哪還容得他出頭?
在看檔案之前,孟聚已有了七八成把握,易小刀就是那位神秘的破軍星鷹侯了,但看完檔案,他又開始動搖了:易小刀出身邊軍將領世家,他與拓跋雄的關係實在太密切,父子兩代都是拓跋雄的親信,屬於死忠的北魏將官家族,從履歷來看,他無論如何不可能跟南唐鷹侯扯上關係的。
孟聚很懷疑了,余書劍會不會弄錯了?自己若聽信一個瘋子的話,那自己不是更瘋?
但易小刀和易先生,他們兩個都是姓易的,這倒是件巧事了。
孟聚又想到了一個問題,自己在這裡揣測易小刀的身份,易小刀那邊會不會也在猜測自己的身份?他知不知道自己是南唐的鷹侯呢?
念及於此,孟聚不禁苦笑連連。好在他探詢破軍星的身份只是純粹出於好奇,倒也沒有打破砂鍋追到底的打算。這樣大家不相認,倒是對彼此最好的。
孟聚把滅口案的呈文遞上去不到半個月,東陵衛總署的回復就回來了。回復函是以白無沙的口吻寫的,語氣很嚴厲,說總署對這件事感到很憤怒。堂堂一省陵署,竟然任由南唐鷹侯進出自由,堂而皇之地殺人滅口,朝廷和東陵衛的威嚴何存?東平陵衛上下懈怠公務竟至於此,總署十分震驚。
在函裡,白無沙要求東平陵衛做好三件事,一是加緊追查逃逸的兇犯;二是嚴肅處理相關責任人;三是對此事下達封口令,不許外傳。
收到回復,孟聚頓時鬆了口氣。白無沙只是訓了自己一頓,並沒有實質的懲罰措施,善後也是由自己處置而不是總署派員過來,這說明白無沙對自己的器重並沒有變化。倒是白無沙要求封鎖秘密,這讓孟聚感覺有點好笑。這位總鎮大人實在是個很愛面子又護短的人,東陵衛內部的過失,他不願外界知道,讓人笑話。
既然由孟鎮督來負責善後,那自然是雷聲大、雨聲小。除了一個倒霉的李明華被免職,其他人都沒受什麼處分。李明華也沒什麼好抱怨的,捅了那麼大漏子,他不被坐牢已經是孟聚手下留情了。他也知道孟聚一直看自己不順眼,換了個手辣點的鎮督,藉著總署責問的勢頭順手把自己打下大牢也是常有的。
二月十五日,一封帖子送到了陵署,東平都督府邀請孟鎮督前去參加協調會議的。
「協調會議?」孟聚問歐陽輝:「這是幹什麼的?」
歐陽輝給上司解釋,所謂協調會議,其實就是各部隊之間糾紛衝突的談判會。東平行省轄內軍隊眾多,既有直屬六鎮大都督府的邊軍野戰部隊,又有東平本地的守備隊,現在又加上了孟聚新組建的陵衛部隊。這麼多不同系統的兵馬彙集在同一城內,摩擦是少不了的事,打架鬥毆等小規模衝突更是三天兩頭的家常便飯。
這種事出得多了,大佬們也不勝其煩。若是沒死人的鬥毆,大佬們也懶得理會,誰拳頭大誰就有理了。但倘若是鬧出了人命,大佬們就得慎重點對待了,倘若一方死了人另一方沒死,那沒什麼好說,不管三七二十一,殺人償命好了。但倘若是兩邊都死人了,那是非曲直就難說了。這時候,就需要大佬們坐下來好好談了。
「明白了。」孟聚心想,這種事無非就是後世政法委的協調會,大佬們講數的場合了。元義康是東平軍方的首腦人物,自然是協調會的主持人,孟聚問歐陽輝:「我們陵衛最近和邊軍那邊沒什麼摩擦吧?元義康找我幹什麼呢?」
歐陽輝也不清楚,不過他聽說肖恆的守備旅與易小刀的橫刀旅最近關係很緊張,兩邊的兵現在是一見面就死鬥,鬧出了幾次鬧市兇殺追斬的火爆場面來,現在兩邊都死了人。這次的協調會,十有**就是為調解這事去的,元義康是想盡快處理此事平息糾紛吧。
