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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零二章 男人就是男人 文 / 水葉子

    第一百零二章男人就是男人

    聽唐松朗聲放言不敷粉,武則天一笑,「敷粉簪花本是神都風流少年人人皆為之事,爾正值青春年少,正當風流高標,為何不肯敷粉?」

    「臣下家室寒素,素不以也不願風流自詡」言至此處,唐松搖搖頭,「再者,男人就是男人,塗脂抹粉的成什麼樣子?」

    見唐松堅不肯敷粉,武則天微微皺了皺眉頭,「罷了,隨你心意吧」

    唐松自隨宮人去沐浴梳洗,武則天略略側身向上官婉兒笑道:「這少年做事固然激切,但風骨還是有一些的」

    見武則天與自己說話時眼神還一直停留在唐松的背影上,上官婉兒心裡陣陣發冷,一種從不曾體驗過的男女情事間的緊張悄然湧上心頭,但臉上卻不敢稍有顯露,只是低頭道:「陛下說的是」

    唐松沐浴梳洗完畢,在宮人們送來的各色錦衣中挑了一件最雅淡樸素的穿上。

    恰在這時,有小黃門過來傳話,言說就在一個時辰前,有西域高昌、龜茲等十國朝貢使團提前抵達了神都。

    這時當今聖神皇帝登基以來最大規模的一個朝貢使團,天子不願薄待之,遂臨時決定前往理蕃院親往探問,因此,原定於在禁苑舉行的文會改期於三日後的休沐日舉行。

    著唐松不用隨駕,自回崇文館可也,近兩日天子若是有暇自會命人傳召。

    聽到這消息後,唐松便也沒再去尋聖駕,逕直回了崇文館的小院子。

    剛到院門口就見著賀知章正百無聊奈的在院子裡轉來轉去,不時仰天一聲歎息。

    當初從被上官婉兒叫出,廢馮小寶、關小黑屋都太匆忙,也沒來得及留下什麼交代。賀知章是個生性開朗跳脫之人,這一個月無事可做又得被拘在這麼個小院子裡,難免發急。

    再細想想,似乎賀知章到現在也不知道他被抽調到此處要幹什麼事,唐松搖搖頭邁步走進了院子,「人言偷得浮生半日閒是一大至樂,你這卻是閒瘋了」

    賀知章猛地轉身過來,見唐松回來真是大喜過望,一溜煙兒的湊了回來,「大人回來就好,嘿嘿,回來就好」

    「行了,先別說這些沒用的」唐松擺擺手制止了賀知章,正色問道:「那幾個百姓如何了?」

    一聽到這個,賀知章的臉色頓時比黃連更苦,「他們早就鬧著要還鄉,說什麼不告狀了。不瞞大人,自十日前我就也搬進了那家小客舍,天天只要不在這裡就是在客舍陪著他們,哄著勸著嚇唬著,總算沒讓他們走了」

