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110話 他的陽光，她的燈塔 文 / 千月朝雲
第110話他的陽光，她的燈塔
第二天一大早，雷尼爾就坐在家裡等待著最後的結果。安祈薇起床的時候什麼也沒對雷尼爾說，只是換好衣服，就出門了。
雷尼爾知道，安祈薇這是要去機場，因為他看到了被她拽在兜裡的機票。這樣的結果是雷尼爾不想看到的，他多少有些生氣。在他看來，安祈薇即使要離開這裡去找柏傾嵐，至少也該跟他打聲招呼，這麼一聲不吭地走了算怎麼回事？是要甩開他去過二人世界麼？
想到這裡，雷尼爾跟在安祈薇身後追出了門。
機場大廳裡一如往常，充斥著來來往往的旅客。柏傾嵐所訂的機票是早上十點四十起飛的班機，然而他卻在九點十分就趕到了機場，站在機場大廳裡等著安祈薇做出的最後決定。
其實，這幾天不只是雷尼爾一個人有等待判刑的感覺，柏傾嵐也同樣是如此。他早在回霍爾曼之前就已經辦好了所有手續。他會告訴安祈薇自己這幾天不會出現在她面前，並不是因為他還有事要忙，而是想給她充足的時間，讓她考慮清楚，究竟要不要同他一起去維也納。
畢竟，她的人生終歸是她自己的。就算他再怎麼想要介入她的人生，就算他再怎樣想要帶她一起離開，那也要得到她的允許，要是她心甘情願、深思熟慮後做出的結果才行。
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柏傾嵐猶豫過。
他不想讓自己失去她，所以想帶她離開。然而，他也不想帶她離開之後，她又會後悔。如果這是在以前，他知道安祈薇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隨自己離開。在這裡，早沒了她留戀的東西。
可是……在那天和她說這番話的時候，他看出了她的猶豫，他知道……在她的心裡，早已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的存在了。這裡，還有另外一個男人，牽住了她的心。
在權衡了很久之後，柏傾嵐決定把選擇權交到安祈薇自己手裡。這一周的時間，他不出現在她面前，讓她想清楚，是願意和他一起去維也納，還是願意留在霍爾曼和那個男人在一起。
等待的滋味並不好受，特別是臨近了結果的關口。
在這一刻柏傾嵐的神經繃得更緊了，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機場大廳的玻璃門，只盼著那個身影可以出現在自己的眼眸。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九點二十，九點三十，九點四十，九點五十……那個該出現在門口的身影卻依舊沒有出現。
柏傾嵐的心，慌了。他真的很害怕看不到她，他不希望最後她選擇的那個人不是自己。畢竟，他對她的那份感情已經埋藏在心底那麼多年，早就變得那麼深，那麼濃郁。當他現在好不容易可以將那份情訴清，她卻在他訴清之前就選擇了離去？
一想到這裡，柏傾嵐的心不止是慌，還跟著亂了。
嘀噠，嘀噠——嘀噠，嘀噠——
手腕上的表一秒一秒地前進著，並未因為柏傾嵐的不安和慌亂而稍作停留。
現實，有時候就是這麼殘酷。當某樣東西或某個人待在你身邊的時候，你總不懂得珍惜，或是你根本就沒有辦法去珍惜。然而，當突然有一天你發現那樣東西很珍貴，或是你終於可以珍惜時，他卻不再出現了。
於是，你便開始徹底慌亂，只覺得自己的整個世界都崩潰了。就像一面鏡子，一夜之間，碎裂成永遠都拼接不起來的千萬個碎片。
這一刻的柏傾嵐就深刻體會這個感覺，他害怕，他懊悔，他急切地責備自己。然而……就在這一刻，他終於在機場大廳看到了那個女人的身影。那個讓他魂牽夢繞，那個讓他牽腸掛肚的身影！
狂喜，在這一秒充斥著全身。他從來不知道，失而復得的感覺會是這麼美好，也從來不知道原來她在自己的心裡這麼重要！
柏傾嵐激動地走上前，可剛跨了幾步，就發現了不對勁兒。一種不詳地預感從腳底驀地升起，並像籐蔓一樣，不斷地向他身心蔓延。
她，來了。
可，她只是一個人。她沒有行禮，她沒有任何準備，她只是一個人！
慌亂的心情再次向他襲來，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這一刻自己該怎麼辦。不過，人心總是矛盾的。就在這短短的幾秒鐘時間，就在這短短的數十步距離，柏傾嵐的心裡已經翻滾出了無數個念頭。
他一方面感到很恐慌，害怕她隻身而來並不是要和他一起離開。可另一方便，他又在心裡不斷地安慰自己，說她願意來，那就代表她已經決定要隨自己離開，就算沒有行禮什麼的，他們到了維也納什麼都可以重新再買。
終於，就在柏傾嵐心裡有著無數個念頭翻滾的時候，安祈薇總算走到了他的面前，掛著一如往昔地淺笑，輕輕地喚了一聲：「嵐。」
「你、你來了。」柏傾嵐握了握拳頭，掩飾自己動盪不安的心境，盡量使自己看起來像個沒事人一樣。