孟聚奇道:「邊軍內部的糾紛,找我們做甚?守備旅和橫刀旅都是元義康的部下,他自己不會處理嗎?」
「鎮督大人,既然是談判會,如果光是雙方當事人坐那裡拌嘴,那樣就太僵了,雙方各執一詞,沒些夠份量的大佬們坐在旁邊評理和調解,吵來吵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我想,元都督的意思,怕是想孟鎮督過去幫他壓陣的。」
孟聚點頭,守備旅與橫刀旅之間的糾紛,事涉兩個旅帥的矛盾,元義康生怕自己份量不夠壓不住陣腳,特意請孟聚過幫忙鎮場子的。孟聚雖然不屬邊軍系統,但他是東平行省的監察大員,執掌刑律的大佬,事牽命案的糾紛,他到場調解倒也說得過去。
「邊軍內部的糾紛要我們東陵衛來調解,這事倒也新鮮。這種事,以前有沒有先例?以前葉鎮督是怎麼處理的?」
看著孟聚心情不錯,歐陽輝笑說:「那還用說?我們當然是幫親不幫理啦,肖將軍是我們陵衛的老朋友,葉鎮督幾乎每次都站在他那邊。
不過,這次的事確實與我們無關,調停這種事,弄不好也是要得罪人的。鎮督大人若是覺得不好處理,我們派個督察過去應付一下就行了。」
孟聚笑笑搖頭:「算了,元都督是老朋友了,這個忙我們不好不幫。歐陽,吃過飯我倆過去走一趟吧。」——自己和元義康的關係一直不錯。上次悅來當鋪的事,自己已經駁過他一次面子了,這種無關緊要的小忙,倒是不妨幫他一把。
會議定在晚上開。吃過了晚飯,孟聚帶上了歐陽輝和幾個親兵,乘著兩輛馬車出發前往東平都督府。
漫天的夕陽中,馬車駛到都督府黑色的大門前,兩排黑色的持刀衛兵站立如林。因為馬車車廂上有東陵衛的標誌,一個門衛軍官跑上來詢問:「請問是陵衛的哪位大人到了?」
趕車的親兵響亮地答道:「東平陵衛孟鎮督駕到。」
軍官立即向著馬車立正行禮,響亮地喊道:「鎮督大人,歡迎您過來。請您稍等,卑職立即通報,元都督要親自出來迎接您。」
隔著車窗,孟聚客氣地說:「勞煩了,不過不必這麼客氣,派個人給我們指路就是了,不必麻煩元都督了吧!」
「不敢當,這是上頭吩咐過的,鎮督大人過來的話要立即通報。請大人您稍等。」
那軍官小跑著回去通報了,歐陽輝對孟聚小聲說:「孟鎮督,元都督可是很給您面子啊!以前葉鎮督過來時,他只是派個長史出來迎接就算了,大人您過來,他親自迎出門來,嘖嘖,您的份量不同一般啊!」
孟聚矜持地笑笑,他心中有數,不是自己面子大,是自己手下那三個斗鎧師的面子大。自己手下執掌近八百架斗鎧,已是東平最大的實力派軍頭。元義康這個東平都督要想當得安穩,他就得安撫好自己不搗蛋——自古以來,當軍閥總是比當皇帝舒服就是這個道理了。
等了約莫半刻鐘,元義康坐著馬車出來迎接孟聚。看到元義康的車子停下來,孟聚也跟著下車,兩人在門前的空地上見禮,好一陣問候,熱情得恍若多年不見的老友。
寒暄後,元義康上了孟聚的車子,歐陽輝則換了一輛馬車。東平都督府的人在前面領路進去,馬車駛入了都督府。車廂裡,孟聚和元義康並膝而坐,感覺很是親切。
「都督,今天的協調會,到底是個什麼事啊?」
元義康搖頭晃腦,不堪其煩的樣子:「唉,這種事,說起來也夠扯皮的,麻煩到孟老弟,實在是不好意思。