    「沒走就好,嗯,你做得好,辛苦了」唐松伸手拍了拍賀知章的肩膀,「那些個人要吃要住,最近你花用不少吧?」

    賀知章誇張的拍了拍腰間撻尾上所繫的佩珂,「囊空如洗啊!大人要再不出來,最多三日後我就得典當衣物了」

    唐松聞言,哈哈一笑,「放心吧,虧不了你的。走,這就看看他們去」

    到了那家小客舍,唐松什麼話都沒多說,先將那幾個告狀的百姓拉到附近最豪奢的一家酒肆內好酒好肉的暴吃了一頓。吃喝完畢,他又點著人頭一人給了十貫的飛票。

    這兩樣實實在在的好處一發出去,那些個打著酒嗝肉嗝的百姓頓時將一切不滿都拋到了腦後,閉口再不提半個走字。

    將這幾人送回客舍,言明下午再來之後,唐松便留下賀知章繼續看住幾人。自己則雇了一輛趕腳回了賃處。

    賃處更顯冷清,僅剩了二進院子的那個老人並兩個童子,三進院落卻是人去樓空,原本住在此地的那個深入簡出的月白中年已不知所蹤。

    目睹此狀,唐松心中一緊,快步往後花園的精舍跑去。

    初夏時節,後花園中依舊是花紅竹綠,碧草茵茵,似乎沒什麼改變,只是再也聽不到琴聲,再也見不到那個似乎永遠都在安靜等著他回來的流雲裙少女。

    推開精舍的門戶,裡面空無一人,唯有書幾上端端正正的放著一副琴匣。

    唐松的步子慢下來,緩緩走到書幾前打開了琴匣。

    匣中的太古遺音琴靜靜的散發著迷人的光澤。

    琴匣裡一併放著一本琴譜,正是水晶最寶貝的那本。

    以前每次回來時都能見著或許還不太在意,但當他被關小黑屋一個多月之後,回來卻再看不到那雙點塵不染的孔雀眼時,唐松心裡卻莫名的一空,心懷中縈繞著一股雖然很淡卻始終揮之不散的惆悵。

    後世今生,或許是因為曾經太過於缺乏感情蘊藉的緣故,現在的唐松就變得很重感情,更別說似水晶這樣對他如此依戀,卻又有著一點點殘缺的小妹子更是惹人憐惜。

    張柬之既已遠貶,她必是隨著去了。

    輕輕的一聲歎息後,唐松隨手翻動著琴譜,飄飄之間卻從琴譜中滑落出一張素箋來。

    唐松撿起素箋,便見到上面的兩個字:

    等我!

    字是用八分楷法寫就,非常漂亮,這兩個字寫的毫不張揚,也沒有秀媚,但給人的感覺卻很安靜,一如水晶靜靜的樣子。

    所謂字如其人,雖然遠不到見字如見人的程度,但唐松看到這張素箋後,心情卻莫名的好了很多。

    下午當唐松回到那家小客舍時,遠赴京城告狀的那幾個百姓已是一覺醒來,酒勁也都發散的差不多了。

    取過紙筆,由唐松負責引導,賀知章執筆記錄,百姓們再將告狀的內容備細說了一遍。

    賀知章寫完,那幾個百姓摁了指印後一併將帶來的證物俱都交給了唐松。

    「安心等著吧,某必定為你們伸張冤屈」唐松說完,又留下了些錢後,起身帶著賀知章出了小客舍。

    「這東西能派上用場了?」賀知章顯得有些興奮。

    唐松拍了拍那些物件,「隨機應變吧,不過此事某一定要尋出個說法」

    這時時間已晚,唐松就沒再回宮城崇文館,與要回賃處的賀知章別過之後,便雇一輛趕腳到了莊海山與柳葉的小酒肆。

    小酒肆中的生意愈發的好了,莊海山兩口子並不知道他關小黑屋的事情,見他到來喜出望外,一邊安排酒食一邊說起前些日子去看過他卻沒見到人。

    唐松隨口遮掩過去後便讓他兩人自去忙碌,自己一人慢慢的呷著酒,感受著小酒肆內外熱鬧的人氣。

    在小黑屋裡關了一個多月,至少現在唐松不想太冷清,這也是他不曾回賃處的原因,當晚他也沒回去,就住在了莊海山家中,三人熱熱鬧鬧的說到很晚。

    因是柳眉的事情還沒辦妥,唐松也就暫時沒透露這個消息。

    第二天早上起來,吃了莊海山給弄的早餐後,唐松便到了宮城。

    進入宮城之後,他沒有直接到崇文館,而是先尋了小黃門通傳要見上官待詔。

    約莫兩柱香功夫後,唐松在大儀殿寬大的廊下見到了上官婉兒。

    見上官婉兒出來,那些個值守的宮人們自覺的避往一邊。唐松看了看上官婉兒,訝然道:「一日不見,怎麼臉色如此憔悴?」

    上官婉兒平視著卻沒看唐松,「明天陛下就要大宴十國朝貢使團,事情太多。有什麼事就說吧」

    唐松皺了皺眉頭,不對啊,雖然很難說清哪裡不對,卻能清清楚楚的感應到上官婉兒對他的態度變化很大。

    過去小黑屋內外一個多月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那種親密氛圍完全沒了。上官婉兒似乎還在刻意的與他疏遠。

    都說女人善變,但這變化也太快了,怎麼回事?

