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科級幹部 第二百二十九章 縣長第一彈(一) 文 / 曾鄫
第二百二十九章縣長第一彈
十四個煤礦其中八個屬於要堅決關閉的小煤窯,經過市、縣煤炭和勘測部門實地調查,這八個煤窯太小了,小到出產的煤炭收益都快要抵不上運營成本和安全開採的投入,也就意味著這八個煤窯必須靠惡劣的開採條件和低廉的人工才能謀取利潤,對於蘇望而言,這種煤窯除了給少數人增加所謂的財富之外,根本不值得開採。
還有四個可以合併為兩個煤礦,統一開採經營,其餘兩個到時可以繼續開採,如此,十四個煤礦經過整頓就只剩下四個可以繼續運營的煤礦。
聽完蘇望的整頓改革計劃,下面的人雖然心思各異,可都鴉雀無聲。蘇望掃了一眼會場,然後朗聲說道:「大家有什麼意見嗎?請提出來。」
沉默了一分多鐘,荷花坳鄉鄉長樊昭增終於開口了。這次改革,荷花坳鄉可以說是「損失慘重」,五座小煤窯全部要關閉,一個稍大一點的煤礦還要和隔壁上塘鄉的一座煤礦合併成一座煤礦,從渠江縣屈指可數的「煤礦大戶」一下子成為「破落戶」,樊昭增的心情一點都不好受。
「蘇縣長,關閉的五座小煤窯是四個村子村民們集資開辦的,要是一下子全部關閉了,我擔心這些村民們意見會很大。」樊昭增悶著頭說道。荷花坳鄉名字聽著好聽,其實山高林密,地瘠民窮。這五座小煤窯此前還真給這些村民們帶了一些收入,如果全部關閉,怒火沖天的村民們的確會幹出一些過火的事情來。
「老樊,你的顧慮我很清楚。所以需要你們荷花坳鄉黨委和政府耐心給村民們解釋和做工作,把真實情況和縣裡政策講給他們聽。縣裡關閉小煤窯,不是想斷了他們的生路,相反是在為他們著想。這五座小煤窯開辦至今,已經累計出了十一次事故,死亡人數五人,傷殘人數六人。這五座小煤窯不是村民們的聚寶盆,反而是奪命坑。而且縣裡不會把煤窯一關了事,縣委和政府正在積極為相關村村民們和荷花坳鄉其它村尋找新的致富門路。」
對於蘇望的苦口婆心,樊昭增是半句也聽不進去。這場場面上的官話他不知道聽過多少回了,到時縣裡把五座小煤窯一關,拍拍屁股走人,到時候挨村民們罵的卻是他們這幫鄉黨委和政府的領導,你蘇大縣長屆時坐在縣大院辦公室裡,一星點口水沫子都沾不到。可一旦發生什麼「大事」,縣裡批評得還是荷花坳鄉一幫子人。
「蘇縣長,我們荷花坳地處偏遠,百姓們的思想工作不好做,而且我們鄉政府的人水平又偏低,恐怕難以承擔這樣的重任,所以還請縣裡派工作組下來指導我們工作吧。」樊昭增沉默了十幾秒鐘開口說道。
會場裡出現令人窒息的寂靜,很多人微張著嘴,滿臉驚訝地看著樊昭增。這個老樊,還真是吃了豹子膽,居然敢這樣變相地頂蘇縣長。這位蘇縣長雖然年輕,可在渠江縣也待了快兩年,手段和名號大家也是知道的,載在他手裡的科、股級幹部加在一塊都可以把荷花坳鄉黨委和政府配齊了。老樊,難道你真的以為蘇縣長在上次縣常委會上受挫就變成了「病貓」?還是有別的人在給你撐腰?
