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章 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 文 / 水葉子
第四十章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
「哦!」,三言兩語,說的依舊是些不著調的話,但柳眉心中積攢了好幾天的緊張確乎是減少了一些。
剛走到密棚門口,唐松又把她給叫了回去。
「幹嗎?」
「突然想到你如果兩首都是唱俚曲的話實在不妥,第一首嘛就改成這個」,唐松把那詩念了一遍,趁柳眉記誦的當兒又前後想了一遍,雖然臨時改動不太好,但對唐朝的歌女們來說唱唐詩那是隨口可來的,也不存在什麼生疏不生疏的問題,「嗯,就這樣,去吧」。
柳眉進了密棚,唐松也沒急著上看台,現在上去難免有些氣悶,且等一會兒快要開始時再上去不遲,反正看台上最好的位置是要花錢買的,也不怕都被人搶了。
隨意在這江邊閒看各家豪商富戶們搭建的綵樓,堪堪等他將要看完走在場地中央準備往看台去時,就聽一陣驚聞鑼響,場中的人群頓時如潮水般向兩邊退卻,身後左側的花門處駛來一輛被一班八個衙役緊緊護住的軒車。
唐松也被人潮裹著向後退,不過他身量高挑,站得高看得遠倒也不覺得氣悶。正在他向那軒車閒看時,卻見那軒車的簾子掀了起來,似是有人向他招了招手。
因為光線的原因,軒車裡面的人可以看到外面,外面的人卻很難看到光線更暗的軒車裡面。誰知道呢?這一塊兒這麼多人,未必就是向我招手,唐松沒太在意,那隨著軒車的皂衣紅裹肚衙役卻擠過來一個走到他面前,「別駕大人有請」
方別駕軒車裡坐著的另一位正是鹿門山上老相識的方山奇,唐松跟著兩人上了看台,不消說這是最好的地方,各項準備也做得最足。
初夏天氣熱,剛才人又多,唐松擠出一身熱汗來。在此間等著服侍別駕大人的兩個丫鬟送來熱水和手巾把子,唐松也沒客氣,跟家裡一樣爽爽利利的洗了個手臉,坐下倒了一樽上好的河東葡萄釀,又在旁邊的托盤裡取了兩條雕工極好的小冰魚投進酒中後,舒服的歎了一口氣,「能在這人潮如海的地方享此安閒,真是好愜意。方山人,咱們這可是沾了別駕大人的光」。
方山奇與方公南洗過了也來坐下,看到唐松這隨意安閒的樣子相視一笑,「現在知道沾了我的光。今天上午你可是沒給我台階下啊」。
方公南自斟了一盞茶,微笑著道:「今日這江漢之遊可是我到任之後欲展佈文事設下的第一場詩會,卻全讓你給攪了」。
冰魚融入酒中,琉璃樽上浮起一層淡淡的冰珠,唐松舉樽小呷一口,全身激靈靈一顫,真有說不出的冰爽,「別駕大人這話說的可不公道,上午在打花櫓上受氣的可是我」
道人方山奇也自倒了一樽魚兒酒,饒有興致的看著兩人說話,其實更讓他有興趣的是唐松此時的表現。他素來知道方公南的官威重,滿襄州城的士子只怕沒誰能在他面前如此自然,不,這已經不是自然了,唐松現在還真有些揮灑自如平交王侯的味道了。
上次在鹿門山晤談時就是如此,不過那還好想,畢竟那時唐松並不知道方公南的身份。而今既已知道他的身份後還能如此……這士子還真是個異種。
「『有我在,你們還寫什麼詩』」,方別駕難得如此放鬆,竟原樣學出了唐松上午在打花櫓上說過的話,那淡淡然的語氣還真是惟妙惟肖,「你撂下這句話就走了,隨後的詩會還真是索然無味啊。那些個士子無論寫詩還是評詩都是縮手縮腳的再也放不開了」。
