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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百四十二章 揚州知府 文 / 水葉子

    一百四十二章揚州知府

    萬方印社內窗明几淨,翰墨飄香。唐松步入其中閒步而觀,見書架上呈放的幾近一半皆為佛經道藏,蓋因唐時佛道兩教皆進入大盛之期,民間宗教氣氛濃郁,便是無人識字的人家也多要請幾本佛經道經回去與神像一起供奉,是以這類經書銷路最佳,實為唐時雕版印社最為主要的活計。

    愈是銷路好賣的多,印的多,成本攤薄之後價錢也就愈便宜。而那些只有讀書人會買的書籍則明顯比佛道經書貴了不少,這其中《五經正義》等讀書人案頭必備之書還好些,畢竟每個士子,就連發蒙的蒙童也少不得要有一本,至於其它的學術類著作越是不常見的就越貴。

    譬如唐鬆手中拿著的那本西漢武帝時董仲舒的名作《春秋繁露》,印刷實在算不得太精美,但價值之昂卻實讓人咋舌。

    正自看著這本《春秋繁露》時感覺衣角在動,唐松轉過身來,就見到水晶手拿著一本書,黑乎乎的臉上露出了明淨的笑容。

    《珠玉集》!

    看到她手中的這本書,唐松也笑了出來。便在這時,一個舉止斯文的夥計走了過來,皺著眉頭看了看一身小廝打扮臉蛋又是黑乎乎的水晶後,將書從她手中小心的接了下來。

    捧著書,小廝轉身面對唐松時頓時換為了一臉的笑模樣,「這位公子,令長隨真是好眼力,這本《珠玉集》實是當今士林難得一見的別集妙品,既來了萬方印社,若不攜上一捲回去,實是太可惜了」

    水晶對夥計的舉動並不生氣,事實上也很少有事情能讓她動氣,只是聽到這番話後,她臉上的笑容綻放的更多了些,雙眼中趣味盎然。

    難得見她如此歡暢的樣子,唐松展顏一笑,「這本書售賣的情形如何?」

    說到這個,那夥計頓時來了精神,「小人來此已有四年,四年間從不曾見過有那本別集比此《珠玉集》更為好賣的,初時每一版新書出來即刻遭人哄搶一空,買不著的就在店外候著,只是不肯走。印社裡的匠人師傅們日夜趕工仍是不及,這股風潮延續了幾近一月方才結束」

    言至此處,夥計舔了舔口唇,「公子想是從北地而來的吧」

    「噢,你何以知之」

    夥計「嘿」的一笑,「如今江南各地茶肆酒肆,煙花青樓中歌兒樂女們開口處便是唐詞,文士們相約而會,尤其是年輕的風流士子們文會時也好以詞品評優劣,這般熱鬧氣象皆是從《珠玉集》而起,江南士林可謂人人皆知,而今公子卻問此集售賣如何,若非外鄉遠客焉得如此?」

    「既如此,就攜了一本去吧。你剛才說『唐詞』?」

    「唐松的詞豈非就是『唐詞』?」今天來客不多,夥計也就有些閒暇,再者大約他也對這本捲起風潮的《珠玉集》頗感興趣,是以就有了些聊興,「不瞞公子,我也是進過幾年學的,這幾年又是在此生業,對江南士林的事情也多少有些瞭解。據說本城幾位大儒有言,這幾十年間能攪起如此大風潮,引得廣為倣傚的,除了當年的『上官體』就數這本《珠玉集》的『唐詞』了」

    「聽說那唐松的年紀與我只在伯仲之間,這人哪……真是比不得」說到這裡,夥計長歎了一聲,「不過他那曲子詞是寫的真好,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這樣的辭采胸襟真讓人心胸為之一闊啊,也難怪那些年輕士子們會如此著迷了。呵呵,我這也是學嘴的話,公子讀過之後自然便知」

