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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百四十一章 印社 文 / 水葉子

    一百四十一章印社

    說到《珠玉集》,三人都走了過來,但不等陳一哲說話,葉夢甫已先走到唐松面前收起了布墊上的書卷,「此書不論也罷,上官少兄初到水天閣,哲翁你再與伯高折辯起來,沒得壞了興致」

    聽到這話,袁三山當即就笑出聲來。陳一哲手撫白髯亦是一笑,張旭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收住了話頭。

    這倒是古怪,唐松還待探問,面上帶笑的袁三山已走上前來攜起他的臂膀向外引去,「少兄勿要再問,否則必要耳昏腦漲,走,某引你一睹水天閣之藏書」

    葉、黃兩人如此,唐松遂將疑惑藏於心底,微笑著隨袁三山出了此間副樓。

    左副樓是為修訂書籍之用,由葉夢甫總領其事。右副樓則是抄工聚集之所,負責抄錄各處借來的書籍以補庫藏,負責此間的自然便是袁三山。

    兩邊副樓看完,唐松終於踏進了堪稱當世第一的私人藏書館。

    方一入閣,頓時便有一股書香撲面而來。放眼望去皆是一排排整齊的書架,漫步其中,就見閣中藏書是以經史子集各自歸置,其間除了紙質書籍外,尚能看到為數不少的帛書與竹簡。

    邊走邊看,唐松讚歎不已,待行至一樓角落處時,前方有一處地方被空置出來,不曾安排書架,更無藏書,放著的卻是一些時下讀書人常用的書幾與胡凳,正有十來個士子模樣的人伏案讀書。

    一眼看去,這些***多衣著寒素,甚或還有幾人在這嚴寒冬日裡也只是穿著幾襲單衣,身子瑟瑟著。儘管如此,這十多人卻是悄無聲息,顯然是讀書入了神。

    看到這些專注於書的寒素士子,走在前面的陳一哲習慣性的將手撫上了頜下白髯,面露笑容,狀極欣慰。

    「哲翁初建水天閣,便立志要藏於書而不守於書,是以閣中常年對外開放,准各地士子前來閱看抄錄。這些皆是揚州及江南各地來的士子,樓上都有,這還是時令已寒,若到了春秋二季,閣中桌椅常不敷使用」

    儘管張旭給唐鬆解說時聲音極輕,依舊驚動了那些正在看書的寒素士子,這些人見到陳一哲後,頓時不約而同的站起身來向其深施一禮,眼神中的誠摯感激實在動人。

    陳一哲還了一禮,臉上的欣慰之色愈盛。

    為免擾及這些人讀書,五人轉身退了出去。待遠離那個角落之後,唐松忽然停下步子,轉身過來如適才那些寒素士子般肅容正色的向陳一哲躬身行了一禮。

    陳一哲見狀上前一步扶住了唐松,訝然道:「小友何必如此?」

    唐松執意將這一禮行完後才站起身來,「自秦之先,藏書家多有,然每每束之高閣,秘不示人。似博陵崔家,藏書甚多,然其家藏書從不出門,所謂『代不分書,書不出閣』是也。凡有敢於將書外借者,不予祭祖三次直至三年,至於贈人者更將逐出家門」

    「博陵崔氏,海內巨族,素得士林仰望,其家尚且如此,縱觀天下,似這等藏書家豈在少數。惟其如此,哲翁二十年之善舉益彰高行,這一禮是代天下讀書人謝哲翁」

    唐松說完,陳一哲等人皆是黯然歎息,「崔盧李鄭四家數百年傳承不絕,天下間若論藏書之精,無有甚於此四家者,若是四家肯將藏書公諸於世,則士林承惠者多矣」

    葉夢甫點頭道:「袁兄所言甚是」

    聽至此處,張旭嘿然一笑,「袁兄葉兄好孩子氣,比之權位富貴、銀錢田畝,這些藏書才是四家得享大名,傲然士林之根本,四家憑此獲利多矣,又怎會自斷根基?」

    自唐末之後,曾在歷史上顯赫一時的士族門閥便銷聲匿跡。究其根由,文化思想壟斷的被打破實是其中極重要的原因之一,張旭此言,並不為虛妄。

    「伯高,你也想的簡單了」陳一哲抬手示意眾人繼續前行,「就是崔盧李鄭四巨族肯將數百年藏書之精華公諸於世,天下間士子若想盡觀也殊為不易啊」

    「哲翁是言書價太高?」

    陳一哲點了點頭,「佛道經書之外,雕版印社每一書出,其價低者亦可供三口之家半月之費,似經史之書,購者愈少,價值愈昂,多者可達一家數月之費,似天下寒素士子便是有心也無力購入」