前幾天,橫刀旅的一個隊正領著幾個部下在青樓吃飯時碰到守備旅的人,雙方是一直不和的,見面時為搶張桌子吵了起來,當兵的都是火爆脾氣的,結果當場打了起來,那青樓被砸了個稀巴爛,橫刀旅的那個隊正被當場打死了。
易小刀當晚去找肖恆交涉,要守備旅交出兇手來,可老肖是個死強頭,回絕得乾乾淨淨,說事情沒查清楚,弄不清兇手是誰,就是不肯交人。
易小刀的火頭也上來了,這幾天橫刀旅的人成群結隊地到處橫著走,見到守備旅的人就打,雙方連兵器都動用了,都死了幾個人,鬧得街市人心惶惶。靖安馬知府給我說了好幾次了,說這群丘八的事再不管管,靖安的商家就要停市了。沒辦法,今晚我只好召集了大家,當場把事說得清楚,誰是誰非來個了斷,不然再這樣鬧下去,誰也受不了。
孟鎮督,你是東陵衛大員,事涉刑律和軍紀,你是最權威的了。今晚的事,多有依仗你了。你給他們評個理,斷個是非出來。你說話,他們不能不服,一定能幫他們了結這段恩怨的。」
孟聚心想,世間最艱難的事就是斷是非了。他笑道:「我來聽聽經過倒是無妨,但肖將軍和易將軍都是我東平宿將,資歷都比在下老得多,在下人微言輕,只怕說話他們未必聽得進去。倒是元都督您是他們的正管長官,您說話,他們不敢不從吧?」
元義康「唉唉」兩聲,說:「孟老弟,你也跟我說這些虛的。我在東平是個什麼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的,說我是都督,但我的命令出了都督府大門就不好用了!東平的事,難辦啊,孟老弟,倘若朝廷同意,我都想跟你換個位置坐了!」
「都督您別開玩笑了,我只是五品的同知鎮督,怎能跟您這從三品的都督比呢?」
「多少品都沒用,說話算數才是真的。孟鎮督,你在自己地盤上,一言九鼎,生殺在握,想用誰就用誰,想免誰就免誰,多威風!
老哥我就慘了,朝廷只管朝我下令,完不成任務或者出了漏子,朝廷要砍腦袋的人是我;下面的軍頭們只管伸手向我要餉銀要經費,要用到他們時候卻是推推阻阻,哪怕讓他們剿幾個山匪毛賊都能拖上一年,非得談好了價錢才肯出動,打仗又不肯賣命,每次剿匪回來都是拿一堆人頭給我報功要賞銀,人頭還全是婦孺老幼的——他奶奶的,就算殺良冒功你也得給我找點青壯回來吧?
我有心要收拾他們吧,旅帥一級的任命免權又是在六鎮大都督府那邊,我無權撤免。你說,責任要我背,權力又不放給我,世上哪有這樣帶兵的?我活像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
不說別的,現在易小刀和肖恆兩個傢伙的糾紛就差點把我給逼瘋了,我竟拿他們一點辦法沒有!東平都督,誰愛當誰當,我可是早想回洛京去了,哪怕跟葉劍心一樣當個編撰閒職都比現在過得舒服……」
聽著元義康越說越不像話了,孟聚乾咳一聲打斷他:「都督,慢慢來,事在人為嘛!我看,新來的鮮於旅帥對您還是很恭敬的。」
「鮮於霸,他不行!」
「怎麼,莫非鮮於旅帥有什麼不稱職的地方?」
「不是說這個,我說這人的心性不行。剛來的時候,他對我還是蠻尊敬的,但現在,不知怎的,他跟六鎮府的人接上線了,攀上了高枝,看我的眼神也有點不對了,最近也不怎麼聽話了。這人,也是一頭白眼狼!」
元義康感慨道:「孟鎮督,你是最好了,你有本事,忠心重情義,你待過世的葉鎮督,那真是沒話說的!倘若你當初肯過來幫我,那就太好了!