大家在心思各異地想著,蘇望看了一眼樊昭增,又掃了一眼現場,知道這事不能再這樣擰下去,否則這會就算是白開了。
「工作組縣裡肯定會派下來的,但是各鄉鎮黨委政府必須承擔起自己的職責來。老樊,荷花坳鄉的情況會後再談,現在繼續會議。」
接下來的會議開得波瀾不驚,雖然任務都佈置下來了,而且各鄉鎮和各部門負責人也都諾諾唯唯地應了下來,但是大家都在等待著,看樊昭增這個「大刺頭」最後是怎麼樣一個結局。
「老樊,坐吧。」蘇望揮揮手,示意樊昭增坐下。
不要看樊昭增在會場上無畏無懼,但是坐在辦公室,單獨面對著這位年輕地縣長,他心裡還是有點在打鼓。在荷花坳鄉,說話算數的是黨委書記華寶泉,他是戴黨生的人,才三十出頭,以前是荷花坳鄉黨委副書記,傅剛「大整頓」時運氣好逃過一劫,戴系「反攻」時被推上了現在這個位置,算得上年輕有為,前途遠大。而樊昭增則是在下面鄉鎮苦熬了二十多年才到了今天這個位置,而且學歷不高,再上一步已經是很難了。所以在華寶泉的挑唆和承諾下,樊昭增牙一咬,幹出今天這種事情來了。
「老樊,我看過你們荷花坳的報告,你們年年打報告說鄉里幾所小學的校舍已經破爛不堪,要求縣裡撥款修繕,還拖欠了民辦老師近一年的工資,也要求縣裡撥款進行補發。」
蘇望突然轉移話題讓樊昭增心頭一緊,連忙小心翼翼地答道:「蘇縣長,我們荷花坳鄉底子薄,經濟基礎很差,每年的財政收入僅夠維持,所以只能向縣裡申請,請求撥款。」
「你們荷花坳鄉有中小小學一座,其它小學兩座,公派老師五人,民辦老師十四人,每年需要經費五萬餘萬。」蘇望看著手裡的報告,不急不緩地說道,「那你們荷花坳鄉以前有沒有收取礦產資源補償費?」
蘇望的問話就像是滾雷一般在樊昭增心頭炸響,半晌都答不出一個字來,蘇望看著他,繼續說道:「根據國務院和省裡的規定,各鄉鎮徵收的礦產資源補償費返補百分之四十用作當地的教育費用,這些年你們荷花坳的補償費加上縣裡的撥款,怎麼連三所小學都維持不下去了?」
樊昭增不知道如何回答,回答荷花坳鄉有收補償費,那麼鄉里明面上有五個煤窯,再怎麼著每年也能收個一兩萬元,用來發民辦老師的工資還是夠的,可為什麼還拖欠著近一年的工資?回答說沒收,那為什麼不收?是這五個煤窯屬於非法開採?那麼為什麼荷花坳鄉數年如一日的視而不見,任由這幾家非法煤窯存在?是鄉政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嚴格按照國家規定來執行,所以沒有收這資源補償費?任何一條講出來,樊昭增和荷花坳鄉黨委、政府都吃不了兜著走。
在荷花坳好幾年,從副鄉長熬到鄉長,樊昭增還是知道裡面的一些內幕。這五家小煤窯全部沒有正式的開採批文,只是一家神通廣大,通過關係在縣煤炭局獲得一張「臨時開採證」,另外四家乾脆什麼手續都不辦,給鄉里上供一點,縣裡打點一些,就這樣開採了好幾年,這樣的煤窯收個毛的資源補償費?而且這五家煤窯表面上有四家是村民集資或是當地村委會名義辦的,但這只是幌子,真正老闆還就是是那麼幾個人.村民集資,無非是村支書、村主任、會計、民兵排長等人的干股;村委會名義,無非是每年交點管理費,跟大部分村民毛的關係都沒有。
只是這些煤窯主攀上了前荷花坳鄉黨委書記丁開源的粗腿,又形成了一個複雜的關係網,現在又跟華寶泉湊到一塊去了,所以才會如此有恃無恐。
「蘇縣長,資源補償費應該是縣煤炭局代收的。」樊昭增掙扎著解釋道。
「95年縣裡曾下文,規定縣煤炭局的檢查站代收煤礦的礦產資源稅,委託各鄉鎮代收資源補償費。老樊,作為荷花坳的鄉長,你連縣裡的這個規定都不記得了嗎?」