安祈薇笑了笑，還沒來得及說話，柏傾嵐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帶著她向辦理登機牌的方向走去：「走吧，時間已經不早了。」
儘管不願意承認，可柏傾嵐自己也不得不說，他覺得自己現在的手段有些卑鄙。他不敢坦然的面對安祈薇接下來想說的話，更不敢等到她自己做出舉動。
他害怕，他害怕等來的只是拒絕，等來的只是她說：我喜歡雷尼爾，所以我要留下來陪他。
是的，他害怕極了。
別看他柏傾嵐這二十多年來看起來總是那麼從容無畏的樣子，可是其實，在他的內心深處藏著一個很膽小的男孩。他害怕受傷，於是不敢去愛。他害怕遭到心愛人的拒絕，所以任性地像個孩子一樣拉著她離開。
只是……你怎樣害怕，事情該發生的時候終究會發生的。逃避總不是解決事情的最佳方法，又或者說，逃避根本就是這世上最可憐，最被動的一種選擇。
所以，當柏傾嵐拉著安祈薇來到辦理登機牌的櫃檯時，安祈薇對他說了一句話：「嵐，我不去。」
明明只是四個字，卻重得跟一座山脈一樣，狠狠地壓在柏傾嵐的心上。心，被壓沉了，壓痛了，壓得他開始窒息，壓得他無法動彈。
好半天之後，他又聽到了那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手裡還被她溫暖的指尖包裹著：「嵐，你沒事吧？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柏傾嵐愣怔地低下頭，像是想要將她的身影印刻在腦海中一般，深深地望著她。從前他就很喜歡看她的雙眼，不僅僅是因為她的雙眼清澈透明，更是因為她的雙眼裡總是能捕捉到他自己的身影。
他喜歡這種感覺，喜歡這種被她注視的感覺。
然而，在這一刻他才驀地發現，她那清澈透明的雙眼中不僅有著他的身影，他甚至還能看清楚自己的雙眼。那雙……那雙永遠只能容得下她，那雙永遠會追逐著她，那雙永遠只會有她的雙眼！
可為什麼……為什麼當他發現了這一刻的時候，她卻變了？她的雙眼依舊透明清澈，可她的眼底卻再也找不著那種對他的，執著的眷戀？
怎麼會這樣的？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柏傾嵐在這一刻懊惱急了。他好後悔自己要給她時間自己決定要不要隨他離開；他好後悔自己沒有直接將她帶走；他更後悔的是，自己為什麼浪費那麼多年的時間在感情的道路上當一隻縮頭烏龜！
「嵐、嵐……嵐？」看著柏傾嵐半天呆在那裡，整個人就跟被電擊了一下似的，一動不動毫無反應，安祈薇有些擔心，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好半天之後，她伸出的手突然被人抓住，而那個發愣的男人總算回過神來。
「你……你不跟我走？」艱難的，他問出了這句讓他心痛不已的話。沒有人知道，他說出這句話需要多大的勇氣。更沒有人知道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裡像被人利爪拉扯著似的，疼痛而窒息。
「嗯，我今天是來為你送行的。我，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安祈薇還是笑著，雖然聲音有些輕顫，可是那語氣卻堅定不移。
她這樣的一句話，將柏傾嵐心底那最後的一絲希望也徹底扯斷了。
思緒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隨之掉落，化為粉塵。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和我去？」柏傾嵐抓住她的手，緊緊的，一點縫隙也不留，「為什麼……？」
儘管他知道答案或許會讓他感到更加心痛，儘管他知道她也許是為那個男人留下的，可他還是想聽她親口說出來。不然，他不甘心，不甘心！
當了這麼多年的朋友，一起陪在彼此身邊這麼多年。彼此對彼此的瞭解，恐怕比最親的家人還要深。然而很多時候，不論你們曾經多麼親密，有些人總歸是要分別的。
比如，她和他。
「嵐，我……我並不打算在音樂的這條路上走得多遠，我也從沒想到自己要當一個音樂家。我和你，不一樣……」安祈薇拉著柏傾嵐的手，來到一旁無人的地方站著，又接著說道，「我知道你從小就喜歡拉小提琴。儘管你從來不說，儘管你總是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可我知道你比霍爾曼的每一個學生都要努力。」
「你在舞台上那些優秀的表演，不僅僅是因為你是個天才，更是因為你從不曾停止過練習。這些大家都不知道，或許就連學院的老師也不曾清楚。可……可我知道，我知道你最愛音樂，也最愛小提琴。所以，我很早就清楚你不可能一直待在國內的，我也知道你總有一天會從霍爾曼離開，去更好的音樂學府深造。
「現在，這個機會終於來了。我真的很高興，為你而感到高興。我知道，總有一天，不論我站在世界的哪個角落，我都能聽到你的音樂，一定的，一定！」安祈薇堅信著這一點。就這樣笑著，說著，絲毫沒有被柏傾嵐不安的情緒所感染。