今晚的事,我也是有點私心的,想借助老弟您的虎威,壓這幫丘八一下,等下你要幫我忙,說話態度強硬點。」
元義康說得坦白,孟聚也不好推脫;呃:「我盡力而為吧,但易將軍和肖將軍都不是不識大體的人,怎麼會鬧成這樣?」
「橫刀旅和守備旅的恩怨說來長了,真扯起來說不定能扯到劉漢前朝去。他們積怨已久,倒也不是易小刀和肖恆兩個人的事。孟鎮督,我再說給你聽吧……」
馬車順著總督府內的道路一路開進去,金黃的夕陽照在樹林的頂尖上,將整片樹林染得金一般的輝煌。馬車一路走過,孟聚看到了那棟熟悉的樓宇,葉劍心曾住過的小樓。很自然地,想到了葉劍心,孟聚立即想到了遠在洛京的葉迦南。
年青又天真的葉迦南,她如今在洛京可好嗎?她應該已經發現事情的真相了吧?
面對一個陌生的、三年以後的世界,她是否已經適應了呢?葉劍心又是如何跟她講述這三年裡發生的故事呢?
看到了那棟小樓,孟聚就彷彿想到了思念的女子,他定定地望著窗外的樓宇,馬車駛過了好久都不忍移開目光,心中卻是感觸又傷懷。
協調會議室設在元義康的會客室裡,當孟聚和元義康進去時,房間裡已經坐著幾個人了,孟聚掃眼一瞥,易小刀和老將肖恆二人都在場,另外還有一個瘦高個的男子,正是不久前見過面的鮮於霸。
孟聚本以為,橫刀旅和守備旅鬥得那麼厲害,調停的場景肯定是劍拔弩張、氣氛緊張的。不料進門一看,大家和睦得很,易小刀和肖恆並肩坐著喝茶聊天,親密得彷彿是一對生死之交來著。易小刀說了句什麼,逗得肖恆哈哈大笑,連聲說:「好好好,就該這樣!」
易小刀年青灑脫,肖恆沉凝穩重,看這一老一少聊得歡快,孟聚怎麼也看不出他倆心存芥蒂的樣子。
倒是鮮於霸在旁邊坐得遠遠的,像是流鼻血似的昂著頭,一副不屑與之為鄰的傲慢樣子,也不知道是誰得罪了他。
看到元義康與孟聚並肩進來,三位旅帥都起身行禮:「元都督,孟鎮督!」
元義康伸,坐吧,不必多禮。」說著,他請孟聚坐下,二人謙讓一陣後,最後還是元義康先在主位坐下了,孟聚坐他旁邊,邊軍的三個旅帥在下首圍成一個小圓坐著。
靖安城內軍銜最高的幾個武官都在這邊了,元義康一個個望過眾人,感慨道:「在這裡的,除了鮮於旅帥是最近才調過來的,我們幾個:肖老將軍,易旅帥,孟鎮督和我,大伙都參加了上次靖安大戰,那時,我們一同經歷患難,大伙都是死裡逃生啊!」
在座的哪個不是聰明人,知道元義康在調解之前想動之以情,大家都跟著說:「是啊,靖安大戰時,若不是孟鎮督救命,咱們都得喂北蠻子了!」
「呵呵,老夫還欠著孟鎮督一頓酒呢,說來真是慚愧啊,孟長官不要怪罪老夫才好。」
「哪裡,老將軍太客氣了。那次若無老將軍慷慨鼎力相助,我也是早喪命了,老將軍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鮮於霸在旁邊眼看這伙老戰友抒情懷舊,他也插不上嘴,很不屑地撇撇嘴,彷彿瞧不起這幫人的虛偽。
「所以呢,大家是同生共死的交情,如今又同在東平共事,這是難得的緣分。打靖安大戰後,我們這幫老戰友可是好久沒一塊聚了。
過日子就是這樣,太久不見,人就容易生分,就容易生出誤會來。大家要以和為貴,凡事多溝通,多交流,不要為一點小摩擦傷了彼此的和氣——孟鎮督,你是我們幾個的救命恩人,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孟聚微笑道:「救命恩人什麼,元都督言重了,戰場上大伙並肩戰鬥,哪談得上誰救誰?
不過都督說得好,大伙是同生共死的交情,這是難得的緣分,倘若有什麼誤會,那不妨說開了好。我就聽說了,最近橫刀旅和守備旅的弟兄在底下有點衝突,鬧得不是很愉快。
天下的大兵都一樣,要是不打架不滋事,那兵就不是兵了,那是聖人了!諸位都是帶兵的,帶著一夥聖人怎麼打仗?所以,當兵的打架,有時也不是壞事,不打架,弟兄們的血勇怎麼給提起來?
