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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百八十三 推測 文 / 老豬

    一百八十三推測

    那晚,孟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夫子街回到家的。他暈暈愕愕,如夢遊的人一般拖著腳步走回來,在書房裡坐到了大半夜。

    第二天剛上衙,孟聚立即就喚來了搜捕處的督察寧南:「寧督察,麻煩你把內情處兇案的案卷材料都拿過來,我想看看。」

    寧南也不意外,這麼大的案子,鎮督親自插手過問是正常的。他很誠懇地說:「卑職慚愧,找案子至今還找不到頭緒。久聞鎮督大人是靖安署有名的辦案高手,當年斷案如神,一手破獲滅絕王大案。有您親自審查,想來一定會有進展的。」

    孟聚客氣道:「哪裡,連寧督察你們這樣行家都看不出毛病,料來我也不會有什麼收穫,隨便看看罷了。」

    「呵呵,卑職怎麼能跟鎮督大人比呢?」

    寧南說了一通恭維的話,這才過去把原始卷宗材料拿過來。孟聚道聲多謝,接過案卷便看了起來。

    雖然案件調查到今天才兩天,但搜捕科對這案子花了不少心思,刑訊筆錄、驗屍報告、現場勘驗記錄記了幾十頁,案卷材料堆得厚厚一疊。孟聚看了整整一個上午,看得頭暈腦脹,待看完了案卷,已是中午了。

    累得腰酸背疼,孟聚依然一無所獲。

    窗外是蔚藍的天空,院子裡的草木枝條長出了嫩嫩的新芽,鳥兒在歡快地鳴秋著,北國的春天雖然來得緩慢,卻是充滿了活力和朝氣,令習慣了寒冬和白雪的孟聚心情一振。

    看著窗外的春景,孟聚噓口氣。他知道自己的強項,也清楚自己的薄弱。雖然寧南都恭維他是破案如神的天才,但孟聚心裡有數,自己能破滅絕王的案子,純粹因為運氣罷了。在刑案方面,自己並沒有過人的直覺,沒有那種能透過迷霧抓住本質的天賦——而這種東西,是一個優秀刑案官必不可少的特質。

    孟聚在窗前想了一陣,然後,他喚來了勤務王九:「你過去刑案處那邊走一趟,看看余書劍督察可在。若在,請他到我這邊來一下,我等他。」

    來人面無表情地佇立在王九身後,呆滯的眼裡毫無表情。

    他長著亂蓬蓬的鬍子,斑白的頭髮又長又凌亂,油膩又糾結,顯然很久沒洗了。他的臉色蠟黃憔悴,顴骨凸出,眼窩深陷。他的右眼下有一道鮮紅的刀疤,一直蔓延到鼻樑處。他穿著陵衛的制服,黑色的布料髒得泛起一層油光,扣子都掉光了,那漢子拿條草繩把敞開的衣裳胡亂綁了起來,腳上踏踏地穿著一雙爛掉了鞋幫的皮靴,左腳半隻腳丫露了出來。

    從這人踏進孟聚房間的時候起,孟聚就聞到了一股怪味:劣酒、口臭、汗酸——反正是很多古怪的味道混雜在一起,讓人難以形容。

    孟聚抽動著鼻子,他有點惱火:「王九,我是讓你去找余督察的,你弄了個誰回來?」

    王九神情慌張:「鎮督大人,這就是余督察啊——刑案處的人都這麼說的,難道他們騙了我?」

    孟聚大吃一驚:「他就是余書劍?怎麼可能?」

    孟聚來東平陵署上任日久,署裡各處的督察和各地分署的總管大多都上門來拜會過他了,唯有刑案處督察余書劍沒來過。孟聚並非心胸狹窄的人,但想起這事,他也難免也有點不舒服:雖然說以前大家曾經合作過也競爭過,但現在畢竟是我勝出了,勝者為王,敗者也該服輸才是。你當部下的不主動來見我,難道要等著我這上司主動上門拜見你不成?

