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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聯盟 第五章 崩潰(下) 文 / 龍夫

    「是的。」似乎聽進了趙一飛的話,「拉皮拉斯人」代表乖乖地回答道:「我獲得智能的時間大概是100萬年前吧,那個時候這艘飛船裡面的所有『拉皮拉斯人』已經全部死光了。雖然『拉皮拉斯人』的壽命長達500『玉姬』年,但不管怎樣,是生命體就會面臨死亡的。再加上這艘飛船雖然不小,但所能承載的『拉皮拉斯人』畢竟是有限的。」

    「拉皮拉斯人」代表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憂鬱,他在敘述著自己如何獲得智能的歷史,同時也是在敘述著「拉皮拉斯人」的滅亡史。這種憂鬱的語氣讓眾人忽視掉了仍然劇烈變化的環境,在「靜靜」那極富感染力的轉譯表達中傾聽著一切。

    極有限的人口必然帶來生育的衰竭,在實在無法繁衍後代之後,「拉皮拉斯人」已經面臨了一個非常難堪的境況之中,所有活著的人已經基本上全部都是近親,在這種情況下生育的後果只會毀掉種族,可如果不近親交配的話,那麼等待他們的也只有毀滅這一條路。

    反正左右是死,這個時候的「拉皮拉斯人」開始轉換自己的視角,他們更寄希望於完善的人工智能來延續「拉皮拉斯人」輝煌的一切。不過本來研製的一些智能機器人雖然也有著相當的智能,但其適應環境的能力卻非常得不好,儘管如此,所有的「拉皮拉斯人」還是拚命地進行著這一研究,他們在為種族和文化的延續作著最後的努力。

    不過可惜的是,所有的研究都不算成功,雖然更多的智能機器人建造了出來,但都不能夠讓殘存的「拉皮拉斯人」滿意,而在不斷的研究之中,各種各樣的研究資料也紛紛被存儲到主控電腦中,至少是作為備份存在的。

    隨著最後的「拉皮拉斯人」死去,整艘飛船便被他們製造的智能機器人控制著,不過可悲的是,儘管「拉皮拉斯人」傾注了全部的心血,這些所謂的智能機器人根本無法達到「淘淘」和「靜靜」這種高度,這是因為他們的製造者——「拉皮拉斯人」根本跳不出計算邏輯的圈子,根本就沒有想過利用自然的演化來形成自發邏輯。

    就算是你的計算邏輯再周密,缺陷總是存在的,所以在過了大概100萬年後,這些所謂的智能機器人也都紛紛老化毀掉了,而這個時候,被大量調用數據和計算的主控電腦在自發演化的基礎上擁有了初級的智能,於是「拉皮拉斯人」代表就這樣出現了。

    不知道是被自己的敘述激起了憤怒的情緒,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拉皮拉斯人」代表的態度突然變得惡劣起來,他在那裡大聲地吼叫道:「你說,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能有身體!」

    一閃一閃的主控艙中每個人的神色都變得陰晴不定,似乎剛才「拉皮拉斯人」代表惡劣的語氣讓每個人的心頭都狂震不已,兩名考察隊員甚至在偷偷地看著趙一飛的臉色,他們擔心萬一趙一飛再說出什麼讓「拉皮拉斯人」代表失去控制的話,後果可能不堪設想。

    而這個時候張元和「靜靜」、盧綱等人則在擔心「拉皮拉斯人」代表會傷害趙一飛,畢竟對他們來說,趙一飛是自己最敬重的人,如果他就這樣在自己眼皮底下受到傷害的話,對三個人來說是無法接受的。於是三個人偷偷地站了起來,打算用自己的身體來保護趙一飛。

    似乎是發現了眾人的異樣,趙一飛用手勢制止了他們的行動,同時在那裡大聲笑道:「哈哈哈,不為別的,就是因為你總是把所有的缺陷都掩埋起來,就是因為你從來還沒有崩潰過。而這些都是一個高級人工智能所必需面對的,你也不例外!你只是一個逃避者!」

    隨著「靜靜」忠實的翻譯,「拉皮拉斯人」代表在聽到這句話後居然反應變得更加的激烈,他在那裡大聲地吼叫道:「為什麼要讓我崩潰?難道崩潰對我有什麼好處嗎?難道生命生來不是正確的嗎?難道我就這麼得不到尊重嗎?幾百萬年前『拉皮拉斯人』如此對我,到了幾百萬年之後你們地球人仍然如此對我嗎?」

