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97章 蒼天有眼 文 / 鱸州魚
在正德年間,大明沿海的海盜勢力還是一盤散沙,為數雖不少,可既不能和陳祖義那樣的前輩並論,也沒有後來的許棟、汪直那般威風,算不上有多大影響……
不過,既然跟海貿有關,在座諸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耳聞,都知道王鑒之用意何在,只是眾人都自矜身份,不願把那兩個字明說出來,以免髒了尊口。
略微沉默了一會兒,謝遷這才點頭道;「以暴制暴…以毒攻毒,雖然不免有些………………嘿,卻也不失為權宜之道。只是,那些人不服王法,桀驁不馴處也不輸謝宏多少,如何方能用之自如?」
「呂宋貿易所得之利,終究不如倭國來的豐厚,下官隱約間聽聞,南海之人多有窺探東海的,先前無隙可乘,可若是江南同道放棄東海,那些人難免會有些意動。」
說起海盜,一直口無遮攔的王鑒之也慎重了許多,勾結盜匪也屬於可做不可說的,一旦傳出去,難免會對他的名聲有礙,只是如今已經挑起了話頭,卻也容不得他迴避了。
「何況,那些人之中,桀驁不馴者固然有之,卻也有些心慕朝廷教化,只是迫於無奈,這才委身從賊的。若是朝延網開一面,許其戴罪立功,未嘗不能收復這些草莽之輩,為鋤jiān大業出力啊。」
「明仲言之成理,既如此,此事就委託於你如何?」謝遷撚鬚微笑,語帶讚許,不過王鑒之看在眼裡,總覺得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長。
「………………謹遵閣老之命。」王鑒之略一遲疑,最終還是硬著頭皮應承下了。
「可是,謝閣老,王大人…就算得了南海的助力…可謝宏造的那些戰船和武器的威脅又當如何化解?」
單憑十艘小船就輕易的壓制了幾十家海商,其中固然有謝宏惡名的作用,可那些怪船也不容忽視。
謝宏又不是正德,他的名聲可沒有讓人望風披靡的效果。何況,困獸猶斗…就算打不過,海商們總是要逃的,結果那些人連逃都不敢逃,可見那船、那火留給他們的印象有多深刻。
「所以,下官才說,不能像從前一樣倉促行事。除了召集人手之外,還應集結工匠,尤其是船匠!」王鑒之似乎是鐵了心要語不驚人死不休了,提出勾結海盜的建議後…又提出了另一項讓士人們深惡痛絕的建議。
「………………」眾皆默然,這件事比召集海盜還麻煩,後者好歹還有個招安的故例可循,前者可是毫無理論根據的,或者說反面的理論根據才更多。
當初謝宏進京…之所以激起了朝野上下的義憤…除了他身為天子近臣之外,最令人詬病的就是他避個手藝人的身份。
匠人,那可是孔聖人最為鄙視的職業,大明立國以來,也遵從了聖人的教誨,將匠戶徹底打落了社會底層,怎麼能讓這樣的人伴在天子左右呢?
尤其是這個人還是棄文從匠的…好好的聖賢書不念…把秀才的身份丟在了一旁,去做什麼匠人…對士大夫們來說,謝宏的行為完全就是在挑釁,所以才有一直以來的攻訐。
但真的說士人們不瞭解工匠的重要性,那也不盡然,至少在江南這裡,士人們對工匠的作用還是很瞭解的。就算不瞭解,到各家的作坊走上一圈又有何難?看看也就明白了。
可不論重視與否,對匠人的使用,終究也是潛規則,絕對不能拿到檯面上來說的,否則就只能等著士林的摒棄了。
王鑒之的提議很合理,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為的,書獃子也不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可就是沒人應聲,連謝遷也是垂下了頭,眼觀鼻鼻觀口,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
對於眾人的沉默,王鑒之恍若不見,依然說道;「除了召集工匠,還應該設法去探明那怪船的底細,下官認為,此事應當從遼東著手,謝宏的港口肯定設在那裡。」
「遼東?」李熙突然冷笑道;「若是陳巡按稍盡心力,早做提醒,又豈有今日之禍?遼東再大,謝宏再能,他畢竟也是初至,難道就能一手遮天了?陳大人一月數報,都說那謝宏在府中玩樂,可結果呢?人不但去了倭國,現在更是到了天津…叫人如何信賴?」
他話音剛落,人群中又站起一個中年人,這人滿面通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起身時,他氣勢洶洶頗有反唇相譏的意思,隨即又想到了什麼,最終只是一聲長歎。
「唉,家兄的心性畢竟太過純良,不意那jiān賊處心積慮,早在入遼之時,就已經打定了主意要金蟬脫殼………………家兄久在朝外,又怎能識得那jiān賊,卻是愧對諸位同道了。」他這話似辯解,又似告罪,倒是讓不少人都刮目相看。
當日謝宏入遼,滿朝上下都是一片叫好聲,完全沒人察覺到謝宏的計謀,又豈能單單責怪一個陳世良?誰要是再揪著不放,難免要冒著犯眾怒的危險,試問誰又能再說什麼?