    天下沒這個道理。所以,上任以來,孟聚一直不曾踏足過刑案處。

    不料余書劍也真沉得住氣,快一個月了,他竟一直不來求見,孟聚也差點忘了他。直到案子出了蹊蹺,孟聚才想起來:在自己部下,還藏著一位真正的刑案行家呢——當年,余書劍在處置申屠絕一案時的幹練手腕給孟聚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這時候,他也顧不得鬥氣的小心思了,派人請了他過來,也算是自己變相地對他認輸了——想到堂堂鎮督向部下的督察先低頭,孟聚還是有點小小不爽的。

    但現在,看著面前形容槁枯的人,這個蒼老又骯髒的乞丐,孟聚鬥氣的心思立即被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失聲道:「余督察……真的是你嗎?」

    聽到喊聲,那老乞丐一震。他像是夢裡被叫醒的人一般,慢慢地抬頭望過來,那呆滯的目光令孟聚寒慄。

    他慢慢地開口,聲音枯澀又含糊,像是很久沒有加油的老機器:「卑職……卑職參見鎮督大人。」

    「天那,真的是你!」

    聽出了余書劍的聲音,孟聚驚得從座位上跳了起來。看著面前蒼老、邋遢而骯髒的男子,孟聚怎麼樣也不能把他跟半年前那位斯文、儒雅又幹練的年青軍官聯繫起來。

    「余督察,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變成這副樣子了?」

    余書劍的鬍子抽動下,他沉默地站著,安靜得像一棵樹,那空洞的眼神令孟聚心悸。

    過了一陣,看對方並不想回答,孟聚開門見山:「余督察,我這裡有個事,想請你幫忙。」

    「鎮督大人召喚卑職過來,有何吩咐?」

    「省署最近出了樁案子,比較棘手……」

    「是內情處的滅口案吧?」

    孟聚點頭,心想余書劍雖然變成這副樣子,思維和談吐倒還是敏捷的。他把案卷推了過去:「余督察,這是案子的卷宗,請你幫忙過目一下,給我提點意見。」

    余書劍低著頭,沉默不語,好一陣,孟聚都以為他要拒絕了,他卻是伸手接過了卷宗,在桌面上攤開來。

    孟聚鬆了口氣。他出去喚來王九,讓他找點吃的進來。王九應命而去,找了兩盤糕點進來,放在余書劍面前的案上,但自始至終,余書劍都沒有碰桌上的食物。

    約莫看了一個多時辰,他看完了最後一份材料,閉目沉思著。

    孟聚也不出聲,坐在對面安靜地等著他說話。

    余書劍深深地低著頭,窗外的陽關照著他髒兮兮的衣裳上,他的目光很深沉:「孟鎮督,這是一次南唐鷹侯的報覆滅口行動,陵署內部有奸細,這是內外勾結的作案。」

    孟聚心頭微震,他問:「何以見得呢?」

    「對方目標明確,一擊即中然後迅速撤退,他們肯定清楚案犯的關押地點和警衛的交接班情報——若沒有內部人洩露情報,那是做不到的。」

    孟聚「嗯」了一聲,催促道:「你繼續說。」

    「第三,對方用的輕便弩和軍刀,這是軍隊的制式裝備,這說明,兇手是軍隊裡的人。」

    孟聚平靜地反駁:「也有可能是軍隊裡流出來的裝備吧?現在這種事可不少見了。」

    余書劍搖頭:「不可能。裝備可能是軍隊裡流出來的,但人不可能假。

    孟鎮督,我們陵衛是官府,是衙門,對江湖匪幫有天然的震懾力。我以前抓過汪洋大盜,都是外面響噹噹的好漢,但一進了官衙,他們的臉就白了,有些當場就腿軟了——官衙是有煞氣和威壓的,老百姓天生就怕,江湖匪幫也一樣。

    能熟練運用輕便弩,敢在官署裡動手,乾淨利索,從頭到尾一點線索都沒留下,鎮定、沉穩和冷靜——孟鎮督,這種行動,烏合之眾是做不到的。這種素質,只有軍隊裡面的精英才具備。

