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百 意外 文 / 老豬
一百意外
靠近大門的幾棟建築都有被火燒過的痕跡,尤其是刑案科和廉清署的官署,被燒得只剩半截漆黑的牆胚,成了一片廢墟。雖然火被撲滅了,但靠近時還能感覺一陣騰騰的熱氣撲面而來。
在漆黑骯髒的火場廢墟中,陵署的官兵正在清理現場,士兵們拿著袋子搜尋火災中殘餘的文書、檔案等各種物品,被燒焦的桌子、椅子、櫃子等雜物在空地上堆積如山。
看到這一幕,孟聚對柳空琴更加恨得咬牙切齒。昨天晚上,部下們為了抵禦叛軍而浴血奮戰之時,自己正躺在床上昏頭大睡——雖然自己親身上陣也未必能阻擋這一切的發生,但起碼自己覺得心安不少。
想來現在,整個靖安署肯定把自己昭著的臭名傳遍了。
孟長官當眾信誓旦旦地宣佈說要血戰到底的,一轉眼他就失蹤不見了!
孟長官惹來禍事卻自己逃了,讓大家來幫他擋禍,被叛軍圍攻,真不是東西!
看著自己引來的這場大禍,再想想眾人的議論,孟聚心裡直發虛。他不敢靠近人群,將斗篷的領子拉得高高的遮住半邊臉,低著頭快步走過,只盼偷偷出門開溜就算了。
但偏偏世事就這樣,越不想發生什麼就越會有什麼。孟聚剛出陵署門口,迎面就碰見呂六樓正要進門,二人剛好撞了個面對面!
呂六樓歡喜地朝孟聚打招呼:「孟長官,這麼巧!孟長官,卑職正想去找您呢。孟長官,您這是要去哪啊?孟長官……」
「噓!你別嚷,小聲點!」孟聚飛身撲上,一把摀住了呂六樓的嘴,飛快地將他拖到了街邊僻靜處。他氣急敗壞:「呂六樓,少叫一個孟長官你會死啊?!」
「孟長官,您幹什麼啊?」
「我在辦很重要的事,所以要低調,低調,不能引人注意,明白嗎?」
「但您這打扮……還有包袱……難道您要準備出遠門?」
「哦,這個……我收拾了幾件舊衣服拿給個窮親戚,天氣冷了他們不好過。」
「哦,孟長官您是洛京來的,在靖安也有親戚?」
「呂六樓,你能不能學笨一點?你就不能學學劉真嗎?」孟聚在心底怒喝,有生以來第一次,他為部下太過精明而憤怒了。
「唉,是剛認的遠親,是我姑媽的表哥的侄子的外甥女的弟弟的連襟妹夫——沒辦法啊,當了個小官,八竹竿打不著的遠親都找上門來了,煩死人了。」
看著呂六樓滿臉疑惑,孟聚生怕他再追問,連忙岔開話題:「昨晚的事,後來怎樣了?黑風旅後來捲土重來了嗎?」
呂六樓頓時來了精神,他挺直了腰桿,滿臉紅光地說:「啟稟孟長官,在省陵署的正確領導下,在您和藍長官二位大人的英明指揮下,在全體參戰官兵的英勇奮戰和省陵署友軍的大力支援下,我破海營將士萬眾一心、眾志成城,成功打退了叛軍部隊的多次圍攻。在此次戰鬥,有多位將士表現神勇,他們是……」
「停停停六樓,說重點,說重點!我們靖安署傷亡如何?」
「報告孟長官,很遺憾,我靖安署陣亡兩人、重傷三人,輕傷十五人。」
知道只死了兩個人,孟聚鬆了口氣,這個傷亡還在他的心理承受範圍內,總算沒出現血流成河的慘劇,自己算是對得起大家了——當然,死者可能不那麼想。
他歎氣道:「叛軍是老兵,經驗比我們豐富,人也比我們多,我們打輸是很正常的,六樓,不必難過,打起精神來!這個仇我們將來遲早要報的!」
「呃……長官說得很是。報告長官,昨晚我破海營斗鎧隊共計殺死叛軍斗鎧士八人、殺死普通叛軍官兵二十五人、俘虜叛軍鎧鬥士四十八人、俘虜普通叛軍士兵二百二十五人、俘虜叛軍軍官二十一人、擊毀叛軍斗鎧六具、繳獲叛軍各式斗鎧共計五十副、繳獲叛軍刀劍兵器總共五百三十四件。」
孟聚:「……」
