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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八十六章 來了一個不該來的人 文 / 水葉子

    第八十六章來了一個不該來的人

    溫暖的春日陽光,四處滾散的人頭,淋漓的鮮血,死一般寂靜的人群。

    一切都配合的那麼嚴絲合縫,長街上血腥的殺戮剛剛結束,京兆衙門的公差們就到了。

    皂服紅裹肚的公差們一手鐵尺,一手專用於拿人的鐵鏈,身後是一排看不到盡頭的站籠。

    因是站籠太多,京兆衙門的公差們竟有些不夠用,不得不征發了一些徭役夫子。

    完成殺戮的禁軍策馬緩步從長街中央向四方回退,皂服公差開始進入清場。

    抱頭蹲於地上不敢有絲毫動靜的貢生被掐小雞子一般拎起,隨後被推入站籠。

    空空的站籠一裝上人,即刻便被推著向貢院方向走去,下一輛再遞補上來。你走我來,整個過程有條不紊。

    一旦被塞進站籠,便卡頭卡臂再不得休息,其間滋味之難受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慄,便是再精壯的大漢也受不得幾日,更別說這些文弱書生了。

    看剛才那殺氣騰騰,生生把一場捕人變成殺戮的陣勢,難倒朝廷想站死這些貢生?

    這可是近二百的青衿啊!

    看著地上散亂的人頭和被踩來踩去後已經發黑的鮮血,再看看那一輛輛你來我往,一眼望不到頭的站籠。即便是春深時節,暖陽高照,觀者們的身上依舊忍不住的陣陣發寒。

    站籠裝滿,皂服紅裹肚公差們押解著向貢院走去。適才隨在公差們身後而來的義莊之人隨即進入開始收撿人頭、屍身以及那些個被戰馬碾壓踏碎的屍塊兒。

    再然後就是神都火龍隊的進場就近取水沖洗血跡。

    此時大隊公差們已經押著站籠前往貢院,禁軍也已收了血刀回營,街邊看熱鬧的百姓群中又開始熱鬧起來。

    一桶桶的井水潑下去,暗沉的血跡開始慢慢變淡,最終歸於烏有。

    一樣的春陽暖照,重新又乾淨起來的長街,漸次熱鬧的人群。

    一切的一切,似乎剛才那場殺戮就不曾發生過!

    唐松靜靜的看完了整個過程,直到火龍隊清洗完畢退去後,他才走上長街,一步步踏過剛才血腥的殺戮場向貢院走回。

    看熱鬧的百姓有的散了,還有意猶未盡的便擁著簇著向貢院轉移。

    一溜近兩百個站籠綿延開去將貢院的牆壁都給遮擋完了,遠遠走來猛一看到這景象,真是有著強烈至極的視覺衝擊力。

    目睹過這樣一片連綿不盡的站籠之後,天下間還有那個貢生再敢鬧事?

    前次青衿們鬧騰的那麼厲害卻沒有處罰一人,並且重開科考。此可謂推之以恩。

    此次崔蒞引領的貢生不過二三百人,卻是雷霆殺戮霹靂而下。此可謂凌之以威。

    恩威並施不過是最簡單的權術套路,但武則天這一用卻實實在在將士林揉搓的服服帖帖,一併連新的考試章程也順勢確立並固定下來,真真是好手段哪!

    唐松走到貢院門前,那些個從貢院裡跑出來看熱鬧的貢生們見他回來,忙轉身回了貢院。

    皇榜的結果雖然已經出來,但有崔蒞這一鬧,分明已經看完皇榜的眾貢生們反而都不曾散去。

    他們再等一個最終的結果,一個來自宮城的結果。

    這一科放出的皇榜究竟該怎麼算?

    唐松走進貢院,剛一繞過照壁就看到了蘇味道。

    此前唐松一走,蘇味道便再也偷不得懶,耍不得滑,左右奔走費干了口舌安撫剩下的貢生別也跟著上了街。尊『臀』上的那個黑腳印還是一個吏目趕著上去跟他提醒的。

    蘇味道拍掉屁股上的那個黑腳印時,免不得臉上又是一陣臊紅。

    哎!在這些貢生面前,他這詩壇領袖可是把臉都丟盡了啊,還不知這些人各自散去後會怎麼向人學說他今日的狼狽!