「嵐，你知道嗎。從我三歲，第一次聽到你拉小提琴的時候，我就被深深撼動了。所以我才會隨著琴音找到了你家的花園裡，在那裡我看到了一個努力拉著小提琴的男孩。儘管他當時還拉得很生澀，儘管他當初拉起來顯得那麼吃力，可我就被他那認真的態度所深深吸引。也正是因為你，我才會回家找媽媽，讓她教我鋼琴。」隨著安祈薇溫柔的聲音，往昔的記憶就這樣一點一點的湧入心裡。
不僅僅是安祈薇，就連柏傾嵐也想起了最初那個執著的自己。
「不過，我同你不一樣，我沒有那麼遠大的夢想，我的音樂也不需要全世界的人都聽到。我，我只是想給重要的人聽……可你，你不是。從看著你十一歲那年放棄小提琴，到你十二歲那年重新拿起小提琴，我就深刻地意識到，你的音樂終究是要被所有人聽到的。你不可能只安於室。」
聽到她談起十一歲那年的事，柏傾嵐驀地一怔。他好想告訴她，如果不是因為她的那句「嵐，我最喜歡你拉的小提琴了」，他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拿起小提琴了！可是……如果真的沒有她的那句話，他沒有拿起小提琴，他那……他恐怕會後悔一輩子。
因為他知道，他深深地愛著音樂，深深地愛著小提琴。
「所以嵐，去吧。第一站維也納，然後是全歐洲，最後是全世界！我相信，你最終一定會站在音樂界的最巔峰。」安祈薇笑著拉住了他的手，輕輕地許諾，「而我……我會等你回來的，以好朋友的身份，等著你成為最棒的小提琴家而回國的那一天。」
聽了安祈薇的這一番話，柏傾嵐的心情從最初的痛苦，最初的害怕，慢慢地開始轉變。變成了這一刻的釋然，理解……他好開心她說的是這些，他好開心她沒有對他說，因為她喜歡另一個男人，所以她要留下。
然而……當他聽到她最後的那一句，以好朋友的身份，等著他回國的那一天，他的心裡又有著幾分失落。
可這幾分失落很快就消失得無蹤影了。
就算是好朋友的身份又怎樣呢？他喜歡她，愛她，這是不爭的事實。就算她要把他當作最好的朋友，他對她的感情也不會有所改變。
不過，埋藏了這麼久的感情，他還要繼續埋藏嗎？
顯然，柏傾嵐不會再這麼傻了。剛才那種後悔的感覺他已經體會過了，他知道在感情上當膽小鬼，最後可能什麼都得不到。
所以……柏傾嵐做了一件讓安祈薇無比驚訝的舉動。
他先是舒展眉宇，唇角勾起，然後一把將安祈薇拉進懷裡。趁她失神的瞬間，伸手扣住她小巧的下巴，輕輕落下一吻。
就像冬日裡飄落的雪片一般，輕輕的，柔柔的，他的唇就帶著那獨有的淡香，溫柔的貼上了她的。
在安祈薇愣怔於柏傾嵐的唇下時，一路追到機場的雷尼爾將這一幕盡收眼底。那弧線完美的下顎，因為咬緊的牙關而變得緊繃，看得出來，這個時候的他一定是氣極了。
可他能怎樣呢？走上前去將他們分開嗎？
不，不可能。
他憑什麼？
他並不是她的什麼人，他沒有資格去干涉她的私生活！儘管，儘管看到她和別的男人這樣，他的心裡會產生無法抑制的怒氣，可他還是不能做出任何類似阻止、破壞的舉動。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好一會之後安祈薇才猛然回過神來，驚訝地不知如何是好。而這一刻柏傾嵐也悄然離開了她的唇，站在她面前笑容清淺地笑著，手卻沒有將她鬆開，依舊摟著她。
兩人此刻的動作，看起來就像是一對親密的情侶，曖昧極了，這也無怪乎站在遠處看到這一幕的雷尼爾會如此生氣。
雷尼爾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繼續留著看？那只會讓自己更加鬱悶。但撥腿就走，不知道怎麼的他似乎又不甘心。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麼心態。也許是因為他心裡還存有一絲僥倖？他希望安祈薇會推開柏傾嵐，會生氣，會質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儘管雷尼爾自己也知道，這是不可能會發生的。
「小祈薇，你要等著我。就算現在在你心裡，我只是一個好朋友，你也一定要等著我。」柏傾嵐終於鬆開了安祈薇，臉上依舊是那清淺的笑，話語卻特別認真，「有個秘密藏了很久，我現在要告訴你。其實，我從來沒有只把你當成是朋友，很多年前就是了。」
說完，也不等安祈薇有所反應，柏傾嵐就拿著行李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他吻我了？他剛才那是向我……表白了？」好半天，安祈薇才從柏傾嵐所帶給她的震撼中醒過神來。她輕輕地摸著自己的雙唇，呆呆地站著。
這個場景，她曾經幻想了很多遍。她曾經幻想著，在一個浪漫的環境中將自己的初吻獻給那個男人。但當它真的發生的時候，安祈薇卻驚訝地發現自己並不像是想像中的那麼激動。頭一個冒進她腦子裡的念頭竟然是：好像自己的初吻，已經早沒了吧……
而在不遠處，臉色鐵青的雷尼爾盯著安祈薇的背影看了半天，終於冷哼一聲，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