唐松笑笑,不再接這個話題。這時金刺史到了,方別駕少不得要去寒暄一番,隨後在這兩人一起下去露了露面,龍華高會便正式開始了。
唐松走到看台的護欄處向下看了看,只見兩人高的看台下面已是人山人海,密密麻麻的人頭似是延伸到了襄州東城的城門。
彼時正值黃昏,一個個盛裝打扮的歌兒舞女們在那水中高台上奏出歡快的曲調,眼前這場面真是熱鬧的很了。
唐松仔細的留意著前面人的表演,慢慢的臉色有些凝重起來,這些人的表現可都不差啊,真不知道柳眉會怎樣。
方山奇見唐松看的這麼著緊入神,笑問道:「怎麼?莫非你有什麼知音也在上邊?」
唐松知道這道士胸中自有丘壑,喝酒調笑什麼的還真就不算什麼,「家裡有個人非要來參加,正擔心她的表演」
「可是鹿門山中那個唱《不知足詩》的添香侍女?」,方別駕笑著從外面走了進來,正好接上了這個話頭。
「哪是什麼侍女……」,說來也巧,他們正說著這個話題,那邊廂柳眉已懷抱琵琶走上了高台,唐松頓時住了口。
這處高台的位置好,是以看的清清楚楚。此時的柳眉滿頭秀髮梳成樂游髻,髮髻上簪著一個水晶鸚鵡的碧玉頭顫,身子稍稍一動,那水晶鸚鵡便應節搖曳,只有說不出的風流之意。眉畫涵煙式樣,兩眉心處帖一半月形花子,唇紅腮粉,穿著一襲單絲碧羅曳地長裙緩緩到了高台中央。
柳眉本就是艷美的底子,此番盛裝而出更是麗色逼人,就連唐松這日日看慣的人都有些花眼,方山奇也一聲讚道:「好顏色」。
唐松不知道此刻有多少人發出類似的讚歎,卻知道自柳眉一出後,喧嘩的高台下竟漸次安靜下來。
時間雖已是黃昏,但高台處懸著的二十四盞牛油花燈早已次第點燃,懷抱琵琶站在高台中央的柳眉綻放出最亮麗的色彩,絢爛光華,如珠如玉。
如玉美人撥動琵琶,頓時便有閒適之情如水湯湯而出,柳眉輕啟朱唇,應和著曼妙的琵琶放聲歌道:
東城漸覺春光好,
縠皺波紋迎客棹。
綠楊煙外曉雲輕,
紅杏枝頭春意鬧。
浮生長恨歡娛少,
肯愛千金輕一笑?
為君持酒勸斜陽,
且向花間留晚照。
城之東郊景色越來越好,絲綢般的水波粼粼閃光,迎接著遊人的船棹。嫩黃輕拂的春柳如煙籠罩,天際遠處的輕雲變化莫測虛幻縹緲。枝頭盛開的杏花也如遊人的興致,熱熱鬧鬧。平生只恨歡娛太少,怎能只為金錢而輕忽了人生中歡樂的粲然一笑?為此,我端著酒杯規勸斜陽慢些歸去,且讓花間快樂的遊人們多享受分分秒秒。
詞牌《玉樓春》,乃北宋富貴詞人宋祁的名作,宋祁更因此詞中佳句而被時人戲稱為「紅杏枝頭春意鬧尚書」。此詞實是詞史上可處於巔峰的佳作。
地點是襄州城外東郊,時間正值斜陽晚照的黃昏,同樣是眾多遊人齊聚的歡會遊樂,雖然此地此刻的景色不能與詞中所描繪完全相同,但在這深春剛剛結束的季節唱這一曲惜春戀春的紅杏詞卻是再合適不過了。
此詞明白如話,即便是沒進過學的普通百姓也大約能聽出其間的熱鬧。至少也能聽懂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人生苦短,長恨歡娛太少,怎能一味唸唸於金錢而輕忽了粲然一笑,這風流且又淺切的言語真是字字句句如山泉般自然而然的沁入了心田,說中了他們的心事,也擊中了他們被生活磋磨的很堅硬的內心中那個最柔軟的角落。
這些普通百姓們說不出這首歌詩到底好在哪裡,但他們卻能最直觀的感受到這一曲比前面唱的都好聽,不僅是內容,而且這調子也好新鮮,有一種更讓人放鬆的舒服。
人美,歌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