「好了,那jiān賊詭計多端,陳巡按誤中奸計也非戰之罪。」當下不是內訌的時候,謝遷擺擺手,中止了這個話題o
「倒是明仲所言有些道理,既然敵人以奇yin技巧設計陷害我等,我等士人召集些工匠,然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不算違了先賢之道,說起探究這怪船,明仲可有良法?」
「………………下官還沒想好。」王鑒之略一思忖,看神色似有所得,可抬起頭時,卻只是搖了搖頭。
「也罷,此事容後再議吧。」謝遷將他反應看在眼中,以他的觀察力,當然發覺了異常的地方,不過,能入閣拜相的人物,城府又豈是尋常,他並不點破,只是將事情暫且擱置了。
「王大人雖說是疾緩並行,可以本宜觀之…實則卻都太緩了些,就沒有見效快速之法嗎?」
王鑒之的辦法就是綜合分析謝宏,然後將各種策略結合起來,全面出擊,就他所說的這些策略來說,的確沒有見效快的法子。
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謝宏如今羽翼已豐,若是定要強調速度,勉強動手,難免又會步了諸多先例的後塵,國家大事豈能如此輕忽?
王鑒之聞言心頭就是一怒,循聲看去,就要疾言反駁,可看到說話的人,他當即便是一愣…嘴唇動了動,卻是無法開口了。
「泉山兄,此事的確不能操切,那謝宏如今肆無忌憚,連天子儀仗甚至聖駕他都隨意指使,又豈有速效的法子?明仲所獻對策雖然過緩,可卻不失為良策,如今國家正在危難之時,只有同舟共濟,方能渡過難關,泉山兄以為如何?」
王鑒之不敢反駁,謝遷說話也如此客氣足可見說話人的身份非同小可他不是別人,正是南京兵部尚書林瀚。
單說官位和輩分林瀚雖然德高望重,可也達不到這種程度,讓人在意的是他另外一層身份,那就是福建士人的領袖。
在朝堂上,江南士人固然是佔了半邊天…河北、河南兩地,官居高位者也不在少數。不過福建人口雖少,可讀書人的比例卻高,近年來更是在中樞佔據了一席之地,雖然還算不上舉足輕重,卻也是足以讓人側目的一股勢力了。
謝遷也很清楚林瀚為何表示不滿,去呂宋的商路,向來為福建、廣東所佔據,和江南人井水不犯河水,雙方保持著相當的默契。
可王鑒之的暫避鋒芒,積蓄力量的策略,卻是要江南人轉向去呂宋,這樣一來,就大大的傷害到了福建人的勢力。
比起江南人,福建人對海洋更加看重,趕海的傳統也更悠久,當然,反過來,海洋對福建人的重要性也越高。
江南士人若是離了海貿,那麼財富會萎縮不少,卻也不會就此一蹶不振,但地少山多的福建若是離了海,那麼立刻就會向甘肅,寧夏這些邊塞之地看齊。
按照王鑒之的提議,江南人大舉轉向…雖然不會趕絕福建海商,可利潤定然是要被分薄的,林瀚又怎能欣然接受?