我一直都是這麼說,能打架敢打架的兵,打起架來嗷嗷叫的兵,那才是好兵!那些縮頭縮腦不敢打架的兵,那是廢物,白送我也不要!」
孟聚說得有趣,會場氣氛一下活躍起來,將軍們笑著說:「孟鎮督精通帶兵之道,是我輩中人啊!」
孟聚也跟著笑,但他的臉色漸漸變得凝重:「底下的弟兄們可以由著性子亂打一通,但我們當將軍的,那就得克制,得以大局為重了。打兩架無所謂,但打出人命來了還不收手,那就壞事了,越鬧越大的話,恐怕諸位都不好控制。
今晚我剛過來,不是很瞭解情況,不過天下是非,沒有講不通的道理。人情講不通可以講道理,道理講不通還有國法嘛!朝廷製出軍紀和憲令來,就是讓大伙有個講理的依據嘛。這事,經過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將軍們對視一眼,元義康乾咳一聲:「肖老將軍,您說說?」
肖恆捋著下巴斑白的鬍子,很矜持地說:「這事,易老弟那邊死了人,還是易老弟來說說吧。」
易小刀連忙出聲推辭:「不不,還是肖老哥先說吧,肖老哥說。」
看著兩人彼此推辭謙讓的樣子,孟聚只覺一頭霧水。放在平常人家,打官司時哪個不是爭著要說自己的冤情和委屈,可看這幫人的做派,客氣得像下館子吃飯,哪有半分糾紛的樣子?
謙讓一通後,最終還是易小刀說了經過。大概五天前,橫刀旅的一個隊正帶著五個部下到鳳來館喝酒,喝得熏熏的,恰好碰到守備旅的人也在喝酒。恰好名妓秋凝香準備要出場表演歌舞,有一張桌子在前排的,兩伙人都要坐,結果爭了起來,大家都是喝了酒的丘八,沒兩句就吵了起來,接著就動起手來了。十幾個大兵混戰一場,混亂中,橫刀旅的那個隊長被打死了。因為太亂,兇手也弄不清楚是誰,但肯定是守備旅的人。
易小刀說得不偏不倚,也沒有添油加醋,這份氣度讓旁聽的孟聚都暗暗稱讚。說完,他還很客氣地問:「在下說得未必對,肖老哥有什麼要指正的嗎?」
肖恆捋著白鬍子點頭:「易老弟說得很好,事情就這樣了,我也沒啥意見。不過,三天前,易老弟的人可是在徐揚街也打死了我的兩個兵啊。」
易小刀連忙分辨:「這絕對不是我的意思,都是下面的弟兄們亂來——唉,肖老哥,事情過後,我過去想找你討個說法,你咋不立即把兇手交出來呢?你不肯交人,弟兄們很氣憤,我也實在壓制不住啊!」
「嘿嘿,易老弟說得稀奇了,你自己都說,弄不清楚兇手是誰,我咋個交人呢?交誰?總不能冤枉胡亂捉個人去就殺了吧?再說了,現在你這邊死了五個人,我這邊可是死了六個人,這兇手又是怎麼交法?」
「肖老哥,我這邊死的可是隊正,是軍官,你那邊死的人都是小兵吧?」
「小兵又怎的?誰的命不是命?軍官的命就能頂兩個小兵性命?大魏朝好像沒這個國法吧?」
雙方雖然針鋒相對,但語氣都很平和,溫和得像談家常一般,到了旅帥這個級別的官,拍桌子瞪眼已經沒必要了。
易小刀搖頭笑笑,卻也不爭辯,轉而對元義康說:「元都督,孟鎮督,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了。怎麼處置,二位大人定奪吧,末將定然從命。」
肖恆也客氣地說:「末將也聽候二位大人處置,元都督,孟鎮督,你們說好了。」
聽到二人這麼說,元義康囁嚅著,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他求助地望向孟聚,目光中滿是哀求。
孟聚歎氣,心想無怪元義康沒有威信,此人確實是胸無定見又沒有見識,這麼簡單的一樁官司都斷不了。
他說:「元都督,我們出去聊兩句?肖將軍,易將軍,鮮於將軍,失陪一下。」
幾位將軍都說不敢,孟聚拉著元義康出去。在走廊裡僻靜的地方,遣開了左右從人,元義康問孟聚:「孟鎮督,這事該如何處置才好?兩邊都死了幾個人,這仇怨大了,你幫我出出主意吧。」
「都督,殺人償命,自古如此。末將認為,無論按朝廷刑律還是人情道理,最好讓各家交出兇手,明正典刑來平息糾紛。」
「這個,是群毆,怕是不好找兇手……」
「可以讓東陵衛的軍情處介入,把各場糾紛的證人都請來,一個個當面認人,怎會找不出兇手?還有,易小刀和肖恆帶兵不嚴,縱兵行兇,都應受軍杖——都督覺得這樣如何?」
聽了孟聚的建議,元義康頓時頭大。雖然他也知道孟聚的提議是正理,但這樣要分辨甄別,需要不少時間。元義康怕麻煩,他現在只想早點把事情平息下來,也不願被東陵衛的軍情處介入邊軍內部——至於要說把易小刀和肖恆打軍棍,那更不可能了。那二位不來打元都督的板子,元都督已是阿彌陀佛了!
