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科級幹部 第二百三十五章 東越行(四) 文 / 曾鄫
揭過之後,大家開始聊起輕鬆的話題來。聊了一會,蘇望突然主動開口問道:「謝主任,你對東越省經濟狀況很熟悉,你覺得現在東越省是不是有一些隱患在裡面?」
謝強生的臉變得鄭重起來,「蘇縣長,我們東越省還真有一些隱患在其中。別的不說,就拿民營中小企業來說就是一個最大的問題。省裡現在在重點扶植大型企業,這點沒錯。因為一個省的經濟需要幾隻領頭羊或者說是火車頭,但是卻不能過於冷落了那眾多的中小企業,甚至比小企業還要小的企業。」
蘇望這個時候插了一句話道:「謝主任,你的意思是東越省的隱患在中小微企業?」[.]
「對,蘇縣長,就是中小微企業。這些企業看上去規模不大,一家企業頂多數百幾十、十幾個甚至幾個人。可是這種企業在東越省各地都是,數量極其龐大。誰不想把企業做大做強?政府想,企業主也想。可是真正能做大做強的企業又能有幾個?絕大多數的還是這些中小微企業。」
「我曾經做過一次調研,初步統計,東越省工商業百分之五十的就業崗位和百分之七十的外來打工者的就業機會都是中小微企業提供的。如果幾家、甚至幾十家中小微企業不景氣或倒閉,政府可能沒什麼感覺。可是萬一一批、甚至是一個行業的中小微企業不景氣或倒閉,這個後果就很嚴重了。」
「這些實際中發揮著重要作用的中小微企業卻因為個體的不顯眼存在著經營環境相對惡劣的情況,他們不能像外資、合資、大型企業那樣享受政策傾斜和稅收優惠,完全要靠本身的力量去推廣自己的產品和開拓自己的市場,舉步艱難。在另一方面,他們又缺乏進一步發展所必須的資金。我曾經調研過十幾家中小微企業,他們中間曾經擁有不俗的技術,開發出非常優秀的產品,很有市場競爭力。但是他們去向銀行貸款時卻十不九中。門檻太高、手續繁瑣等等條件制約著他們。而且現在各大銀行可以說是根本瞧不上這些中小微企業,也不願意貸款給他們。甚至寧願把錢貸給已經陷入困境的大型企業也不願意去扶植這些中小微企業。」
聽到蘇望不由點點頭道:「這一點我讀研時來東越省做調研也察覺到這一點。中小微企業正規渠道很難獲得投資資金,到最後就只好轉向民間借貸,從而造成了一種畸形的民間借貸行為,這一點很危險。」
謝強生看了蘇望一眼,眼睛裡露出一種不易察覺的喜悅,「想不到蘇縣長也察覺到這一點。的確,如果這股畸形的民間借貸行為任由發展下去,的確會造成不可預知的後果。其實中小微企業是大有可為的。大型企業進軍投入大產出大的行業,中小微企業卻可以在投入小產出小的行業進行有效彌補。現在科技發達,需求多種多樣,產品分類也越來越細分。中小微企業它們完全可以專注於某一特定行業或領域,專注於做某一項專業產品,把它做專做精,也未嘗不是一個發展出路。」
謝強生現在談興很濃,「我曾經隨團去日本和歐洲考察過,這些發達國家有巨無霸企業,但是也有數不清的中小微企業,從專注於做某一專用芯片、做某一類電子產品、做某種特殊用途的工具,甚至專門只做某種很有特色的食品,卻能做得很好。這類產品市場雖然小,但是競爭小。那些國外企業就沉浸在某一領域裡,數十年甚至上百年如一日,沉澱技術、積累經驗,或挖掘潛力,或推陳出新,都能獲得很好的效益。」
「謝主任,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這其中有一個問題,目前國內市場似乎沒有這種產品生存的空間。從目前的情況看來,人民群眾追求的是價廉物美的產品。而國內廠家爭奪市場主流採用的策略就是價格戰,以更低的價格去排擠競爭對手,爭取更大的市場份額。」
