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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十一章 文 / 沙漠之狐

    第十一章

    禁不住猴治軍的一番遊說,雲動心了。唉,豁出去了!反正自己的書,念也是白念!

    兩個半大小子相繼跳下車子,深深地吸了口氣,哼哼了兩聲,算是給自己壯了膽。時已深秋,早已經停水了。他們商量好,把書包往一個橋殼郎洞洞裡一藏,朝學校的方向看了一眼,就騎著車子上路了。

    一路上,猴治軍向云「詳細」地介紹了y市的情況,越說,雲的心裡越熱火。他們倆相跟著,有說有笑地沿109國道向y市方向飛奔而去。

    一開始,倆人騎得很快,到了青銅峽鋁廠拐彎處的時候,實在騎不動彈了。算一算,他倆也已經騎了有四五十公里路了,兩條腿就像腫了一樣,又酸又痛。

    倆人躺在鋁廠後邊的小山坡上休息了一小會兒。

    眼看著太陽快要落山了,他倆趕緊騎上車子往前趕。離y市大概還有七十公里路呢,等到那兒也該是半夜裡了。唉!開弓沒有回頭箭,繼續走!倆人加快了速度,往y市拚力騎去。剛開始,腿還有些兒酸痛,騎著、騎著就覺不到痛了。拿手掐恰腿,都好像失去知覺了一樣。

    等到了永寧縣地界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夜色茫茫,沿山路上來往車輛又少,倆人又驚又怕,都不說話,只是吭哧吭哧地往前趕。夜色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他倆只能憑借感覺和偶爾駛過的汽車燈光往前騎。雖然初冬的夜晚已經很冷很冷,但此時的他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夜色中,他倆就像一對孤魂野鬼。要不是有希望在前方召喚,他倆說啥都不願往前走了。「唉,事到如今也只有破釜沉舟了!就是拿頭拱,也要拱到y市再說!」倆人互相鼓勵道。

    又騎了將近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前方已經可以看出一絲兒亮光。哈哈,y市到了!倆人更加努力往前趕去。

    燈光越來越多,越來越亮。不一會兒工夫,銀巴路口就到了。這是y市新市區和內蒙古巴音(阿拉善左旗)的交界地。這個時候,他倆已經是又餓又冷。倆人一商量,乾脆先搞點兒吃的再說。一提吃的,倆人頓時來了精神。他倆尋了一個飯館,把車子靠在牆上,卻躊躇著不敢進去——他倆只有猴治軍身上帶的兩元錢!這可咋辦?倆人用目光交換了一下意見。「嗨,管他呢,先把飯要上,吃了再說!」

    雲跟著猴治軍,硬著頭皮進了飯館。

    飯館裡只有三個當兵的坐在一起喝酒,可能是附近軍區的。一位五十開外、面色和善的老大娘迎了上來,問他倆想吃點啥。猴治軍剛要開口要飯,雲擔心他倆沒錢吃飯,把老闆娘惹惱了,走不了人,就從後背戳了猴治軍一下,示意猴治軍別干蠢事。因為雲聽老闆娘說話口音像是寧安人,就壯著膽子對老闆娘說了實話。說他倆是寧安人,來y市涮(走)親戚,天黑了,找不到路了,肚子也餓了,走不動了。老闆娘一聽說他倆也是寧安人,還走不動了,連忙問他倆是咋來的。他倆就害臊地說是騎自行車過來的。老闆娘一聽大吃一驚,忙說:「娃娃,這麼大冷的天,黑燈瞎火的,好幾百里路呢,你兩個膽子也真大!」見老闆娘一臉同情的樣子,猴治軍來了勁了,乾脆就說得更徹底,說他倆身上只有兩塊錢,看老闆娘能不能看在老鄉的面子上施捨他倆一碗飯吃。一聽猴治軍連他倆的老底都端了出來,雲真恨不得找個老鼠窟窿鑽進去。天呀,這不跟討吃(要飯的)一樣嗎?一聽這話,老闆娘恍然大悟似地趕忙跑進灶房,舀了兩大碗麵條端了出來,招呼他倆趁熱吃。還說這是她和小兒子剛才吃剩下的,叫他倆不要嫌棄。還說,都是寧安人,鄉里鄉親的還要啥錢呢。正在這時,那三個當兵的付了錢要走。老闆娘把他們只動了幾筷子的一大盤豬頭肉也給他倆端了過來,叫他倆就著吃。「天吶,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啊!」兩人禁不住在心裡感歎道。老闆娘慈愛地看著他倆狼吞虎嚥的樣子,忙勸他倆慢慢吃,說不夠了鍋裡還有……