    長街殺戮一出,貢生們頓時安靜下來,蘇味道也長出了一口氣,卻也不敢就回公事房,依舊留在外邊的場院中。

    見唐松進來,蘇味道冷眼看了過去,恰好唐松的眼神也正望過來。

    四目對視,一片冰冷,隨即兩人不約而同的扭過頭去,只將對方視若無物。

    正在這時,便聽貢院外傳來三五騎急促的馬蹄聲。不多久,一個手捧錦盒的中年宦官在四位禁軍的環護下走了進來。

    蘇味道經見的多,忙命吏目設香案。

    香案設好,宦官拜過之後從錦盒中取出一件明黃帛書,眾貢生叩拜過,那宦官便用獨特的嗓音宣讀起天子詔書。

    唐松靜靜聽完,這份天子詔書的內容共有四條:

    其一,今次重開之科考至公至正,為國遴選出真正之英才,龍心甚悅。俟科考諸事完畢後,貢院上下人等給假十日。待新進士賜宴完畢後,另有恩賞。

    其二,今科新進士於明日前往吏部接受「關試」,關試完畢,復往禮部學演覲見天子之禮。十日後,聖神皇帝將於城外十里洛水之濱的春明園賜宴今科新進士。

    其三,春明園賜宴中,兩位主考官並貢院新補入的流內品秩官一併出席此盛宴。

    其四,今日鬧事之士子無論生死,三代之內不得進學,不得科考。生者站籠三日後長流三千里,雖遇朝廷大赦亦不得赦之,非奉天子詔書不得還鄉。

    此詔一出,人心立定!

    今科取中的考生固然是心中大石落地,歡欣鼓舞的憧憬著十天後必將轟動神都的春明園賜宴。

    未被取中的貢生則是心下慘然。但再一想想天子詔的最後一款,以及貢院外那連綿不盡的站籠,心中難免又生慶幸之念。

    《唐律》中定有「十大逆」之罪,這十項名目不同的重罪卻有著兩個共同點,除了判罰極重之外,還有一款就是遇赦不赦。天子對貢院外站籠裡的那些貢生定此一款,分明就是將他們今天的鬧事視為十大逆之罪看待了。

    除此之外的兩條也是讓人寒到骨頭裡。長流三千里,那能是什麼好地方?非奉詔令不得還鄉?天子今日將其流放之後,誰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想起這近二百人來?至於召還詔書?罷了,這些人九成九是要老死是鄉了。

    至於三代之內不得進學與科考,這就更狠了。長流三千里還只是針對個人,這款卻是罪及子孫,活生生的挖斷了這些個貢生之家的讀書根哪!

    細想想,站籠裡的那些人雖然僥倖留了一條性命,卻實實在在是生不如死。或許前面死在長街上還更乾脆些!

    此天子詔一出,這次重開的科考也就算正式落下帷幕了。

    聽完詔書,唐松習慣性的往後面的公事房走了兩步,隨即反應過來,現在貢院實已經沒他什麼事了。

    眼見那中年宦官並無絲毫喚他進宮的意思,唐松一笑之間轉身向貢院外走去。

    也是到該回家的時候了。至於後面的,就等著十天後的春明園賜宴吧。剛才的天子詔中既已明言賜宴後會恩賞貢院諸人,那總該不會少掉他這個主考之一吧。

    就是不知道那個聖神皇帝會怎麼安排他呀。

    唐松邊走邊想,將要走到貢院門口時,身後一個吏目氣喘吁吁的急趕了上來。言說有眾多進士科考生懇請貢院將那份評詩章程對外張布出去,他們要抄錄了細細揣摩,以備來年再戰。

    「那就張佈於貢院外的牆上吧,此後再有別事徑去稟知蘇舍人定斷便是」因為這件事,唐松走出貢院時心情好了許多,臉上也有了清朗的笑容。

    經此一事,經由這些即將還鄉的落榜貢生們傳播。這份聚集了後世千年間無數詩評家心血的律詩規範必將遍傳天下,為所有讀書人所遵從。

    想想吧,這將帶來一個什麼樣的連鎖反應?

