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十六章 文 / 沙漠之狐
第十六章
中衛工頭和他們中衛人一樣摳門。幹活時間長,工資低,往往還有一些社會地痞在工地上耀武揚威地監工。在當地,中衛人是出了名的小氣鬼、猶太人。據說,新女婿上門,岳父岳母連鍋底子都不熱一下。
自然,幹了一個多月,褲子膝蓋處都磨破了,雲和嘉明還是少領了好幾十塊錢。
七月份,夏收。
還是工地,建築工地。還是干一處少領不少工資。
工地,還是建築工地……
可以說,雲已經在寧安各個地方都留下了打工的汗水、淚水、足跡。
因為那個時候對民工工資沒有相關的保障政策,像雲這樣的農村青年幾乎是每干一處都會少拿許多錢。好在有嘉明這樣的夥伴在一起幹活,雖然很累,但卻比待在家裡受父母的窩囊氣好。
當雲又一次重讀《人生》和《平凡的世界》時,他悟出了這樣的結論——在紛紛擾擾的世界裡,心靈當似高山不動,不能如流水不安;在我們的漫漫人生中,要時刻懷著一顆平常心。即使再艱難、再平庸的日子,即使最平常的生活、最平凡的人生,只要細細品味,也能品出那雋永醇厚的味道!這也是《人生》這部書封面上的幾句話。他把它們記在了自己隨身攜帶的日記本上,抽空就翻出來看看,警醒自己。
年底,雲第二次報名參軍。
這一次,雲學聰明了。他花了五十幾塊錢,從隊上的老電焊工韓xx家買了兩箱上等紅富士蘋果,又花了五十塊錢從街上買了一條「石林」牌硬盒過濾嘴香煙,偷偷送給了鄉武裝部長。武裝部長滿臉堆笑地收下了,還連連誇雲有眼光,不愧是高中生。
鄉上根本就沒體檢,就把名報到縣上了。
縣武裝部的體檢不好過,雲想到了三舅爺爺的大兒子治國大大,他當時已經是縣委辦副主任。雲拐彎抹角地找到了治國大大的家,並給大大說明了來由,大大給縣武裝部一個同學打了電話。
體檢開始。剛開始幾項都順利過關了,輪到視力,還是被卡住了。
雲又一次失望而歸。他對通過當兵、考軍校,來改變自身命運徹底失望了。
也就在年底,雲寫了第一份入黨申請書,讓父親交到了村書記手裡。因為村裡都是老黨員,書記和父親又有隔閡,這個願望也第一次破滅了。
這一年春耕,鄉農技站在全鄉搞小麥覆膜播種試點。小麥覆膜肯定好,但相關費用不好徵繳。本來當時的農村各項提留統籌費用就高,種田成本大,不划算,許多有門路的農民都把地撂了,四路八下找著打工去了。而鄉政府不顧客觀實際,搞起了先進的小麥地膜覆蓋,還不是免費的。這樣一來,地膜費、籽種費、工時費、就落在了試點隊隊長一個人的頭上。搞出成績了,村上、鄉上,人人有份;搞砸了,責任全推在試點隊隊長一個人的頭上。為此,工於算計的全鄉其它隊長都不敢接這個燙手的山芋。人常說「半夜裡摸香瓜,淨撿軟的捏」,父親是韓莊村會計兼四隊隊長,為人忠厚老實,這只「螃蟹」自然非他莫屬。
現在的人,心眼又多又壞,光想著不勞而獲,光想著政府補貼,光想著天上掉餡餅,看見別人取得成績就眼紅、妒忌、暗地裡使壞。最終,龐大的覆膜耕種費用變成了一張張不規格的欠條,壓在父親一個人的頭上,壓在全家人的心上,像山一樣,壓了好多年。截至國家全面免除農業稅費的今天,村幹部換了好幾茬,誰都不接收這些欠條。為此,父親幹了幾年公事的工資被頂了群眾的覆膜耕種費,屁都沒落上一條,還害得一家人為此頭疼、煩憂。
雲和嘉明輾轉幾個工地。
五月中旬,插秧。
秧插完後,隊上的韓大侃在y市包了一處清工,雲和嘉明,還有本地的許多年輕人都去幹活。工地就在y市火車站附近的鐵道賓館旁邊的一棟新開工的大樓內。
大樓剛動工,就是破樁頭,拿鏨子、手錘,把高出混凝土墊層的混凝土預制樁破碎、清除。混凝土預制樁都是高標號混凝土澆築的,裡邊還有鋼筋網,很堅固。破樁頭,要用鏨子把混凝土敲碎、把鋼筋鏨斷,也是包工活,很苦。和大家在影視劇裡見過的石場工人一樣,這種活也只有雲這些二半頭子小伙子能幹動。
為了競爭,雲和嘉明還有周銀安的大兒子等小年輕就飆著干。因為雲腦瓜子好使,年紀也大兩歲,自然經常獲勝。他們飆著幹活,工頭韓大侃自然看在眼裡、笑在心裡。這就和一些會煽動年輕人積極性的政治工作者一樣,你們在那兒流血流汗,最後撈到好處的卻是他們。
實際上,清工活就是通過隨意加班加點、超額、超負荷工作來搾取民工的勞動力價值。尤其是當時的民工,他們一般沒有安全保障,工資低、沒有任何待遇。包工頭賺取的就是民工的低工資和國家規定工資之間的差價,還有法定八小時以外的超額工作的附加值。他們幹的都是建築公司工人不願幹的苦活、累活。建築工人干八小時、或不到八小時就提前下班,而民工則要干十到十一、二個小時,尤其晝長夜短的夏天。
幾天後,開始打底圈梁、起第一層構造柱。因為雲和周銀安的大兒子都是二姨子瓦工,被安排提振動棒,各領一幫人比著干。工地上的二姨子瓦工往往幹的是大瓦工的活,拿的卻是小工子的工資,工頭很喜歡用他們,尤其是小年輕,尤其是那些不太重要的部位。這也是建築工地上一條潛規則,也是工頭們在實踐中發現的好經驗!他們也不怕會出事故,因為有建築公司的技術員跟班監督,因為越是「新近提拔重用的年輕人」,越負責任。包工頭正是利用了這一點。
很快,底層地面開始澆築。雲和小周又各領一班人負責找平,拿木抹子抹平。
樓層框架越來越高,站在前挑樑上接塔吊上的混凝土鐵罐很危險。太陽曬得人頭暈眼花,稍不留神,鐵罐甩過來就會把人撞到樓底下。這些活計也只有年輕人能幹,上年紀的人一看都會眼暈,簡直就是耍雜技呢!