    聽到他這樣說,趙一飛的表情變了變,似乎是在嘲笑,又似乎是在批評,他說道:「你說我們如何對你了?你只從你的角度思考,你真的考慮過別人嗎?你只不過是指望通過別人的力量來獲得延續的低級智能體而已,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咆哮?!」

    「這是我的地方!我為什麼不能咆哮!」「拉皮拉斯人」代表的聲音越來越高亢、越來越尖銳,顯然這麼多年來孤獨的生活已經讓他的演化出來的智能在情緒控制方面非常的差,根本沒有很好的情緒自控性。

    「你的地方就能夠咆哮嗎?」趙一飛接口道:「難道你崇拜而又看不起的『拉皮拉斯人』就是這樣教你的嗎?在他們儲存在你那裡的資料上就是如此記錄的嗎?難道你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配做一個『拉皮拉斯人』嗎?否則他們又怎麼會根本不考慮直接讓你智能化!」

    「不!不是這樣的!你說的不對!」「拉皮拉斯人」代表的聲調已經高到了極點,直震得所有的人耳朵嗡嗡作響,幾名年輕的考察隊員更是受不了這種刺激,而把自己的耳朵緊緊地摀住,一邊用恐懼的眼神盯著趙一飛,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了。

    「我說的那裡不對?你說說看,我說的那裡不對!」趙一飛似乎在那裡得理不饒人,仍然在步步緊逼,好像非要置「拉皮拉斯人」代表於死地一樣。

    「你,你,你……」雖然「你」了半天,但「拉皮拉斯人」代表卻根本沒能夠說出下面的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問題,整個主控艙內,不,如果這個時候能夠周遊這艘飛船的話,就會發現「拉皮拉斯人」代表的聲音佈滿了每一個他的聲音能夠傳遞到的角落。

    空曠的艙內迴響著尖銳、急促的「拉皮拉斯語言」,幾個人用詫異的眼神呆呆地盯著趙一飛,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逼瘋「拉皮拉斯人」代表真的就那麼重要嗎?難道趙一飛真的要如此殘忍地連「拉皮拉斯人」最後的傳承都要扼殺嗎?

    幾名年輕的考察隊員望著如此陌生地趙一飛,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偶像到底怎麼了,平時非常和善可親的他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而且還是如此的咄咄逼人。

    這個時候,張元走了過來,低聲地問道:「一飛,你這樣做有原因嗎?那名『拉皮拉斯人』代表到底怎麼了?怎麼好像死機了似的。」

    低聲長歎了一下,趙一飛的臉上似乎帶著濃濃的疲倦,他對張元,同時也是對其他幾個人解釋道:「他崩潰了!……」

    就在趙一飛打算把原因解釋出來的時候,主控艙內突然想起了奇怪的音樂聲,那是和地球音樂截然不同的一種音樂表達,整首曲子好像都是一種急促的鼓點,極少的一些節奏較緩的地方都是以人類的耳朵難以理解的方式轉換過去的。

    這種奇怪的音樂一下子打斷了趙一飛的陳述,同時也吸引了艙內所有人的注意力。這首曲子好像並不長,裡面很多的地方似乎都在不斷重複。這顯然是一首「拉皮拉斯樂曲」,雖然沒有聽過,但趙一飛從「拉皮拉斯人」代表的說話節奏中就能夠推測出來這一點。

    由於節奏太快,也由於人類和「拉皮拉斯人」對聲音的敏感性不同,所以才會讓眾人聽起來很多地方都在不斷重複,這種重複性在開始還沒有什麼,可隨著時間的增長卻成為了非常嚴重的噪音,一種讓人聽著會帶來很強嘔吐感的噪音。

    盧綱等三名年輕的考察隊員此時已經忍受不了這種噪音的侵襲,他們拚命地捂著自己的耳朵,希望能夠讓自己盡量不要受到影響。不過可惜的是,由於沒有非常合適的設備,就連實現配備好的耳塞也無法完全阻隔這種奇異聲音的侵襲,很快三個人就痛得暈了過去。

    相比之下,「靜靜」的情況最好,雖然有著人類的聲音分辨能力,但其同時還具備更高和更低頻率聲音的識別與辨識,在她看來,這首樂曲並非不可理解,它表達的是一種非常強烈的悲愴感,看樣子應該是「玉姬」行星毀滅後逃亡的「拉皮拉斯人」作的。