「蘇縣長,你這點說得很對。但是這些產品集中在量非常大的消費類市場上,而這種市場競爭是非常激烈的。只有更大的投入,提高技術和生產效率,降低成本,進而降低價格,搶佔更多的市場,使得出貨量更大,這樣才能獲得更多的利潤。但是中小微企業是無法進行這樣的陣地戰,他們只能進行運動戰甚至游擊戰。而他們的產品只能是消費類產品的有效補償。」
「例如現在的vcd市場競爭地無比慘烈,我甚至聽說在吳江省升州,北上的某家vcd廠為了跟本地vcd企業爭奪市場,打出了買一千多元的vcd機送六百元的電飯煲、電熨斗等贈品的營銷策略。這種自殺式的策略中小微企業肯定吃不消。可是在這影音市場中,有少數消費者卻是沉迷於高品質的音樂,他們不喜歡大眾的vcd機和家庭影院,他們需要高音質的cd機、專業功放和音箱。而這類市場很小,那些實力雄厚的vcd廠家肯定是不屑一顧,只有中小微企業才有這樣的精力和心思去做這塊市場。」
「謝主任考慮地很全面,也考慮地很到位,我受教了。」
謝強生笑了笑,卻突然問道:「蘇縣長,我看你是胸有成竹,不知你在渠江紡織廠改革中準備採取哪種措施,既能保全國家對國有資產的控制,又能最大的激發管理層的積極性?」
蘇望不由笑了,這謝強生還真有點意思,終於忍不住問自己了。
「謝主任,說實話,其實我覺得mbo算是一種不錯的激勵管理層積極性的方法,但是到了我國卻不能全盤照搬,應該根據國情加以改進。我準備在渠江紡織廠改革中試行一種有限mbo。如國資委代表國家掌握百分之七十左右的絕對股份,管理層可以掌握百分之十到十五的股份,職工則分散掌握剩下的百分之十五到二十的股份。但是在股紅分配中,作為獎勵,管理層可以分配百分之二十到三十股份的紅利,而國資委則只分配百分之六十左右股份的紅利。」
說到這裡,蘇望不由笑了笑道:「這只是我初步的想法,還需要跟相關專家顧問組進行研討,報請省市批准。雖然對於某些人而言,這種方式比不上他們將整個企業買下來要強,但是總會有有識之士為了那百分之四十的紅利去努力的。但是最關鍵的是渠江縣國資委的管與不管。」
謝強生不由拍案叫好道:「管與不管。蘇縣長,你這一句話說到點子上去了。國資委既然是企業的大股東,就應該遵從市場和企業運作規律去進行管理,不能再用以前老的行政模式和思維去管理了。既不能放手不管,又要管到要害上。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蘇縣長,你可能會讓國資委加強財務監督。只要把財權管好了,市場營銷、生產管理甚至人事管理都可以放開,給管理層最大的自由,讓他們帶領職工創造出更多的效益來。」
「謝主任,我們是英雄所見略同呀。今日與謝主任暢所欲言,真是獲益匪淺呀。」蘇望不由跟謝強生大笑起來,「我還會在東越逗留幾天,給渠江紡織廠尋找合適的服裝產品合作方,有機會還請謝主任多多賜教。」
「哪裡哪裡,蘇縣長,我們多溝通多交流,取長補短。」
謙虛了一會,蘇望轉向顧忠和道:「顧教授,真是不好意思,光顧著向謝主任請教去了,忘記跟你談正事了,真是抱歉。」
顧忠和擺擺手道:「哪裡,看到你和老謝相談甚歡,我也高興。對了,關於這竹纖維技術的事情,我跟學院領導初步溝通過,一百萬元全部打包賣給你們。學院方面和我也願意與渠江紡織廠繼續進行竹纖維技術研發的合作。」
「顧教授,這真是太好了,太感謝你了。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你是東越省紡織業的前輩,能不能幫忙介紹幾家合適的印染和服裝企業,不要大,只要合適,我想先把渠江紡織廠的下游合作方確定下來。就算找不到合適的合作方,挖些人才也是好的。」
顧忠和不由大笑起來:「蘇縣長,你這是明目張膽地挖我們東越的牆腳呀。」