孟聚望望天空,太陽還在半空;他又跺了兩腳,腳下依然是堅實的大地,他捏捏自己的手,自嘲地笑笑:「看來真是不行了,人沒老耳朵就不中用了——六樓,你給我講的是天頂星的故事吧?」
「大人,您說什麼啊?」
「沒什麼。快跟我說說,你們是怎麼辦到的?幹掉了五十多名鎧鬥士!?難道你昨晚把紅色內褲外穿了——哦,這句話你也不用管——你快說,說簡單點!」
「大人明鑒,卑職走過去,把叛軍鎧鬥士的鎧甲都給剝下來,然後就贏了。」
孟聚瞪著呂六樓,兩人對視好久一陣。
孟聚氣憤地說:「六樓,再這樣下去,我會被你氣死的。好吧,你愛怎麼說怎麼說吧,給我說詳細點的,要經過。」
其實呂六樓倒也不是喜歡囉嗦,只是他天生的老好人性格,剛做軍官小心謹慎不敢得罪任何人,在表功時幾乎把所有人都給點了名——聽他說有功人員名單,孟聚等於複習了一遍靖安署全體在編軍官名單——呂六樓讚揚藍正的英明指揮,孟聚能理解;他稱讚葉迦南大將風度,孟聚也能接受,只是孟聚拼了命也想不出,昨晚躲在家裡不敢出來的劉真到底怎麼為勝利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說完報功的套話後,呂六樓的敘述倒還是正常的了。他告訴孟聚,四更時分,叛軍再次復返,這次,他們攜帶了軍用刀劍和弩機等戰陣殺傷兵器,攻勢凶狠,接戰不久,因為孟聚失蹤,靖安署的執勤武士隊缺乏士氣和指揮,很快就潰垮下來。
叛軍大隊湧進來,到處打人放火,到處亂搜尋找申屠絕,情況非常危急。
眼看著叛軍恣意橫行,靖安署的鎧鬥士隊終於忍不住了。雖然一直沒有得到命令,但呂六樓和一眾鎧鬥士還是自發地出擊。他們都只是新手鎧鬥士,但用來對付步兵卻也恰恰有餘,將入侵叛軍打得落花流水。
孟聚奇道:「呂六樓,你們出動了,難道叛軍的鎧鬥士在外面眼睜睜看著不理嗎?」
「誰說不理?他們也出動了!一百來架斗鎧同時開動,越過大街向我們撲來,密麻麻一片,他們不走門也不走缺口,就這樣撞破圍牆突了進來,那聲勢鋪天蓋地,看著都嚇人!一百多具斗鎧這麼橫衝直撞地殺來,我當時都嚇壞了,更不要說小伙子們了——好多人都嚇得尿褲了!」
「那你們到底是怎樣……」
呂六樓深呼吸一口氣,他的眼中露出真誠的崇拜:「多虧大人您去請來柳姑娘出手相助,不然,只怕我們斗鎧隊要全軍覆滅,我也沒命了。」
孟聚大吃一驚:「柳姑娘?柳空琴嗎?我請她出手?」
「卑職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但藍長官叫她柳姑娘或者柳大師。」
「哦,那就是這個婆娘了!這婆娘又陰又詐,專門使壞整人,當真狡猾——她幹什麼了?」
聽孟聚肆無忌憚地說柳空琴壞話,呂六樓臉色一黯。
他肅容道:「孟長官,卑職不知道您與柳姑娘有什麼恩怨,但她畢竟是卑職的救命恩人,所以,長官您這樣說柳姑娘,卑職實在感覺很為難——請原諒,長官。」
這還是那個小心謹慎的呂六樓嗎?為了那個陰毒的婆娘,他居然敢跟上司我頂嘴了?
孟聚吃驚地望著呂六樓好一陣,搖頭歎道:「唉,你不知道柳空琴那婆娘的陰毒,被她蠱惑了——算了,我不說了,你的柳姑娘到底幹什麼了?」
「是,卑職失禮了。老實說,柳姑娘到底幹了什麼,卑職也不知道。眼看叛軍大群鬥鎧撲來,大家都嚇慌了,突然一個柳姑娘出現在我們中間——也不知怎麼回事,她一下子就這麼出現了,好像空氣裡突然變出來似的,我們那麼多人,竟沒一個看到她是什麼時候來的。
那時,卑職還擔心交戰會傷著了她,衝她叫道:『姑娘,快跑!危險,快跑!』——唉,說起來真是丟臉死了,我居然叫柳姑娘逃跑?
