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華夏曾游》 第二十回:關漢卿寶刀不老,朱簾秀苦命到頭(下) 文 / 文衍
杭州是南宋舊都,十分繁華,賺錢養命容易。此時正是初夏季節,一路途經江南勝地,百花盛開,景色明媚。趙矜越發不想離開,欣欣然跟著關漢卿一行人走州過縣。戲班有了這樣一個武藝高強的保護人,自然安心不少,為賺生活費,一邊行走一邊在城鄉公演,皆不曾受人欺侮。
這一路上,趙矜與關漢卿好生相得。你佩服我仗義,我佩服你堅韌,你說我英雄豪傑,我說你才華橫溢,你向我請教武藝,我向你學習吹拉彈唱諸般技藝,於是遂成忘年之交。關夫子風流倜儻,不拘小節,不僅喜歡創作,還喜歡親身參與演戲,是一個梨園之中的不世奇人。
這一天,戲班排練,一老一少兩個大唱關漢卿所作的《南呂?一枝花?不伏老》,樂不可支!
【關漢卿起唱】攀出牆朵朵花,折臨路枝枝柳;花攀紅蕊嫩,柳折翠條柔。浪子風流。
【趙矜擊鼓】咚咚咚咚,咚咚!
【關漢卿唱】憑著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殘柳敗休。半生來折柳攀花,一世裡眠花臥柳。
【趙矜將個鑼兒打得響】匡匡匡匡,匡匡!
【關漢卿笑唱】我是個普天下郎君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願朱顏不改常依舊,花中消遣,酒內忘憂。分茶跌竹,打馬藏鬮,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閒愁到我心頭!
【趙矜笑】瞧你哩。
【關漢卿走步悠唱】伴的是銀箏女銀台前理銀箏笑倚銀屏,伴是玉天仙攜玉手並玉肩同登玉樓,伴的是金釵客歌金縷捧金樽滿泛金甌。
【趙矜哼】你老啦。
【關漢卿一打檀板】你道我老也,暫休!占排場風月功名首,更玲瓏又剔透,我是個錦陣花營都帥頭,曾玩府游州。
【趙矜喝】了不得!好個錦陣花營都帥頭!【打鑼】匡匡匡匡!
【關漢卿指趙矜】子弟每是個茅草崗沙土窩初生的兔羔兒,乍向向圍場上走。
【趙矜慚】兔羔兒?抬舉,抬舉!
【關漢卿揚手巡走】我是個經籠罩受索網蒼翎毛老野雞,蹅踏得陣馬兒熟。經了些窩弓冷箭蠟槍頭,不曾落人後。恰不道人到中年萬事休,我怎肯虛度了春秋?
【趙矜叫】好老兒!【擊鼓】咚咚咚咚咚咚通!
【關漢卿捋鬚佇足高聲急唱】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響璫璫一粒銅豌豆,恁子弟每誰教你鑽入他鋤不斷、斫不下、解不開、頓不脫、慢騰騰千層錦套頭。我玩的是梁園月,飲的是東京酒,賞的是洛陽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會圍棋、會蹴鞠、會打圍、會插科、會歌舞、會吹彈、會咽作、會吟詩、會雙陸,你便是落了我牙,甭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賜與我這幾般兒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
【趙矜喝】你還不肯休!【痛敲一鑼】鏘∼∼∼!
【關漢卿漸緩收尾】則除是閻王親自喚、神鬼自來斷,三魂歸地府,七魄喪冥幽,天哪,那其間才不向煙花路兒上走!
【趙矜左右敲打】:篤篤篤篤,通通通通,鏘∼∼∼!
這一老一少兩個活寶,把女旦們逗得嘻笑不停。一曲歌罷,兩人大笑,甩下眾人,自出外遊玩去了。
風景秀麗,趙矜甚樂,卻見關漢卿驀然望向遠處,臉上浮起一絲不樂之意。趙矜忙問道:「老哥你如此才情,曠世罕有,又有諸多好姑娘陪伴,還有什麼不樂的呢?」
關漢卿歎道:「人生不如意事常**。老夫之樂,無非也是苦中作樂。」
趙矜聽了點頭,明白關漢卿其實一直很憎恨這個黑暗、**的社會,尤其憎惡當官的橫行霸道,欺壓百姓,乃至草菅人命。只是一介藝術家無法改變現狀,就只有裝瘋賣傻,聊以抒發憤懣,娛己娛人罷了。
在中國古代,重官輕商,藝術家更是輕如鴻毛。關漢卿才華橫溢卻不走功名道路,自甘做一個藝術家,創作許多反映民間疾苦的作品。西方很重視藝術,好的藝術家可以得到很好的待遇,即使是皇后皇子,在路上遇到有名的藝術家都會停下馬車,脫帽致敬。關漢卿生在輕視藝術的東方,其一生處境遠不如三百年後湧現出來的「西方的關漢卿」——莎士比亞。關漢卿的才藝,其實並不在莎士比亞之下,只不過後世中國式微,關漢卿不為世界所知,就落了個「東方的莎士比亞」之稱,實在是對不起這位一生特立獨行的正直藝術家。
趙矜以超越這個時代的眼光,能夠理解關漢卿,因此關漢卿將趙矜引為知己,把一件心事告訴了趙矜。原來,關漢卿的義女——當代名旦朱簾秀,被揚州城外一個有權勢的道士所霸佔。關漢卿對此耿耿於懷,卻無可奈何,每每想起,悵恨不已。
朱簾秀是關漢卿極愛的女人,其實不止義父義女之情。關漢卿是個曠世才子,朱簾秀亦是個傾城優伶,才藝聲色俱全。兩人正是惺惺相惜。朱簾秀對關漢卿情深義重,她不肯附會權貴,反而願意跟著關漢卿吃苦受難。關漢卿代表劇作之一《竇娥冤》初次公演時,便是由朱簾秀飾演竇娥。朱簾秀的表演十分投入,一句句唱詞極盡悲憤:
「官吏每無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難言!」
「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
觀眾深受感染,淚如雨下!《竇娥冤》一劇遂成名作。直到現代,都還有一句俗話:「我比竇娥還冤!」
但是,像朱簾秀這樣優秀的女演員,卻被道士強佔。趙矜大怒:「那道士在哪?難道也像阿合馬一樣有權勢麼?老子偏——」正這時,戲班子派一個武生倉惶來告:留在揚州打探的小廝已經查明究竟,原來那天在揚州城裡砸戲台的大惡霸,其幕後主腦乃是郝禎!