    儘管心下疑惑,但此時此地卻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唐松也就沒再問,直接說了事情。

    上官婉兒靜靜聽完後,沒一句問及唐松這要求的原因以及他究竟想幹什麼。只是招了一個值守宮人過來吩咐下去。

    「你完後沒有片刻多留,轉身就回了大儀殿內。

    莫名其妙!唐松心底自語了一句後,跟著那宮人向外走去。他卻不曾注意到身後剛剛走進大儀殿的上官婉兒正透過殿門雕花處的縫隙沉默的看著他的背影。

    這一刻,上官婉兒的眼神真是複雜到了極處!

    唐松跟著那宮人一路到了宮中教坊司所在,然則讓人遺憾的是他去的是右教坊,而柳眉等那一批學徒卻俱是在左教坊,便是想見也見不著。

    再則這兩日間的事情也實在是多,唐松遂就暫時打消了想法子見見柳眉的想法,將該辦的事情給辦了。

    宮中教坊果然不愧是天下英才薈萃之地,唐松對這一趟的結果非常滿意,甚至比他預料中的還要滿意的多。

    這裡的事情忙完後,唐松便直接回了崇文館,此時賀知章早已到了,一併連庵茶都煮好了。

    「坐吧」接過賀知章遞來的茶盞,令他坐下之後。唐松肅容正色的將兩人要承擔的事情給挑明了。

    唐鬆解說的過程中,賀知章先是瞪大了眼睛,繼而連嘴都在不知不覺之間張開了,最後當解說完畢時,他臉上雖已恢復了正常,但雙手卻在無意之間搓動不停。

    這明顯就是緊張,而且是很緊張啊。

    看他這個樣子,唐松心裡沉了沉,「怎麼,害怕了?」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心情太過激盪,賀知章一旦開始說話,人就在胡凳上坐不住了,站起身來開始快步在公事房裡走起了圈子。

    「世家門閥,那可是龐然大物啊。似博陵崔、范陽盧等世家數百年傳承至今,國朝才多少年?這數百年間不知有多少王朝興衰,但這些世家門閥卻始終屹立不到,而今咱們卻要向他們開戰……」

    賀知章語速極快,根本沒注意到他這麼快說話唐松能不能聽清,此刻的他根本就是在自然自語,但是說話之間明顯可以感覺到他的情緒越來越激動,到最後語無倫次之下甚至連「開戰」這麼古怪的詞語都蹦出來了。

    自言自語了好一會兒,一連繞了好幾個圈子之後,賀知章的情緒才稍稍平復了些,饒是如此他依然沒有回到胡凳上坐下,而是直接走到了唐松面前,就這麼站著開口道:「某不是害怕,只是心中擾擾,哈,今科遇著大人真是某之大幸也」

    所謂心中擾擾,其實就是心思緊張的意思。唐松安靜的看著賀知章,「此事之險惡已無需我再贅言,你可想好了?」

    「還想什麼?」這一刻的賀知章真有幾分慷慨歌燕市的風采,「《左氏春秋》有言『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三不朽』千載以還,能做到這三不朽者又有幾人?今日大人將這等機會放到了某面前,此某之大幸也。夫七尺鬚眉立身天地之間,自當立大志,行大事!」

    眼見這賀知章自己把自己感動的了不得,唐松指了指對面的胡凳又向他壓了壓手,「坐下說話」

    慷慨激昂的賀知章勉強坐了。

    看他坐的那個難受勁兒,唐松忍不住笑了笑,然則一笑之後便即沉肅了臉色,「你我欲為之事何其重大,似你這般性子如何能成?」

    「大人放心,此事的輕重某自然知道」

    「如此就好。不過我也有言在先,此後若發現你有不妥當處,我當即刻將你譴回皇城,介時你須怪不得我不講情面」

    賀知章鄭而重之的點了點頭。

    或許是十國朝貢使團的事情太忙,武則天的召見並不曾來,一併連延期了一次的文會又再次延期。其間唐松幾乎寸步不出崇文館小院的大門,與賀知章來回琢磨著將他此前思慮出的一些想法分析,完善成具體的章程。

