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百一十九 撤退 文 / 老豬
一百一十九撤退
「哇哇,天神庇佑我哇!」
危急關頭,偉大可汗福至心靈,一瞬間便明白了自己的危險處境。他哇哇怪叫著,以一種與身材極不匹配的靈巧向旁迅速一閃,做出了能應對任何險境的必勝姿勢:肥碩的大屁股高高翹起,雙手抱頭埋進了雪地裡,殺豬般慘叫著:「不要殺我,我投降了,我交贖金」
一陣急速的風聲刮過,可汗嬌嫩的屁股感到了滲人的寒冷。他正恐懼著,突然,屁股上一股無可抵禦的大力湧來,他哇哇怪叫著,騰雲駕霧地飛起,摔在十幾米外的雪地上,摔得臉青鼻腫——孟聚衝過來追申屠絕時,順帶著一腳把地上那礙事的大屁股一腳踢飛了。
「尊貴的可汗!」
「汗,不要啊!」
無數焦急的嗓子嚷起,護衛們從四面八方急切地趕來,他們裡三層外三層地將可汗團團圍起,爭先恐後地喊著:「尊貴的、全能的、偉大的可汗殿下啊,您可在安好?正如草原天空的天空不能沒有太陽,正如草原的夜晚不能沒有月亮,草原的子民們萬萬不能沒有您啊!」
「若不能再看到您的身影,奴僕們寧願沒有了雙目;若不能再聽到尊貴可汗的玉音綸旨,奴僕們寧願從此沒有了雙耳!」
「天神啊,把我的生命拿去吧!只要能換回尊貴可汗哪怕一瞬間的時間啊!」
在一片刺耳的鼓噪聲中,可汗灰頭灰腦地爬了起來。他的左臉被撞得青腫,而右臉被雪地裡藏著的石頭劃破了,鮮血流淌了一臉。
他頭暈目眩站起來,捂著傷口,望望這邊,又望望那邊,神情慌張,像是隨時準備拔腿就逃。但望來望去,他看到的都是護衛自己的御前武士和侍從們。
「那個煞神,他可是在哪啊?」
「走了,走了!他追著那個散佈瘟疫的申屠從這邊下去了,他們兩個都走了!」
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對兩個魏軍的離去,他們顯了由衷的歡喜。
暈了好久,可汗終於看清了,前方的依稀的地平線上,一前一後兩個黑色身影正急速變小,在身後騰起了滾滾的雪塵。
確認安全以後,可汗鬆了口氣,他昂著臉,重又表現出天神寵兒的傲慢:「天神在上,讓這些瘟神和惡魔離我們越遠越好哇!」
只是想著剛才的狼狽被眾人看得清楚,可汗浮腫的臉上掠過了一層惱羞。他沒有做聲,胖乎乎的手拿著潔白的絲手帕摀住了臉上的傷口,瞇著的小眼裡閃爍著陰戾的光亮。
眾人中,老將軍萬夫長阿根那稱得上最瞭解可汗的人,他深知對方是與心胸寬廣這一形容詞根本無緣的。老將軍衝過來,他一把奪過可汗染血的手帕,高高舉起:「尊貴的、全能的、偉大的可汗啊,拯救我們生命和靈魂的恩人啊,奴僕們感謝您救命的恩情啊,若不是您,我們全都要被那地獄惡魔給殺害了啊!」
可汗瞪大了眼,嘴裡發出「啊呃呃」的聲響,他驚疑地望著老將軍。
全場一片死寂,侍衛們也都詫異地望著老將軍,心想他莫不是瘋了?
「諸位,你們可要看清了啊,尊貴的可汗,可是唯一與那地獄惡魔交手後活下來的人!這樣的神武,這樣的勇敢,這樣的偉績,迅疾如風的阿格洛做不到,力大無窮的阿布羅迪做不到,武藝高強的阿倫德同樣做不到!
