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潛龍在淵》 第八十八回:未婚夫婦困峻嶺,忘年兄弟斫連營(上) 文 / 文衍
羅斯托夫戰役還未完全落定,在高加索地區,戰事又起。格魯吉亞王國攻擊車臣酋長國,漢軍姚蠻子、李慶熙、李寶昭所部先後馳援;伊兒利汗國對阿塞拜疆王國虎視眈眈,漢軍烏達所部入駐阿塞拜疆以協助防禦。
這高加索的戰事原本是伊兒利汗國為著牽制炎漢而發起,不想讓炎漢順利攻取羅斯托夫。不料炎漢以水師順流直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登陸戰打得羅斯托夫大公康斯坦丁惶恐出降。聽聞情況之後,伊兒利汗王帖克笛打消了繼續干涉的打算。但是格魯吉亞國王狄米特爾由於想要取回前妻,仍然賣力攻擊車臣。帖克笛汗許諾過如果狄米特爾能夠攻克車臣則將都藍公主送回給他。
漢軍主力正在休整,暫時未能南下。李慶熙成為南線漢軍的總指揮,見車臣軍主力已經重新集聚,便要發起反攻,收復失地。李寶昭勸道:「郎君,你要反攻,那是好的。不過,不是此時。須待大王前來,反攻過去,不惟擊退格魯吉亞人,尚要割其土地,方才稱心。」
李慶熙看看李寶昭,心想不愧是契丹部族出來的蠻女,專愛割人土地。還一直叫自己「郎君」,恬不知恥。哼一聲,並不接納她的意見,只說:「主公自有主公之事,豈可以賊寇遺君?為將者,當自奮發。格魯吉亞人有勇無謀,不足為慮。你若不與我同心,我自往,你可留下。」
李寶昭笑道:「我怎不與你同心?只怕你大意,欲速則不達。你既要往,我便隨你去也。」
於是李慶熙、李寶昭、姚蠻子帶了三千漢軍,又向車臣人要了兩千人馬,殺入山谷,反攻格魯吉亞軍。
李慶熙先前參與過漢軍奇襲格魯吉亞之役,與李圭憑著少量人馬直襲格魯吉亞軍大營,不但將敵人打得丟盔棄甲,還俘獲了王后都藍。這時滿心覺得格魯吉亞王狄米特爾是個飯桶,不足憂慮,揮師疾進。
不料,狄米特爾雖然沒什麼智能,上次戰敗之後好歹總結了教訓,不敢冒進,注意蓄養士兵的體力,小心謹慎多了。見漢軍反攻過來,狄米特爾吩咐軍隊後退,不在陌生的地盤與漢軍作戰,退回本國再說。
李慶熙一路趕去,將要進入格魯吉亞國境。李寶昭又道:「郎君,你可歇矣。大王令我們協助保衛車臣,今車臣已保,何須更多功勞?」
李慶熙瞥一眼,偏偏不聽她的,說道:「你不是說,要擊敗敵軍,割其土地?到此為止,割什麼地?敵軍此番攻擊,劫掠已足,若不好好教訓一番,下次又來。」於是李慶熙揮師繼續追趕,李寶昭只得也率部趕上去。
這一日,來到一個盆地。盆地狹長,有五條道路彙集。漢軍從偏北道路上追來,格軍往西南道路上逃去,漢軍追入盆地,向西南道路趕去。突然間,西北、偏西兩條道路上大隊人馬湧到,喊聲大作,攔腰攻擊漢軍!