    老闆娘邊看著他倆吃飯,邊和他倆嘮起了家常。從談話中得知,老闆娘是他們寧安縣白馬鄉人士,跟他們棗園鄉隔河相望,在這兒開了三年館子了。吃完飯,老闆娘又從裡間屋裡把她還在上a區大學的小兒子叫了出來,要她兒子給他倆畫了一張路線圖。怕他倆看不太懂,他們母子倆又爭先恐後地給他倆掰扯、解釋了老半天。

    臨走,猴治軍說啥也要把身上僅有的兩塊錢給老闆娘放下。母子倆連忙推辭道:「你看看你這兩個娃娃,都鄉里鄉親的,還要你倆的錢做啥嘛!趕緊拿上,拿上!」

    母子倆一直把他倆往前指引了好幾米,才一步一回頭地回去了。他倆把圖紙揣好,感激地望了望那家溫暖如春的飯館,伴著路燈的清輝往老城區趕去。時間已經是夜裡十一點鐘了。

    猴治軍的姨爹家還在老城郊區的大新鄉。據老闆娘介紹說,大概還有二十幾公里路呢。他倆一路走走停停,看見鐵路線和明顯的建築物,趕忙掏出圖紙,對照著看看是不是走錯了。唉呀,人家不愧是大學生啊,圖紙畫得真準確。好人吶!一家子好人吶!誰說「城市石頭街(gai),沒錢走不開」,哈哈,俺倆這不就走了一回嗎?兩人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甚至自己的父母、親人,自己的老師和同學也沒有這麼好啊!

    一路上,他倆沿著燈光閃爍的大街一直朝東騎,偶爾停下來看看圖紙。因為當時y市城區面積還不算太大,在全國來說也還只算個中小城市,路也要比現在好認得多。

    又騎了將近半個多小時,猴治軍終於可以辨清方向了——大新鄉到了!他倆就像打了一劑強心針,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很是激動。從一百多公里遠的寧安騎車子走y市,也只有雲的祖父那一輩人才有的壯舉!他倆個簡直就是英雄啊!直到今天,他和猴治軍見面後還一直提起此事。甚至在他倆的這一「壯舉」在村裡、學校裡傳開後,就像一個爆炸性新聞一樣,有笑話的,也有豎大拇指的。

    很快,他們就到了猴治軍的姨爹家門前。

    門開了,猴治軍的姨爹穿著秋褲,一臉驚訝地看了又看。他不相信似地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看,自己的寶貝侄兒正呲牙咧嘴地衝他笑呢。他一臉疑惑地嗔怪道:「婊子的尕,來也不打聲招呼,你倆咋來的啥?」說著,把他倆讓進了院子。當他得知他倆真的是騎了車子來y市時,伸手就從猴治軍的頭杵了一下。猴治軍嘿嘿地笑,雲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姨爹就嚇唬道:「婊子的骨頭,你爸爸連你媽知不知道啥?」猴治軍嘿嘿地笑著撒謊道:「明天是禮拜天(那個時候,還沒有大禮拜呢,星期六照常上課),學校裡一共放了三天假!」他姨爹似乎明白了幾分又疑惑道:「誒?這兩天又放的啥假啥?……你來就來嘛,還帶的這是誰家的娃娃啥?他家大人知不知道啥?」猴治軍就連忙解釋了半天。他姨爹從頭到腳把雲打量了一番,就問他倆:「吃飯了沒啥?」雲不好意思說,猴治軍搶著說還沒吃呢。他姨爹就讓他倆先進大屋裡去,說完就朝隔壁廚房裡走去。