    而且,對方是以軍官和陵衛身份騙入門的,門衛一點懷疑都沒有,這也是證據——鎮督,我們官府中人走路時,抬頭挺胸、氣宇軒昂,我們看人時眼睛會直盯著對方的臉;而那些草民走路則畏畏縮縮、眼神躲閃,他們胸中底氣不足,只敢看對方的胸口,不敢與對方眼神對視。

    這種氣勢和姿態,是日積月累下來的習慣,不是一天兩天能裝出來的,那些癟三,即使穿了官袍也沒這種威勢,門衛是能分辨出來的。那幾個自稱邊軍的殺手,應該是真的官兵。」

    想起了那晚在秦玄家中看到那群要靠喝酒壯膽才敢出發的江湖好漢們,孟聚點頭道:「余督察,你說的倒也有些道理,還有嗎?」

    「第三,邊軍的易小刀有重大嫌疑。」

    孟聚又是大吃一驚:「為什麼?我們調查的時候,易旅帥很配合我們,整個過程都很正常。」

    「正是因為他很配合,這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因為很正常,所以才不正常——聽到這句話,孟聚第一反應是想問余書劍是不是把偵探小說看多了吧?

    但看著對方一本正經的樣子,孟聚也不好意思笑,他乾咳兩聲:「嗯嗯,余督察,你這個想法,倒是……呃……很新穎。」

    余書劍炯炯的望著孟聚,眼神兇惡又咄咄逼人:「鎮督,易小刀是邊軍的旅帥,又是拓跋雄的親信,邊軍一向與我們陵衛不睦,他該對我們陵衛的行動橫加阻擾才對。他這麼配合,難道大人就不覺得奇怪嗎?」

    孟聚「嗯嗯」兩聲,心想易小刀這人油滑得很,他才犯不著為這點小事得罪自己,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他問:「有什麼根據嗎?」

    「鎮督,兇手們出示的那幾塊邊軍腰牌,很可能是真的。因為韓啟峰被抓進來只有兩天,這麼短的時間裡,鷹侯組織應該來不及準備假腰牌和邊軍制服。」

    「北府鷹侯狡猾,說不定他們早就準備了冒充我朝軍官的假腰牌備用呢?」

    「倘若是假的腰牌,他們為什麼要分成兩批進來呢?倘若是假的腰牌,那要多少有多少,八個人一同進來,那不是更好組織和協調,行動起來也更方便嗎?」

    孟聚一愣,他還沒注意到這個細節,沉吟道:「嗯,南唐的鷹侯們再笨,他們也不至於用真正身份過來殺人滅口吧?」

    「平常情況下當然不會,但韓啟峰是北府的大人物,他的被捕,對鷹侯組織來說肯定是很緊急的大事,他的同黨們也慌了手腳。只要能把韓啟峰滅口,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的。這種情況下,露出破綻也是有可能的。」

    「但我們的門衛見過胡龍,他說那天來的人不是他……」

    余書劍冷笑:「鎮督,您真的能確保,您那天見的人是真正的胡龍嗎?只是易小刀告訴你他是胡龍罷了——堂堂旅帥,只要他存心隱瞞,辦法實在太多了。」

    易小刀可能是南唐的鷹侯?