到了九點多,四人盡興而散。坐在回家的車上,顧忠和皺了皺眉頭道:「老謝,你確定了這蘇縣長的背景?」
「**不離十了。我聽說了這位蘇縣長到東州是省政府辦公廳的司馬弘處長親自去接的。」
「司馬弘,羅省長的秘書。」
「是的。這蘇望曾經跟著他老師俞老來東越做過調研,只是那時我只能遠遠地看著,而且他當時也毫不起眼,所以我只是記住了他的名字,卻記不住他的樣子了。在席中他不是承認了曾經到東越省來做過調研嗎?那就沒錯了。」
「老謝,你的意思是蘇縣長知道我們在試探他?而且別有目的。」
「當然知道。我只說了兩三句話他就明白了,我們白在他面前表演了一番。
「老謝,那我們是不是急了點?」顧忠和有點憂慮道。
「老顧,不用擔心。雖然他知道我們的用意和做戲,但是他對我們絲毫沒有反感,否則不會談得那麼深,那麼透了。」
「老謝,你的意思是今晚的這番談話可能會傳到羅省長那裡去,你也有出頭之日了。」
謝強生臉色微微一變,沉默好一會才輕輕地搖搖頭道:「這個我卻說不好,這個蘇望,我是一點都沒摸到底。」
顧忠和臉色也是微微一變,輕輕地歎息道:「這個蘇望,看上去年紀輕輕的,怎麼城府和心思這麼深呢?聽上去跟你相談甚歡,但是現在一回味,卻像是你們兩人學術上進行探討交流,一點題外的意思都沒有露出來。真是不得了。」
謝強生卻笑了,意味深長地說道:「他越是這樣一個態度,我反倒更加放心了。」
「老謝,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個蘇望談話間不露分毫聲色,這說明他對這件事很慎重。老顧,這事他越是慎重我心裡才越踏實。」
顧忠和微微點點頭,向省長推薦人,能不慎重點嗎?默想了一會,他又遲疑地問道:「老謝,你說他會不會狸貓換太子?」
顧忠和說的很含蓄,意思謝強生卻明白了,老友是在擔心蘇望會不會把他的觀點當成自己的觀點,拿去向羅省長邀功。
「老顧,你不明白作為一位領導幹部,發掘人才、使用人才是重中之重。而提出一些新穎的觀點雖然重要,但領導幹部不是做學問,他的重點在於領導能力。」謝強生意味深長地說道。
顧忠和終於為老友放心了,仰頭笑道:「你們當領導幹部的彎彎繞繞我是不明白的,既然你說沒關係那就行了。」
謝強生轉過頭,很真誠地說道:「老顧,這次多謝你了。」
「老謝,咱們老同學之間用得著那麼客氣嗎?這次完全是我那個小舅子,昨天我們去給老丈長祝壽,這小子在那裡%%他跟司馬弘處長關係有多鐵,還一起去接被他認為是羅省長親戚的蘇縣長,正好給我提了一個醒。想不到今天那位於總帶來的就是這位蘇縣長,也正好是荊南省人。這真是太巧了,也是你的運氣。老謝,你在省委政策研究室蟄伏了八年,厚積薄發,也該是你出頭的時候了。」
謝強生坐在那裡,看著虛空,神情複雜地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許久才幽幽歎息道:「八年,或許待在省委政策研究室八年,對我而言是因禍得福。我現在才明白,這是李書記對我的一種磨礪和關愛。」
接下來幾天,蘇望在於久南的引見下會見了十幾位東越省企業主,大部分都是紡織業的中小企業主,其中有好幾位是當年跟於久南一起同戴投機倒把帽子的難兄難弟。
這天,蘇望突然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你好,請問是荊南省渠江縣的蘇縣長嗎?」
「是的,我是,請問你是誰?」
「蘇縣長你好!我是定海市委辦的黃翰章。是這樣的,喬書記今天到省裡開會,晚上有空,要約你一起吃個飯,不知你方不方便?」
「喬書記到東州來了,好的,我沒有問題,時間地點都聽黃處長你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