    進屋落座後,他倆才呲牙咧嘴地偷偷喊著腿疼。一會兒,他姨爹就端來了兩大老碗麵條,還冒著熱氣呢。雲還知道害羞,猴治軍三下五除二就把飯吃完了。雲還正吃著飯,就見一個胖老太太從裡間屋裡挪了出來。不用說,雲就知道這是猴治軍的救星——他外奶奶。因為猴治軍來銀川之前就給他說過。他外奶奶依舊既心疼又嗔怪地打問了半天。當得知雲的祖母就是那個和她一樣胖的接生員時,老太太才打消了疑惑的念頭,臉上顯出笑容說道:「哦,原來是他白家姨母的孫子……」雲知道在這以前,老太太肯定把他當成是帶他孫子幹壞事的元兇。

    飯後,已是深夜一點鐘了。猴治軍的姨爹安頓他倆睡在隔壁屋裡的炕上,各自安歇去了。躺在熱炕上,他倆才開始大叫腿疼了……

    第二天一大早,正好是禮拜天。吃過早飯後,猴治軍便纏著他姨爹去銀川城裡耍去。因為他姨爹天天開著自家的「華山」自卸車,在y市的一個工地上拉沙石料。雲也順便坐著去了。

    在南門廣場路口,猴治軍的姨爹把他倆放了下來,安頓他倆就在廣場上耍,不要亂跑,中午工地上下班後,他會來接他倆回家。

    南門廣場,人山人海。y市,作為a區首府,可要比他們寧安縣城大多了,繁華多了。他倆就跟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樣,看啥都新鮮——

    擺地攤的爭相吆喝著,不論男女老少,南腔北調,一個比一個臉瓷,一個比一個聲音大。流動照相的幾乎是生拉硬拽,一個比一個能說會道。汽車站售票大廳門口湧滿了來y市打工的寧南山區農民,男女老少儘是紅臉蛋,衣衫襤褸、花花綠綠、操一口地道的山裡話。也有穿戴齊整的有錢人捂著鼻子從他們眼前擠過。門廳走廊裡,間或趴著、跪著一些蓬頭垢面、身體殘缺不全的乞丐,前面都擺著一個爛盆子,皆伸著一雙雙老烏爪子(烏鴉爪子)似的手,向過往行人討錢。南門城樓上,高懸著偉大領袖毛主席的巨幅畫像。他老人家正微笑著審視著川流不息的子民。門樓前的旗桿上,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迎風飄揚……

    在廣場上溜躂了一會兒後,他倆順著馬路走到廣場東南角的商都,轉了轉。當時的商都是a區除了y市新華街以外最繁華的地段。商都大門樓上,時任中國民盟中央副主席的費孝通先生題寫的「xx商都」四個鎏金大字熠熠生輝。

    商都裡面更是人山人海,賣什麼的都有。他倆囊中羞澀,只是好奇地轉悠。正轉著,就聽見有人爭吵,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一個賣冰糖葫蘆的小販正和兩個城管人員扭打在一起。城管隊員五大三粗,小販形單影隻、身單力薄。他倆跑過去時,小販正拿手楷模鼻孔裡的鮮血,眼睛裡還噙著眼淚,看來被打得不輕。兩個城管隊員邊走邊罵罵咧咧地朝小販指指點點。圍觀人群中就有同情者低聲說道:「唉,啥世道嘛!穿身驢皮,就了不起了!比國民黨的黑狗子還壞!」旁邊一位戴眼鏡的學者摸樣的老大爺就搖著頭感歎道:「唉,還是有階級之分啊!」……

    臨近中午時分,他倆趕緊小跑著到了廣場路口,等猴治軍的姨爹來接他倆回家。正在他倆張望的時候,猴治軍的姨爹摁著汽車喇叭,停在他倆身旁。他倆鑽進駕駛樓子,一塊兒回家去了。

    吃過午飯,倆人在家裡小憩了一會兒,甚覺無聊。遂相跟著到了附近的蘆葦湖邊轉悠。

    碧綠清澈的湖水中,一簇簇挺拔秀美的蘆葦隨風搖曳。十幾隻家鴨和兩三隻大白鵝在水中嬉戲遊玩。時已深秋,蘆葦底部的葉子已經泛黃,在瑟瑟秋風的撕扯下輕聲嗚咽……湖岸上堆著幾垛捆好的蘆葦,這是附近承包葦湖的村民賣給別人打葦席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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