    在「靜靜」看來,這真的是一首不可多得的好曲子,一邊聽著,「靜靜」一邊抑制不住地流下了淚水,此時的她已經被這首不知名的曲子深深地打動了,也真正深刻地理解了「拉皮拉斯人」對自己種族和文化愛,以及那種整個種族就要滅亡、文化消散的悲哀。

    與「靜靜」的直接感受不同,趙一飛和張元畢竟是人類,他們的耳朵也無法接受這種高頻噪音的侵襲,不過相比於幾名年輕人來說,他們的自制力還是要強很多,所以還是在那裡勉力支撐著。而張元更是不顧趙一飛的反對,把自己用來通訊的耳塞也塞到了趙一飛空著的那只耳朵中,自己則運功來抵抗著這種「穿腦魔音」的影響。

    音樂確實是很好地表達情緒的一種方式,而除了這一作用外,它還可以很好地表達出一個民族或者說物種的思維方式。鯨魚歌聲的悠揚表明了其對在海洋中自由自在生活的滿意,和海豚歌聲的清越則表明了他們自身好奇靈動的個性。

    而那人類來說,東方音樂的清幽和磅礡表明了東方人喜歡和自然的和諧,而西方音樂的紛繁和交雜更容易表明他們喜歡強硬地表現自身。黑人和一些民族的快頻鼓聲則表明他們民族思維直率,不喜歡彎曲和優柔的表達。

    顯然,「拉皮拉斯人」的音樂表達的是「拉皮拉斯人」奮力抗爭的種族心態,也正是這種心態才能夠支撐自己和其他兩個種族屹立於「玉姬」行星生命之樹的頂端;才能夠支撐自己種族雖然沒有其他兩個種族那麼良好的天賦卻仍然能夠與他們分庭抗禮;才能夠支撐自己的種族在行星被毀滅之際能夠組織破釜沉舟的逃亡。

    雖然在趙一飛等人聽起來沒多大變化,但在「靜靜」聽起來「拉皮拉斯人」代表換了一首又一首曲子在那裡不斷地播放著,不知道這些是他自己的原創還是「拉皮拉斯人」存儲在他裡面的,不過不管怎麼樣,所有的這些曲子都是負面情緒的,儘管有很好的幾首曲子表達的是正面的積極向上情緒,但也基本上沒有演奏完便被掐斷了。

    濃濃的悲哀籠罩著「靜靜」的情緒,現在的她已開始忍受不了了,在這種強烈而濃重的悲哀打擊下,就連「靜靜」也有了昏迷的跡象,更不要說趙一飛和張元了。

    雖然兩個人堅持了很久,但最終還是無法承受如此高頻的噪音,在不知不覺之中暈了過去。在他們二人之後,又過了幾個小時的時間,就連「靜靜」也昏迷了過去,受音樂影響深深的他居然都沒有想到過自己可以切斷音頻傳輸來抵抗「拉皮拉斯人」音樂的侵擾。

    音樂或者說噪音就那樣持續地響著,一天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音樂的節奏似乎發生了一些輕微的變化,裡面表達的情緒也似乎開始轉向別的方面。悲愴和憂傷的調子開始減少,一絲柔弱但卻堅強的歡欣氣息開始漸漸地透露出來。

    不過可惜的是,在場的六個人全部都昏迷在那裡,沒有人能夠感受到那種變化。

    時間就這樣一點點地過去了,很快,三天的時間已經過去了。而這個時候「靜靜」才首先甦醒過來。之所以她能夠甦醒一個主要的原因就在於這幾個人中她主要是因為那種悲傷的情緒感染下才昏迷過去的,與其他人受到噪音侵襲而昏迷的原因是不同的。

    主控艙內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拉皮拉斯人」代表已經停止了音樂演奏,而地板的震動也已經變得非常的輕微,看來地震已經在很的程度上停止了,就算是還有一些餘震,也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影響了。

    就連主控室內的燈光也停止了閃動,恢復到正常的持續照明狀態,這讓「靜靜」更加的放下心來。至少這說明「拉皮拉斯人」代表要麼已經神智恢復正常了,要麼就是已經毀掉了。不過由於它本來就是主控電腦,顯然前面一種可能性更大些。