    說完,夥計終於不再多言,收了錢後轉身忙活去了。

    夥計方走,唐松就聽到耳邊傳來水晶有些生澀的話語聲,「唐詞」,扭頭看去時,她那雙總是點塵不染的孔雀眼已經微微笑成了新月形狀。

    「竟敢笑我,你這丫頭好大的膽子」口中笑說著,唐松伸手過去在水晶額頭彈了一指。

    兩人剛笑鬧完,夥計已捧著包好的加蓋有「萬方印社」印章的《珠玉集》走了回來。

    唐松接過書,「勞煩通報一聲,我有要事要見印社掌櫃」口中說著,已將提前備好的名刺遞了過去。

    在書肆後院一間雅致如書房的靜室裡內,唐松見到了萬方印社以及揚州印社行會的首領。

    年已五旬,鬢間微有霜星的宋天星身形偏瘦,洵洵儒雅,與這時代大多數商賈的形象迥然不同,實是個極容易讓人產生好感的人。

    宋天星放下題款為「江北上官黎」的名刺,將唐松打量了一番後含笑問道:「俊逸風流,北地才俊果然不凡,未知上官公子此來有何賜教?」

    唐松笑著一拱手,「賜教不敢,在下自北而來,有感於揚州繁華,因生了想在此間開一印社的念頭。宋行首乃個中翹楚,又兼行會首領之職,此來一是為求教,再則也是請行首予以允准」

    宋天星臉色微變,再次抬頭將唐松好一番打量。

    唐松神情舉止並無絲毫變化,含笑相應,其間還舉了舉手中的茶盞以示邀飲。

    宋天星幹幹一笑,「聞上官公子有此念頭自是好的。然某忝為行會首領,卻有一言不得不說」

    「本是請教而來,請宋行首言之」

    「印社估本太多,取利又慢,加之你又是北地而來,不熟於江南士林。如此種種皆為大弊,有此等弊端在,再開印社實為不智啊,恰如公子適才所言,揚州繁華而百業興旺,公子既能開印社必定便是行囊豐厚,有此本金,做別的豈非更好?」

    「我就是一讀書不成的書生,唯有對書還瞭解多些,若要做事也就只能在這上面想辦法了」唐松端起茶盞呷了一口,「印社開時,還請宋行首多多照應」

    見唐松執意要開印社,宋天星眉頭蹙了起來,臉也慢慢沉了下來,正在他要說些敲打的話時,本是站在唐松身後充為小廝的水晶卻突然邁步向房間一角走去。

    房間那處角落裡布設有一張琴幾,上面安放著一具鳴琴,水晶就是直接走到了琴前。

    宋天星實沒想到居然還有這等沒有一點兒規矩的小廝,這具琴極其珍貴,放在這裡純是為了撐場面,平日連他都捨不得輕動,若有損傷真是肉疼死了,等到他起身要阻止時,房內已有鳴琴聲起。

    國手技藝,王道之音,水晶的鳴琴已無需多言,三兩下撫琴之間就引得宋天星臉色再變,訝然看了看水晶,又看了看唐松後,剛剛站起的身子復又重新坐了下來。

    一曲琴罷,水晶也不看宋天星,轉過頭來向唐松說了句,「綠綺」

    綠綺乃古之名琴,取桐木與梓木之精華而制,因是如此,琴內有銘文曰:「桐梓合精」

    此琴本為西漢武帝時梁王之愛物,後聞蜀地有司馬相如擅賦,梁王慕名請其為賦,司馬相如以《如玉賦》相贈,賦文辭藻瑰麗,氣韻非凡,梁王得之歡喜非常,又聞司馬擅琴,遂以綠綺酬贈。

    司馬相如雖有口吃之疾,但琴藝高絕,得琴後如獲珍寶,後據此琴以一曲《鳳求凰》情挑卓文君,成就一段千古佳話。而綠綺琴亦因為這段佳話聲名益增,恰與水晶贈與唐松的「太古遺音」同列為古之十大名琴。

    眼見水晶不曾翻動琴身察看那「桐梓合精」的銘文就能一口叫破此琴的來歷,宋天星眉眼間又是一動,原本要敲打唐松的那些話就此生生的忍了回去。

    此後直到唐松起身告辭,宋天星一直都是和顏悅色。

    親將唐松送出大門,宋天星招手叫來夥計,「跟上去看他們落腳何處?稍後往州衙報我,機靈些!」

    夥計領了吩咐去後,他負手踱步的沉思了好一會兒後,便吩咐車馬到了蜀岡子城上的州衙。

    今天是休沐日,又恰逢近日來難得的晴好天氣,李使君正與新納的小妾在房內畫眉取樂時,丫頭進來稟說宋天星請見。

    平日裡這樣的場景實在難得,新納之妾室聞言便做嬌做癡的不讓李使君明玉老爺見客,李明玉哄了好一番後才脫身出來,只是心下也不免暗罵這宋天星實在不知趣,難得老爺鬆閒一天,他偏偏又來找事。