    有這一套規範在,用這樣一套成熟的理論去指導實踐,隨後的時間裡詩壇上必然會出現更多更好更成熟的律詩。而這些作品原本是不存在於唐朝詩歌史中的。

    更重要的是,現在只是初唐末年,大唐即將迎來最為輝煌,頂級詩人蜂擁而起的盛唐。在盛唐的黎明時刻經由他的手提前完成了律詩創作的理論準備,這又將多大程度上刺激盛唐的那些名家,又會產生多少原本歷史上不存在的經典名作?

    還有中唐,晚唐,宋,元,明,清!

    穿越以來他的確是剽竊了詩歌史上的一些經典名作,但經由這一份律詩規範的遍傳天下,他將給予詩歌史數十乃至數百倍的回報,他將使唐朝的詩,詩的唐朝更加璀璨奪目。

    索取之後,復能回報,且是取一還百,想到這些,唐松的心情又怎能不好?

    尤其是再想到他這個穿越者以如此方式完成的與歷史的互動,扯不清、理不明之間唐松忍不住的哈哈大笑出聲。

    大笑聲中,唐松走出了閉關月餘的貢院,回到了自己的賃處。

    賃處一如既往的安靜,但一走進這所宅子,唐松的心情便莫名其妙的又放鬆了不少。

    「看來是時候置辦一套自己的宅子了」科考已經完畢,落榜的貢生們將陸續還鄉。他也是以科考的名義住進這所宅子的,如今到了這樣的時刻還一直住著可就不合適了,尤其是在主人分毫不取房租的情況下。

    再者,看這樣子一時半會兒肯定是回不了襄州的,既然要在神都久居,那終歸還是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好,既不用和人混住,也有了真正屬於自己的私密空間。這不僅是住著方便,心理上也極重要。

    沒有房子就沒有家,沒有家心裡總是難免會有漂泊的感覺,這很不利於身心的徹底放鬆。

    邊走邊悠閒的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雜事,走完第一進院子剛踏上抄手遊廊,卻見左邊的二進院子中一個侍女快步向他跑來。

    唐松停下腳步。

    那個隨在水晶身邊的侍女見他回來明顯是很高興的,提著裙角小碎步跑上抄手遊廊,氣兒還不曾喘勻便開始說話了。

    說的內容嘛自然是關於水晶的,只說水晶上次去貢院被擋在門外後,這些日子看起來似乎心情有些不好,飲食確乎少了很多。

    至於這侍女為什麼說到水晶的心情時要用上「似乎不好」這樣的說辭,那是因為她們很難確定把握水晶的心情究竟是好還是不好。但飲食減少卻是實實在在的。

    「你家小姐現在在哪兒?」

    「後花園」

    「嗯,我這就去看看。勞煩廚下準備些飲食」

    「我這就去通傳,前些時小姐難得的開了一回口,自那以後廚下便一直備有過廳羊和抱芋羹,很快就好的」侍女說完,長出一口氣後便如來時般提著裙角跑走了。

    「這丫頭……還真是多事」,唐松嘴上嘀咕,心裡卻是暖暖的,腳步也比剛才快了許多。

    春深時節,暖陽高照,後花園中花紅柳綠,竹林婆娑,美到了極處,也生機勃勃到了極處。讓人隨意一看便覺神清氣爽,心胸為之一闊。

    沒在精舍中的小丫頭獨自一人在花園側西方的那一處活水池塘邊,身上分明穿著她最喜歡的流雲裙,但她就那麼不管不顧的隨意坐在了池塘邊的草地上,既沒要個錦凳,也沒要個波斯墊毯什麼的。當然,身邊也沒要人侍候。

    佔地數畝的闊大後花園中,她就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這大與小的對比本該是很強烈的,但唐松遠遠的看著她時卻從她身上感覺不到半點冷清孤寂的意味,反倒是有一種莫名的和諧。

    小丫頭似乎就這樣的與高照的暖陽、清清的池塘和碧綠的草地融合到了一起,一切都是那麼自然,那麼安寧。

    真是個……神奇的小姑娘啊!