在框架起到頂層的時候,雲在文學道路上第一次遭受打擊。
那是在澆築頂層構造柱的時候,一個名叫王雨瀟的技術員一手導演的。這個孫子當時是到工程轉包方,區建一公司七分公司實習的a區建築學校畢業生。
下班或雨天停工後,王雨瀟經常到工棚裡找韓大侃說事,就發現雲在忙著看書或者在日記本上寫東西。王雨瀟就很好奇地向雲問了情況,並且說他也很喜歡文學,經常有詩歌散文見諸報端。一來二去地,兩人就有了共同話題。王雨瀟鼓動雲參加一個「西部文學藝術研究所」的團體,還說他都參加好幾年了。雲看他戴著眼鏡,一副文弱書生相,名字也極富詩意,不像是撒謊的人,就相信了。王雨瀟把雲寫的一些詩稿要去,說是抽空推薦到「西部文學藝術研究所」創辦的一份雜誌上發表,還說過幾天會給雲拿一份會員聘書過來。為此,雲很是激動不安了好幾天。
幾天後,這廝果然拿了一份大請柬似的聘書過來了,上邊的大紅印章真假難辨。招聘簡介上說要交86塊錢的會費,還說雲的幾首詩歌即將採用。雲躍躍欲試,告訴那廝等工資發了就把款子匯到招聘細則上的賬號上。
臨近七月一日。幾乎每天晚上,雲都和工友們到火車站廣場附近的商店裡等著看香港回歸的電視轉播。舉國上下都在為祖國的日益富強而感動、歡呼雀躍。中國人的心又凝聚在了一起。
大樓框架全部完工,工地上的清工幹完了,全體民工放假回家夏收。
回到家,雲就在棗園郵電所給「西部文學藝術研究所」匯了款。他在焦急地等待著回函,等待著刊登著他的詩歌的雜誌。
夏收完畢,快一個月了,「研究所」啥消息都沒有。
正好,韓大侃又在y市老城郊區滿春鄉包了一處民宅。雲和嘉明等人又去那兒幹活。雲也想順便找到那個研究所問明情況。
一個雨天,雲和嘉明結伴到商都七號樓,找到了那家所謂的研究所。門虛掩著,雲和嘉明探頭一看,一男一女倆青年正摟抱著熱吻呢,趕忙退了出來。一會兒,男青年氣呼呼地探出頭,問他倆有啥事。雲就拿著聘書和招聘細則說明了情況。那個男青年一口浙江話,聽不太懂。大概意思就是他們是剛租來的房子,對此事一概不知。說完,「砰」地一聲,關上門,「辦事」去了。
雲不甘心地跑到樓底下的一間書店,向書店老闆打問「研究所」的情況。因為從時任區文聯主席、著名作家張賢亮題寫的門牌上,可以看出此書店老闆非同尋常。
雲買了一本張賢亮寫的雜文集《小說中國》,一本時下流行的台灣作家柏楊的《醜陋的中國人》,順便向書店老闆訴說起事情的前因後果。書店老闆不愧是文化圈裡的老手,他一聽情況就呵呵大笑起來。他說這個「西部文學藝術研究所」就是區內幾個三、四流小文人搞的一個騙子組織,前幾天文化稽查大隊接到報案查封了,人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雲一聽,頓時傻了眼。天哪,看起來一個個文質彬彬的,咋淨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呢?原來看似純淨的文化圈裡也到處充斥著敗類、人渣!這個世道啊!中國人真就是日本人罵的「豬玀」。沒本事、沒技術騙外國人的錢,就知道搞內訌,就知道自相殘殺!真是俗話說得好:槽裡沒食,豬咬豬!這人都他媽變成啥了嘛!為了錢,啥惡事都幹得出來,還口口聲聲禮儀之邦,還張口閉口「忠信孝悌、禮義廉恥」!
這次「西部文學藝術研究所」的受騙經歷也成為雲在文學成長道路上一次難忘的記憶!。
工地,還是工地。
韓大侃也撕破臉皮,騙起了本隊人的血汗錢,雲和嘉明都少領了一百多塊錢。只有房前頭周銀安的大兒子,因其母親與韓大侃關係好,拿上了高工資,拿全了工資。他們一家人在鄉鄰中間洋洋得意。母親聽說自己的高中生兒子比不過人家初中沒畢業的兒子,就不時地在雲跟前嘮叨,甚至還漫四處散佈雲好吃懶做的難聽話,尤其是在三舅奶奶和四舅奶奶跟前。這樣一來,雲在親鄰中的形象就大打折扣。這對雲日後娶媳婦都產生了不好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