    心下固然是不滿,但真到了花廳時,人如其名,面白如玉的李明玉已是笑顏晏晏,「岳丈大人來了,來人,上好茶」

    對於將女兒嫁給李明玉,宋應星一直很滿意,揚州刺史的官職且不言,他還是世家出身,正宗的李家嫡系子弟,這個李家,可是與博陵崔、滎陽鄭其名的那個李家呀。

    要家世有家世,要官職有官職,加之李明玉對他素來客氣,絲毫看不出有小瞧他是個商賈的意思,就憑這這幾點,即便女兒嫁過來只是做妾,且這李明玉新近又納了第三房小妾,宋應星也沒有什麼不滿的。

    寒暄之中,李明玉便問起了月來每見必問的問題,「《正心集》近來售賣的情形如何?」

    《正心集》便是崔盧李鄭四家精選後合出的詩文集,由八老重車攜往京中後與《珠玉集》同日散佈,為此還在洛陽京中貢院外的酒肆裡上演了一場斗詩。

    聽李明玉問及此事,宋應星實在是頭疼。其實早在《正心集》於洛陽國子監散佈之前,李明玉就已給了他十數本,此後他聯絡其他揚州並蘇州杭州的十三家大印社同時雕版以待。

    八老在神都洛陽散佈《正心集》的三日之後,江南最繁華也是在士林最具影響力的三城十三家大印社同時大力推售《正心集》。

    有四世家的名頭撐著,加之這次的《正心集》實是精雕細印,排版裝幀俱都精美到了印社所能達到的極致,十三家大印社同日發動的陣勢又大,是以初一推售便非常火爆,而《正心集》的火爆自然而然也推高了四世家在江南的聲望。

    可惜好景不長,僅僅數日之後《珠玉集》也傳入江南,宋應星憑借自己的影響力意圖強壓,十三家大印社也給了他面子不曾出印。

    奈何他畢竟還沒到能主宰整個江南印社的地步,蘇州一家小印社率先雕版推出此書,孰料《珠玉集》一出真是千軍辟易,其火爆程度差點把那家小印社給衝垮,見狀,眾印社紛紛跟進,掀起一片更大的狂潮。

    情勢發展至此,揚州那五家印社再也忍耐不得,五家掌櫃同時登門,幾有逼宮之勢,到這個時候,宋應星擋也擋不住了,於是,《珠玉集》終於在揚州上市,並就此一發不可收拾。

    隨著《珠玉集》壓不住的火爆,《正心集》氣勢頓衰,到最後竟至於乏人問津,儘管宋應星使盡渾身解數,也難以扭轉頹勢,卻被李明玉逼的難受。

    見他遲疑難言,李明玉的臉色也微沉下來。能在揚州坐穩刺史之位,他就不會是個草包,不管是市井還是士林間的消息都極靈通。《珠玉集》流風所及攪動揚州乃至整個江南士林,他焉有不知。

    若只是如此也就罷了,畢竟他也知道即便是身為刺史,終究還是有一些事情是不受掌控的。讓他難以接受的是隨著《珠玉集》的火爆,有關此集,乃至唐松的消息都迅速流傳開來,在這個過程中,唐松與八老乃至四世家的紛爭也被傳的沸沸揚揚。

    一時間,本是在北地的唐松聲名大振於江南,四世家則聲勢立挫。

    四世家本是北地舊族,勢力範圍主要是在北方,此次本是欲借《正心集》振發聲威於江南,最終卻弄巧成拙,成了唐松往江南擴展影響力的階梯。

    若說此前的唐松在江南只是聲名初起的話,經此一遭卻是聲名大震,這讓出身於四世家的李明玉情何以堪?又讓他如何對家族交代?

    眼見宋應星言辭遲疑,李明心底歎息一聲,早知如此,當日那《正心集》就不該在江南版印,更不該弄出偌大的聲勢,實在是時機不對呀。

    與此同時,他那常常是笑顏晏晏的臉上也微微的陰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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