能做到的,唯有我們偉大的可汗!正是與尊貴可汗交手後,懾於神聖可汗的威力,黑色的地獄惡魔才敗退逃走的!」
老將軍高高舉著可汗染血的手帕,驕傲得彷彿舉著一面旗幟,他厲害地吼著:「這血,是天下無雙猛士的血!這傷,是草原勇士最驕傲的勳章!天神在上,為我們最偉大的勇士歡呼吧!」
眾人齊聲歡呼,他們明白老將軍的用意,無數人湧上去爭先恐後地吻可汗的鞋面,他們眼中湧現著淚光點點,感謝可汗逐退惡魔,拯救了他們微不足道的生命和靈魂。
「天神偉大,可汗至尊!」
「打退了惡魔的勇士,萬民之天,從東到西所有草原子民都懾服的雄主,我們的守護神啊!您的威嚴猶如天神雙眸的注視,您的勇敢已經超越了部族中所有的戰士!」
在如潮的稱頌聲中,可汗臉上的惱羞在漸漸消退,浮腫的臉重新浮起了志得意滿的笑容。
「雖然貴為王侯,但在必要的時候,我還是能如草原戰士一般拿起武器來戰鬥的!」
在眾人簇擁下,可汗巡視著剛剛廝殺的戰場,看著那遺屍遍地,看著那些了不起的猛士都變成躺在地上的冰冷屍首,可汗不禁自鳴得意:剛才,自己的應變當真是太英明了!
他滿懷慈悲地噓歎道:「並非草原的雄鷹們不夠勇敢,也並非我比他們更強到哪去,只是因為我對天神的堅定虔誠,所以天神眷顧了我!誰人生,誰人死,一切都是天神的旨意。」
「偉哉聖言啊!這是多麼謙遜的勇士啊,又是多麼胸懷坦蕩的王者!」
這時,可汗忽然覺得有點異樣,他左右張望,發現頭頂的那面獵獵飛舞的褐色王旗不知何時已失蹤了,只剩下光禿禿的半截旗桿。
「天神在上,這是怎麼回事?我們的大旗呢?」
侍從們面面相覷,半響,有人很委婉地稟報可汗,就在他把頭埋雪地裡扮鴕鳥的時候——呃,不,該說是他很英勇地與惡魔戰鬥的時候——地獄惡魔追著瘟神衝過來,王旗旗桿很不幸地擋在他們前進的道上,彷彿一道可怕的毀滅颶風捲過……很悲哀,不知是瘟神還是惡魔,反正他們兩人中的一個捲走了旗幟。
可汗勃然大怒:「王旗被奪走,你們還不快去追回?」
想著要去追趕那可怕的黑色惡魔,御前武士們臉如土色。但可汗的命令是不可違背著,他們應聲紛紛準備出發。
「啊,等一下!」
可汗忽然想起,萬一那個惡魔又掉頭殺回來,能阻擋他的御前武士們都走了,那可怎麼辦?想到這裡,他連忙又叫住了武士們,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他如詩人般歎道:「正如斡魯河上流淌的河水,正如草原天空上漂浮的雲朵,天神的旨意,注定要失去的東西,我們是不能強留的。我們要服從天神的旨意,否則會帶來厄運啊!」
御前武士們如釋重負,他們一條聲地喊道:「在天上沒有比天神更偉大的,在地上也沒有比可汗更英明的!」
「天神在上,那究竟是怎樣的煞神啊!一人就打穿了我的陣營,殺了那麼多的勇士!」
可汗眨巴著眼睛想著:「倘若我手下也有這樣的猛士——呃,不求多,我只要一百個這樣的猛士!那我們不止能打下靖安,拿下六鎮,甚至連洛京都不在話下啊!說不定,我還能當上中原的皇帝呢!」
想到那山一般堆積的金銀,那水一般流淌的美麗絲綢,還有無數如花似玉的女奴,可汗瞇著細長的眼睛,笑得臉都成了一朵花。
「敵襲敵襲!」
淒厲的呼聲打斷了可汗的遐想,巡哨騎著一匹滿是汗水的烈馬,上氣不接下氣地奔到御營跟前下馬。他急匆匆衝入內,覲見可汗,大聲嚷嚷道:「敵襲!後陣方向出現了魏狗的大股斗鎧,我們的掩護部隊被擊潰了,他們正朝這邊衝來,尊貴的可汗啊,請您早做準備啊!」
「什麼!」萬夫長阿根那一把揪住了報信的士兵:「巡哨,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了,到底有多少魏狗殺來了!」
巡哨喘著粗氣,他舉著血淋淋的手,悲憤地嚷嚷道:「魏狗的斗鎧多得就像那森林中飛出的黑色鳥群,數都數不清啊!他們衝垮了我們後陣的掩護兵馬,起碼有一百具斗鎧,……」
沒等巡哨將話說完,萬夫長已神情肅穆地對著可汗跪下了:「尊貴的可汗,這肯定是包圍圈中自相殘殺的那股魏軍衝出來了,這是虛張聲勢,他們不可能有很多!我這就去前沿調集斗鎧隊攔截他們,不能讓他們從後面攻擊我們的主力!」
這時,那巡哨才焦急地將後半截話說完:「那些黑色的魏狗,他們都在嚷著同一句話!」
巡哨用怪腔怪調的華族語喊著:「申屠絕,出來,我要殺了你!」
聽到這聲音,侍衛也好,武士也好,他們全部凝固成了石頭!