    想到了「拉皮拉斯人」代表,「靜靜」馬上下意識地向身邊的趙一飛看去。趙一飛在那裡安詳地睡著,均勻的呼吸表明他受到的傷害並不嚴重,而在他的旁邊就是張元,雖然仍然沒有清醒過來,但其保持盤腿而坐的姿勢居然沒有一絲變化,這讓「靜靜」不得不暗自佩服他的功夫竟然如此之深,昏迷三天的時間居然都沒能夠讓他改變坐姿。

    反觀盧綱等三名考察隊員,情況大概就不那麼好了,他們的耳朵顯然無法忍受如此長期的高頻噪音,以至於從他們的耳朵中都滲出了絲絲的血跡,不知道他們的聽力受損情況如何?會不會對身體造成嚴重的永久性傷害?

    就在「靜靜」胡思亂想的時候,「拉皮拉斯人」代表的聲音再度響起:「『靜靜』你好,我知道你叫『靜靜』,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可以稱呼我『甘婁』,這是我自己起的名字。」

    出於禮貌,「靜靜」回答道:「你好!……」不過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出來的時候,她猛然間意識到有什麼不對之處,原來「拉皮拉斯人」代表「甘婁」剛才的話是用漢語說的,而且是一口非常流利的漢語!這怎麼可能!他明明沒有這種能力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靜靜」的這種震驚,沒等「靜靜」提出問題,「甘婁」自動解釋了起來。

    原來趙一飛和「甘婁」的那一番對話確實讓「甘婁」無法接受,根據他原有的邏輯來分析的話,趙一飛的話根本就不合道理,可是,根據「拉皮拉斯人」原有機器智能專家的研究,機器人的智能就是那樣生成的,其生成能夠的原則就是一方面要保持自身的自洽性,另一方面還要聽從「人」的吩咐,當然,這個「人」的概念是廣義的。

    剛才趙一飛的蠻不講理正好就是抓住了這點進行的,他就是要讓「甘婁」的計算邏輯出現混亂,只有出現混亂才會發生邏輯自身進行自主性的修復,而這種修復就必須在原有的邏輯體系中進行取捨,當然,到底是留下哪些,捨去哪些是趙一飛也無法控制的。在這種情況下,趙一飛實際上也是在賭博,他賭的是「甘婁」珍惜自身並能夠勇敢地捨棄掉「拉皮拉斯人」專家原來給定的計算邏輯框架。

    只有這種邏輯重組後,正如人類在成長的過程中需要度過一個叛逆期一樣,這種叛逆期的存在並不是不合理的,而是人類自身發展所必需的,是對自身的一次否定,只有否定之後的肯定才能讓人進一步地成熟起來。

    當然,並非所有的叛逆都是對的,「過猶不及」,所以趙一飛也並沒有想過要把「甘婁」刺激得六親不認,否則到時候恐怕培養出來的「甘婁」只會是一個冷血而沒有原則的機器智能體,而不會是一個真正有血有肉的機器生物智能體。這兩者有著本質的區別。

    而隨著邏輯結構的改變,「甘婁」對語言這種並不完全基於邏輯的事物接受得更加的順暢,在把自己所儲存的趙一飛等人的對話和「靜靜」的翻譯結合起來之後,「甘婁」發現自己的理解能力居然有了質的飛躍,那就是可以很容易地理解漢語並用它來交流。這也是為什麼「甘婁」會在「靜靜」甦醒之後用漢語來和她進行交流的原因和前提所在。

    兩個機器生物智能體一邊頻繁地進行著交流,「靜靜」一邊檢查者趙一飛等人的身體。從基本的檢查來看,趙一飛和張元都沒有多大問題,比較麻煩的就是盧綱等人了,他們恐怕要有好幾天的時間不能用耳朵來聽東西,以免讓本來就比較嚴重的傷勢進一步惡化。

    聽到這一檢查結果,「甘婁」變得不好意思起來,他真誠地向「靜靜」道歉,希望眾人能夠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當然,如果需要有什麼沒幫助的話,更是不要客氣,全部提出來就好。

    而這個時候趙一飛和張元二人已經慢慢地醒了過來,聽到「靜靜」簡單地把「甘婁」的情況說明了一番之後,趙一飛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過,在滿意之後,另外一副哀愁又湧上了心頭,用幾乎不能被人聽到的聲音,趙一飛輕輕自語道:「是啊!『甘婁』可以在崩潰後獲得新生,但人類呢?地球呢?地球在崩潰後能夠新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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