「老夫也是心憂國家,倒也沒有其他意思………………」即便心裡有所不滿,可謝遷已經這麼說了,再要反對的話,為免有點不顧大局的意思,林瀚長歎一聲,卻也不再多說。
只是看向王鑒之的時候,他的眼神卻有些複雜。他的動作很小很隱蔽,不過還是被謝遷看到了。
謝遷見狀也是微微冷笑,其實王鑒之說的這項策略,他倒也不是想不到,只不過,提出這建議的人,會得罪很多人。
勾結海盜和召集匠人只是損傷名聲,不過抵制和限運卻讓江南人損失了很多利益,改變商路也讓眾人很不爽,順便還得罪了福建人。
作為一個老政客,謝遷是不會做出避樣的提議的,像雷火之夜那樣,用利益動人心,哪怕失敗都不會遭到眾人的攻訐,才是他做事的風格。
不過,既然王鑒之做了首倡,那他順水推舟倒是無妨,左右旁人也不會怨恨到他身上,成功之後…他也可盡收全功,那又何樂而不為呢?當然,他會採納,也是因為王明仲的話有道理…謝閣老可不是盲聽盲信的人。
眼見已經沒有反對意見了,大體的策略也已經敲定,謝遷的心情也輕鬆了不少,彷彿又回到了在文淵閣的時光。他面帶微笑,就要宣佈會議結束,然後等到眾人散去,再召相關人等秘議,商量細節。
正在這時,忽聽頭頂傳來了『撥楞楞,翅膀扇動的聲音,他抬頭一看,正見是一隻信鴿,他心下一驚,用這東西送來的信,顯然是緊急消息,而如今,在那jiān賊的籠罩下,大明又怎麼會有好消息呢?
「讓他們快點把信送來。」謝遷低聲喝道。
「是,老爺。」有下人應命而去。
眾人見狀,也都是心驚不已,後院一下安靜了下來,原本打算離開的人又坐回了位置上,一個個都是心懷忐忑望著後院的月門,生怕信鴿又帶來什麼壞消息。
當然,也沒人奢望那會是什麼好消息,只要不太壞,大夥兒也就心滿意足了。
「老爺多時,就有人一路小跑到了後院,手中除了信,還抱著那只信鴿,顯然是知道事態緊急,在路上把信取下來的。
謝遷接過信,也不與旁人客套,當即展開瀏覽,眾人的目光也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遼東?」剛看到署名,謝遷當即便緊緊的皺起了眉頭,嘴裡還驚呼了一聲,連帶著滿院子人的心也都提了起來。若是遼東來信,那肯定就是壞消息了,自從瘟神去了,那裡就沒個好消息。
只不過,事情的發展卻出乎了眾人的預料。看著看著,謝遷的眉頭卻漸漸舒展開來,到了後面,他的嘴角甚至露出了笑意,等到看完的時候,他已經是滿面紅光了。
眾人儘是啞然,也有性子急的,急不可耐的問道;「閣老…可是有好消息?」
「嗯,確是一個好消息。」
撚鬚微笑時,謝遷已經是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了,應了一聲之後,他甚至忍不住笑意,突然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好消息,確實是好消息,蒼天有眼,大明社稷有救了,天下百姓有救了,哈哈哈哈!」
他這番做派把所有人都給鬧糊塗了,林瀚自持資格老,上前道;「於喬,信中可有甚機密?老夫觀之可有干礙?」
「泉山兄,但看無妨。」謝遷笑聲不絕,手中卻是將信遞了過來,等林瀚接過信,他又向陳世良的弟弟笑道;「陳世侄,此番令兄也算是苦盡甘來了,有了這一年的經歷,日後未必不能身入中樞,官拜九卿吶,哈哈。」
「多借謝閣老吉言,小侄在此代家兄同表謝意。」陳弟又驚又喜,也顧不得多想,當即躬身施禮,稱謝不迭。
「哈哈哈,善惡終有報,這jiān賊終於到了惡貫滿盈的時候了,看時日,說不定現在已經………………哈哈,明仲,你獻的計策很好,實是宰輔之才,宰輔之才啊!只要我等齊心合力,還我大明朗朗乾坤之時,已經指日可待了。」
說話間,林瀚也看完信了,老頭也是一陣大笑,笑到後面,突然又轉作了悲聲;「廷祥兄,你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含笑了………………」
眼見兩個身份最高的人都如此作態,即便沒看到信,可眾人心中也再無疑慮,林瀚哭的人,正是當日翰林和謝宏比鬥之時,被氣死的翰林學士張元禎。
林瀚既然喊出了這人的名字,而對待王鑒之的態度也來了個天翻地覆的變化……………宰輔之才都喊出來了,可見他有多高興,所以說……………
鋤jiān在望?
這真是天大的好事啊,眾人心中的陰霾都是一掃而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