恐怖的一幕依然歷歷在目,黑色惡魔一路衝殺,被砍掉的頭顱到處亂滾,破碎的肢體滿天飛舞,鮮血流得淌過了腳面,在那震天的喧嚷中,一個雷霆般的聲音響徹陣頭:「申屠絕,出來,我要殺了你!」
這句話,那可是帶來恐怖和殺戮的魔咒啊!
聽到這句話,可汗臉唰的變白,手一顫,捂著傷口的手帕無聲地掉落地上。
一個惡魔剛剛離去,難道,還要再來一百個惡魔嗎?
他起身眺望,從那黑色惡魔奔來的方向,後陣方向地出現了如潮的白色潰軍,魔族的步兵和騎兵敗得一塌糊塗,哇哇怪叫著朝這邊湧來。在潰敗軍隊的後頭,出現一線稀疏的黑色影子,一陣北風傳來,風中隱隱傳來了魏軍飽含著怒火的吶喊:「……申屠絕……殺了你……」
阿根那萬夫長焦急地叫道:「尊貴的可汗,必須馬上去前鋒那邊調斗鎧回來穩定後陣,不然,我們就要被兩面夾擊了!」
可汗肥碩的身軀在微微顫抖著,他死死地盯著地平線上那一排逐漸變大的黑色影子,眼中閃爍著不知什麼東西。
剛才的一瞬間,死亡的威脅是如此真切地貼近他,他害怕得連靈魂都在顫抖——天神啊,您的庇佑還會再眷顧我一次嗎?
「尊敬的可汗啊,懇求您快快調斗鎧回來!後陣絕不可有失的!」
「天神在上,一切都是天神的旨意!」
可汗喃喃說,他的語氣陡然堅決起來:「這是天神的昭示,我們今天是拿不下那座城的!阿根那,把前線的兵馬撤下來,我們撤軍!」
「可汗」老將軍悲慼地慘呼一聲,他對著可汗連連磕頭:「偉大的可汗啊,您不能讓草原勇士的血白白流淌啊,我們只差一步就能勝利了啊!」
但是,他的哀求沒能得到回應。可汗急匆匆地到處走著,手忙腳亂地指揮著女奴和侍衛們,他高聲嚷嚷,:「來人,快給我備好軟榻……抬軟榻的奴隸呢?快過來……收拾好我的蜜棗,你這愚蠢的女人,倘若丟了一粒,我要把你吊死……阿根那,你可快撤兵啊,天神的旨意是不容違背的……笨蛋,你可打碎我心愛的瓶子了,我要用鞭子抽死你!」
一片紛亂中,奴僕和太監們手忙腳亂地收拾著可汗的隨身物品和鑾駕。
「阿根那,這是我的命令!」
聽得那呼聲,匍匐的老將軍抬起頭,只見可汗那張五彩斑斕的巨大軟榻在三十六個奴隸的合力扛抬下正飛快地遠去,軟榻上,臃腫的可汗在朝他連連揮手:「撤軍,馬上撤軍!阿根那,我先走了哇,你可要趕緊帶著斗鎧隊跟上來哇!」
御營兵馬在前面開路,御前武士們眾星拱月般簇擁著可汗的軟榻,而在他們身後,白紗遮臉的女奴和太監用肩膀和頭頂扛著一罈罈美酒、純銀水瓶、天神雕像、七絃琴和螺號角、名貴陶瓷……他們慌慌張張地跟著可汗的軟榻,生怕被隊伍拋下了。
像是被什麼恐怖的東西追趕著似的,宮廷撤退時慌得連戰死同伴的屍首都沒有收斂,掉落一地的武器也沒撿起。他們就這樣慌慌張張向北撤去,很快消失在茫茫的風雪中。
阿根那萬夫長手足無措地站在空無一人的高坡上,那些被丟棄的器皿、箱子、白色的亞麻布和靚麗的綢緞掉落得滿地都是。
看著那光禿禿的旗桿,看著遍佈山坡的戰士遺骸,他們還一直圓睜著眼眺望天際,萬夫長悲從心上來,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