柳姑娘轉頭過來,衝我笑笑。然後,她走到了我們隊伍的最前頭,就那樣靜靜地望著那邊的叛軍,唉,柳姑娘就那麼一站,衣襟迎風飄舞,那種氣勢和風度,真是……卑職怎麼也形容不出,反正真是好看!
她做了幾個怪怪的手勢,也不知怎麼回事,叛軍斗鎧士忽然就像喝醉酒似的,歪歪扭扭地走不動了,搖搖晃晃地在原地打著轉。只聽柳姑娘叱了一聲『破』,就像風吹草低一般,叛軍鎧鬥士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倒下了一大片,他們一個個爛泥般癱在地上,連動都動不了,我們上去捉他們容易得像捉田螺,只有離得遠的鎧鬥士搖搖晃晃地逃掉了——唉,太可惜了,若不是這樣,我們差點就把黑風旅的斗鎧隊來個一網打盡了!」
聽呂六樓描述,孟聚臉上變色,激動得心頭砰然直跳:「心靈風暴,這分明是心靈風暴!柳空琴居然能使心靈風暴?」
他忽然想起昨晚,柳空琴淡淡說:「有我在此看守,誰也救不了他。孟督察,這點,您儘管放心就是。」在叛軍重重包圍下還能鎮定自若,自信能保住人犯不失——故老相傳,天級瞑覺師能以一己之力對抗整支軍隊,難道,柳空琴真的是傳說中的天級瞑覺師?
葉迦南的實力真那麼恐怖,居然能擁有天級瞑覺師當手下?
看著孟聚臉色變幻,呂六樓卻誤會了他。他同情地望著孟聚:「大人,弟兄們都知道了,為了請柳姑娘出手,您受了一些委屈。但這畢竟是救了很多的弟兄性命,昨晚的事您就不必介意了吧——柳姑娘說了以後,大家才明白,原來孟長官您走開就是為了求救兵啊。」
「呃——呃?」沉思的孟聚被陡然驚醒:「六樓,你說什麼?」
呂六樓自知失言,左右張望:「呃,呃……大人,這個就不必說了吧……藍長官叮囑過的。」
「呂六樓,你想找死嗎?老子成全了你!」
呂六樓被逼得無奈,只好告訴孟聚:「柳姑娘告訴我們,她專心修煉,本來是不想理會打打殺殺的瑣碎事的,只是孟長官您找到了她,苦苦哀求好半天,還跪下來求她,跪了一個多時辰,說她若不答應就不起來了,還答應她……呃。
沒辦法,她只好答應了你,但要罰您跪她家門三個時辰,還要幫她……唉,柳姑娘人好,就是脾氣怪點,誰沒有點古怪癖好呢?昨晚的事,大人您、您還是節哀順變,盡快忘了吧!反正,藍長官已經叮囑了各位主辦,主辦們也吩咐了各自的部下,以後靖安署上下誰都不會提起這事的,您就放心好了。大家還是很欽佩大人您的,能伸能屈,方為大丈夫啊!」
孟聚一再追問,但這次呂六樓真的不肯說了,打死也不肯說:「孟長官,這事關係您的尊嚴,您殺了我都不會開口的!」
孟聚呆若木雞,突然爆發一陣憤怒的咆哮:「柳空琴,你這臭婆娘!給老子記住了:此仇不報,老子絕不走人!」
靖安署那邊打得天翻地覆,雖然只隔幾條街,省陵署這邊卻是依然平靜安寧。溫暖的陽光照在蔥蔥的草木和建築上,顯出一派寧靜而和睦的氣氛。
孟聚在進大門時,特意向看門的衛兵打聽余書劍的下落,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余長官他們今早就回來了。」
知道余書劍安然無恙,沒有在亂兵中喪生,孟聚鬆了口氣。
他徑直跑去葉迦南的官邸,想找王柱打探一下風聲,不料王柱沒找到,但是在樓下見到一個熟人,靖安署總管藍正。
靖安署的兩位總管卻在上司的官邸外相遇了,不知為何,二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互相訕訕地笑著。
還是孟聚臉皮厚:「藍總管來了?真巧啊。」
藍正老臉微紅:「呃,呃,是啊,真是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