原來那是高加索山脈北麓各個少數民族,有卡拉恰伊、切爾克斯、卡巴爾達、巴爾卡爾等,諸多部族,既不屬於格魯吉亞,也不屬於羅斯托夫,各自佔地為王,組成一個個小酋長國。因車臣部族近來在炎漢扶持下逐漸強大,向西擴張,威脅到他們的領地,他們已有聯合起來抗拒之心;如今炎漢滅羅斯托夫,更使他們感到生存空間逼仄。狄米特爾派人與這些酋長國聯絡,唆使他們出兵一同對抗漢軍。各個酋長國遂糾合人馬,殺來幫助格魯吉亞軍作戰,正好在盆地裡與漢軍撞見。
李慶熙雖參加過上次南征之役,卻沒有李圭那麼瞭解高加索地區的情況,遭到突襲,措手不及,還不知敵人是什麼人、從哪裡來。李寶昭在後奮力廝殺,李慶熙亦衝回來試圖挽救,無奈敵人勢大,將漢軍斷為兩截。姚蠻子往偏北道路原路退去,車臣人往東北道路退去,剩下在前面的李慶熙、李寶昭所部不足二千人,被各酋長國聯軍徹底阻斷。
如此局面,怎生是好?亂軍之中,李慶熙高聲叫道:「驍騎將軍,你與我併力向後突圍!」李寶昭縱馬向李慶熙所在殺來,擺手道:「郎君,使不得!我軍氣力不濟矣,衝突必不能出。倘若狄米特爾那廝率軍回戰,我軍必覆!不若往東側山嶺上暫避。」李慶熙道:「孤軍困於峻嶺,又豈能長久?」李寶昭道:「說不得,唯有聽天由命,天幸山上有食物,尚可堅持待援。」李慶熙看看本軍,果然人馬俱乏。這樣的隊伍,硬打起來只有送死的份。不得已,只有占山堅守。於是李慶熙令李寶昭打著大旗在前引路,自己斷後,將隊伍撤往東面山嶺。
山嶺甚陡,沒有道路,只有一條山坳可到半山,便再也爬不上去。漢軍上了山,以弓弩將山口扼守,一時安全了。
諸酋長國的軍隊開入盆地,密密麻麻地紮下營寨,足有大營、小營十幾座,連綿不絕,從盆地中央一直扎到漢軍困守的山嶺下。狄米特爾得知情況,帶格魯吉亞軍殺回,也紮了好幾座營寨。這下子,漢軍除非長出翅膀,否則怎麼突圍?
是夜,霜露降下,寒意侵人。山裡晝夜溫差很大,漢軍撤得倉惶,丟了許多馱軍需的馬匹,缺乏營帳、被褥,好些士卒都感冒生病了。僅有的營帳裡往往加倍地擠滿了人,互相傳染,更加麻煩。李慶熙不得已,只得將營帳分作兩處,傷病員一處,健康人一處。
守不幾天,傷病員的營地日益擴大,健康人只剩不到一半。這真是慢性死亡,李慶熙仰天長歎,料不到自己文武雙全、心高志遠,竟然要葬身此地!
李寶昭與手下捉得一隻岩羊,燉了一大鍋湯肉,親自來請道:「郎君,且來吃些羊肉,方有氣力上陣。」
李慶熙英雄氣短,望著山下敵人密密層層的連營,擺擺手:「上甚麼陣?敵人守住山口,我們連下山也不能。你吃罷,我等死便了。」
李寶昭笑道:「郎君敢是怪我當日不同意你突圍,卻要上山?」
李慶熙心裡果然是這個意思。只是堂堂大男子,不好意思抱怨出來。這時候一言不發,只看山下。山嶺陡峭,上山不容易,下山更難。當日拉著馬還能上來,現在要下去,人且必須放得極慢,何況馬匹?想要找一條更容易走的通路,哪裡能夠找到?
李寶昭上前拉李慶熙的手臂:「郎君莫要怪我。打仗無非也是賭博罷了,我們既上山,便是賭援軍能否殺開重圍。憑我們是不能的,憂急又有何用?不如省點看地形的力氣,與我們美美吃些肉去。」
李慶熙不動。
李寶昭又道:「你不去,眾人一下子吃盡,你可連累我也沒得吃。」
李慶熙見她神情從容,笑顏嬌俏,不禁想:「這番女,倒也沉著,有些見識。若做我妻,卻也不差。」既這樣想,心中一動。半推半就,也就被拉著去了。
來到大鍋前,只見先煮的半隻羊早已被搶吃殆盡,後煮的也被眾人分了,只特意為主將與副將留了兩大塊肉。
李慶熙持著肉,感覺分外沉重,便問左右:「傷病的士卒,是否得食?」左右不吭聲。李慶熙猜著情況,必是全軍已快斷糧,傷病員沒得吃了。這時覺得手上的肉越發沉重,難以下嚥。李慶熙將肉交給手下道:「將此與病重的人吃了去。」
李寶昭劈手一攔,笑道:「郎君莫要假惺惺。我勸你自個兒吃了,有力氣與我捕羊去。傷病之人,聽天由命罷。」
李慶熙心中一凜,覺得李寶昭的笑容頗有幾分殘忍。然而再一想,確實有理。加入健康的人不吃,都變成病夫了,全軍死得更快。李寶昭經歷過全族遭災長途跋涉的苦難,心腸剛硬些,卻還是理智的。自己說的話,委實假惺惺——害這麼多人困在這裡的始作俑者,不正是自己麼?
李慶熙呆呆地想著,感到如墜冰窖,身體禁不住震顫。
李寶昭將自己的一份肉吃完,便來撕李慶熙的肉,餵他吃。李慶熙似無意識地,將肉吞進嘴裡,慢慢嚼了下去。
(待續本回下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