猶豫了一陣,元義康才訥訥地說:「孟鎮督,我對刑律也不是很精通,但以前處置過村民為搶奪水源而發生的鬥毆。比如甲村與乙村為搶奪水源械鬥,甲村死三人,乙村死兩人,情形與如今倒也有幾分相似。」
「請問都督那時是怎麼處置的呢?」
「呵呵,都是師爺教的,兩村的死者,兩村自己負責賠償撫恤,但因起械鬥驚動官府,兩村的族長都受杖;又因甲村比乙村多死了一人,乙村需交一個兇手出來受王法處置,該殺的殺,該刑的刑,生死無怨。
這樣處置,兩村都無異議,都贊青天大老爺明斷秋毫,判得公正。
孟鎮督,我覺得,這種軍中鬥毆處置,宜粗不宜細,我們不便追究太深的。兩邊都死了人,現在還要交出幾個人來受死,那仇怨不結得更深,打得不更厲害?
依本督看,還是冤家宜解不宜結吧,讓易小刀和肖將軍各自出錢來賠償對方死者了結此事,從此不得再起糾紛——孟鎮督,您覺得如何?」
孟聚歎口氣,心知元義康果然是沒甚見識。軍中鬥毆與鄉民械鬥看似相近,其實卻是完全不是一回事。民事糾紛,調整為主,確實是宜解不宜結,但軍隊是什麼地方?軍法如山,軍紀如鐵,那不是說來玩的,怎能含糊了斷?
橫刀旅和守備旅之所以敢肆無忌憚地火拚,表面上看是因雙方仇怨,究其實質,其實還是元義康這個軍隊主官沒威信,部下們都沒把他放眼裡。倘若換了個敢殺伐果斷地都督,再給兩個膽子丘八們也不敢放肆。
元義康這軟蛋,他不敢得罪手下將領,這樣含糊處置的話,今後誰還畏懼軍法?肖恆也好,易小刀也好,都不會感激他,反而只會更瞧他不起。
孟聚含蓄地問:「都督,這樣處置,不會有後患吧?」
「呵呵,應該沒啥事吧!對,就這樣定了!」
孟聚也不多嘴,反正自己已提出了意見,聽不聽就隨元義康了。商議既定,二人又回了房,元義康宣佈了處置意見:橫刀旅交出一個兇手,肖恆罰薪二百兩銀子,易小刀罰薪三百兩銀子,罰薪將作為撫恤死者用。從今以後,雙方不得再起滋事,違者軍法重罰。
聽元義康宣佈命令,肖恆臉若寒冰,易小刀卻是先說話了:「都督,我們是受害者一方,現在還要我們交人出來——這樣處置,末將怕弟兄們會有意見啊!底下的弟兄要是不服,鬧出事端來,末將沒法約束了,那時都交給都督您處置?」
元義康頓時額頭出汗,他訥訥地不知如何是好,又求助地望向孟聚。
孟聚歎口氣,心知人心果然不足,元義康這樣寬縱,部下反而更欺上門來了。他也不忍看元義康困窘,出聲道:「易旅帥此言差矣。軍令已下,士卒不服,我們當將官的就要彈壓,這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嗎!橫刀旅有哪個敢不服的,旅帥不妨告訴我,我跟他談去。」
易小刀愣了下,他敢欺負元義康,但對孟聚還有幾分忌憚。他也不還嘴,淡淡說:「哪裡敢勞動鎮督大駕?末將自己處置好了。」
孟聚緊追著問:「那,易旅帥,沒問題吧?」
「沒問題,末將謹遵都督訓令。」