    唐鬆緩步走過去,走的近了才看到坐在池塘邊的水晶分明已將鞋襪給脫了,兩隻腳就那麼垂進了池塘裡,一下下輕動著在水面上攪起圈圈漣漪。

    這還真是會享受!唐松見狀,走到水晶旁邊坐下後沒急著說話,脫了鞋襪將雙腳伸進水中。

    雖經春陽暖照,但池塘裡的水還是微微的有點涼,不過那種清新的感覺真是很舒服。尤其是對於唐松這樣瘋狂忙了一個月的人來說,此刻這天氣,這環境,還有這一池碧水真是太合適了。

    身子向後一仰,唐松索性躺在了茵茵碧綠的草地上。這一刻他真是徹底從之前一個多月的忙碌與緊張中放鬆下來。

    開始時就不急著說話,現在倒是不想說話了。就想這麼躺著懶洋洋的曬曬太陽。

    他沒說話,小丫頭也沒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唐松正被那暖陽曬的昏昏欲睡的時候,驀然便覺腳下一癢,隨即又是一下,第三下……

    不用說也知道這是水晶了,唐松忍著沒動,再一下時猛然伸出兩隻腳去夾住了水晶嫩生生的小腳,一隻腳將其固定在池塘的岸壁上,另一隻腳伸過去在水晶的小腳底撓了撓。

    隨即,後花園中便傳出了水晶清脆如銀鈴般的歡笑聲。

    兩人的腳在水中打了一會兒癢癢仗後,這才慢慢安靜下來,水晶的兩隻腳依舊是一蕩一蕩的挑起圈圈漣漪,陣陣水花。唐松迷著眼睛悠悠的開了口,」水晶,今個兒怎麼沒鳴琴?」

    水晶忽閃忽閃著眼睛,長長的睫毛一上一下的,「沒……沒人聽」

    「宅子裡這麼多人呢?」

    「他們不是……用心在聽」

    「那個老爺子呢?」儘管在貢院憋了一個多月,唐松對賃處二進院子裡那個嗜琴成癖的老爺子依然是印象深刻。

    「師傅不喜歡聽琴」

    「他是你師傅?」這還是唐松第一次聽說,不過想想也沒什麼好奇怪的。要說奇怪,還就是那麼一位琴中聖手居然會不喜歡聽琴?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唐松猛然坐起來,雙手撫住流雲裙少了的肩膀,「水晶,你剛才這句話說的很順啊,再說一句我聽聽」

    聞言,水晶扭過頭去,不發一言了。只是那雙有著長長睫毛的孔雀眼撲閃撲閃眨個不停。

    見狀,唐松也不再催促。

    這麼些日子相處下來,唐松也算是徹底看明白了,這丫頭分明是有著輕微的自閉症,她說話是沒有問題的,只是說得太少而顯得有些生澀而已。

    慢慢來吧,反正這丫頭還小,早晚給他調理過來。

    稍後,水晶的侍女們送來了飲食,唐松強著給水晶回了碗兒,小丫頭很乖巧的給吃完了。

    一頓飯吃完,過廳羊、抱芋羹俱都乾乾淨淨。

    吃完飯,繼續躺在後花園的草地上曬太陽,邊曬邊有一句沒一句的引著水晶說話。不知不覺之間唐松居然就這麼睡著了。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以及第二天整個上午都是在悠閒中度過的。然而第二天下午門房送過來的那份名刺卻陡然打破了這份悠閒的寧靜。

    這份名刺並不像時下神都那些達官們慣常的那樣泥金,素素淡淡的很清雅。

    唐松打開名刺,只看了一眼眉頭就緊緊的皺了起來。

    名刺上也沒像其它那些達官們一樣寫上老長的一溜兒官銜兒,就只有簡簡單單的九個字:

    定州博陵崔師懷請見!

    他怎麼來了?無論怎麼想他也不該來呀。

    不僅來了,名刺上用的居然還是「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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