    這一忙就是近十天的時間,十天裡唐松沒見過上官婉兒一次,上官婉兒亦不曾來見過他。

    恍然又回到了當初幫辦科考的那一個月,唐松看似沒什麼事情,但腦力的耗費卻是已經到了極限。

    忙碌起來之後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轉眼九天時間便已過去。朝中宮中也忙完了十國朝貢使團的事情。

    就在這天下午,一個小黃門走進了這個冷清的小院兒,向唐鬆通報了明日上午前往凝碧池畔參加文會的消息。

    論說賀知章的品秩極低。但既是文會,又怎能少了他這進士科新狀頭?

    接到這個消息,兩人於公事房中好一番商議後,方才出宮城各回賃處。

    天公作美,兩度延期的這次文會舉辦時是個好天氣。

    或許是前些日子著實是累了有意借此機會鬆泛一遭,又或許是高昌等十國前來朝貢的事情使武則天心情大好,總而言之,這一次文會鋪排出的場面異常的大。

    文會沒有選擇在室內舉行,而是就選在湖風習習,水光灩灩的凝碧池畔。

    今日參見文會的許多人是早朝完畢後直接來的此地,是以唐松與賀知章到時,凝碧池畔已經熱鬧非常。

    一張張沿著池畔擺放的單幾後多已有人安坐,一邊賞玩著湖景,一邊相互閒話,陣陣湖風吹來,拂動起他們的寬衣博袖,真有說不出的風流雅韻。

    位次靠前的這些人固然是如此,但位次靠後的那些年輕與會者可就沒這麼灑脫了。他們雖然也已安坐,但一雙眼睛卻在不斷的探看周圍的景色物事,揣摩著今日文會聖神皇帝會出什麼樣的詩題,凝碧池?或者是詠楊柳?又或者是初夏即興?

    距離遠還沒什麼,但當唐松與賀知章兩人漸次走近時,凝碧池畔原本隨意熱鬧的場面居然就自然而然的開始安靜起來。

    唐松再次成為了焦點,甚或就連那些正在心中揣摩詩題,構思佳句的年輕與會者也都暫且放下心思,將目光投注到了唐松身上。

    焦點是不錯,但這些人投向唐松的眼神可好不到那兒去,至於原因已是盡人皆知,無需再多言了。

    對此場面,唐松已逐漸習慣。這些人的眼神絲毫影響不了他。

    緩步跟著導引的宮人向位次走去時,唐松的目光也在與會者中搜尋,很快他就看到了位次極前,猶如眾星拱月一般的蘇味道。

    自李嶠遠竄之後,當今詩壇執牛耳者中便以蘇味道官位最尊,是以他也自然而然的成了當今詩壇的領袖,在這樣的文會中他真是矚目到了極點,也意氣風發到了極點。

    文壇領袖,宰相在望,對於一個唐代的讀書人而言,人生至此,已是一步巔峰,便是想不意氣風發又如何能夠?

    陽光朗照下,文會中最矚目人物的蘇味道雖然自矜著笑的極含蓄,但臉上卻是要泛出光來。

    尋到蘇味道後,唐松便迎著他的眼神輕淺的笑了笑。

    初夏天氣,陽光朗照,但唐松這一笑,卻很冷,很冷。

    唐松的位次依然很靠後,比賀知章更後。待他兩人坐下後,凝碧池畔方又重新熱鬧起來。

    坐在那裡的唐松總覺得有一種別人盯著的感覺,待其猛然側身過去,終於找到了這種感覺的根源。

    是崔湜,如今士林年輕一代中風頭最勁,聲名最為響亮的崔湜!

    兩人的眼神猛然撞上,偷窺者崔湜的目光猛然一個游移,見狀,唐松再次的笑了笑。

    他這笑容讓崔湜不舒服,很不舒服啊!但待其將自己的眼神調整到極銳利的狀態向唐松迎去時,看到的卻只有一個側影。

    自此,唐松就再沒看過他一眼。

    似乎在唐松看來,他根本就不值得多看一眼。

    沒過多久,遠遠的顯現出了那架三十二人抬肩輿的影子,卻是聖神皇帝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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