    孟聚砸咂嘴,把這個荒謬的想法拋出了腦外。余書劍的想法實在太瘋狂,他都有點後悔請他參詳了。

    「余督察,你說的這些,好像沒有什麼靠得住的證據吧?這些,都只是你的揣測而已吧?邊軍的一員旅帥,不是我們光憑推辭和懷疑就能調查的。」

    余書劍平靜地注視著孟聚:「鎮督大人,雖然只是揣測,但易小刀的表現太不正常了。要找到證據,並不難。」

    「怎麼找?」

    「邊軍那邊我們沒法著手,但我們可以查自己人:您派人去連江署問一下,那邊刑案室的黃新主辦還在不在,那就可以知道了。」

    孟聚一頭霧水:「你的意思是……」

    「倘若黃新的身份是真的,那胡龍的身份也是真的。倘若胡龍的身份是真的,那易小刀就絕對有問題!」

    孟聚苦笑,心想這是什麼亂七八糟邏輯,但余書劍目光炯炯地盯著他,孟聚不得不安撫他:「余督察,你放心,我們已經派人去連江署搞外調了。謝謝你的寶貴意見,辛苦了。」

    送走了余書劍,孟聚長噓一口氣:跟余書劍相處,實在太累人了。他那直勾勾的目光,固執地盯著自己,都不眨眼的,瘆人得很。

    雖然他言辭都還算正常,也沒有大吵大鬧,但孟聚懷疑,余書劍的精神狀態很不正常。

    孟聚讓王九去叫廉清署督察歐陽輝,後者是一路小跑過來的,他喘著氣進來說:「鎮督大人,您找我?」

    「對,歐陽督察,我想問你點事。你坐一下。」

    歐陽輝恭敬地坐在孟聚對面,孟聚一邊整理著剛才余書劍翻亂的卷宗,一邊問他:「歐陽督察,你可知道刑案處余督察的情況?」

    歐陽輝一愣:「刑案處余督察?他怎麼了?」

    「沒什麼事,今天我找他談了點事,發現余督察有點不對勁,他跟以前變化很大啊。」

    歐陽輝歎口氣:「從余督察失蹤回來以後,他就一直這副打扮,我和同僚們都勸過他,好歹是六品的朝廷命官,刮刮鬍子換身衣裳,給陵署也存點體面吧。但沒用,他壓根不聽,照舊那副樣子。」

    「他出什麼事了?」

    「這個事,余督察不肯跟我們說,所以具體情況我們也不是很清楚。但聽人說,在那次事件裡,余督察全家都遇害了——他的爹媽、老婆和一個小孩,都被人殺害了。」

    孟聚一震,想起余書劍那毫無感情的呆板眼神,他歎道:「真慘!案子破了沒有?」

    歐陽輝搖頭:「余督察都沒有報官,所以壓根就沒立案,這些都是小道消息傳來的,詳情我們也不知道——唉,確實是件慘事。看著同僚淪落成這樣,我們也想幫他一把的,但他什麼都不肯說,大家也沒處下手。」.

    兩人搖頭噓歎一陣,孟聚試探著問:「歐陽督察,你跟余書劍聊天的時候,你覺得他怎樣了?他的腦子……是不是有點那個了?」

    對這個問題,歐陽輝很謹慎:「這個,卑職也不是郎中,也說不準。不過,余督察確實有點不對,他那身衣裳好像都兩個月沒換了吧?味道都餿了,大家都不好走近他——有哪個正常人這樣的?」

    「嗯,他還說,易小刀有可能是南唐的鷹侯。」

    歐陽輝愕然了好一陣,的話,余督察的病,看來還真不輕了。」

    孟聚點頭:「可不是嗎?我考慮著,看看是不是讓他休息一段日子,最好把他送回洛京,找些名醫看下,看能不能有些好轉。唉,說起來,余督察的遭遇,真是挺慘的,我們陵署要照顧好他才是。」

    「鎮督大人體恤手足,弟兄們都是打心眼裡感激。但若是余督察去休息的話,刑案處那邊派誰主持呢?」

    孟聚微微沉吟,他還真的沒有合適的人選。刑案處督察的人選對業務素質要求很嚴,不是隨便派個人過去就能勝任的。

    「廉清處給我提供一份名單吧,看看省署和靖安署,有沒有業務熟練的好苗子,最好是刑案官出身的,先過去頂一陣吧。」

    歐陽輝面露喜色,他是老手了,當然明白其中的好處。雖然說任命權是鎮督行使的,但候選人名單和履歷都是自己定的,鎮督不熟省署的軍官,還不是自己說哪個好他就選哪個?

    他正要答應,門口又有人敲門,孟聚喊一聲:「進來!」

    進來的人是搜捕處督察寧南。他緊走兩步,來到孟聚跟前,低聲說:「報告鎮督大人,我們派去連江署的人已經回頭了,他們說,連江署的黃新主辦在三天前失蹤了,至今未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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