「郝幀?郝幀是誰?」趙矜不明白。
原來,郝幀就是阿合馬的左膀右臂。按元朝的官制,朝廷中書省的平章政事相當於宰相,各行省的平章政事相當於省長。平章政事之下,便是參知政事。郝禎正是當今元朝中書省的右參知政事!
不僅郝幀,中書省共有兩個參知政事,另一個是左參知政事耿仁,同屬阿合馬一黨!他們位高權重,跟著阿合馬貪贓枉法,無惡不作!
元朝將國內民族分為四等,第一等蒙古人,第二等色目人,第三等漢人(包括北方漢族和北方少數民族),第四等南人(包括南方漢族和南方少數民族)。可是蒙古人、色目人中也有貧苦不堪淪為奴隸的,漢人、南人中也有爬到高位欺壓百姓的。
只因關漢卿的戲劇頗多譏諷貪官,郝禎巡視江南聽聞了這些戲文,對號入座,認為是在影射自己,十分不快,密令地方官擺平。地方官發愁沒有罪名捉拿,於是收買了大惡霸去砸檯子,囑咐將關漢卿打殘。沒想到殺出個趙矜來,反而把大惡霸給打殘了。
趙矜與關漢卿趕回去與眾人商議。眾人都說郝幀十分不好惹,必有更厲害的手段對付戲班子,十分發愁。
趙矜把桌子一拍,咬牙切齒:「阿合馬!你跟老子的過節,老子還沒跟你清算!現在你的龜孫子又來欺侮老子的朋友!老子誓不與你甘休!」便對眾人大叫一聲:「你們聽我說——咱們反了!」
男生們大驚:「反了?」
女旦們急得要哭,心想:「我每手無縛雞之力,也跟恩公反麼?」
趙矜喝道:「對,反了!你們得罪了大貪官郝禎,反正都是很麻煩的了。不如咱們一不做二不休,先砸了道觀把朱簾秀姑娘解救了,然後大夥兒會合一處,雇艘海船,一齊到海南島去!」
眾人不解:「海南島?」
趙矜急道:「對!是個南海中極大的島嶼,僅次於寶島台灣。」
這下子連博學多聞的關漢卿也迷糊了,捋著長鬚苦思:「寶島台灣?」
趙矜解釋道:「台灣就是夷洲,三國時東吳水師曾開赴的大島。海南島就是崖洲,又叫瓊州。瓊州你們總該知道了吧?」
關漢卿點點頭:「瓊州麼,小可略知一二。」
趙矜就說:「老哥啊,瓊州天高皇帝遠,正宜避難。而且我在那邊有熟人,可以收留大家安身。那裡苗人十分友善,你們去到之後,生計什麼的不須發愁,男的放牛砍柴,女的紡線織布,過活容易。至於老哥你,我建議你專門挑水。」
關漢卿不免疑惑:「小可為何挑水?」
趙矜神秘地笑一笑:「總之你聽我的沒錯,你必愛上這份工作。」
戲班眾人仔細尋思,都覺得只有按照趙矜所說去做。既然得罪了阿合馬一黨,只有逃得越遠越好。大家鼓起勇氣,反了!於是女人、小孩收拾行李,先行前往鄞州(後世寧波)海邊僱船;趙矜、關漢卿與一眾男子扮作香客,上道觀參拜,冷不防大鬧一場,砸了道觀,救出朱簾秀。
在成吉思汗時,青城道士丘處機頗受信賴,勸成吉思汗少殺人命,牧養眾民,頗有功德。丘處機死後其弟子李志常、尹志平等皆受朝廷恩寵,亦有善舉。但到後來,有些得勢的道士反而上秉皇恩、下恃百姓崇敬,作威作福起來。道士身為出家人,一般法律管不著,惡行又可藉著道術名義遮掩,犯起法來可比當官的還方便。當官的犯法,百姓唾罵;道士犯法,愚民還護著他們呢!至有愚民受了蠱惑,傾家蕩產不算,還獻妻獻女給道士的。
朱簾秀的史實結局,就是不幸給一個有權勢的道士看中搶去,紅顏薄命,過不幾年就香消玉殞。但在這個世界有趙矜相助,使得朱簾秀脫離苦海。
眾人跟著趙矜打破道觀,救出了許多女子,把酷愛強搶民女的混賬老道痛揍一頓,將其平生所積錢財奪了,分給女子們,讓她們歸家過活。若是無家可歸的女子,就跟著大夥兒一起走,到海南島安身去也!
(待續第二十一回:奚孔雀遭遇怪人,苧玉貞絕處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