元義康鬆了口氣,他又望向肖恆,老將神情淡淡的:「末將也聽從都督訓令,沒問題。」
旁聽的鮮於霸撇撇嘴,嘴裡嘟嘟幾句,斜著眼睛瞄元義康,一副瞧不起的表情。
接著,易小刀當場地很爽快地拿出三百兩銀票的罰薪交給元義康,肖恆摸摸口袋,他有點尷尬地說:「末將身上沒帶銀子,改天一定遣人將罰銀送與都督——易老弟,麻煩你代為向胡隊正的家屬表達歉意吧,小伙子們下手沒輕重,害了胡兄弟性命,老夫也覺得很難過。」
易小刀肅容:「一定轉達,也請肖老哥代我向守備旅的弟兄們道個歉吧,我治軍不嚴,鬧出了這麼大事端,實在是對不起了。」
兩人互相道歉,元義康在一邊看著高興,讚道:「這就對了嘛,大家同舟共濟,互相體諒,這樣最好,這樣最好!」
「胡隊正」三字讓孟聚聽得一震,他問:「易將軍,貴部不幸喪生的那位隊正,他是姓胡?」
易小刀詫異地望孟聚一眼:「我剛才沒說嗎?哦,好像真的說漏了。說起來,胡隊正還是孟長官的熟人呢,前兩天孟鎮督您剛見過他的,他就是胡龍啊!
可惜了,胡兄弟命薄啊,靖安大戰那麼凶險的場面都闖過了,沒想到會死在一場青樓械鬥裡,真是不值啊!唉,人啊,說去就這麼去了!」
胡龍死了?!
這下,那滅口案真的是再無線索了!
孟聚一激靈,他凝神望了易小刀一陣,卻見他搖頭晃腦地感慨著,不顯絲毫異樣。
看不出什麼端倪來,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孟聚乾脆問:「聽說易將軍的老家是洛京人?清明可是快到了,你可是要回南方的洛京去祭墓啊?」
易小刀一震,眼神掠過一道鋒銳的寒芒。他平靜地答道:「唉,路程太遠了,北疆這陣子也不是很太平,今年,我怕沒法抽身回去了。」
「哦,還是公務要緊啊!」
「沒辦法,我們異地為官的,萬事不自由啊!」
兩人不緊不慢地閒聊著,偶爾對視一眼,卻都是飛快地移開了各自目光,覺得對方實在是深不可測,無法琢磨。
剛才的一問一答,看似平常,其中卻是大有玄機。孟聚用接頭暗語詢問易小刀身份,他主動暴露自己身份,看似冒險,其實卻是有一條退路的:「自己是東陵衛的鎮督,韓啟峰在自己手上被審了兩天,自己清楚南唐鷹侯的接頭暗號,這事是能解釋得通的。」
而易小刀的回答更妙,按規定,回答的句子中要有「北疆」和「秋分」兩個詞才能確認身份,而易小刀的回答中卻只有「北疆」這個詞,沒有「秋分」這詞——這同樣是可進可退的妙計,如果孟聚是南唐的鷹侯,那自然會知道他的身份;如果孟聚只是單純的東陵衛鎮督,卻也抓不到他的把柄。
想通了其中玄妙,孟聚不由得由衷地佩服易小刀,頃刻之間,虧他怎麼想得出來呢?這人當真有顆剔透玲瓏心啊!
孟聚笑笑:「易將軍好手段啊,這下,真的料理乾淨了!」
易小刀笑容可掬:「不敢不敢,孟鎮督言重了,元都督說得好,大家齊心協力,同舟共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