樊昭增覺得蘇望的目光越來越嚴厲,射在自己身上就像一把把鋒利的劍,他低著頭坐在那裡,額頭上直冒冷汗。怎麼解釋?不解釋,蘇縣長肯定會把帳全記在自己身上,可是天地良心,自己真的一點好處都沒撈到,頂多隔三差五幾個煤窯主老闆請客吃飯,逢年過節收些禮物,人家都大樹靠著,自己只是被順帶著打點而已。
「蘇縣長,荷花坳鄉為了統一管理鄉里的企業,於94年黨委會決議通過了荷花坳鄉鄉鎮企業管理領導小組,由鄉黨委書記擔任領導小組組長,專門負責對荷花坳鄉鎮企業的管理和協調,這五家煤窯也屬於領導小組管理範圍之內,所以鄉政府就很少過問他們的事。」
最後樊昭增只能結結巴巴地說道,把問題遮遮掩掩地講出來。
一個鄉也成立什麼領導小組,這是前荷花坳鄉黨委書記丁開源極富想像力的創舉,而華寶泉也毫無保留地加以繼承。為了一些利益,部分鄉鎮幹部什麼招都使得出來。
蘇望的手指頭輕輕地在辦公桌上叩響,得得的聲音讓樊昭增彷徨的心顯得更加慌亂,時間在一秒秒過去,對於樊昭增而言卻像是漫長的一天。
「老樊,這次中小煤礦整頓改革屬於政府行為,政府部門應該發揮主導作用。今天會議的內容你也知道了,回去後做好準備,一定要把荷花坳煤礦整頓改革的工作擔負起來。」
樊昭增的心不由長舒了一口氣,這時他也明白了,包括荷花坳鄉在內,下面鄉鎮的伎倆這位蘇縣長心裡都有數,也真是這種心裡有數,才會敲打一番後放過自己,不過估計華寶泉這次就難過了。樊昭增雖然心計城府不深,但是在體制裡混了二十多年,多少知道一些規則。蘇縣長主持的這次中小煤礦整頓改革工作,算得上是一件大事,怎麼少得了拿人祭旗立威。
過了兩天,縣政府辦的工作組突然下到五個鄉鎮,公佈了一份材料。這份材料是縣審計局這段時間加班趕出來的,是十四個煤礦煤窯這幾年的賬目。這其中也多虧了傅剛的功勞,當初他藉著谷地溝煤礦事故的機會搞大整頓,把十四個煤礦的賬簿全部封存了。不過很多對於他沒有得材料則是被丟到了縣政府辦某個辦公室的角落裡,現在全被蘇望給接手了。雖然中間有人受人之托「偷走」了一部分賬目和材料,但蘇望又不是想辦案子,他只是想十四個煤礦煤窯藏在內部的東西爆出來,所以路建設帶著一幫審計員很快就搞出十四份賬目清單。
聞訊趕過來的村民們圍著貼在鄉鎮大院門口的材料觀看,那上面一行行數字被人念了出來,他們才知道,那些狗.日的煤老闆這些年賺了這麼多錢,而落到他們手裡的卻只能勉強用剩湯剩水來形容了。
其中有五家煤窯所在的山頭名義上分別屬於五個村子集體所有的,只是被幾個「精明人」買通了村幹部承包下來,然後又在鄉里、縣裡打點一番,就堂而皇之地成了他們的煤窯了。材料把這些關鍵東西一公佈後,這些村民們就炸窩了,圍著鄉鎮大院,要求鄉里幹部出來解釋。這時工作組出來了,向村民們保證,蘇縣長這幾天裡將會與他們面對面會談,聽取他們的意見,替他們處理不公。
蘇望花了一周時間,走訪了十四家煤礦煤窯相關的村子,跟村民們面對面進行談話。這天,他在樊昭增的陪同下來到荷花坳鄉青水塘村,這個村子原本有一家煤窯,現在按照計劃需要關閉。
「老蹦頭,小櫃,柯全富,你們幾個前日在鄉里不是鬧得凶嗎?現在蘇縣長來了,你們怎麼都萎了?蘇縣長剛才都說了,有什麼話只管說。」看到露天會場上數百口子村民都低著頭不做聲,樊昭增站了起來,點名道。
過了一會,一個年輕小伙子站了起來,猶豫地說道:「蘇縣長,能不能不關這座煤窯,把它還給我們村,我們村一定會把它經營好的。」
蘇望看著他,開口道:「你就是小櫃,大名柯錢櫃吧。」
「是的蘇縣長。」對於蘇望能夠直接叫出自己的名字,柯錢櫃心裡也有點發慌了,難道自己前兩日去鄉大院鬧,都傳到縣裡去了?
「你有個叔叔叫柯二財是不是?」
「是的。」提到這個可憐的叔叔,柯錢櫃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