    這個話題實在沉重,說到這裡,就連張旭也有些意興闌珊了。五人沉默著走了一會兒,唐松輕淺開言道:「既然如此,哲翁何不自開印社,售書時少取其利,便是惠及士林多矣」

    聽到這話,陳一哲等人都笑了,葉夢甫道:「似你這般擅自壓價,行會豈能容你?再則便是少取其利,書價也低不得太多,畢竟工匠們雕版不易啊」

    眾人所笑唐松渾不在意,「若是有一印社能以方今書價之三成售賣各類書籍,葉兄以為如何?」

    「斷無可能」

    一邊的張旭也笑著接口道:「世間若真有人能做出這等事來,在士林不啻於萬家生佛,天下間不知有多少貧寒士子要為其立長生牌位了」

    聞言,唐松淡淡一笑,再不多說什麼。

    這個下午唐松便在水天閣中度過,晚上同上了那臨江的新建高樓,把酒賞月不亦快哉。

    一番痛飲直到夜深才散,當晚唐松便歇宿在了院中精舍。

    第二天上午,唐松與張旭同車回城,路上問起《珠玉集》之事,張旭才笑著說起了其間原委。

    《珠玉集》之精妙四人有口皆贊,然論及其中詞作時,陳一哲卻以為此事有礙江南文運。

    「少兄初來有所不知,自這《珠玉集》傳入以來,不僅是揚州,整個江南都為之洛陽紙貴。風潮一起,引得少年後進們紛紛倣傚,沉迷其中者亦多。前些日子,有州學教諭們來拜,論及此事時皆以此為憂,說什麼詞風漸盛實不利於江南之文運,朝廷取士並不採詞,言詩方為課業之正道」

    「那日我也在座,聽到這裡,不合引了唐松一句『詩詞同源』駁斥,頓時讓諸位教諭們心生不快,最終不歡而散」

    說到這裡,張旭笑著擺了擺手,「這也算不得什麼。只是哲翁多年來熱心士林,亦在士林享有大名,難免就認同了那些教諭們的胡言,自那以後,每每論及《珠玉集》時我二人必有爭執,是以昨日在水天閣中葉袁二兄才會那般行事」

    張旭這番話聽的唐松無言以對,良久之後才尷尬笑道:「這有什麼好爭執的,詞還真能取代了詩不成?少年後進們現在如此沉迷,不過是圖個新鮮罷了,待風潮一過,自然也就收了心。那些教諭們雖是一片好心,終究是太過杞人憂天了些」

    張旭哈哈一笑,「少兄所言甚是」

    不一時,車馬已到客棧外,唐松與張旭別後,也不曾進客棧,便直接尋到了鄭岳所在的綢緞莊中。

    見是他到了,鄭岳親自出迎,唐松也沒與他多言,直接問起了印社之事。

    接住昨日沒說完的話頭兒後,唐松才知道了鄭岳的難處,原來揚州已有六家經營了幾十年的老字號印社,這六家為保證利益,聯合起來組成行會幹起了壟斷之事。舉凡有新印社開張時,六家都是手段齊出將之擠垮了事。

    前些日子,鄭岳在籌備印社時漏出了風聲,當即就有行會首領尋上門來一番言語敲打,隨即本已雇下的工匠們紛紛四散,而今就連這些從外州新雇來的工匠們也有不穩的跡象。

    說到最後,鄭岳頗是無奈,「揚州乃江南重鎮,此六家印社在整個江南亦是根基深厚,工匠們以此為生業,斷難不顧忌他們。是以若想開此印社,最好還是得了行會的首肯為佳。否則縱是強行開張,也難免麻煩不斷,強龍難壓地頭蛇,商賈貿易終究還是要和氣生財」

    鄭岳最後這幾句話打動了唐松,他此來江南是想做事的,麻煩能少一些就少一些為好。

    問明白了行會所在地,唐松要來紙筆給鄭胖子些了一封信,著鄭岳快馬送往京中並繼續準備印社之事後便離了此地。

    從綢緞莊出來不多遠就到了張柬之為水晶在揚州準備的住處,當唐松從這處雅致小宅再出來時,身邊已多了一個青衣小帽的小廝。

    今天是多日來難得的一個好天氣,陽光正照而無風,曬在身上暖洋洋的,唐松帶著水晶一路閒逛著到了揚州西市。

    西市內異常熱鬧,商賈鋪子一家連著一家,一眼望不到盡頭。邢州白瓷、劍南綢緞,襄州漆器、海東珠貨目不暇接,因香料鋪子太多竟使得整條長街都籠罩著一股淡淡的香氣,來往行人中奇裝異服的異族比比皆是,論其繁華程度,竟是毫不遜色於洛陽北市。

    這樣熱鬧的市井氣息對於水晶真是再好不過了,是以唐松走的就慢,一路行來不住的向她紹介著兩邊的物品與奇裝異服的行人,他刻意把話說的輕鬆有趣,水晶臉上清泉般的笑容就始終不曾斷絕。

    不知不覺之中,兩人就到了一處佔地甚大的書肆外,唐松抬頭看了看那掛著的「萬方印社」的牌匾後,就帶著水晶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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